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红楼之元春晋升记 作者:Fahrenheit 文案 从王府到皇宫,从侧室到太后,重生后的元春走了一条不那么寻常的晋升之路……因为新君不是她亲生。 --------------- 欢乐文,HE。 内容标签:红楼梦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贾元春,赵之桢 ┃ 配角: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以及亲戚朋友等等等等 ┃ 其它: 【编辑评价】 荣国府的大姑娘元春,前世被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大好青春年华便魂归地府。所幸借着祖上余荫功德,重回人世,正是当年入宫待选之前。已经通明世事的元春,自然不愿贾府重蹈覆辙,再去趟立储的这潭浑水,然而要如何才能拦住自家人不要朝作死的方向一路狂奔……本文立意新颖,作者用平实的语言将女主重生后如何寻求生机,一步步努力赢得地位与尊宠的过程描绘得细腻生动,情节丝丝入扣,引领读者们进入到那勾心斗角的深宅大院。元春重生,世上再没有了那个身份尴尬被树成靶子的“贤德妃”,却多了一个简在帝心的贾元春。剧情的反转令人对下文十分期待。 ================== ☆、第一回 “姑娘,李大家的正在外面候着。” “叫进来吧。”元春闻言,撂下笔,从书案边来到外间儿的罗汉床上,这才让大丫头傲梅叫人进来:李大家的正是如今这庄子的内管事,庄子总管李大的媳妇。 元春坐定,贴心的大丫头傲梅又递了手炉过来,外面的二等丫头得了信儿,才打了帘子,请李大家的进门回话。 李大家的一瞧便知是个精明爽利的妇人:一身衣裳整齐合身,却无太多纹饰,进得门来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元春等她礼毕起身,才笑向傲梅道,“给李妈妈设个座儿。” 李妈妈谢过之后,便坐了下来,却不敢坐实:她也是明白人,自家在荣府也有些亲朋,自然也打听了一番二老爷和二太太所出的这位大姑娘,知道大姑娘是个“厉害”的主儿。她和她男人打一开始就言行恭敬至极,哪像原本管着厨房的王家婆子那个老货,仗着自家跟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有些关系,竟为着大姑娘夜里要吃碗热粥,便要拿捏一番大姑娘跟前的丫头,结果被大姑娘跟前的婆子抽了两个嘴巴,如今还关在柴房里没出来呢。 李大家的比王婆子消息灵通太多了:大姑娘不日便要进宫待选,可是要做贵人的!别说你王婆子一个二太太陪房的亲戚,就算是周瑞家的,若是惹了事,也一定要打发出去的! 再说,关住王婆子,自家最起码耳根子能情景不少。 李大家的心里这般琢磨着,端坐着的元春拿了傲梅捧过来的茶碗,掀开碗盖尝了尝,才又轻轻放回了小几上,碗底儿和桌面相触,清脆的一声“叮”,让李大家的瞬时回神。 元春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地开口,“李妈妈,那一家人可安置妥当?” 李大家的回道:“回姑娘的话,那家子小姑娘高烧不退,那家男人许是通些医术,原本打发出去请大夫的人让他拦住了,夫妻俩倒是一起央求,求些药材。” 元春问道:“可拿给他们了?” 李妈妈陪笑道:“带那家子的男人去了库房一趟,今早儿打发人再去瞧,那小姑娘竟是醒了,烧也退了。” 元春的视线忽然飘远,沉默了半晌,方轻声道,“既然求到咱们门口,如何能拒之门外?天子脚下,怎能做那见死不救之事?” 这话外之音无非是真有人求助,却在自家庄子出事,若是让“有心人”得知,恐怕得不着什么好名声。元春即将进宫待选,这等时候必得小心谨慎。 李妈妈双肩一僵,旋即抬起头又半截儿猛地收住,重新垂了下去……这一切全都落入元春眼中。 显然,她听懂了。这一家子果然都是明白人。 不止是李管家夫妻,连他家的儿子闺女都不是俗物。前世这一家人早早得了恩典,自立门户不说,他家的儿子还中了进士做了官,甚至宁荣两府败落、受清算的时候,也没受任何牵连! 这就不只是聪明,甚至都称得上是明智了。 若能收服这一家子,定是自己的好臂助!元春思及此处,点了点头,“做得很好。”她还要在这郊外的庄子住上一阵子,一切都不用急。 顿了顿,元春又道:“等那家小姑娘病愈,叫进来让我瞧瞧。” 李大家的应了,又回报了这几天临近几家的动静,因为打听得十分周全,还得了赏钱……李大家的如何把这几两银子看在眼里,关键是得了大姑娘,将来的贵人看重,她颜面有光,最后更是美滋滋地告退出门。 直到这位李大家的出了院门,元春跟前的另一位大丫头青竹上前,轻手轻脚地换了盏温茶。 而元春却在出神:在她死后,一抹幽魂入得地府,却因曾祖之功德蒙警幻仙子召见,于太虚幻境之中水镜之前,亲眼看见自己离世后,本该是钟鼎之家却大厦倾覆,树倒猢狲散,而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亲眷又大多悲苦悔恨后半生。 这些惨状……虽然触目惊心,但也没出乎她的预料。宁荣两府都站在太子一边,可随着太子被废,新皇登基,为了太子而得罪过新皇的自家也注定了抄家夺爵的命运。 只是这一天或早或晚罢了。 正所谓谋反不成,死全家;夺嫡不成,抄全家。自家前世败得一点不冤。如今她能靠着曾祖余荫和积攒的功德,再活一世,好歹也得让自家在数年乃至十数年的“风暴”中平安度过,为此自然要好好谋划。 而这一生,元春不想重走老路,至少不想再听从家人的意愿奉承伺候太子了。 她一边临帖,一边细细思量:隔壁的庄子正是缮国公家的,这些日子他家的石三姑娘正在庄子里散心。这姑娘端庄温婉,与她同年进宫待选,她做了女史,而这位姑娘却为圣上选中,并在数年后得子封妃。 要知道缮国公石家依旧是勋贵,却毕竟比不得当年开国先祖尚在那会儿,原本也只想谋划个宗室正室罢了。消息传来,石家自是一阵狂喜。 之后,石家三姑娘虽然不是冲冠后宫,但日子过得始终不错,尤其是新君登基后,她们母子也颇受新君善待,连带着石家也恢复了不少荣光。 与这样的姑娘为友,怎么也比去亲近太子妃强多了——这还是母亲的主意呢。 其实家里最希望她能得圣上青眼,只是圣上极为自律,于女~色~上兴致一直都不算高。元春默默一算,圣上一生伺候过他的女人也不过十个,还是已经算上那些去了的妃嫔。 再说,即使强塞入宫,哪怕是个天仙,圣上都能一个正眼都不瞧……反正谁都没法儿在这上头打圣上的主意。 相比圣上,太子在女~色~上可就没什么操守可言了。只要是“自己人”送来的美人他都是照单全收的。 当时元春身在其中并不觉得,如今再看,一个自律的父亲对放纵的儿子至少会有些不满…… 一点一点的不满积累下来,导致了太子被废。而自家又何尝不是如此?今天错一点,明天错一点,又从来不知道弥补和改正,积累下来终于无可挽回。 可惜她重生忆起前世之时,自己的名字也已经写在了选秀名单上并报了上去,若不参选,只能自污“恶疾”,可这样一来,她这一生也就毁了,白白浪费曾祖和警幻仙子的一番苦心。 而且元春已经知道,原本曾祖选择的是弟弟宝玉,只是她这个弟弟……在看了自己前世进宫乃至去世后他的表现,她就决定还是遂了他的愿望,做个“富贵闲人”吧。 如今正值金秋,不少人家的少爷小姐都在自家的庄子中打猎游玩,同时也是结交的好时机。 毕竟缮国公和自家颇为亲厚,且石家三姑娘怎么看也是有些造化,元春也是用这个理由说服了父母,和大哥贾珠一起来到京郊这个庄子暂住。 不过她有心和石家三姑娘来往是真,来这个庄子看一看李大一家子也是真,当然最最真切也最最要紧的……却是那昨晚上门求救的一家三口。 想到这里,元春稳稳在纸面上落下最后一笔,抬头吩咐道,“去厨房瞧瞧,备些像样的酒菜,一会儿哥哥和柳家哥哥就该回来了,他们估计不会空手而归。” 贾珠也是偶遇理国公家的嫡次子柳桓,两个人在书房里商量了一会儿,便相约骑马出去打猎了。 青竹领命而去。 却说,哥哥的骑射功夫虽然不怎么样,可柳桓前世做了将军,有他照看总是安全无虞。 在家时,也是父母看得忒紧,哥哥平常读书又十分刻苦,却把君子六艺之中的前四样都丢在一旁……常年只知闭门读书,一来二去就把身子拘出毛病,这才连一场风寒都没挺过去。 思及此处,元春也无奈地笑了:自己还是对父母存了怨气。 她这边平复了下心情,还特地叫了李大家的过来,嘱咐了一回:把柳桓的身份和自家的交情就点了个通透。 像李大家的这样的明白人,知道姑娘这番苦心提点,毕竟给贵人留下个好印象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若换了那无知无畏的王婆子,兴许还觉得这是姑娘啰嗦怕事,瞧不起她的本事呢。 一切安排妥当,日落之前,贾珠与柳桓带着亲随们一起归来,也正如元春预料的那般,柳桓“斩获不少”,鸡兔数只不说,还扛回了一只雄鹿,而贾珠也难得亲手得了只兔子……只是比起世兄柳桓的收获,他都没好意思跟妹妹提起。 在院中吃了块烤鹿肉,元春便主动回房,留哥哥和柳桓吃酒闲聊。 可元春都梳洗完毕,正要上~床~安歇,哥哥房里的丫头跑来禀报:柳家公子上吐下泻,竟发起烧来! 元春还算镇定,“打发人去请大夫了?” 这大半夜的,想回京找名医那是做梦,只能在离庄子十几里的镇子上先寻个大夫。元春想了想那一家三口,便觉得这可算天意了,正好能确认那人的身份:是不是前世圣上最为信任的孙御医。 ☆、第二回 孙御医的背景来历,在他跟在圣上身边后,就鲜少听人提起。这位御医不仅是深受圣上倚重,更是只给圣上一人看诊,就连太后和皇后也要预先问过圣上,才能请得动这位御医。 总之,但凡明眼人都瞧得出圣上与孙御医君臣情分极其不一般,而孙御医为人和气,又毫不倨傲,但却像是个孤臣一般,与谁都不远不近,也曾有人不知深浅,把这位御医惹恼了,可孙御医得罪起来倒也全无犹豫,更不含糊。这家人没过多久便灰溜溜地被赶离了京城。 当时,元春在宫中虽贵为贤德妃,却并不受宠,并且这个封号也很是尴尬,因此她平素并不怎么和其余妃嫔闲聊,却也不耽误她闲时听上这位御医的几耳朵轶事。 其中,有一件事元春至今仍记忆犹新,据说孙御医初入京城时,因为在关外——当时正是北狄频繁犯边的时候,糟了劫难,仆从散失大半,身上也没多少银两,偏偏女儿还小,扛不住风餐露宿,害了急病,夫妻俩只得向寻了最近的一家庄子求助,却被人奚落了几句还赶了出来,这么一耽误,女儿竟至不治。 此时正是孙御医生平大恨。 而自家这个庄子……偏偏就在从北面大关前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上……元春那“想和石家姐姐多多亲近”大半倒是亲来悄悄,甚至仔细验证一番的借口。 元春还是王夫人的亲女儿,庄子里的王婆子还能跳出来拿捏她一番:只为自己给这个老虔婆添了不少活计,还害得她少了些进项。这样的人定是狗眼看人低,觉得孙御医一家子此时十分落魄,莫说雪中送炭,落井下石都是寻常事。 这王婆子不过是周瑞家的亲戚,抖起威风来可比她这个正经的姑娘都足。如何除了这起子小人,还不伤了太太的颜面,元春自知还得好好思量。 重生至今,元春仍时不时有身在梦中之感,而且前世也是这个年纪便离家进宫,十来年过去,连太太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她如今记得清楚的人,除了前世的圣上,如今的七皇子,就是弟弟宝玉了。 李大家的此时出声,打断了元春的思绪,“姑娘,人就等在外面。” 元春的眼前早已架起了屏风。 贾珠自然也在座:和这陌生男子说话本就该是他的事。 妹妹执意要见此人一面,贾珠虽有不解,却也没多想,再说他一向都很疼爱妹妹,在听了妹妹的解释之后,也想着不如试一试,好歹让柳家兄弟撑过这一晚上:这时候都入了夜,没法儿回京请大夫再来天早该亮了,而离庄子最近的镇上大夫……真是不提也罢。 贾珠见着前来自家借住的这家男人,虽然难掩憔悴疲惫之色,可怎么看都是个读书人——读书人通医理之人也不在少数。 此人果然是个举人,不仅礼数周全,落了座几句寒暄过后,便真诚地道谢,“小女全赖恩公才得以保全,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定然不敢推辞。” 李大家的已经告诉了他媳妇:真正发了善心,收留他们,还肯开了库房让他去挑选药材之人正是他家姑娘。 贾珠倒微微有些尴尬,这会儿提要求,还真有些挟恩以报的意思。 元春在听说此人当真姓孙,心中大定:果然找对了人! 只是这会儿便把人拢住,算不算截“翌日”的胡?这般一想,她心里忽然升起来股不能言说的兴奋之意。 不只是对父母,元春对前世的丈夫也同样存了些怨恨。当年那入宫之后唯一的一次省亲,她那句“既送我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去处”确是肺腑之言,道尽了多年的辛酸苦楚。 这一世,就算不得不重走“旧路”,她也得提前做足了准备,最起码给自己拉上几个靠得住的同路人,再换上双合脚的好鞋…… 舅舅王子腾与姑父林海,究竟改选哪一个,元春自然早有主意,只是一旁的哥哥却不曾说话——哥哥能和柳桓这样的人物处得来,便是因为哥哥真正是个端方人,又不肯偏听偏信,这在自家也算是独一份儿了。 可惜……总是好人不长命。 元春便道:“令爱便是先生自行施治,这会儿还好?” 孙先生笑道:“睡足了便淘气得很。”顿了顿,又问,“听说府上有人身子不大自在?若不嫌弃,不如让在下过去瞧一瞧。” 庄子毕竟不比京中的国公府,这一家子正在客房里安置,距离库房可不远,仆妇们往来说话取药,也瞒不住人家就是。 尤其是这位孙先生言语间十分坦荡,也不担心有人挑剔他窥视阴私之罪。 元春干脆道:“有劳先生。”你待我以诚,我也不和你虚情假意了,“不怕您笑话,大家吃得一样,我们兄妹安然无事,唯独柳家哥哥不舒服……柳家哥哥弓马娴熟,身子骨远比我们兄妹康健。您只要帮着柳家哥哥安稳睡上一晚便是。” 大宅门中谁家没点腌臜事儿?事先说个明白,省得事后落埋怨。 理国公柳家,如今当家的便是理国公的孙子柳芳,长子柳栋次子柳桓皆是柳芳原配所生,如今的柳芳之妻可是填房了,这位继室十分貌美,又会奉承人,还有儿子,也不止一个,自然极受柳芳宠爱:要星星不给月亮似的宠啊宠的,继室的心自然就大了。 她好歹都得试一试不再让原配嫡子挡在她亲儿子的前面。 却说柳芳的长子柳栋性格沉静,性喜读书,并不得他那个霸道的武夫老子喜欢,既然如此,这位长子便带着家小在外做官去了,正所谓山高皇帝远,继室鞭长莫及,这阴狠的心思便大多落在了柳桓身上。 前世,这位继室的结局就是终老于自家佛堂了,可元春自己临近咽气那会儿,却也听说柳家哥哥身子也不好了。 元春便把能说的都告诉了孙先生,可人家听完还平静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虽然隔着屏风,对方看不见自己的神情,元春仍正色道:“先生高义。” 孙先生笑了笑,便跟着贾珠到柳桓跟前,替他细细诊治起来——这会儿柳桓疼得脸都白了。 过了不到半刻钟,孙先生双眉微蹙,柳桓毫不犹豫道,“先生但讲无妨。此事保证不会牵连先生。”他的身体自己知道,自从继母生了儿子,他的身子时不时地不自在一回……他又不傻,怎么猜不到继母的心思?可他也暗中寻了些大夫,瞧过他后却无定论,只是开了些温养的药慢慢吃着。 孙先生点了点头,凝重道,“不是毒,却也相差不多。公子平时饮食之中常有冲克之物,原本并不算太碍事,吃上几剂药发散发散也就罢了,可公子若是在骑射后,发汗又疲惫之际,多用些酒肉,长此以往就要病痛加剧,且与寿数有碍了。” 闻言,贾珠和元春兄妹不由面面相觑:真毒啊! 柳桓饶是经得住事,此时脸色……难看得都不想让人多瞧一眼了。只是他心中如何煎熬,却也说不出“请先生救我”这类话,须知柳桓继母的娘家很不一般,其父如今还是天子眼前的红人。孙先生虽有功名在身,得罪了继母娘家,怕是得不着好处。 而且他还有言在先,不肯牵连人家。 房中一片默然,孙先生又笑了笑,“若是公子信我,我便开个方子,公子吃吃看。”顿了顿,又补充道,“可不易察觉到。” 贾珠他们三个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贾珠亲自请孙先生到外间书案上写下方子,而房中只剩柳桓,元春和她的心腹大丫头傲梅…… 元春此时道:“哥哥不怪我多事吧。” 柳桓道:“正是应有之义。妹妹的恩情,哥哥记下了。我若不死……” 元春连忙打断道:“不许说这样的丧气话!” 柳桓勉强笑了笑,深吸口气道,“这位孙先生是个人物。” 元春轻声应道:“我猜他怕是惹了些麻烦……不如何至于如何落魄?若是他愿意,我想送他去南边。” 柳桓想了想,赞同道,“你姑父姑妈那儿极是稳妥。” 没过多久,贾珠去而复返,由衷赞道,“孙先生方子里用的药材,咱们库里都有,汤药一会儿就得。” 什么呀!孙先生本就进过咱家库房,人家是特意这么安排的。 元春低头撇了撇嘴,又小声问,“哥哥不嫌我多嘴多事吧。”你可千万别回家之后跟父母多嘴啊。 贾珠眨了眨眼,“放心,这事儿就烂在哥哥肚子里了。” 一夜过去,柳桓睡得十分安稳,可清早用了早饭……他一个上午没干别的,光忙着从茅厕进进出出了。 别人都是越拉越憔悴,他却是越拉越精神。 元春夸完孙先生神乎其技,便是大大方方地嘲笑柳桓,“哥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柳桓也不生气,笑道,“哥哥回头猎些小东西给你玩。” 贾珠听着好友与妹妹斗嘴,只笑却不插嘴:在庄子里度日不知比在家中轻松悠闲多少。 可惜这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十分短暂,当晚,青竹便气呼呼地跟元春禀报道,“那王婆子不知怎么告的密,太太竟打发了个妈妈来,问姑娘怎么回事。” 傲梅一努嘴儿,“这人在外面院子里呢,正让大爷的人教训着。” ☆、第三回 话说,金陵王家其实也就是个空架子,若没了舅舅王子腾,只怕在薛家之后就没落了。 元春的外祖父,王夫人之父致仕时也不过五品,一辈子甚至连京官都没做过,母亲和姨妈在娘家成长之时,也没见过真正的诰命夫人们如何交际如何行事,等到母亲嫁给父亲……纵然前世她得以封妃,父亲沾了光也不过五品员外郎。 母亲身为宜人,都不曾站得高,她如何又能看得远?便是自己也是进宫之后,少言语多思量,才算勉强摸到了些门道。 只是重活一世,她倒是更能理解母亲对姑妈贾敏有多嫉妒和不满了:姑妈乃是祖父唯一的嫡出女儿,自小便爱如珍宝,年纪稍大便能和亲生哥哥们一样读书明理,作为荣国公的女儿,与她往来之人,甚至她的夫婿人选,都不是母亲能够企及的。 不过,母亲再怎么不情不愿,元春也不会跟姑妈一家疏远:姑父林海如今做着盐政,须知这位子非帝王心腹不可得……仅凭这一点,伯父和父亲再捎上宁府的珍大哥哥,在圣上心中怕都没有姑父一人的分量。 再想想自家“投机”错了之后,竟又不甘失败……这次终是一败涂地,抄家夺爵。 元春定了定神,心知自家必须硬下心来,母亲嫂子等人的喜怒爱恨,根本无法和家族命运相提并论,爵位官位都不在,万贯家财岂能守得住?更别提家里早早就是个空壳子了。再说全家人之中不止母亲不善经营,不会开源又不懂节流,偏偏权欲极盛。 元春越琢磨,越知道自己必须硬下心来,压下那些眼高手低的主仆们,再给有真本事或是守本分的族人们些好机会。 话说,母亲待大哥和自己虽然不错,更是极为溺爱宝玉,却极少设身处地为孩子们着想。母亲王夫人,即使以元春前世的眼光格局来看,也不算是个明白人,行事上也忒一厢情愿地一意孤行了。 元春不日便要入宫待选,在家当姑娘的最后一段日子,她不想再扮当那个端庄贤良、百依百顺的女儿了。 元春思来想去,还是决心让家里人摔个跟头,吃些大亏,撞得痛了总该知道反思了吧?再比着京里那些真正的权贵世家,看看人家都是如何为人处事,不指望他们风光无限,只求稳住爵位,家里的哥哥们都有差事就好。 不过……元春颇有自知之明,知道想达成这个愿望,自己首先要站得高站得稳不说,还至少得花上十年苦功,期间的心计和口水更不知要费上多少。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救下姑妈和大哥。不然她想得再美好,家里人一通阳奉阴违,什么心血都得打了水漂。比如,这位特地来庄子“教导”她的妈妈。 元春深信母亲不会让她没脸,就算心里再不舒坦,也不至于听歌口信儿就特地派个仆妇来教训她。 这会儿,大伯母邢夫人可刚嫁进门来,正跟母亲斗法呢。两位太太明枪暗箭,下面人要是能安生,才是怪事。 元春这边思量,傲梅和青竹的小报告她也一丝不落地听在了耳朵里:说是大伯贾赦的原配留下的陪房,可想跟着新太太,先立上一功呢。大伯和父亲本就有些别苗头的意思,二人的媳妇自是“出嫁从夫”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元春还老老实实闷在家里,跟两位女官好生学着“本事”:这时太子势头正盛,祖父虽然去了,但故交亲朋仍在,祖母托了相熟的老诰命,请了出宫的女官到家里来教她规矩。 这一世,老诰命家里的供奉们自然也来了,依旧是前世的那两位,只是左看右看,仔细瞧她行礼说话迎来送往,就是挑不出半点毛病,然后这二位便向老祖宗禀明了原委,拿了红包就此告辞。 这也是元春“到自家庄子散散心,与同样入宫待选的姐妹结交一番”的要求,如此轻易便得到老祖宗和王夫人允诺的关键原因。 傲梅和青竹看自家姑娘一直沉默不语,以为姑娘就算没生气估计也是有些伤心,二人对视一眼,还是傲梅上前道,“姑娘犯不着置气,太太怎能不心疼姑娘?” 元春闻言,抿嘴笑了,“我这就要进宫去了,谁又敢给我难堪呢?” 别说伯母邢夫人了,就是母亲的小手段,落在两世为人的元春眼里,都算不得什么,她苦恼的还是家族的前途和命运……可是她现在位置还差得远,在家里说话也不见得能有几人肯听。 不过,傲梅和青竹都是好丫头,守规矩又忠心耿耿,当然,抱琴也不赖,甚至比这两个把她自小服侍大的丫头多上几分心计,而且抱琴是家生子…… 等自己“尘埃落定”时还要把她再从老祖宗身边要来,此举正好也可让老人家安心。 于是元春又道:“估计是来送些东西,然后……就是替那位王妈妈求个情。”有心提点一下自己的臂助,便耐心道,“甭管我是就此放过还是不依不饶,大伯母总有话说。” 青竹是个憨直的性子,“这也……”忒不上道了。 元春笑道:“不过几句话的事儿,不痛不痒。这主意也未必是大伯母出的。” 邢夫人的确眼皮子略浅,耳根子也有些软,易受仆妇挑唆,但终究不是什么恶人,太狠毒的事情她也做不来,再心怀不满不过是丢几句酸话,不伤筋动骨,也就由她去了。 她顿了顿,又道,“以后,”她往京城的方向虚指一下,“这种事多着呢,你们可不许沉不住气。” 元春这里慢条斯理地教导大丫头,书房里的贾珠压根没费什么唇舌,就把这位有心搬弄是非,但连正主都见不着,又不敢跟公子多说的妈妈打发走了——男人毕竟不似内宅妇人那般好糊弄,这位妈妈也未必多精明,但好歹懂得知难而退。 贾珠再来寻妹妹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就把此事翻了过去。 却说当晚恢复“生龙活虎”的柳桓特地向兄妹两个道谢,之后更是不能忘了孙大夫——柳桓在家中处境不妙,但真不缺银子。 孙大夫一向坦荡,“却之不恭了,有了这些,也能给妻儿寻个安身之处。” 元春依旧坐在屏风之后,柔声道,“先生若不嫌弃,我们兄妹倒是能给先生介绍一去处。只是妥当与否,还请先生您自己拿主意。” 而后她便把姑父姑妈一家的情况介绍了一番:能做盐政,必是天子心腹。 孙先生惹下的麻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至少凭他一个举人,的确无力硬抗。 他虽然脾气直但并不迂腐,扬州乃繁华富庶之地,又有林家庇护,好歹能让妻儿过上好日子,最起码不必担惊受怕,东奔西跑。 因此孙先生没怎么犹豫,便应下此事。 而贾珠也没多想,只以为妹妹见到了善于调养的大夫便想着荐给姑妈贾敏——姑妈未出嫁时,便颇为偏疼元春,到了南边每逢送节礼回家,妹妹那里总有用心挑选的新鲜玩意儿。 其实,贾敏待贾珠元春兄妹都很不错,唯独不喜宝玉:一来宝玉娇养太过,二来就算生来天资聪颖,却总是“不务正业”,不像贾珠与元春兄妹两个勤奋好学又体贴懂事。 有元春请托,贾珠自是“责无旁贷”,亲笔写了引荐的书信交给孙先生。倒不是贾珠轻信,实在是柳桓几帖药下去,越发活蹦乱跳,浑身上下散发着前所未见的生机,甭管究竟是因为心情好还是身体好的缘故,孙先生的本事由此可见一斑。 柳桓自然也有所表示,打发了自己的心腹,打算护着孙先生一家一路南下。 却说孙先生在启程前,得了元春的暗示,给贾珠了留了下个养气的方子。贾珠的确是成婚之后,时不时就要病上一病,难得遇见个善于调养的“圣手”,元春也不怕哥哥嫌她多管闲事,自然得开口求药。 孙先生面对恩人一家又非常好说话。 而云春重生回来,做出的首个改变便是撬了将来圣上的墙角,心里也是舒爽了好久,她们兄妹在庄子里住着,可谓悠闲无比,客居的柳桓性子讨喜,还有孙先生偶尔也教上一两招养身的妙招……家里那些酸话,传到她耳朵里也完全不能影响她的心情。 转眼便是十天过去,孙先生一家已然启程前往扬州,柳桓也回家去了,隔壁庄子——说是隔壁,其实与自家隔了差不多十几里路,终于也只剩石家姑娘在此小住,元春觉得时机差不多,便写了帖子送了过去。 石家姑娘答复得十分爽快,两日后便带着丫头婆子乘车到访。 为了让两个小姑娘自在一些,贾珠特地出门访友:作为长子和哥哥,贾珠无疑都很称职。 妹妹即将入宫,就此另有一番“造化”,凭妹妹的才学性情,想来也不会混得太差,只是宫里毕竟不能自主自传……贾珠乃是荣府之中唯二的两个真正心疼元春的人,另一个正是宝玉。 在贾珠看来,这段日子里,只要妹妹要求别太离谱,他都会尽力满足于她。 哥哥的心意,元春如何看不出?她虽然从警幻仙子那里,得知家族最后的命运,在悲哀之余也存着深深的不甘,在她心底对这个家更有着无奈以及……少许怨恨。 前生又在宫中见惯了尔虞我诈和翻脸无情,她此生虽然打定主意要挽救整个家族,但究竟怎么救,救到哪个程度,其实也挺值得商榷,反正远远不是全心全意,无怨无悔。 不过也正是哥哥贾珠,让她体会到了久违的温情,哪怕为了哥哥,也得给家里多留下些晋身的本钱。 却说,石家姑娘到来,寒暄过后特地问了贾珠和柳桓,听了元春的答话,忽然问了一句,“你可也是来躲清闲的?” 二人相视一笑。 ☆、第四回 人与人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 元春与石家姑娘头回见面,便都觉得对方颇为顺眼。 若是前世的元春,这会儿可能还得端着名门淑女的架子,言谈间不仅多方试探还得绕一绕圈子,偏偏忘了一个“真”字。 真诚远比体贴、温柔更能打动人心,尤其在圣上、皇子这样的贵人们看来。因为到了他们的位子,能真诚对待他们的人……可谓凤毛麟角。 元春这会儿也是悟了:为什么石家姐姐能宠冠后宫,不仅仅得前后两位圣上看重,还为自己,为儿子,为娘家谋得一份尊荣。单就这份真,以及进退有度,就够自己揣摩一阵子了。 想清了这一点,有心结交这位石家姑娘的元春自然要先摆明态度,于是她坦白道:“家里人的意思,是想我去伺候这一位。”说着,她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伸出了两根手指。 太子可是别称储贰。石家姑娘会意:进宫那是身不由己,但家里打算让自家姑娘去伺候谁,多少都会透点口风。 元春和石家姑娘彼此之间只消几句话,就都听明白对方进宫实非所愿,从某种程度上说,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 就好像有些姑娘拼死拼活也要去伺候真正的贵人,可有些人还是希望能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安生度日,原因再简单不过,齐大非偶啊。 两个姑娘知道彼此“志向”迥然不同,倒更添了几分亲近,虽然之后大家前程如何,心里大都没谱……但知道自己“不得不向虎山行”时还能有个伴儿,多少有些宽慰。 二人相偕,在前面说说笑笑,两个的丫头在后面跟着,也渐渐熟悉起来:不只是她们,连一家子的前程也都系在姑娘的身上了。 比起两位姑娘看似镇定,其实心中忐忑,二人的丫头们内心却是有些雀跃,元春和石家姑娘对此自然都看在眼里,二人还轻声聊了几句。 石家姑娘道:“她们比我还精神。” 元春接话道:“人总得有个盼头。” 二人相谈甚欢,直到日落西山贾珠归来时,石家姑娘才刚刚告辞:二人下回见面正是三天之后。 缮国公家不同于荣府,石家这一代嫡出,年纪又合适的姑娘不止石家姑娘这一个,缮国公既是将目光瞄准了圣上的后~宫,就不可能一次送进好几个姑娘,再说家里也没这样多的资源,供出好几位“娘娘”……简而言之,石家姑娘进宫,势必要消减一下她姐妹们的用度,纵然是国公府,可想而知,也会有人明里暗里地鸣不平。 因此石家姑娘在郊外庄子待得“乐不思蜀”,她比元春更能琢磨借口:她要在庄子里调~教~一下跟自己进宫的人手,同时好好看一看自己的嫁妆,顺便练一练如何管家。 抛开家里为自己女儿唧唧歪歪的婶母姨娘们,石家姑娘的祖父父亲倒是非常支持她的主意:他们要送进宫里的姑娘,必须是个明白人。若是进宫后,随便被下人挑拨拿捏了,那还不如不送进去呢。 可惜荣府的男人们,脑子清楚的真不如石家多,尤其是元春的亲生父亲贾政,觉得女儿在外住着太不像话,无奈老祖宗亲口许诺,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吩咐妻子把儿子女儿一起叫了回来。 于是元春在庄子里断断续续地住了半个多月,当她不得不回家的时候,两个姑娘已经成了朋友,临别时颇有些依依不舍之意。 就算一起进了宫,想彼此串个门都不容易。 却说贾珠和元春回到家里,换了衣裳,再把带回来的土产给各房送去,便一起去拜见老祖宗——贾母仔细打量了一番孙女儿,见她气色比出门前更好,便放了心,问过在庄子里小住时的趣事儿,打发元春回去歇着了。毕竟从郊外到家里,一路上坐车也不轻松。 元春自然不能真顶着老祖宗的“令箭”,就回去歇着了,她带着丫头们去母亲房里请安。 毕竟是亲闺女,王夫人纵然心有不快,也不能对元春说太重的话,再说女儿不日进宫,再见面恐怕也不容易,总不能给她再留什么心结。 王夫人道:“在外面住得可舒坦?”这纯属废话了,女儿面色红润,一看就知道过得不坏。 元春亲自给母亲奉茶,“确实舒坦,太太闲来也去散散心吧。” 听出女儿的关切之意,王夫人绷紧的嘴角,微微一挑,“你说得轻巧,这家里哪里离得开我。” 元春叹道:“也是,嫂子还年轻。” 哥哥贾珠比自己大上五六岁,可嫂子李纨却和自己年纪相仿。 这话换个人说,就有挑唆之意,可出自她这个亲闺女之口,王夫人就不会多心,“你嫂子是个实心眼儿。” 儿媳妇李纨乃是国子监祭酒之女,书本网长大,家里人口又不多,贤良淑德自是没挑,可旁人的小心思她也看不太透,就算看得透也懒得搭理。 元春笑而不语。 王夫人知道女儿不爱言人是非,便不再提此事,“和石家姑娘处得如何?” 元春道:“她人很好。” 见女儿一派悠然,王夫人忍不住道:“老爷心里正不顺,你且小心些。” 说起自己这个爹……邢夫人和她身边的丫头婆子私底下指桑骂槐,老祖宗和太太理都没理,偏偏他这个大男人倒是上了心。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今日贾政正好休沐,听说女儿回来,便趁着她来请安的功夫,好好教导一番。 他倒是记得给女儿留面子,叫了元春到书房说话。王夫人拦不住丈夫,只得让二门外小厮婆子们警醒些,书房里若是“动静忒大”,记得及时回报。 元春上一世在宫里经受的苦楚辛酸三天三夜未必说得完,尤其她早先侍奉太子,半路才又归于新君麾下,改换过门庭,自然风言风语无数,她都能给自己和自家挣得了些体面,一根筋的父亲训上些老生常谈的大道理又算得上什么? 结果元春一进父亲的内书房,便见哥哥贾珠也站在屋里。 兄妹俩对视一眼,都看得彼此眼里的无奈……还有几分戏谑。 贾政一生端方,甚至端方得过了头,儿女双双站在自己眼前,他便开始说起了“连绵不绝”大道理,当然主要还是训斥长子,大约是越说越激动,忽然还冒了句“不爱惜名声,置祖宗于何地”。 元春忽然抬起头,“老爷这不爱惜名声,从何说起?” 贾珠闻言,一个劲儿地给妹妹递眼色。 贾珠闻言登时火冒三丈,“住了庄子里居然不肯安生,还留陌生人住下!万一……” 元春眨了眨眼,“老爷,那家人的女儿高热不退,若是赶出门去,万一在咱家门外没了……咱家的名声可真的没了。”元春不用费劲儿琢磨,都知道这话大约来自“枕边风”,赵姨娘比起大伯母更盼着自己过不好呢。 贾政其实后面还有话,偏偏不能说得太明白:儿子女儿到庄子小住,理国公家的小子柳桓也跟着住了两天,这算怎么回事儿!女儿你是要进宫待选的人! 话说,贾政和柳桓之父柳芳有些交情,柳芳话里话外对儿子颇为不满,到了贾政这儿,他便不想让儿子女儿与柳桓来往太多。 贾政这番心思若是让元春知道,她准得再次腹诽父亲的眼光:不说四王,只是八公的儿孙们就属柳栋柳桓兄弟最为出挑,也成就最高。 元春此时完全不知父亲的担忧,但有些话她觉得必须说清楚,至少让父亲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脾气,连坚持和坚韧都做不到,进宫也是送死去的。 “老爷,难不成旁人说上两句,便要轻易改弦更张?” 这话听在贾政耳朵里,真是无比讽刺,同时他也明白女儿完全没听出他真正担心的地方:显然女儿跟柳桓全无私情,而且能坚持己见,这也是长处,可这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让贾政真是喜忧参半。 毕竟是亲生女儿,不能体罚也不能说重话,贾政无奈地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元春行了礼,出门就直奔荣禧堂,搬救兵去了。 贾母听完孙女儿告状,便打发自己身边的老妈妈到前面书房,叫贾珠回来说话。 没一会儿,贾珠便“应招”而来。兄妹两个陪贾母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离开荣禧堂,贾珠才悄声跟元春道,“你让老爷把火发出来多好。”贾政让元春退下之后,便跟儿子提及了自己隐晦的担忧。 贾珠也觉得老爷有点杞人忧天,妹妹哪是见个男子就要芳心萌动的人?同时,他自己也有妻有妾,最是明白这种事关~私~情的猜测,八成出于女人之口。只是他不想让妹妹多心,便干脆提也没提。 可知道今日始末的王夫人自是不能咽下这口恶气,作为正室,收拾一个不老实的姨娘真是再简单不过。 没两天,赵姨娘便到小佛堂里念经祈福去了。 贾政知道此事,干脆一句话都没说。 而彻底康复,回到京城的柳桓此时正在七皇子赵之桢的书房里,向这位王爷主动请缨,到北面参战去。 ☆、第五回 话说,圣上共有十五子九女,活到今天的只剩一半。 皇子之中,长子、次子、三子、七子、十二、十三、十四、十五,总共八个——正好是一头一尾加上个中间,依然健在;至于公主,活着的刚好都是双数,即二公主、四公主、六公主和八公主四位。 其中太子乃是次子,圣上的原配皇后所生。圣上与皇后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大婚后夫妻俩不停地努力生孩子,可惜生几个死几个。 本朝的规矩便是未活过周岁的皇子和公主不序齿,不管是不是皇后所出。 直到夫妻俩婚后第五个年头,皇后先撑不住了,劝圣上先令嫔妃怀孕,结果转年便有宫人生下皇长子。这个孩子就像是个吉兆一般,两年后帝后二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个儿子,而且小皇子顺顺当当地活到了十岁,可惜没过多久,皇后便因为一场急病撒手人寰。 爱妻去世,圣上极是哀痛,之后便不再立后。只是皇后去了,圣上的~后~宫也未见空虚就是。这话当然也只能背地里嘀咕一下。 如今宫中~共有贵妃,淑妃与德妃三位妃子,之下还有三嫔,这六位能得高位,要么是家世厉害,要么就是肚皮厉害,再之下便是……宫人无数了。 这回柳桓拜见的七皇子赵之桢,便是淑妃之子,而所谓的吉兆大皇子和十二皇子也是这位娘娘所出。 话说淑妃娘娘正是~后~宫三妃三嫔之中出身最差的一位,她当年乃是皇后身边最为倚重的女官——不是那种名门之后,选入宫中给公主做伴读,或是陪圣上、皇子读书的女史。 当初婚后五年,生下的孩子无一成活,皇后因为胎次太频繁,自己有些失于调养,便把深得自己信任的女官送到了圣上身边。 正因为自己是皇后的人,同时肚子又够争气,淑妃才得以封妃。 碍于出身,她学问不多,但常年的宫廷生涯,足够磨练她的眼光以及待人接物的本事。而且她的三个儿子,大皇子、七皇子与十二皇子又都很出色,因此在宫中,她并不多么受宠,却站得很稳,更无人小瞧。 不过淑妃娘娘平生最大的遗憾便是大皇子与七皇子都不是由她亲自抚养长大:那阵子她不仅不是妃,连嫔都不是,自然没资格抚养儿子。 大皇子因为是“吉兆”,幼年一直都住在坤宁宫中,由皇后教导;七皇子则是由当时的李贵妃抚养长大……等淑妃终于熬够了资历,得以封妃时,两个儿子都已经懂事,并先后成婚了。 大皇子与七皇子夹在两个妈之间,和亲生母亲处得都有点微妙。 大皇子赵之棣自小长于坤宁宫,很会来事,嘴巴够甜,因此与生母远比淡然谨慎又惜字如金的七皇子赵之桢亲近。 可柳桓选“大腿”的时候,看得绝对不是哪位嘴更甜,而且七皇子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惜字如金:那得看说话的对象是谁。 而且七皇子是皇子之中公认的军事水平最高的一位。说得更明白一点,柳桓深信七皇子赵之桢“翌日”定能作为英主贤君而名垂青史。 只看七皇子赵之桢与柳桓言谈,就知道这两人投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赵之桢先是仔细打量了柳桓一番,才笑道,“恭喜。”这人一旦痊愈,甩脱了包袱,精气神立马就不一样。 柳桓得意之间,便把自己如何得救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 赵之桢道:“这便是苦尽甘来,你的时运到了。”想了想,又道,“这位孙先生是个人物。” 你得承认,有人之人大多数都挺骄傲,未必是傲气,但却有傲骨。赵之桢一向欣赏这样的人,听了柳桓的介绍,这便动了爱才之心。 不过孙先生一家到扬州去了,林海乃是父皇心腹重臣,他就不好再出手抢人了。 柳桓难得兴奋一回,把孙先生夸了个天花乱坠不说,还顺带着赞美了贾珠与贾元春兄妹两个。 这兄妹两个,赵之桢当然不熟,但荣府贾赦与贾政兄弟……他印象十分一般…… 贾源与贾代善父子似乎把整个贾家的才气用光了,到了贾赦贾政兄弟这里简直就是急转直下:德才二字,这哥俩连个边都沾不上。 至少在赵之桢跟前,实在是难得有人夸奖贾家人。也正是因为这个“难得”,更因为开口夸奖贾家人的是柳桓,赵之桢忽然对这兄妹俩起了点兴趣。 哪怕重活一回,元春也没想到她竟是因为柳桓,而给七皇子留下了印象。 回到家中的元春,每日里除了晨昏定省,闲来便与妹妹们说话,更没忘了教导幼弟宝玉。 宝玉生得玉雪可爱,又温柔贴心,谁见他都难生厌恶之心。 可惜宝玉乃是含玉而生。偏偏这块玉上还刻着“通灵宝玉”四字,更有“仙寿恒昌”……这可是不能太深究的四个字。 元春其实再明白不过,就凭这出生时的异相,幼弟宝玉绝对不可“上进”,这辈子注定只能做个风~流~才子了。不过他似乎也乐于当个富贵闲人,也不肯仔细钻研诗书学问。只希望他将来能像个真正的男人,有担当就好。 而重振家业的事情,还是要落在哥哥贾珠身上。只是说起哥哥,元春真是又添愁事:贾珠这两天身子不大爽利。他倒是记得孙先生留下的方子,嘱咐嫂子给他煎了几贴,喝下去果然十分见效。 哥哥怕也不能太操劳忙碌……元春思来想去,还是决心,不可让大伯家的琏二哥太清闲了。只是二嫂王熙凤……见识短了些,偏偏爱钱又爱弄权。 她得记着时时提点一番自己这个嫂子,不过元春笃信:站得高了,经历多了,多少都会长点心机和眼光。只要她自己足够尊贵,倒也不怕没人奉承,到时候家里不知有多少人都愿意做她的耳目呢。 随后的日子十分安宁……邢夫人再不平,赵姨娘再怨恨,既不敢更不能在这个时候闹得大姑娘没脸,而就在元春即将入宫待选的前两天,她从哥哥贾珠那儿得到了姑母写来的家信。 这封信有一半篇幅都是在感谢他们兄妹。显而易见,孙先生的医术和为人同时折服了姑父和姑母,剩下那半截儿,就是贾敏在仔细嘱咐侄女儿入宫时需要小心的地方,并暗示……其实已经是明示了,不必担心她的前程。 说实在话,元春把孙先生荐给姑父姑妈,的确也期待他们的回报,不过她可没想过这回报来得这样快,这样直接……也这样体贴。 前世元春进宫后只是入选了女史,先是跟着贵妃娘娘学些规矩,又过了一个多月,才让太子妃讨进了东宫。 这辈子元春压根没去贴太子妃的冷脸,至于家里人做出的努力……不是元春小瞧自己的父亲,贾政在圣上和太子跟前,体面实在是有限,再说元春自认有些姿色,却绝非什么国色天香。 在太子看来,收下她安一安荣府之心倒也无妨,不收下太子也不会觉得是什么损失。 没错,元春现在已经很平和且坦然地接受自家的地位:就是这么可有可无。 而凭姑父的主意……其实姑母的眼界都比父亲贾珠要开阔得多,手段更比他老道得多,总之姑父姑母建议元春先跟着贵妃娘娘“混些日子”。 李贵妃乃是帝师,前大学士李相的爱女——这个李家与嫂子李纨的娘家可不是一回事儿。 话说当年圣上还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寻常皇子之际,李相不仅悉心教他学问,更教导了他为人为君之道,而且在圣上坐稳帝位之后,李相急流勇退,留给圣上的全是美好的记忆。 圣上点了恩师的女儿入宫,多少存了报恩的心思。 虽然李贵妃没有封后,但初封便是贵妃,也是名至实归的~后~宫第一人,与圣上更是恩爱有加。 只可惜李贵妃运气不好,连生三女,没有儿子,不过这三个女儿全部存活,也很健康,更因为她没有儿子,却曾经抚养过除了大皇子与太子之外所有的皇子,因此她不缺尊荣,更不会有哪个皇子跟对她不敬,无论圣上在还是不在。 而姑父林海与李贵妃的亲哥哥,如今的礼部尚书关系很好。 元春和贾珠都从这封信上看出了姑父和姑母的安排:元春进宫后,跟在李贵妃身边,不管是陪李贵妃读书,还是陪李贵妃所出的小公主们读书,只要元春能入了李贵妃的眼,将来出宫后给李家做媳妇,可比去伺候哪位皇子舒服太多了:嫁入李家,不仅不缺里子,更不缺面子。 哪个皇子的后院不是是非窝?至于伺候圣上……圣上今年可多五十多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还有几年活头?再退一步说,甭管哪个皇子登基,都不能不善待李家。 看到最后,不好言说父母短处的贾珠都诚恳道:“还是姑父姑妈想得周全。”李家俊才很多啊! 元春轻声道:“贵妃那儿门路……哪里是谁都寻得到的?”若非姑父乃是圣上心腹,李家就肯给这个面子了?姑父给的这个前程也是真心好,李家在新君登基之后也是风光依旧。如果可以选择,元春也不想总盯着皇子;贾珠也很看好妹妹嫁入李家。 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贾珠和元春兄妹心中大定,他俩可不知道扬州城中林海与贾敏夫妇也在夸奖兄妹俩实在是贴心:贾敏又有了身子。这一胎甭管是母亲还是孩子,都十分康健,黛玉吃着孙先生的药也见了起色。底气一足,小姑娘也活泼了不少。 至于孙先生一家在扬州过得也很是自在,不用担惊受怕,且江南的水土也比北方更养人。柳桓也如愿以偿,揣着一纸兵部调令,带着自己的心腹,踌躇满志地奔赴防范北狄的北大营。 真可谓皆大欢喜。 对了,柳桓的爹柳芳再被媳妇灌了一脑子枕边风之后,很不欢喜。落衙后又正好遇见贾政,二人便相约去喝酒,席上柳芳止不住大发牢骚,听得贾政直皱眉,同时暗下决心,不许儿子女儿再和柳桓这样“自有主张”的人来往。 不幸的是,贾政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长子和长女,和他无论如何都欣赏不起来的柳桓……压根就是一路人。 到了进宫的日子,手握金光退路的元春在初选时,表现得十分从容镇定;而石家姑娘……她直接就让圣上选中了。 这会儿已经能跟着其他名门淑媛一起到贵妃娘娘跟前说话的元春,也亲耳听到了一句秘辛,正是贵妃娘娘的原话:这姑娘是个有造化的,眉眼间有几分皇后娘娘的影子。 这话也只有贵妃敢说,皇后在后宫这么多年来,都算是个禁忌,一提圣上就要难过上一两天,而随着圣上日渐衰老,而太子却日渐跋扈,想起皇后圣上就更不是滋味——皇后临去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太子。 即使是从皇后身边出来的淑妃都不敢多说一句,可贵妃正因为没儿子,反而可以更坦荡,尤其是圣上也十分相信她的坦荡。 跟在贵妃身边最大的好处也是这个:不会被人针对。甭管其余有子的妃嫔明里暗里斗得多热闹,也没人敢来撩拨贵妃,包括太子在内。这个时候的太子还远没到神志不清,乐意到处树敌的地步。 于是元春顺风顺水地度过了这场“大考”,做了贵妃宫中的女史,而石家姑娘……如今已是石美人,在来向贵妃请安时元春也见过她,石美人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变化,见到元春彼此还都能扯个嘴角。 不过在元春听说父亲贾政又专门去太子妃娘家拜访之后,她的好心情戛然而止:姑父既然亲自出手,当然也写信告诉了父亲贾政……其实若不是姑母贾敏心疼她,姑父未必会这样“多管闲事”,如今看来,显然父亲不怎么领情。 元春当晚就没睡着觉,第二天又是她当值的日子,起床时气色就有些难看,她也没刻意遮掩。 元春到宫里来可不是为了专门勾搭皇子,她心里再明白不过:这时候讨好贵妃比什么都重要。因此外表上大方得体就好,完全不必像有些姑娘,打扮得……颇有特色,只为引人多看上一眼。 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一日七皇子赵之桢进宫见贵妃,见到元春这个生面孔便多瞧了几眼。 元春自然也见着了七皇子,这位前世的丈夫,原本她设想过无数次再见时她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可真到了这一天她竟是无喜无悲——当然跟昨夜琢磨了一整夜,精力很是不济也颇有关系。 ☆、第六回 远离太子,讨好新君,这两条摆在一起,元春必定是全力应对第一个。 得罪新君,好歹会倒在新君登基之后;可亲近了太子,在圣上有生之年就会赶上“大清算”。可惜她若是当年的贤德妃,元春说话贾政才会认真考虑,如今这会儿,她说什么父亲都不以为然。 她甚至可以想象,父亲肯定得跟太子妃的父兄亲口承诺:女儿必会谨守本分,做太子妃的臂助。 曾祖贾源和祖父贾代善真刀真枪,不惜性命拼下来的家业和体面,到了父亲这里……你自己非要趴在泥地里,那就别怪人家往你脸上踩。 宫里尤其是个捧高踩低的地方,以元春对太子妃的了解,父亲去央求太子妃娘家的事儿,保准得传得人尽皆知。 元春越想越是胸闷,嗓子堵得硬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前世她是个乖女儿,家里人怎么安排,她就怎么行事,但眼见着太子要倒台的时候,家里偏偏安静起来,不肯再下什么“指示”——其实,元春不难猜到,当时家里一定起了分歧,有人想“从一而终”,有人则要“转投明主”。 那会儿也是元春唯一一次自行决断:她去求了淑妃娘娘跟前得用的女官。元春的妙处在于,她不是太子的女人,更不是太子妃的心腹,诈降这种事儿她也做不来。 之后,她更是因为这次投诚而封了妃:一是新君赵之桢看在亲娘淑妃娘娘的面子上;其二,则是因为新君甭管情不情愿,都得给改换门庭的官员们点儿希望。 往日种种一一在眼前晃过,元春低垂眼帘: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她同时也在认真自省:再以劝说为主,恐怕不管用了。可一句话不说,放着他们摔跟头,又有些于心不忍……毕竟那是亲生父母,而哥哥想撑起荣府,至少还得三五年。 倒不是因为兄妹情深,而自己一味偏向哥哥,也不是因为哥哥贾珠谦和,又一向与自己有商有量,实在是父亲没有自知之明,同时眼光也真的不成。 总之,前世事关家族命运的所有决策,都是错的!要命的是,还一错到底,抄家夺爵之后想悔改也没悔改的余地了。 就说柳桓他爹柳芳,这位在前世乃是京城闻名的“眼瞎”和“糊涂”,父亲如今倒是经常和这位出去应酬。 而哥哥贾珠却明确地表示,柳桓不凡,将来必是个人物。 这会儿的父亲甚至不如大伯贾赦,大伯贪图享乐,也未必是个明白人,却好歹知道暂且不表态,也不上赶着去烧热灶。至于隔壁宁府的珍大哥哥,是个胆大心狠的急脾气,可也讲究待价而沽。 元春前后两辈子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地渴望权力,堂堂正正地站在高处,让父亲“悠闲地”过完后半生。 她想得入神,在贵妃宫外,平坦的石板路上不知怎么脚下一绊,登时就摔在了地上,额头与石板一撞,竟还发出了一声闷响。 这一下就把周围人都吓坏了。元春人缘不坏,尤其是大家发现这姑娘的心愿就是镀层金,然后出宫回家嫁个好人家……如此一来,也就没什么人肯把她做对手,更没人会盼着她咽气,尤其还是咽气在贵妃的承乾宫门口。 她这一跤,看起来听起来都是摔得够狠,也摔得够猛,当值的侍卫倒是不敢动,而太监和宫女赶忙把她扶了起来,元春此时神智还挺清醒,但声音极小,“我没事儿,谢……”心里还在嘀咕,这回丢人丢大发了。 谁知她刚挤出了个“谢”字,一道鲜血顺着额头淌了下来,正好把半边脸都糊上了…… 偏巧七皇子赵之桢刚看过妹妹们,向养母告辞后出得宫门,就见那位有点印象的贾家姑娘让宫女搀着,顶着半脸血,剩下的一只眼睛里还带着点迷茫……可动作十分爽利,都摔成这样,偏偏行礼的姿势都挑出不半点毛病。 赵之桢道:“赶紧回去歇着吧。”礼都行完了,就不用再傻乎乎地补一句“免礼”了。 元春这副尊荣若是让后宫的贵人撞见,兴许还有个“冲撞”的罪名,可遇见一个上过战场,带过兵,更亲手杀过人的皇子,再提什么“冲撞”就太假了。 扶着元春的两个小宫女还提替她庆幸不已,等着七皇子走远,元春这才抬手抹了把脸,一手湿漉漉,她自己也挺惊讶,“居然流了这么多血呀。” 旁边两个小宫女心道:这是摔傻了?你一只眼睛都让血糊得睁不开了! 怎料元春又哀叹道:“要是留了疤,兴许就不能梳露额头的发式了。” 却说她前世在宫中的生活,把她性子上的棱角磨了个差不离,再说她跟别人家的小姐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一点都不娇气:摔都摔了,血都流了,破相就破相呗。真要是相貌上有了点瑕疵,正好让太子妃寻了托词,她也不用再让父亲送进火坑——何乐不为嘛。 不止两个小宫女诧异,贾女史破了相怎么还跟没事儿人似的?连天生耳聪目明,虽然走出去挺远,但还能依稀听清元春嘀咕的赵之桢,越发对这姑娘生起了兴趣。 在军营中前前后后待了五年,赵之桢能算是个儒将,但也不可避免地受那群“大老粗”的影响,不喜欢太过纤细的女子,无论是身材还是性情。 不过京中像样些的人家都爱娇养女儿,像元春这样的……实属异类,引得赵之桢又多瞄了她几眼。 承乾宫门外,难得回头的七皇子,破相都没当回事儿的元春,转眼之间这点经过贵妃便全知道了。 贵妃先打发人去请大夫给元春诊治,据大夫回报,他赶去的时候,贾女史自己都把脸洗干净了……皮肉之伤而已,养些日子连疤都不会留。 李贵妃放了心:毕竟这姑娘是哥哥托自己照看,元春的爹娘不算什么,可她有个好姑母,更有个不能开罪的厉害姑父。 不过想起七皇子今日似乎不同以往,倒勾起了贵妃另一番心事。 她没儿子,对自己抚养长大的七皇子比他亲妈更上心,其实也更真心一点。 话说太子作为帝后唯一成活的儿子,圣上自是溺爱无比,从小到大一直无私地教导他,替他铺路,甚至为了收拢臣下,并送给这个儿子相当的势力,好让他坐得稳行得正。 在圣上还年轻,太子更年轻的时候,自然是父慈子孝,和睦无比,可随着圣上子女渐多,日益衰老,而太子正值壮年满身朝气,且势力越来越大……圣上的心思就有些微妙的变化。 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他最疼爱的儿子,圣上出手压了压太子,同时扶持其他的儿子,让他们有底气跟太子对着干——至少一直以来都是圣上心头肉的太子是这样认为的,开始他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父皇为何……翻脸,随后大约他也得了个中三味:圣上再疼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那张龙椅。 如今,圣上与太子已然生了隔阂,但还不算太严重,至少李贵妃觉得太子就此收手,戒急用忍,平和收场一点问题都没有,只不过跋扈了太久的太子未必咽得下这口气。他让他父皇宠爱了大半生,如今恐怕比他父亲还唯我独尊。 在李家,无论男女都要读书,李贵妃在家时更是熟读经史,以史为鉴这话可不是白说的:自古至今,历经若干朝代,可能平安熬到帝位的太子两只手就数得过来,比明君还和贤君还少。 反正李贵妃并不怎么看好太子。至于自以为看到希望,急于抓紧机会讨好父皇,取太子而代之的大皇子,贵妃心里甚至还有些不屑。 不过淑妃娘娘却很看好自己亲生的长子,更生出了将来也要依靠他的心思,于是她自然就往大儿子那边偏了偏,而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儿子十二皇子更不必说。 夹在中间颇有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七皇子赵之桢,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但心里并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李贵妃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越发心疼养子:淑妃你这样把儿子往外推,那我干脆顺水推舟完全接手了吧。 却说赵之桢的原配妻子正是贵妃做主给他挑的,无奈他似乎遗传了亲爹克妻的本事,明明与原配感情不赖,可好日子就是不长久,原配妻子生下了个儿子,可产后失于调养,最终也撒手人寰。 而赵之桢的继室,则是淑妃荐来的人选,贵妃当时见了一面,对这姑娘就不怎么看好,不过她也犯不着开口阻拦人家母子“亲近”就是。 事实证明李贵妃的眼光完全承自他爹,真不是一般的精准和犀利。 果然这姑娘嫁给七皇子之后,夫妻俩感情说是普普通通,都算是恭维了。为此,淑妃再见七皇子,更添了一份尴尬。 李贵妃这时正琢磨:不如把元春指给老七做侧室?不过得先探探老七的心思,到时候乱点鸳鸯谱,不就跟他亲妈一样了吗。 话说,李贵妃真不觉得元春身为荣国公嫡亲的孙女儿,做皇子侧室便是委屈了她。 其实,元春自己都不这样想:他家身份才学真正配得起皇子的……也只有姑母一人。再说她乃是荣府二房嫡女,父亲如今不过是个从五品,赵之桢的继室还是三品大员的嫡女呢,虽然这个嫡女也有点水分——此事容后再表。 总之,元春自始至终都很有自知之明,单这一点就比她的父母兄弟们强上太多了。 而她伤愈复出,便让贵妃叫到跟前,问过身子之后便闲话起她的前程,甚至还提了句终身大事。 李贵妃一派闲适,可元春却是心头犹如大鼓狂擂:难道太子妃终于挨不过面子出手了?闷头养病的时候,她可什么都没听说啊。 可真要是太子妃想把她要到东宫,她又能怎么样?不过到了东宫也只能见招拆招了。毕竟她对太子没有一点期待,更没打算奉承太子妃。而太子妃一直都把太子看得很死,而太子在女色上又没什么操守可言,还常到外面打打“野食”。 于是元春恭敬道:“但凭贵妃做主。” 至于“能得贵妃赏识真是我的福分”之类的话,则不必出口。好歹她也是荣国公的亲孙女儿,虽然自家已然显出颓势,但自轻自贱就更不会有人看得起。 李贵妃笑道:“既然让我做主,本宫总不会让你没了下场。”顿了顿,又显然意有所指,“别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你是我宫里的人。” 贾政跑去太子妃娘家,还让人家暗地里笑话了一通,这事儿哪里瞒得过执掌~后~宫,耳目遍布四处,甚至包括东宫二十年的李贵妃呢。 元春得了保证,也没见喜形于色,她神情语气倒是始终如一,“谢贵妃。” 等元春告退,赵之桢才从贵妃身侧的屏风后绕了出来。 李贵妃笑问,“如何?” 不管是当年替他挑媳妇,还是如他的愿,给他指侧室,养母贵妃行事总是让人觉得无比舒坦。 赵之桢道:“难为她小小年纪,倒是镇定。”说着,便给养母轻轻捶起肩膀。 李贵妃十分受用,眯了眯眼,“正是看这孩子稳得住,我才有心成全你们。”说到这里,她也忍不住劝了几句,“你媳妇,不乐意见她,便把她往府里一扔,也不怪她阴阳怪气。你有什么不满,好好和她说,若她不改,你再……” 赵之桢接话道:“才能名正言顺,儿子记下了。” 于是元春的各种计划和安排再次一样都没用上,便再次给赵之桢做妾……妃不也一样是妾?元春在心生无力之余,越发迫切地想要掌权,而权力哪里来?从站得更高的人手里拿! 当李贵妃指婚的懿旨传至荣国府,贾政大惊失色: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谋划全都付之东流。 可他就算再不满意,也没那个胆子抗命。贾政顺着君王,顺着父母,甚至连朋友他都以顺为主,但当他安排起女儿的前程,却没有一件能够“顺”了他的心意。另外,他怎么和太子妃娘家交代啊…… 若是知道父亲的想法,元春只怕要冷笑一下:太子妃娘家压根没把老爷您的请求放在眼里,还要什么交代? 不同于心中煎熬无比的丈夫,王夫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虽然女儿没有入得东宫,但也被指给了皇子,还是贵妃的养子,虽然比太子的侧室略次上一等,但七皇子后院里女人极少,女儿进门若是得了宠爱,想必日子比在东宫安生一些? 老祖宗贾母其实比儿子要精明得多,对于朝局她懂得不多,但毕竟有个立下赫赫战功,并原位袭爵的丈夫,又时常与诰命们交际,最最基本的嗅觉仍在:她心里也觉得太子似乎不如以前稳当,孙女儿能嫁给七皇子也未必是坏事。 贾珠最懂元春,明白妹妹大约会庆幸跳出了火坑,但给皇子做妾,他还是替妹妹有些难过……只有努力上进求功名做高官,才能为妹妹撑腰啊。 邢夫人得到消息,难免有种心愿已了的快意,“纵有青云志,还不是给人做姨娘。” 贾琏偏巧听见,当面没说什么,可转头就和媳妇王熙凤道,“看着点太太,咱们要给大妹妹备嫁,别弄出惹人笑话的事儿来。” 王熙凤道:“你且放心。”给皇子做姨娘,和给个寻常官员做姨娘能一样?大妹妹若是有造化,生了儿子再得封侧妃,那可是能上皇家玉碟的。 七皇子养母是贵妃,生母是淑妃,这出身将来总少不了一个亲王在手,而亲王的庶子也能封个国公。就凭这品级,只除了老祖宗,其余人还不是见面都得行礼? 却说,兜兜转转还是嫁给了前世的丈夫,元春在暗自嘀咕了几回之后,也就该干什么干什么了。当然,她也没忘给哥哥贾珠写了封信,让他提醒家里,把傲梅青竹还有抱琴,以及郊外庄子李大一家子都给她要过来。 至于七皇子府里,懿旨下达,七皇子他正妻转过头就砸了杯子。 身边丫头和妈妈好一通劝解,才让这位脾气极大的正妻喘气顺了些。这会儿,她的心腹大丫头上前道,“您何须置气,宫里淑妃娘娘怕是正不自在呢!” ☆、第七回 淑妃能在后宫立足,靠的就是小心谨慎,温柔和顺,连她自己都承认,自己压根没有霸道专断的底气。只论帝宠,那些鲜花一样的美人才人在圣上耳边吹上几句枕边风,兴许都比她管用。 她能封妃,除了因为她是皇后曾经的女官,更是因为她生了三个好儿子:要纯是因为肚皮争气,小十二出生就该晋位了,可她当上一宫之主,足足是在老大笼络了一群臣子,以及老七立下战功之后! 怎么看,她这份尊荣风光,都是圣上为了老大和老七的面子着想。 就在七皇子妃正听心腹献计的同时,淑妃这边也自有一番思量:给儿子挑的继室,她自己也挺后悔,可惜木已成舟。 这事起因还是落在淑妃的嫡亲弟弟身上。 话说淑妃的亲弟弟是个言官,听说太子的门人夺人产业,便兴冲冲地写了折子,打算参太子一本,结果折子到了上司左都副御史那儿,当即就被扣下了。 淑妃的弟弟可是大皇子与七皇子的舅舅,他出头参太子……别说一向的沉稳老七,就连急着把太子拉下马的老大都不会做这样授人以柄的蠢事。 这事儿经由进宫探望姑奶奶的娘家嫂子,传到淑妃耳朵里,她登时就是一身冷汗。说白了,将这位左都副御史的女儿指给老七,便是为了酬谢这位三品大员及时出手相助。 淑妃至今不能忘怀,当初她跟圣上推荐左都副御史之女时,圣上的眼神——简直就像刀子一样在她身上剜了好几下。 虽然最后圣上给了她这个体面,但听说老七婚后与继室“感情平平”之后,淑妃便再不敢多管“闲事”,李贵妃替老七挑了侧室,淑妃更是当众谢了贵妃好几回。 吴淑妃固然心思往老大和小十二身上偏了偏,但也不会盼着老七过不好。就算她读书不多,见识有限,也明白一个掌过兵的儿子在他父皇心里的分量。 淑妃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赶紧跟老七修复一下母子关系。因此这时,七皇子妃进宫拜见过她这个婆婆,寒暄过几句便开始告状之后,淑妃真是从心底恼了起来:本宫就这么傻,让你一直糊弄? 但是跟儿媳妇当场翻脸,也就不是淑妃了。她慢悠悠地吃了半盏茶,直到七皇子妃忽然意识到自己干说了这么半天,婆婆也没个回应。 淑妃都没正眼再瞧儿媳妇,只能她讪讪地住了口,才柔声道,“老七纳侧,你也回去准备一番。” 指了个女史,与放个女官到皇子跟前,可不是一个概念。女史都有拿得出手的出身,做侧室可是要正经摆酒庆祝一下,尤其这个侧室还是贵妃指过来的,看在养母面儿上,老七八成得为这侧室上表,请封侧妃。 七皇子妃无奈,只得起身听着婆婆吩咐。淑妃教导她时刻记得贤良淑德,七皇子妃等了好一会儿,才又不甘道,“她可是贵妃指过来的。” 当年,七皇子赵之桢的原配便是由贵妃选定,如今又给他添了个侧室……七皇子妃真是满心愤懑,却无处可发。她在娘家乃是唯一的女儿,极为受宠,嫁给皇子本是极得意之事,本以为能大大施展一番才干,可进门就得向原配执妾礼,还得好好照看原配留下的嫡长子,而宫中更有两座大山压在她头上,闷得她连喘气都不舒坦。 她自觉娘家对淑妃一家有恩,淑妃总要多照拂一下,谁知她在淑妃宫中嘀咕几句贵妃,淑妃竟然都不搭话。 她觉得淑妃这个婆婆可够窝囊。 七皇子妃今年刚刚二十,年轻气盛又磨砺不够,她这点小心思露在脸上,淑妃如何看不出来?窝囊? 这宫里的女人有哪个活得不窝囊?唯一过得稍微恣意一些的也只有贵妃一人,贵妃有头脑,有手段更有厉害的娘家,可她又没儿子…… 七皇子妃告退之后,淑妃脸色越发阴沉,吓得跟前伺候的心腹大丫头都没敢上前劝解。 淑妃坐了好一会儿,才恨声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对她这个婆婆都是这样的态度,可以想见她在贵妃那儿出了多少丑!只是贵妃一句话都没提过。越琢磨,吴淑妃越觉得脸皮发烫,老七媳妇这个轻狂的样子,只怕圣上也心知肚明了。 淑妃思来想去,就怕这胆大的儿媳妇在纳侧的酒宴上闹出点什么,连忙叫来了心腹,让她盯住了儿媳妇那里。 却说淑妃已经见过元春,印象中这是个稳当安静的姑娘……不过这个时候,随便挑出个姑娘都比她那不省事的儿媳妇要强! 为了怕老七多心,这位淑妃跟前极为得用的妈妈更是亲自向七皇子解释了一番。 生母的态度让七皇子赵之桢舒坦了一些:若是一味护着生母亲选的继室,他也就只好再多“敬”着生母了——敬而远之嘛。 不过关上门在家里闹,赵之桢也懒得搭理:跟妇人斗嘴斗个没完没了,传出去也太难听了。但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再不知轻重,就别怪他赵之桢动手了。 却说元春这边站好自己最后的一班岗,圆满卸任,谢过贵妃,再谢过淑妃,就此家去待嫁了。 自从重生以来,变化一个接着一个,几乎个个都影响到她的前程。只是元春没有半点不满与不甘,她自认哪怕再活一世,也没本事跟赵之桢和贵妃这样的人物斗心机。 等她回到荣府,老祖宗、母亲、两位嫂子都是一脸喜色,而邢夫人那股子酸劲儿……元春都是一概装看不见更听不出。 父亲贾政不掩忧色,忍了又忍还是问她,为何要写信给姑妈求援,这种小事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天地良心,元春只是想姑父姑母都能长寿一些!姑父姑母看在他们兄妹“送良医南下到家”的情谊上,好歹也能护着点娘家! 送女入宫讨好太子……原来父亲您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儿吗? 元春想了又想,还是憋住了什么都没说。 从父亲那儿出来,元春就让哥哥贾珠拉到了他的书房。 妹妹脸色不好看,贾珠也大致猜着了老爷都说了些什么。贾珠拉着妹妹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茶,隔着氤氲的热气,贾珠的神情越发温柔,“老爷这回可是吓着了,太子妃娘家那边说老爷想两边讨好。” 元春反问道:“难不成还要参老爷一本?” 可不就让元春猜个正着? 当初,贾政信誓旦旦地表示要一门心思跟着太子走,结果半截儿让贵妃和七皇子截了个胡…… 说实在话,元春真没有那么重要,贵妃跟前的女史又不止她一个,太子也没把她当回事儿:这姑娘没伺候自己,荣府也照样要投效他。 在太子妃父兄看来,也就是面子上有点过不去罢了,言语间挤兑贾政几句也挺寻常,可架不住太子妃娘家周边也有不少忙着上前讨好的“闲人”……太子妃父兄也没想到真有人拿着鸡毛就当起了令箭,并写了折子交到了都察院里——又让七皇子妃的亲爹扣下了。 这种写满“鸡毛蒜皮的破事儿”折子也要往圣上眼前递,究竟拿圣上当什么人了? 左都副御史他闺女让他宠坏了,凡事儿不爱动脑子只爱冲动,可他光京官就做了将近二十年……也正是因为这位老丈人很是通情达理,七皇子赵之桢对他老婆的恶感也只限于一人,没有牵连到老婆的娘家身上。 不过贾珠和元春兄妹当然也想不到,元春嫁给七皇子之后,七皇子妃手头现成的把柄就是源自他俩的亲爹贾政。 只是元春前世已经知道了赵之桢是什么人,因此也没什么幻想和期待就是,她嫁进去也不是为了在后宅里拈酸吃醋。 她若是知道七皇子妃在全力效仿太子妃,想把丈夫死死握在手心,甚至时时处处都要压丈夫一头,肯定会暗笑这位七皇子妃太异想天开。 话说元春上辈子封妃的时候,这位七皇子妃都已经去世了,因此元春对她了解都停留在别人的言谈之间,但知道她不是很得赵之桢的欢心,日子过得……显然也挺不痛快的。 不过元春在娘家的日子,过得也挺不痛快。老祖宗、母亲仔仔细细地嘱咐了好几回,话里话外多是替她着想,那份真的不能再真的关切之意,元春自然感觉得到。 偏偏她爹不知怎么又“想不开了”,反复板着脸教训她不许淘气。 前世她直接进宫,其后除了那次省亲,便再没回来过,想来她父亲就算有话都找不到机会去说,这回……贾政其实焦虑又不安,他知道自己请托太子妃娘家太过莽撞,如今贵妃指了婚,他又怕女儿嫁过去过不好,在自责和担忧之间他不会恰当地表达,谈心解释他也做不出来,说来说去又惹得女儿越发厌烦,他自己还一无所觉。 这个时候,元春也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祖父遗表一上,圣上见过父亲之后直接给了个官儿做,而不是让父亲继续读书科举。若是没有祖父的情分在,父亲怕是连这个员外郎都做不成吧。 显而易见,父亲不怎么扛得住事儿,只这一条,就做不成高官了。 有父亲让元春伤神,她就更没兴致搭理幸灾乐祸的邢夫人了,至于赵姨娘,在家的时候,元春压根都没见着她。 元春捏捏弟弟的小嫩脸——知道自己最喜欢的姐姐即将嫁人,小大人一样的宝玉也跟着长吁短叹。 元春安抚好弟弟,便对着专程来陪她说话的贾珠道,“大哥别担心。” 这会儿她也知道了,贵妃把她指给七皇子,赵之桢本人似乎……还挺情愿。可想起他那张俊俏却始终全无表情的面孔,元春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因为有个抽风的父亲,临出嫁前的这段日子元春简直就是生生熬过来的,甚至有那么几天,她压根不想再见父亲。 到了出门的那天,看着老祖宗、母亲和嫂子们半是笑半是泪,元春带着她选定那几家人,乘着一顶小轿,踏进了前世从没“染指”过的七皇子府。 ☆、第八回 前世今生嫁给了同一个男人,元春本以为自己该忐忑不安,可实际上等她坐到了床上,静等赵之桢归来时,她最真切的感受是……哎呀,真饿。 身为侧室,不能身着大红,母亲王夫人倒是为此神伤了一阵儿,可前世在宫中“尽享”无边寂寥的元春看来,这都不算什么! 人总得活着,才能进一步有体面地活着,不能本末倒置。尤其是嫁给皇子,还是嫁给了“潜龙”,总归都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还纠结忧伤个什么劲儿呢。 有这功夫自怜自哀,还不如琢磨着怎么站稳脚跟。为了有精力好好对付七皇子,元春决定先吃块儿点心。 元春默默吃完,有些意犹未尽,又要了一块……随着肚皮填满,她好像心神也跟着安定了几分。 就在她喝水漱口的时候,就听抱琴的声音门外响起,“见过王爷。” 元春眨了眨眼,她手上的点心渣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呢……算了,嘴边干净就行了。 赵之桢做事一向专注,当他看中什么人,也能在挺长的一段时间里抱持着相当的兴趣。这个侧室他上了心,于是前面酒宴还没散,他借口醒醒酒漱漱口,然后跑到后宅里瞧一瞧他的小老婆…… 这姑娘真没让自己失望! 吃点心垫肚子,吃得嘴上的胭脂都淡了不少,见他跑来看她,也没有意外和惊喜,反倒是因为被撞见吃东西而略显尴尬。 果然有趣!赵之桢其实挺高兴,只是他脸上什么也瞧不出来,点了点头,便又出去了。 一直伺候七皇子的王府总管郑公公,见状也琢磨着要“偏一偏”这位新来的如夫人了:自家王爷对女~色~向来就是那么一回事儿,这回却如此上心,可见这如夫人显是真正入了王爷的眼啊。 话说这种纳侧的酒宴,哪位宾客也不能没眼色到真把新郎官往死里灌。赵之桢跟大皇子这个亲哥哥态度有些微妙,与三皇子则是脾气天生不合,而弟弟纳侧,太子露面意思到了也就走了。 兄弟几个没滋没味儿地喝了几轮,也先后告辞,赵之桢送走兄弟们,便直奔“新房”,看看那小姑娘是不是又要闹出点新笑话。 他进门时,元春身上的两个大丫头居然还在服侍她吃东西…… 赵之桢便笑道:“真是好兴致。” 元春一愣,记忆里赵之桢似乎就没怎么跟她和颜悦色地说过话,“一天都怎么吃东西。”前世的元春说话相当“婉转”,可这辈子见识了石家姑娘之后,她也觉得装模作样一点都不讨人喜欢。顿了顿,她又道,“晚上出丑就更不妙了。” 赵之桢乐了,不过“行事”之前他很愿意和元春聊一聊,好歹培养下感情,顺带也彼此熟悉一下。“点心味道可好?看你吃得香。” 元春道:“不好吃,没味道。”讨个好彩头的生点心她已经啃过了,如今吃得好歹都是熟的,“饿了都不觉得好吃。” 以赵之桢对元春的了解,这姑娘不仅不傻,还挺有心计:想在贵妃的承乾宫过得滋润,本身就是种本事。可真和她相处起来,却又有种莫名的娇憨之气……总之,他挺喜欢。 话说赵之桢的继室是个很高傲的人,就算是和丈夫相处之际,也依旧高傲,这就让夫妻俩很难心平气和地说话。 这一点赵之桢也有些想不通:论出身他仅次于太子和大皇子,而他媳妇也就是三品大员之女,那份高高在上的底气究竟是从哪来的? 不过赵之桢也是将近三十的人了,这辈子也没少遇见他“琢磨不透但又完全没必要琢磨”的奇人。不懂媳妇,在他看来一点损失都不会有。 就在这二人有说有笑之际,王府正房里的七皇子妃又气得砸了东西。 七皇子妃,姓刘单名一个娡字。她的母亲也是继室,还是个庶女,不过却是宗女。 刘娡的父母成婚后处得不坏,而且她父亲儿子好几个,嫡出庶出都有,唯独女儿只有一个,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再加上她有个厉害的亲妈,刘娡的母亲因为庶出多少有些自卑,便立志要把女儿培养成真正的名门贵女。爹宠娘爱,刘娡可不就底气很足了? 只是一通溺爱之下,刘娡就成了这副模样:目中无人且不能容人。当然,刘娡长得极美,这也是她始终骄傲的重要原因。 可男人固然都爱好颜色,但也不是说只要是个大美人,就能把皇子往泥地里踩……至少赵之桢不是有了美色什么都不计较的人物。 而为了收拢丈夫的心,刘娡又用了很多手段……反复装病啦,为难王府伺候赵之桢的老人啦,甚至连原配留下的嫡长子她都撩拨了几下,害得这身子骨本就不怎么样的孩子直接躺倒了几回——这孩子是真病。之后赵之桢便把长子挪到了前院。 如果说脾气合不来,日子还能凑合过的话,对自己的嫡长子起了心思,赵之桢怎么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夫妻俩自此便渐行渐远,如今赵之桢已经不怎么踏入正房了。 刘娡除了成婚第二年生下个女儿,之后肚皮便再没动静。因此贵妃指个侧室过来,她十分不满:我又不是不能生! 可除了刘娡的娘家人,整个王府加上宫中的贵妃和淑妃,都知道刘娡怕是不会再有机会怀孕了,除非肚里的孩子不是老七的。 正因为赵之桢是个专注的人,他能一直专注着对你好,更能长久地专注对你坏。 可惜大家都看得出的事儿,刘娡自己是真的参不透。她在娘家的时候,犯了错只要求一求爹娘,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这种人搁在后世就是公主病末期,深信地球始终都是围着她来旋转。 谁的闺女谁知道,刘娡的父母未必不明白女儿的短处。可他们就是深信女儿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定会沉稳起来,且行事知道分寸…… 可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其实刘娡若是下嫁,找个门第略低,乐意一直巴结左都副御史的人家,日子肯定过得下去,可这对父母偏偏把女儿弄进了皇家。 因此究竟是刘娡病得重,还是她父母更没救,还真挺难说。 却说刘娡气得半宿没睡,而赵之桢和元春这边倒是一派和谐。清早起床,元春还得向正室敬茶,至于进宫拜见两位婆婆,元春还没有这个资格。 而刘娡原本就准备在敬茶时好好拿捏一番……丈夫就坐在旁边,她笑眯眯地接过茶却一口没喝,直接撂在桌上,“听说你父亲那儿惹了些麻烦?” 元春听了,都没什么太大反应:出嫁之前的这段日子,足够元春对父亲的糊涂有了真切的认识。父亲似乎一生都在惹麻烦,关键是他自己又不会化解,万幸,都是小麻烦,靠着姑父和舅舅帮衬,日子还过得去,自己那时也有尊位,等两大靠山先后去世,而自己也咽了气,自家可不就倒了? 因此元春很想问上一句,“王妃,你指哪个麻烦?” 她这一脸淡定,让刘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这位王妃便又怒了,一时也管不了丈夫就坐在一旁——反正夫妻俩已经僵了许久,一天到晚也见不着人,还怕关系更差?说什么今天我也得把这小狐狸精拍死! 刘娡冷笑道:“你父亲被人参了!若不是我爹,你爹就得在家写自辩的折子了。” 元春闻言有些迷茫,“那……多谢王妃襄助。”然后就不说话了。 谁的爹谁知道。也不是元春小瞧父亲,她爹纵然想闯大祸,也得有那个本事。 二人这一通交锋,看着好像刘娡占足了上峰,实际上……赵之桢眉头也皱了起来:若是大事,岳父那边不至于一声都不知会。至少当初,生母淑妃的弟弟莽撞上表,岳父扣下折子,便将此事悄悄告诉了他和他的大哥。 这房里一时静得只能听见刘娡的喘气声:她的哮喘有些发作的征兆。 只是赵之桢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刘娡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丈夫半句关切之言,她勉强绷着脸又教导了几句贤良淑德,便放元春离开了。 元春边走还边想,父亲教导我的时候,文采还是不错的。 赵之桢看着元春那张平静的脸,忍不住道,“别放在心上。” 想不放在心上都不可能,刘娡好歹也是正室,元春得每天上她这儿拜见——好在侧室更相当于贵妾,在本朝不必伺候主母起居坐卧,毕竟她还是贵妃指婚,刘娡不能对她动粗……但气急了,这位王妃怕是什么都做得出。 其实元春心底还是有些担忧,她不怕王妃胡言乱语,但真要是动手,她除了吃亏,也似乎没什么好办法……不是她不往好处想,刘娡若是发狠,吩咐人专冲她腹上招呼,这辈子恐怕就子嗣有碍了。 对元春来说,跟赵之桢能不能和谐美满一生都在其次,她却是真心想要个孩子,男女都好。 她想得有些出神,自然眼神也略有变化。虽然始终是跟在赵之桢身后,但不防这位皇子一个骤停,元春果然就撞上了他的后背。 元春瞬间就双目含泪,捂着鼻子,一脸无辜地望着赵之桢。 赵之桢一下子就被镇住了,他赶忙伸手端着元春的小脸。周围人见状立即对元春在王爷心里的位子有了清晰的认识,这会儿立即有人小跑着去请府里的大夫。 元春泪盈盈地松开了手,还努力吸了吸气,“好像又出血了,王爷。”言毕,一缕鲜血顺着鼻孔流出,一直滑过人中和嘴角,最后还延伸到了下巴上…… 这是什么缘分? 赵之桢想笑,也知道忒不厚道,便绷着脸拿了帕子,给元春把脸擦干净,还弄了个洁净的棉球堵住了出血的鼻孔。一切弄完,才肯松手。 而赵之桢收回双手,元春便低下头,一阵摆弄:想把那棉球弄得舒坦一点。边上抱琴和傲梅都不知道该劝什么好了:姑娘,您在家时不这样啊! 在赵之桢面前最好别装模作样,以前她贤惠安静,标准得就像庙里的泥胎,又何尝得了赵之桢的青眼?这辈子最起码她要活出个“真”字。 元春的举动一切都落在赵之桢眼里,这回他终于忍俊不禁,“不必担心你父亲。” 元春收回手,正色道,“妾身知道啊。若是大事,左都副御史也压不住吧,又何以小事化了呢。” 赵之桢点了点头:这样最好。小事糊涂一点更觉有趣,但大事心里又全都有数。 等赵之桢回了书房,特地嘱咐了家里的大总管,还有内宅总管凡事多照应元春几分。其实不必王爷吩咐,这些早已经成了精的人物便知道该如何对待如夫人。 却说原先王爷身边也有两位伺候的宫女,先王妃也安排了个丫头,可这三人出身不成,也不得宠,又无所出,于是连个姨娘都没捞着,如今一个干脆去了,另两个还在王府里安生度日…… 不过府中上下都觉得这两人过得都比王妃舒坦:有大总管时刻留心,不会短了用度,而且王爷对这二位的态度也算和蔼,最起码比对王妃好了太多。 王府里女人有数,王妃再想管得紧,也知道府里的女人若是都不在了,宫里必会出手安排。刘娡这会儿也正在思量,贾元春还没自己有姿色,怎么就入了王爷的眼? 正好刘娡所生的女儿到来,她只得哄了会儿孩子——女儿年纪还小,但有个溺爱她母亲在,不难想象她将来的品行。 可也正是因为年纪还小,赵之桢觉得不能急于把母女分离,一方面不好让孩子失于照料,二来最好名正言顺,省得将来孩子再生怨怼。 这会儿赵之桢也正琢磨着,再看看元春的言行,若她真是个妥当人,便把儿子女儿一起交给她抚养。 他自己便是由贵妃养大,心里不止一次想过,若是亲生母亲教导,他未必能有今时今日的本事和地位。 刘娡还不知道丈夫的打算,可这不影响她接着想主意,好打压元春的“气焰”:元春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女史,估计过些日子贵妃会召她进宫说话,这个时候动手只怕纸包不住火。再说元春娘家虽然不如自家,但若是弄出人命,自家也不好收场…… 为今之计,只有分宠了! 刘娡极不情愿地从陪嫁过来的丫头之中挑了个人出来,容貌不及自己,但也比不上元春——可惜自己出嫁,带来的人手没有颜色太出众的人物。 真是人到用时方恨少! 刘娡也算当机立断,选好了人,便让她到前面王爷的书房传话,结果这丫头刚出二门便被侍卫拦了下来。 赵之桢知道后只是眉毛一挑,忙完公事干脆去和刘娡说话。 他倒是开门见山,“我那里不短使唤的人。” 刘娡道:“看不上?就再换一个。” 赵之桢耐着性子道:“不用。” 刘娡笑道:“不知好人心。”顿了顿,又道,“忠顺王长史这些日子给父亲递了好几次帖子。” 赵之桢垂了眼,“这种事不必告诉我,岳父只有主张。” 刘娡这回可是真的喜笑颜开,“他家倒是大方。父亲没准儿和那位王爷也说得来呢。” ☆、第九回 忠顺王亦是宗室,他家封王的那位祖宗正是太~祖~爷的堂弟,哥俩的祖父可是一个人,不过传到今天,这一家子与皇帝的血缘已经离得相当远了。 指望这么点子情分延续富贵,简直就是白日做梦。忠顺王府因为连着两位中平之主,虽然爵位平平安安地传到了现任王爷身上,但实权就没剩下多少了,而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正应了这个词“不进则退”。 若再不拼上一回,忠顺王府也会像那些没落地世家一样,就此消无声息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随着这些年太子行事越发偏颇起来,忠顺王年纪跟贾政差不多,人不老但已经成了精,他不看好太子,寻思一番便暗暗往大皇子身上投注,当然太子那边他也不可能站出来对着干。 比起荣国府贾政只能上赶着表忠心,忠顺王才称得起“投资”二字,因为他家还有些真本钱。 忠顺王的心思别说一向敏锐的七皇子,就连这些日子让人奉承得有些飘飘然的大皇子都看得十分明白:别看大皇子与七皇子好像不怎么亲厚,但这两人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在大皇子身上下了注,其实就是连七皇子这儿也捎带着讨好了一下。 这样琢磨“一本万利的大好事”的忠顺王,大皇子和七皇子要是还看不透,也太对不起“皇子”二字。而两个皇子都瞒不过,就更别提龙椅上安坐的那一位了。 随便一个见风使舵的人过来示好,都要接纳都要善待,在圣上看来,未免也太不深沉了。 赵之桢听见刘娡为忠顺王说好话,心里当然挺不舒坦:无论是因为忠顺王手太长,还是源于刘娡耳根子太软。只是他是贵妃亲自教导长大,甭管多厌恶,也不会对人恶语相向。 不过他的不耐烦,只要稍微留下心,总看得出来。刘娡又不瞎,可依她的性子,要是看见张冷脸,就委屈自己顺着丈夫说话,那也不是她了。 话说回来,刘娡身上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她有两条挺值得称道:一是孝顺父母,二是不重钱财。 刘娡这次肯为忠顺王说好话,也是因为她母亲和性情温柔的忠顺王妃相处甚欢——刘娡她亲娘也明白女儿仅在一众皇子妃之中,人缘不佳,便有心让女儿多和中顺王妃亲近。 母亲的安排刘娡满心喜欢,难得见到丈夫一回,尤其是对方还表示他无意再添什么姨娘,她心中欣喜却自顾自地夸起了忠顺王…… 又是一次鸡同鸭讲,赵之桢略坐了坐,灌了一耳朵闲话,大多都是充耳不闻,算算时间差不多,便起身去了外书房。 虽然没留下来用饭,但也没去找小妖精啊……见刘娡脸色又冷了下来,身边的大丫头劝解道,“王妃还不知道王爷是什么脾气?王爷只把国事兵事放在心上,其他的都不怎么理会。” 比起唯独看不上自己,当然这种“他其实看不上所有女人”的说法,更容易让刘娡接受。这会儿刘娡暂且还顾不上收拾元春,说实在话,她的高傲足够让她连赵之桢都没真正看在眼里,更别提丈夫的敬爱了,她争取丈夫一图体面,二图子嗣…… 这次她母亲打发人给她递消息,除了让她和忠顺王妃多来往,还有自家女儿明年入宫待选一事:刘家是个大家族,单说嫡系之中为官五品以上就有十余人,有功名的族人更是为数不少。 刘家已经出了个皇子妃,虽是继室,但也是能来往宫中,更能在贵妃和淑妃说得上话,这次刘娡的母亲便请女儿为妹妹讨个好前程:倒是没指望再出个皇子正室,好歹能指个宗室,图的是一进门就有诰命。 刘娡的娘亲说得好:女人不能光指望丈夫,也得有自己的小圈子,省得男人把院门一关,你就成了瞎子聋子,外面什么动静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因为要替妹妹求个恩典,不能太拂贵妃的面子,于是刘娡想着暂且忍一忍,又寻思着进宫跟淑妃说一声:大约淑妃平素太像软柿子,刘娡她爹又有恩于淑妃亲弟,她觉着这事儿肯定不难。 但进宫之前,也得把妹妹叫来王府,提前嘱咐几句才好。 元春在自家的小院子里也在为传递消息的事儿,仔细嘱咐自家带来的人手。 元春作为皇子侧室出嫁,带了两个大丫头傲梅和抱琴,陪房则是李大一家,还有方大一家——这个方大,就是青竹的男人。 话说青竹比傲梅还大上两岁,因此元春便替她做主,把她嫁给了荣府方管事的长子,这夫妻俩婚后便让元春带到王府。但凡有点上进心的人家,都很乐意跟过来,就算不为自己,也能给孩子们铺路。 而元春怕的正是他们“不上进”!这院里的事情她可以自己做主——这是赵之桢亲口许诺过的,她只是担心家里人的信件会被王妃截住,因此让李大家的辛苦一些,出门打理她嫁妆之中的铺面和庄子时,抽空回荣府去看一看,顺便打听些消息。 李大领命,第二天出门一趟还正巧就带回了两封书信:分别来自哥哥贾珠以及扬州的姑妈。 哥哥的信内容就是家里都好,不用担心,之后便是关心妹妹的起居和喜怒哀乐——其实元春在七皇子面前得不得宠,家里人已经问过了李大,心中大定,只除了二老爷贾政又闹起了“别扭”。 而姑妈贾敏就是报喜来的:她生了个儿子,母子均安,之后……关键来了,姑父明年任满,许是要回京的。 贾敏特地提起,八成是作准的事儿。 元春忆起前世……姑父姑妈可都是在扬州没的!这忽然的变动……元春前世在宫中度过了大半辈子,对朝堂之事可不仅仅是“耳濡目染”,单论~政~治~嗅觉和比她爹还强。 姑父林海可是帝王心腹,明年进京……怕是有紧要的差事交给他。而元春思来想去,只记得这些年似乎会跟北狄人大战一场?! 她哪里知道她姑父要进京,正是拜她丈夫赵之桢所赐。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见着她得先过上一关:忠顺王妃来了。 趁着赵之桢不在府中,刘娡把元春叫到房里,特地给忠顺王妃瞧上一瞧。 ☆、第十回 听到刘娡身边大丫头“亲自”到来“邀请”,元春多少有点意外:郡王的侧室可未必有资格拜见另一位郡王的正妃啊…… 这世上,能让一位郡王妃小心伺候讨好的侧室——也只能是圣上的女人。反正元春前世贵为贤德妃,有名无实,没受用到多少人发自内心的尊敬。 她有些无奈,就知道王妃不会太好心,这后招可不就来了? 只是忠顺王妃的确是来走一走“夫人门路”,但不代表她只会同仇敌忾,一味逢迎跟她自己地位相似的刘娡。忠顺王府的目标是赵之桢,又不是这个脾气不好的七皇子妃。 尤其七皇子夫妇感情十分一般,又不是什么秘密,而向来清冷的七皇子显然对新纳的侧室更感兴趣……忠顺王妃哪能随便就让刘娡利用了?当然,拿捏一下分量却在所难免。 于是元春来到王府正房待客的厅堂,规规矩矩地先后向两位王妃行礼,光彩照人的刘娡连个正眼都没给她,声音平平道,“给贾姨娘设坐。” 忠顺王妃还对着元春笑了笑:不愧是国公府养出来的姑娘,这份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的模样可比刘娡讨人喜欢。当然这话忠顺王妃也就在心里说一说。 刘娡道:“人也见着了,你觉得如何?”言毕粲然一笑,又和忠顺王妃聊起了闲话。 两位王妃说起话来,就把元春搁在一边。正好元春自己也有心事需要仔细理一理:姑父姑母一家回京,舅舅这会儿还在南边,甭管多不情不愿,荣府这边都得从姑父这儿得来要紧的消息。 大伯是闲职,爵位不低实权没有,而父亲这儿就跟甭提,反正他们都没上朝面君的资格,不指望姑父都不行。 估计到时候,她得好好花些心思平复母亲的不甘了。元春一直坚信:形势比人强,母亲再和姑妈合不来,只是赌气任性说酸话又有什么意思? 元春自己一点也不想入宫,更不想给人做小妾,就算是皇帝的小妾……那也是妾,可除了亲哥哥贾珠又有谁问过她乐不乐意? 元春脑子没闲着,忠顺王妃也在悄悄观察她:没有不耐烦,脸色始终挂着笑……再有刘娡做衬托,七皇子肯定更喜欢听这位如夫人的话。 能摸清七皇子这一妻一妾的“底细”,忠顺王妃自以为没有白来。 不过忠顺王妃和刘娡都是正室,观点也挺相似:忠顺王府里何尝不是小妾……和小厮们更受宠,枕头风更威猛?王妃占得最多的是体面,而非宠爱。 因此要是顺手顺嘴地打压几句,人家也未必会拒绝就是,反正都是刘娡起得头。 要说刘娡还真不是热爱“体罚”的那种女主人,托她骄傲性子的福,她最爱说的话,是“赶出去”而非“打死”。 而且今天她教导元春的理由,也相当正当。刘娡道:“听说你娘家人在外面放贷?荣国府已经这样窘迫,日子都难成这样了?” 元春万没想到王妃提了这一条……小脸腾地红了。 前世娘家人行事,大多都瞒着她,她那会儿也无心仔细照看娘家,等她临死时才知道娘家已经彻底掏空了,连她省亲时的园子都是挪用了林妹妹的嫁妆。 母亲这事儿做得忒损阴德了:于是她最疼的儿子宝玉出家了,女儿身死,而母亲从没疼爱过的孙儿也与她有极深的隔阂,后半生怕是难逃一个孤苦无依的结局了。 而这一世,她刚出门子,家里的事儿还没底气管教呢。 见着这位侧室脸颊通红,刘娡难免生出些快意。 忠顺王妃闻言亦道:“这是真的?”顿了顿又故意柔声道,“该劝就劝,这……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 做官,只要不是什么冷衙门或是全无实权的闲职,总有不少能大大方方收钱的财路:譬如户部的冰敬碳敬,更有求到自家眼前的人送来的各种孝敬……总而言之,稍微像样点的人家完全不用自己出头,外面找名目捞钱。 王夫人和王熙凤此举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但说出来的确很是丢人,至少这是大多数诰命都不屑去干的事儿:要么是这一家子眼皮子太浅,要么就是这家子人本事不成,要么……就是二者兼而有之。 这话传到七皇子赵之桢耳朵里,必得小瞧荣府。 忠顺王妃这么说,纯粹就是明目张胆的挑拨,但只要在乎娘家,就很难不按照她说的做。可元春还就打定主意不张口了,不仅是当着二位王妃不开口解释,当着娘家人她也打算一字不提。 因为此事真的是个小罪过,真要让御史揪住也好收场,同时还能给母亲嫂子点教训:省得她回去劝说,让固执又爱多心的母亲把她弄个里外不是人。 二位王妃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会儿,眼见元春就是垂手站着,小脸始终红透,可就是一言不发……顿时觉得没了兴致。 刘娡一抬手,打发元春回去,她接着跟忠顺王妃说话。这二位要商量进宫面见诸位主位——忠顺王妃可以进宫,但没人引荐,哪位娘娘肯跟她多说几句话呢? 元春慢慢地踏出刘娡的院子,脸色也逐渐恢复,直到回了自己的地盘,自小一直伺候她的傲梅先忍不住了,“姑娘!” 元春捏了捏傲梅的脸蛋,笑道,“你比我还上心呢。” 傲梅登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抱琴性子更沉稳一点,但也有种“皇子不急太监急”的感觉。两个丫头的心声默契极了:姑娘,这可不是咱们荣国府,这是王府啊!我们什么都不懂,可也知道在皇家面子比天大啊! 王妃肯定会使唤人把咱家太太少~奶~奶的事儿添油加醋,好好宣扬一番! 元春逗了一回傲梅,目光又落在了抱琴身上——老祖宗惯会~调~教丫头,抱琴可比傲梅聪明得多。 只是你要让丫头们跟你一条心,首先就得待之以诚,元春便轻声道:“咱们家那点事儿王爷都知道。”想了想,又说明白了些,“没道理王妃都知道,王爷还蒙在鼓里。”就算原本不知道,王妃在房里这一通闲话,王爷也就不得不听说了。 元春声音逐渐微不可闻,“娘家若真是一等人家,哪里会让女儿给皇子做侧室呢。” 傲梅和抱琴登时无言,想安慰一番自家姑娘,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元春笑道:“早说破才好,省得到时候窟窿大了,补都补不上。” 她说完便叫了李大夫妇的女儿——这小姑娘叫幽兰,如今是元春跟前的二等丫头,让她把她娘叫来。 元春是为嘱咐李大家的,到时候娘家来人问东问西的时候,就说王爷让她安生过日子,不要管些杂七杂八。 元春话音刚落,余光就瞄到了抱琴的手势,果然赵之桢缓步踏进门来,满脸笑意,“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元春忙起身行礼,刚屈了膝就让赵之桢拉住了手腕。元春笑眯眯地仰起头,声音软软柔柔,“那……王爷有空时说一遍不就成了吗?” 赵之桢只觉得胸口像是让羽毛拂了一下,心痒难耐,于是他故意板着脸道,“恩,好生过日子!”说得一屋子人都低下头笑了。 当晚,赵之桢不仅“留饭”更“留宿”了。 恩~爱~过后,男人的确比较好说话,元春便把自己的心思说给赵之桢听,“我在娘家时就说了不算,听见点风声就打发人回家,没准儿还以为我攀上高枝儿,倒教训起他们,这是何苦来哉。” 赵之桢点头道:“你有这心思就好。” 赵之桢何尝不是有心劝说生母,结果忍了又忍还是一言不发,只把自己的委屈让生母看到,淑妃果然没过多久就看了个明白更想了个透彻。觉得自己亏欠了儿子一回,淑妃自是再不肯插手儿子的家事了。 不过淑妃或许跟老七这个亲儿子没那么合得来,但一点都没盼着儿子过得坏。元春暗中叹了一声,自己娘家可就不好说了:至少母亲溺爱弟弟宝玉,也到了让元春有点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弟弟生带异相,母亲便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可弟弟这个异相也是最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事情!y 元春自己倒还罢了,赵之桢好歹涵养极佳,只要不先出头背叛他,估计这辈子自己也不会没下场,但是……哥哥恐怕在家里处境要越来越艰难了。 原因无他,哥哥想科举,就只能去亲近姑父,而亲近了姑父,不知道父亲母亲心里得有多不自在! 却说刘娡这边儿放过了元春,却没想轻易放过荣府——作为一个女人,她最是明白打压元春的娘家,比直接制住元春更有效。 可惜王熙凤只是个同知的妻子,而王夫人也不过五品诰命,想找个合适的场合也挺难为这位正经王妃的。 于是在淑妃娘家哥哥开宴,给淑妃的母亲庆寿之际,一向奉承刘娡的一位太太便把荣府二太太和二少~奶~奶动用公中银钱放贷的事儿,当做笑话说了出来。 面对似笑非笑的诸位诰命,王夫人真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而邢夫人一脸的幸灾乐祸,真是遮都遮不住,“哎哟,我竟不知道这个……谁让我们大姑娘出门得多备些嫁妆呢。” 王夫人和王熙凤姑侄两个回家就都病了,老祖宗各自亲去探望了一回,直接把管家权交给了珠哥儿媳妇李纨,可怜邢夫人白白暗自筹划了一番,那脸白得比王夫人更难看。 而贾政在书房里静静坐了一宿,默默地递上了辞官的折子。 其实贾珠早已收到了妹妹让李大送来的密信,上门就六个字,不妨事,少说话。在战战兢兢之中等待了数日,贾政终于等到了圣裁:内帷不修,罚俸一年。 而元春则在王府里见到了母亲跟前最得用的妈妈,周瑞家的…… ☆、第十一回 周瑞家的见识的确有限,但也瞧得出自家姑娘在七皇子跟前有些体面。 谁不知道王府规矩大?谁家侧室能随便就见得了娘家人了?若没王爷应允,她一个五品宜人的陪房,能顺顺当当地进得王府,还由内院二管事引领到姑娘跟前,一路上都没人敢要赏钱,若说这里面没有王爷的嘱咐,她都不信! 话说回来,这世上真有在外人中龙,而面对内宅之事却是一脑子浆糊的主儿。不过这种人总归是少数,大多数男人要么是贾政这样,里外都糊涂;或是就是七皇子这样,甭管国事家事都瞒不住他。 只是无论贾政还是七皇子都不是周瑞家的能品评的人物,而她这一路脑袋也没怎么抬起来过。 等真见到了自家姑娘,余光瞄了瞄屋内的陈设,才陪着小心说了几句话,就跟王夫人似的,真恨不得直接钻进地缝里,再不出来。 原来,周瑞家的规规矩矩行礼后,先替王夫人问过自家姑娘起居衣食,之后便……上了~戏~肉。 周瑞家的原话是“二太太和二~奶~奶,是受了委屈,都不敢跟您细说。” 元春听了,反而笑眯眯地问道:“太太和嫂子究竟谁跟你说她委屈了?”别说一个周瑞家的,便是当着王熙凤的面儿上她也能敲打,“你说吧。” 周瑞家的身子一僵,一声不敢言语。自家大姑娘不好糊弄更不好惹……其实王夫人压根就没想让女儿替她出头,她自己也明白这事儿忒丢人! 王夫人跟淑妃很像,她们作为母亲也会偏心,但绝对不会盼着亲生儿女过不好,也不想给孩子们平白无故增添什么烦恼。 不过王熙凤还不太清楚元春是什么样的人,她也许还想着嫁入王府的~姑~奶~奶能凭着王爷的宠爱,跟王妃斗上一斗……没准儿在凤姐儿看来,这场“无妄之灾”还是由元春引起的呢。这会儿王子腾还没发迹,王熙凤的丈夫贾琏还是捐出来的同知,她是真的不太明白名声对于仕途的意义。 名声不佳还能做官的人,要么有圣眷,要么有真本事,荣府的男人们大多数两样一点都不沾。 而王夫人会直接病倒,那是因为她比侄女儿王熙凤知道得多:在官场,有了污点随时就能让政~敌~拎出来说一说,尤其是在晋升和考评的时候。老爷因为此事直接让圣上罚了俸,她不病都无颜面对全家人了。 荣府里女人们的心思和脾性,元春早就一眼看透,不然也太对不起她在宫中的十几年经历。 比起母亲和嫂子们,元春更担心老祖宗的身子:毕竟她有了年纪,在哥哥贾琏和贾珠还不足以撑起一大家子的时候,老太太若是因为此事气得而重病或者干脆……在没有圣眷的前提下,父母再顶个不孝的帽子,别说国公府能不能保住,根本就是牢狱之灾近在眼前了! 宁府荣府家大业大,那得宁府的伯祖父和荣府的祖父还健在,才当得起这种话。 也正是因为元春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看着家人们醉生梦死,还做着说话算话的权贵梦,她心里那团火苗真是呼呼地往上蹿。 而眼前周瑞家的一副……装出来的手足无措,更是让元春冷笑了一声,“我这儿挺好的,你且去吧。” 周瑞家的灰头土脸地回去,有心想在太太跟前诉个苦,又怕太太以为她在挑拨:元春是太太的亲生闺女! 于是她也只能在心里啐了两口元春的大丫头:得意什么!你们姑娘也只是个妾,连姨娘都还没混上呢。 而元春哪里会把一个陪房的好恶看在眼里?不过她心情不佳也是真的:一损俱损,哥哥贾珠可是要考功名的。 周瑞家的出了门,刘娡那里便得了消息,她好生笑了一回:御史的亲闺女最是擅长在名声上动手脚,毕竟大宅门之内,谁家没点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阴私事儿呢。 王妃都知道了,牢牢掌控王府内外的赵之桢……在书房里坐了好一会儿,都没等着元春打发丫头“来请王爷说说话”。 毕竟赵之桢这辈子习惯了女人对他“有所求”,真碰见个元春这样沉得住气的主儿,他纠结了一下,还是心想:罢了,你不请我,我自己过去看看呗。 话说王爷和王妃这对半路夫妻,一个厌恶对方的傲,另一个又嫌弃对方太假……反正两个人都想着日子凑合过得了:开国至今,也没有和离的皇子。 王妃也就是想得更多一点:你让我不开心,我也得回敬一下。至于赵之桢就更直接一些:你少来招惹我! 却说元春这儿正生着闷气,忽听抱琴禀报“王爷来了”,她也只得收拾心情起身将这位堂堂正正的一家之主迎进门来。 话说,赵之桢其实对枕边人的要求也就三样:看着顺眼,脾气合得来,说起琴棋书画经史子集还全得搭得上话……就这三条,至少在元春到来之前,府里的几个女人没一个能完全符合。 刘娡的脾气实在是……不提也罢,而赵之桢那三位通房又都是丫头,连个粗通文墨都算不上,因此赵之桢对元春这会儿真是耐性十足,如果要求不太过分,也能有求必应,可惜元春对娘家那点子烦心事儿就是一声不吭…… 于是赵之桢在饭后喝茶的时候,轻咳一声,“可有心事?” 元春老实道:“是。” 赵之桢道:“说来听听。” 元春闷闷道:“娘家穷呗,明明入不敷出还不知道开源节流。”开源看的是男人的本事,节流就得指望女人。 赵之桢闻言大笑,“你也太实在。” 元春一愣,“实在还不好吗?” 前世的赵之桢待她也挺温柔,那种温柔源于本人的气度涵养,可绝不是因为喜爱。这一世元春也不信这位最后登得大宝的七皇子就忽然对她情有独钟,但她知道此人厉害,自然不会谎言相欺:再说娘家情况,有心打听,还能有什么不知道? 在赵之桢看来,跟他说话,大多委婉,顶多就是旁敲侧击,像元春这样直接奉送心里话的人也忒少见……他觉得肯对他真诚,也就意味着相当的信赖,这种感觉十分新奇还有点美妙:不如提携一下元春的两个哥哥,让她开心一回? 须知,娶妻,其实挑的是妻子的父亲,而纳妾就全看自己喜欢了。刘娡的父亲很是精明,对赵之桢帮助不太多,但也从没拖过后腿;至于元春的父亲,赵之桢自然也查过这是个什么人,此番损了些声望正好让他闭门思过少搀和些“闲事”,前阵子总往太子妃娘家跑算是怎么回事儿? 贾政虽然糊涂,但好在胆子不大,而且他养了一双好儿女。长子贾珠倒有些德才兼备的影子,再加上柳桓也曾多次荐过此人,赵之桢便有意见上一面。 再退一步说,元春娘家成器之人有限,可她却有个厉害的姑父。林海明年进京,北面也要大战了……不知自己这回能否再领兵上前线。 说来也巧,元春这会儿也在想姑父姑妈一家,不知荣府这档事儿传到南边他们又作何感想,不过姑妈在京城好歹能看顾一番,省得以后各种幺蛾子层出不穷。 她也不知道赵之桢已经动了提携贾珠的心思,只想着先熬过这段日子再说。正好闹得大家都没脸,家里人也能消停好一阵子,最起码别再总往太子、太子妃跟前胡乱凑合。 先不说这二人诡异地默契了一回,荣府里得了管家大权的李纨也没一点大权在握,扬眉吐气的好心情,还是贾母听说孙媳妇儿管家并不趁手,亲自开口指了自己身边的老妈妈大丫头帮衬,又让王夫人送来了两个伶俐人,这才勉强支撑了下来。 不过断了放贷这条路,家里银钱一下子紧了起来,除了王夫人和凤姐儿卧病,贾母也请了太医,开了方子吃药,只是她人老成精不肯声张罢了。 而也正是为了银钱,邢夫人到贾母跟前诉了好几回苦,老祖宗自然也看得出背后有长子的推波助澜,至于二儿子这边怕是也积了诸多不满,孙媳妇凤姐儿也是委屈得不行…… 贾母暗自琢磨了一回:孙女儿去了王府,好像还很得宠,可王府里王妃的父亲正是左都副御史,只凭这一样,她还没咽气就此分家,再惹出什么是非,两个儿子怕是都不用做官了! 儿子们不像样倒也罢了,可孙儿们,尤其是宝玉,真是她的心头肉。 她合计了一回,既然一个嫌弃对方贪心不足,另一边也觉得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她干脆叫齐了儿子孙子,又请来宁府的珍哥儿做见证:荣府当然没有分家,但公中的银钱却是分到各自院中,贾赦那边自有邢夫人管着,而贾政这里则都交给了李纨。 如此一来,兄弟两家完全可以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谁都不必抱怨她这个母亲处事不公了。 自打丈夫去世,贾母一直存着得过且过的心思,只关起门受用这富贵满眼,子孙满堂之乐,可惜她活一日还得操一日的心,但愿孙儿们早些成人,挑起大梁吧。 贾母虽溺爱宝玉,却也知道珠哥儿才最指望得上,而琏哥儿心眼儿活,在庶务上颇有些长处。等儿子们各怀心思地告退,她特地把贾珠贾琏留了下来,仔细嘱咐了一回,“都好生读书。请你们姑父给你们荐个好先生。” 贾琏和贾珠兄弟俩从祖母的院子出来,这对难兄难弟不免相视苦笑。 妻子和母亲动用公中银钱放贷,坐收利息……二人知道那会儿都是又惊又怒,这些日子在外面也没少听些冷嘲热讽,祖母让他们闭门读书,倒是遂了二人心愿:避避风头也好。 却说贾母写给女儿女婿的信刚出家门,贾琏和贾珠眼见着他们的二叔、父亲贾政匆匆赶来,还因为步子匆匆而脑门见汗。 而贾政带来的消息更让这哥俩精神一震:七皇子赵之桢召见。 ☆、第十二回 七皇子赵之桢召见自己两个哥哥,元春这边当然收到了消息——还是赵之桢先打发了个伶俐的内侍,亲自过来向元春禀报的。 他有心提携爱妾的娘家兄弟,何苦瞒得死紧?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元春一点都不担心亲哥哥贾珠,可堂哥贾琏……却是一言难尽了。 固然他贪财好色,但为人行事好歹都有底线,并不肯轻易害人性命,只凭这一点就比大伯贾赦和嫂子王熙凤强了太多。 也正是因为不害命这一条,将来在办差时真要出了什么岔子,总有个收场的余地。 不过哥哥们到来之前,她得跟赵之桢交个底不是? 于是书房里的赵之桢终于等来了“元春打发来请他说话”的大丫头抱琴——要不是王爷在外书法待着,元春肯定会亲自出面,毕竟是她有求于人呀。 赵之桢果然应邀前来。 元春把他迎进房里,先亲手奉了茶,才坐到赵之桢对面,老实道,“妾身娘家哥哥为人很好,学问也过得去。” 柳桓离京之前就推荐过贾珠,此人经历妹妹出嫁,再到亲生母亲已经沦为近日大户人家的饭后谈资,他倒是始终如一,该读书读书,该访友就访友,总之就是一派荣辱不惊,单论这份心性,赵之桢便添了几分欣赏。 因为有了印象,再听了元春这番介绍,赵之桢觉得在恰当之余还很是谦虚。 而元春形容堂兄贾琏,可就不是赞美了,“大伯家的哥哥人有些……” 赵之桢不过低头,用茶盖儿撇一撇茶末的功夫,再抬头……元春就忽然不见了。他再往下看去,就见元春坐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抚着脚踝,还皱着眉头,“呆……啊,疼。” 赵之桢赶紧起身,把元春扛起来抱到了里间的大~床~上。总管赶忙去请府里的老供奉——嫡长子自打生下来,身骨就一直不怎么样,赵之桢请了位善于调养的致仕老太医在府中坐镇。 元春嫁进王府才一个多月,已经让这位老太医看了七回……跌打损伤了。 等元春的伤腿已经包好了药膏,老太医跟一众闲杂人等齐齐告退,房里只剩赵之桢与元春,还有这会儿已经站到门边的傲梅,以及外间守着的大丫头抱琴。 因为伤得不重,躺一躺就好,赵之桢打量了会儿元春,才问向傲梅,“在娘家时她也这样?” 傲梅偷瞄了元春好几眼,元春缓缓挪动着伤腿,平静道,“你就老实说吧。” 傲梅这才小心道:“回王爷的话,我们姑……姨娘在家时也时常撞出个淤青……” 元春微皱着眉头接话道:“那会儿都伤在衣裳遮得住的地方。” 赵之桢沉默了一下,捏捏元春的脸,另有所指道,“你堂兄比你还呆啊……” 元春闻言,不得不自辩了,“我是笨手笨脚,可再笨也就害自己,我堂兄他是脑袋……不知道轻重缓急啊。” 倒是有理。赵之桢起身道:“等我回来。” 目送七皇子离去,元春换了个自在些的姿势,“家里怎么样了?” 话说,荣府虽没真的分家,但银钱已经分成两份,两个儿子各领各的,也各用各的……这事儿原本也没人打算瞒着元春,因为大家都知道根本瞒不住。 与其让她听见风声,再叫娘家来人到王府里分说清楚,还不如早早交代了呢。因此贾珠便特地给妹妹写了封信,并差人送来过来。 至于元春身边的傲梅和抱琴都是家生子,傲梅是从父母那一辈才开始在荣府做事,而抱琴的曾祖便曾经做过荣国公贾源的随从。抱琴的父母亲戚在荣府各处当差,因此消息不仅来得快,还很是详细,在和哥哥的信相互那么一对照,大致经过元春也就都弄明白了。 老祖宗确实是抱着及时行乐的心思,可这会儿她还没看到女儿女婿孙儿孙女都走在她前面,也没失了决断,老祖宗的主意,在元春看来真是再明智没有。 不过这次让两个儿子各自经营,掌握用度的过程,也远没哥哥贾珠信里写的那样平和。 邢夫人和母亲王夫人性格迥异,可这二位却有一处完全一致:都觉得整个荣府是她自家的……既然是两家连花销都分开了,那进项也得划分一下。 贾赦与贾政都是嫡子,而贾赦身上有一品将军的爵位,俸银比二弟要多,最后长子这边铺面拿得多了点,而次子则用庄子补偿,总体而言,抛去跟爵位相关的产业,差不多就是一家一半。 不过真正看到家底的时候,邢夫人的脸色据说很不好看:首先,完全没她想象的那般,荣府依旧是巨富;另外,王夫人和王熙凤靠公中银钱放贷,赚得的利钱不仅没分,贾政还道他已经把那些不义之财上交了去。 邢夫人有些不信,但贾赦知道二弟所言非虚。这时候他还没完全失去上进之心,也极是认同破财免灾的道理。至少他这边就没受什么牵连,而且还因此拿了弟弟一个终生的把柄,将来若真有事,他可就不得不帮忙了——谁让二弟生了个好闺女呢。 没过多久,贾赦可不就听说七皇子召见自己儿子贾琏和侄子贾珠了?消息一出,全家欢喜,唯独邢夫人不怎么自在,不过这份不自在也让终于能当家作主自得自满很快冲淡了去。 邢夫人本就不是特别稳得住的人,她的喜形于色自然也传进了元春的耳朵,而邢夫人得意,却也不会再把家业交到儿媳王熙凤手中:本来这婆媳俩就互相瞧不起。 这时贾赦和贾珠钱财已经分开,凤姐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在去姑妈王夫人那儿帮衬着管家…… 因此她便想着寻机会来奉承下元春:就看七皇子不限制元春与娘家来往,就知道这二人处得不坏。 抱琴小心翼翼地说出琏二~奶~奶特地吐出的口风,元春撑着下巴笑了:正巧二嫂来王府,见识回王妃才好。 ☆、第十三回 元春身边自小便服侍她的两个大丫头,傲梅和青竹忠心自不必说,但她两个性子上还是略微憨直了些,实在没有跟在荣府老祖宗身边的抱琴有心计有手腕。 不过精明归精明,抱琴前世也是个稳得住的性子,无论府里宫内,都没被荣华富贵迷了眼,元春这一世才坚持着又选了她,而婉拒了母亲打算塞给她的丫头和陪房——刚进王府,元春只想老实做人,安生度日,可不敢弄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祖宗”给她到处惹祸。 元春听抱琴说完家里的情形——消息可靠不说,还没有一点儿添油加醋,她便微垂着头仔细琢磨起来。 而抱琴只看了眼脸色就知道姑娘又不自在了。 抱琴心里自然也有计较:比起在荣府里伺候老太太、太太姑娘,甚至各位少爷,都远远不如跟大姑娘来王府,为自家谋个更好的前程。 抱琴可早就算过,大姑娘嫁进来这才一个多月,王爷已经在这院子里歇了约莫半个月。 大姑娘刚进门那会儿,王妃跟前的管事妈妈便来问了大姑娘的小日子,还反复“教导”说:姨娘们一个月里最多也就能见上王爷一两回。王爷在外不知为多少国事忧心,后院里的女人们可不好让王爷太分心,更不能仗着自己的身份,黏着王爷,不然就算王妃管不住,宫里的两位贵人也是万万不能纵容的。 大姑娘当时笑眯眯地听了,可听完也就算了,压根都没往心里去。 抱琴笃信大姑娘心里有数,再看王爷的态度,姑娘将来准是有大造化的,她认准了这一条,待大姑娘便越发真心。 抱琴所言所行,元春都瞧在眼里,如今她刚进王府,除了老实过日子什么也都做不成……有心牢牢管住娘家人,还得打着王爷的名头,更要看王爷是不是肯“心血来潮”应下她的恳求。 前世她便再明白不过,王爷是个冷情人,心里装的都是开疆拓土,天下承平,哪能指望他始终留意自己,并一心回护到底呢?能维护住体面,元春都要烧高香去了。 她只想在王爷对她还有新鲜感的时候,给她哥哥显出气度本事的机会,若是哥哥真能入了王爷的眼,她的心事就了却了大半。 哥哥贾珠保住性命,再撑起娘家,元春自觉不必再担惊受怕,哪天夜里做个梦都是娘家被炒,死的死,关的关,活着的人就没几个还能过得像点人样。 平心而论,娘家落得这结局也是应了那句老话,自作孽不可活,这辈子哪怕为了少点孽多积德,也得拦着他们恣意妄为不是。 大伯和父亲这边元春并不怎么担心,只要他们别再死活都要去奉承太子……说句老实话,凭这二位的才学本事,五品官也就到顶了。 当年祖父去世,遗本递上,圣上便召了伯父和父亲觐见。即使是前世的自己都知道,若是父亲才识过人,深得圣上赏识,圣上定会让父亲赶考,堂堂正正地证明自己,而非随手就赏赐了个官儿做。 不过伯父好父亲好歹混过官场,总算知道敬畏,谋逆这类事儿他们还真不敢去碰,但宁府的珍大哥哥……可就难说了。 想到这里,元春又添了件愁事。比起宁府的贾珍,自己的母亲和堂嫂还算“好说话”呢。 母亲王夫人这儿,有哥哥贾珠仔细看管住也就差不离了,毕竟她再贪财,只要讲明白因果轻重,必不会罔顾儿孙们的前途和名声。 唯独堂嫂王熙凤若不牢牢管束住,她准得惹出大祸。 元春在警幻仙子水镜之中看到的那一幕:王熙凤挑唆张华,说是告荣府谋~反~都无妨!那副嚣张跋扈之意,元春至今记忆犹新。这位堂嫂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元春还在宫里熬日子……说一个妃子的娘家造反都没人信,一是因为这家子压根没这本钱,二来也是……元春无所出,娘家要是造反究竟图个什么啊?! 不过元春还是更愿意相信,王熙凤这么说纯是自以为荣府和王家权势滔天——也不知她一个捐出来的同知之妻,怎么比她这个宫妃的底气还足? 前世太子被废,其中的一条理由可不就是跋扈无礼! 不管怎么说,元春都给堂嫂王熙凤深深记上了一笔,只是口头上断断不肯承认罢了。偏巧荣府之中,琏二~奶~奶因为装病,而不得不闷在~床~上,还在反复谋划着如何哄得元春为她求个情呢。 却说这会儿,王府外书房里赵之桢也正和贾琏贾珠兄弟喝茶闲聊。 京城里那些家底一般的官宦人家多得是贾琏这样的儿子,才学本事都普通,既好色又爱财,却不会为了财色真的不择手段。 这种人可以用,但既不能交给他太要紧的差事,也不能让他知道什么隐秘。 至于元春的亲哥哥贾珠,赵之桢只觉得……他俩真不愧是亲兄妹。作为贵妃亲自抚养长大的皇子,赵之桢自是让人奉承着长大的,但是像贾珠这样的能臣之后,又身有功名,还是不卑不亢才让人高看一眼。 不过贾珠虽比元春大上五六岁,也只是二十出头,赵之桢便打算先荐个好先生给他。贾珠若能早中进士,对赵之桢才称得上“得用”。 话说赵之桢身有战功不假,但因为要么待在兵部,要么守在大营,他口碑虽好,但在士林这儿影响力……十分有限,反正不仅比不得太子,大皇子,甚至连他那个一心要当个富贵闲王的三哥都不如。 赵之桢也明白自己能征善战是件好事儿,可若是真的再打算广收天下文人之心,他父皇便先饶不了他。而他在外征战之时,京里怎么也得有几个读书人肯为他说话不是? 可惜他的岳父,刘娡的父亲,才是货真价实的官场老油条,而原配王妃的父亲如今已经去了,正经的大舅哥也卡在五品上,多年动弹不得。 当然,凭荣府如今的情形,赵之桢怎么可能放在眼里?善待贾珠就是随手为之罢了。 七皇子的心思,贾珠不说样样参透,可也猜着了六七分,因此在回府路上,看着堂兄贾琏欢喜不已,他也只能暗地里叹了一声:自从祖父去世,自家人哪里还有机会得见天颜?这回得了七皇子几句客套话,连堂兄贾琏都有些把持不住。 而贾家众人之中,除了贾珠和元春兄妹,也就只有二人的姑妈贾敏不怎么看好荣府的前程了。按贾敏的真心话便是……两个哥哥都有些糊涂。 她吩咐丫头妈妈收拾行李,自己又瞧过一双儿女,拿着侄子侄女儿给她的两封信,行至内书房和丈夫林海说话。 贾珠多少还有点报喜不报忧的心思,在给姑妈的信里把王夫人这次颜面扫地大致提了提。 而元春却深知姑父姑妈的本事,尤其是姑父虽为帝王心腹,却也一样有~政~敌,还是跟姑父才智品级都相差不多的~政~敌,为免得姑父姑妈一家子进京后毫无准备,就此让人耻笑上,还不如老实交代一回,看看姑父姑妈这边有没有比较好的化解之道:也就是荣府里的太太~奶~奶们就爱自视甚高,说实话,王夫人绝非望族出身,不过一个五品官儿的妻子,是死是活,京里权贵们没有几人放在心上。 顺带一提,这会儿王子腾也还在金陵读书,正在准备来年的春闱,元春既然跟姑父姑妈毫无隐瞒,自然也顺手把此事写给了向来精明的舅舅。 却说贾敏进门,便将两封信都交给了丈夫,“老爷须得心里有数。” 林海匆匆看过,笑道,“不妨事。”妻子和她二嫂不大合得来,还特地劝道,“闭起门来过些日子,闲话自然也就散了。” 贾敏果然道:“我只是心疼珠哥儿他们兄妹两个。”兄妹俩送来了神医,让她在短短两年里便调养好了身子,更生了个康健的哥儿,就凭这一件事,贾敏也得尽力照拂侄儿侄女儿。 妻子的心思,林海自然知晓,贾珠这边要提携一二并不为难,但七皇子的处境却有点微妙。 这些年太子索贿有些变本加厉的味道,这些事情也随着密折,悉数为圣上所知晓……太子与大皇子更是渐渐有水火不容之相,七皇子又是唯一手有兵权的皇子,在受两个哥哥拉拢的同时也在为二人所忌惮,若是应对不当,他才会是最先倒下的那个。 林海有心进京后看一看七皇子,于是这会儿便没跟妻子细说:他作为帝王心腹,只要一心为公,谁上位只要没昏头都得善待。 不过夫妻俩子嗣上委实艰难了些,贾敏生黛玉时便已经三十出头,如今终于有后,夫妻俩都已是不惑之年。 林家向来子孙单薄,到了林海这一代居然连堂兄弟一个都无,因此不提报答贾珠与元春的“送医之恩”,只说为儿女结个善缘,林海也会努力满足妻子的心愿:何况林海也觉得贾珠与元春都是可造之材。 京城王府里,元春哪里知道姑父和姑妈的心意,面对从宫里回来便阴着张脸的赵之桢,她想了想还是问道,“王爷可有烦心事儿?”她指了指天上,又伸手画了个圈儿,“国事?家事?” 赵之桢看了她半晌,发觉她始终一派坦然,才吐了两个字出来,“都有。” ☆、第十四回 纵然有贵妃指婚懿旨护身,又是勋贵人家的嫡女,父兄要么有官身要么有功名……说起来再怎么有体面,元春也心知肚明,自己就是个妾! 既然是姬妾,就不必去担正室的责任。 因此王府的事务,她一样都不过问,只安心关起自己的院门过日子。王妃带着女儿出门,无论是探亲访友,还是进宫奉承两位婆婆,元春全都不好奇更不肯开口打听,她这副木头样子,闹得王府里其余两个姨娘想探一探虚实都没捞着什么机会。 元春深信,这样可以省却无数麻烦。不过这样也有弊病,譬如赵之桢心情郁郁地前来……她因为不知因果,自然也不知从何劝起。 而赵之桢坐着生了会儿闷气,忽然转念一想,他的继室和继室给他生的闺女惹出烦恼,也不是头一遭。好在女儿还小,可以慢慢教养,媳妇若……再胡来,他去寻岳父谈一谈心便是。 赵之桢回过神来,便见元春坐在他下手,一脸担忧还带着几分迷茫地盯着他瞧。 赵之桢深吸口气,问道,“怎么不说话?” 元春道:“不知道从何说起。” 赵之桢默然,片刻后又道,“你也太老实了。” 元素声音很小,“妾身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劝啊?您进门来没说上两句就闷闷不乐,直到刚才……”说着,亲手给赵之桢又倒了杯茶,“妾身向来嘴笨,惹祸上身倒没什么,让您出个气也好,就怕您弄巧成拙,您……更失望。” 赵之桢忽然笑了,“我倒要看看,究竟能不能失望。”言毕,他吩咐守在外间的随从,去把跟着王妃进宫的妈妈叫来——这位妈妈可是贵妃专门赏给养子,为他“看护”内宅的能手兼老手。 话说刘娡刚嫁进来那会儿,可是按照母亲的“妙招”,好生折腾了一回:借此看清男人的脾气,还有容忍的限度。 不过把赵之桢嫡长子也害得病了几回,还真是个意外。刘娡和她的母亲也没那么傻,初来乍到就要弄死原配留下的嫡长子……皇家绝对容不下这样的儿媳妇,以及能养出这样女儿的家族。 此事传到宫里,李贵妃便特地送了几个伶俐的妈妈和丫头到了王府。 这种明晃晃的打脸,别说刘娡只能忍了,就说她那出身宗室,向来在御史府中说一不二,就连父亲都得容让三分的娘亲都要亲自进宫,向贵妃和淑妃赔不是。 不过贵妃与刘娡母女也因此生了些芥蒂。 这回母女两个进宫,刘娡的独生女儿见到贵妃所出的六公主便动了心思,要为难下这位姑母。 话说,六公主的性子比较外露,又一向跟她七哥亲厚,当年对刘娡这位嫂子的所作所为有些不屑。但不屑归不屑,好歹没让刘娡当众失过颜面。 六公主对母亲一点都不热络,刘娡的女儿看在眼里,自然偏心亲娘,自此之后跟六公主便不大对付,今天二人见面,刘娡的女儿只说六公主的簪子好看,非要六公主拿下来给她瞧瞧。 六公主甭管答不答应都有“后话”等着她。 刘娡的亲闺女倒是真给看不顺眼的六公主摆了一道,可同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自己也没落下什么好,可惜这丫头还沾沾自喜,她不明白她出了这一招,她外祖母和娘亲就又得再次进宫赔罪,弄不好她身边也得迎来几个新妈妈。 元春听了,一时更不知该从何劝起了:好像自家的姑娘们都比这位皇孙女更知道轻重?须知前世元春来到赵之桢身边时,六公主与赵之桢的长女都已出嫁。 而六公主与驸马感情很好,赵之桢也很疼爱这个妹妹……话说回来李贵妃所出的三个女儿在赵之桢登基后,日子过得都十分滋润,赵之桢这个女儿除非节庆,倒是鲜少露面,只听说好像不那么如意。 元春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再无语一回,就有些太刻意了。于是她声音轻柔,“总待在王府里,抬头低头总是那么几个人……有道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其实也不用太远,常与宫里来往定能学会为人处事之道,在郊外田庄里看一看走一走,也算见识了民间疾苦?” 此言一出,元春便感觉到赵之桢视线牢牢锁在自己身上,她心中坦荡,虽不好与赵之桢对视,却也镇定地垂目微笑。若是赵之桢嫡长子,她绝不肯多嘴;但是女孩儿,她还是能说上几句,毕竟前世在宫中她也公主们有些来往。 想想赵之桢终将登上那张龙椅,做女儿的,无需为父亲增光添彩,好歹也别拖什么后腿——赵之桢这女儿跟她娘如出一辙,性子实在太过骄傲,还在宫里就敢就得罪公主姑妈,长此以往不加收敛,必得磨光她爹的耐心和情分。 此时,赵之桢忽然轻笑一声,“你也是这样历练出来的?” 元春赧然,“妾身小时候也很是跋扈,哥哥们都要绕着我走呢。” 这话赵之桢相信。 虽然女儿年纪还小,但从她的手段也能看出这孩子几分眼界和气度——这做派行事可让她爹赵之桢堵心了一回,自从娶了刘娡,他便常年不在京城,就算在家也的确是更关心身子骨本就不怎样的儿子,如今女儿在贵妃跟前丢了一回人,赵之桢便决心下狠手,亲自派人教导女儿,好歹让她有些城府,练出几样真正的能耐。 顺便,再让女儿和儿子多多相处,时间久了,自是能处出些兄妹情谊。 从元春的院子出来,赵之桢果然从贵妃处请人回府,专门教导女儿规矩,还跟另外两个开府的哥哥,大皇子与三皇子商量,把三家的女孩儿放在一起,再请饱学之士为师…… 在元春看来,七皇子算是个好父亲了,对儿女都挺尽责,至少他比贾政要懂得为儿女设身处地地着想。 虽然刘娡也猜到元春大概说了些什么,可丈夫在意女儿,并为她的前途考虑,刘娡还是挺欣慰的。 毕竟她骄傲是真,可骄傲又不等同于愚蠢,她可不会在宫里,当着众人就给贵妃公主下不来台,这回她也无奈替女儿背了次黑锅。 不过丈夫与自己感情平平,成婚后又数年在外带兵,她和女儿相依为命,导致女儿娇宠至今,行事终于失了分寸。刘娡也为此暗暗发愁,此番丈夫教导的法子,她听了也觉得很是不错。 夫妻俩难得想到一处,偏偏女儿不依了,哭闹不止:父亲听了宠妾的话,要分开她和母亲……母亲居然还觉得父亲有理!做得对! 只是这次刘娡也明白,必须狠下心让女儿学学规矩了:身为皇子嫡女,必得绷得住也稳得住,甭管心里怎么想,面子总得做个十成十! 小姑娘眼见父母都不理会她,也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可她说什么也得出口恶气,便带人直奔元春的院子:好歹教训下那个女人! 元春听了丫头的禀报,一点都没慌乱:小姑娘就算让人指着她破口大骂,还能骂出什么新花样?至于动手,就更不用担心了。前世在宫里蹉跎了半辈子,什么好话坏话没听过? 小姑娘要对父亲的侧室动家法……她哪有这个资格?她母亲倒是可以,不过也得有个服众的理由。想当初,王妃的“进门打压”,也是确实地拿住了荣府的把柄,才有后话不是? 其实,元春还挺想谢谢王妃:不然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让母亲和堂嫂如此“果断收手”,不敢再动用公中银钱在外放贷。 话说,王府大姑娘还真动了好生揍元春一顿的念头:不过她没想毁容短腿之类,只想打在暗处,够难过却不容易让人发现的位置。 等刘娡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时,她女儿已经气得脸色发青,因为开口支使下人上前惩罚一个姨娘,居然无人肯动手! 元春倒是一直微垂着头,一派淡定的模样更是让王府大姑娘牙根紧咬。 刘娡到来,她女儿也知道被母亲抓了现形,今日终究不会有什么下文,手下不由用力,一方上好丝帕也让她拧成了麻花。 刘娡瞥了眼女儿,只冷声道,“好好伺候王爷。”便带了女儿就此离去。 这母女离开老远,傲梅才长出口气,“吓死人了。” 元春扶着抱琴的手缓步回房——她脚踝的扭伤还没好利索,“怕什么?王府是讲究规矩的地方,凡事大不过一个理字。” 说完,她也不免失神:明年赵之桢便要出征了……听他的意思,大约要提携一下堂兄琏二哥哥。毕竟亲哥哥贾珠志在科举,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想维持出自家的体面,就得先扶住贾琏。 这个时候,祖父的故旧袍泽们还在世,赵之桢对荣府有护持之意,也会从这些念旧的老人家身上收到些回报,而且还能留个好名声。 再说圣上也喜欢看到儿子,尤其是带兵的儿子有情有义。 只是在此之前,她得和姑妈一起压住嫂子王熙凤才好——说起来,她这个堂嫂怎么也比王府大姑娘好上一点,最起码王熙凤懂得欺下,却不敢忤上。 元春正琢磨,等母亲和堂嫂“深居简出”些时日,她便叫两个嫂子到王府里来说说话。当然,她得争得赵之桢的同意。 这会儿赵之桢正为女儿为难了爱妾,而心有愧疚,便痛快准许了元春的请求。 其实这会儿元春还不知道,她舅舅王子腾已经攀上了大皇子,她嫂子王熙凤正在家里撺掇贾琏往大皇子处好好奉承一番呢。 ☆、第十五回 其实,贾琏也有些生不逢时的味道,他懂事的时候,祖父贾代善在外带兵,等祖父回京修养那会儿,身子骨已经撑不住了,连两个儿子都没能仔细教导,更没精力好好多看顾孙儿孙女了。 贾代善的去世,导致荣府在前后两代人之间多了个无法弥补的断层,不管是为人处事,还是做官敛财,少了睿智的长辈保驾护航和悉心传授,就得指望自我领悟。显而易见,贾赦与贾政兄弟两个没有无师自通这个天分。 这个时候的贾赦和贾政兄弟与那白手起家,凡事都靠自己拼搏的寒门士子也有了些异曲同工之妙……甚至还有些不如,因为那寒门之人,不会在初期就有强大的~政~敌冷眼旁观,等着找个恰当时机出手。 话说,资质再怎么一般,也在京中官宦圈子中生活了二十多年,贾琏还有基本的判断能力,不同于妻子王熙凤的无知无畏,他很是清楚“贰于楚也”的郑国一下子可迎来了晋秦两国联军,而且他麾下并没有烛之武这样的能人…… 太子与大皇子之间的分歧只会愈演愈烈,没准儿就会有水火不容的那一天,这一点贾琏虽然看得不那么清楚,但也依稀有个感觉。 而宁荣两府又都倚靠太子,只因为媳妇劝说便立即改换门庭,贾琏还真没糊涂到这份儿上。 自从嫁进来,丈夫几乎百依百顺,而这次就不置可否,让王熙凤多少有些失望,不过愤怒不满却也说不上。王熙凤心里也有个评判:公公贾赦不管是做官还是做学问,肯定比不上叔父王子腾。在娘家时她就知道叔父极有本事,跟叔父多亲近些,她觉得总没坏处。 说到这里,王熙凤也不由在心里暗骂几声:荣府一直紧跟太子,太子不也没把自家当回事儿?! 贾琏与凤姐儿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而拿公中银钱出去放贷的责任又让王夫人担了□□成——这时的凤姐可是刚嫁进来,并非牢牢手握管家权,在荣府里威风得不可一世的琏二奶奶,王夫人就算有心牺牲侄女儿出面顶杠,也得有人相信不是? 一回话不投机,倒也不影响夫妻情分。 贾琏嘴上没明说,心里却想着少让他的漂亮媳妇和二婶往来:堂妹元春好歹也是指给了实权皇子,出嫁时自然不能太寒酸,二婶当然给亲闺女弄了不少好东西,又没了放贷的利钱,这会儿二叔那边怕是不怎么宽裕。 不过看七皇子待他和堂兄贾珠的态度,贾琏也觉得这笔嫁妆花得很值!再说将来太子和大皇子斗成什么样,七皇子总少不了一个贤王的位子,他们这些人若是尽心尽力地办差,怎么也能捞些好处。 不过他们这一房的银钱现下还攥在邢夫人手里,贾琏也正琢磨主意,让这个继母松一松手——没有银钱,如何干得成“入股”和“拉拢”呢。 贾琏房里一派和睦,没过多久便经由抱琴传到了元春耳朵里。 元春只叹了一声,其余的一概没提。别说抱琴了,就连傲梅都瞧出自家姑娘对琏二奶奶颇为不满了。 不过元春自知已经出嫁,娘家的事情实在是鞭长莫及,而且在她受封侧妃上玉碟之前,她的意思娘家人估计也就是随便听听,不会太当回事儿。 至于上玉碟,元春也猜得着,赵之桢子嗣单薄,他又不愿意让身份低微的女子为他生育——前世便是如此,登基后儿子女儿加在一起,一只手就够数了。 凭如今赵之桢对她的心意,加上她是贵妃指来的侧室,元春心知只要自己能生下男孩,受封就有了五六成把握。 前世不怎么“承宠”,她也不必得陇望蜀,这一世……元春苦笑,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个纯靠天意,比把娘家拉回正道还要难上几分。 元春其实有些妄自菲薄了,无论是贵妃还是赵之桢都对她很是满意,温柔平和不生事,心又摆得正——王府大姑娘为难她一回,她也就是笑笑,一句委屈没在赵之桢跟前提过。 赵之桢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元春再熬些日子,凑满一年,他就上书请封侧妃。就算抛开他的偏爱,和元春本人的表现,还得不看僧面看佛面:元春可是功勋彪炳荣国公贾源贾代善的后人。 因为荣府的二太太出了回大丑,虽然内里依旧波澜不断,好歹这一年里荣府也消停了下来:无论是贾赦还是贾政都一时没脸再去贴太子的“热灶”。 对于太子来说,有没有荣府真是无所谓,让荣府凑得近了,忠顺王那边还小有不自在。 而赵之桢在忙着备战,为了爱妾,见过贾琏和贾珠之后,也不会时刻都把荣府放在心上,此时他真正等着的人乃是明年进京的林海——这时的太子与大皇子还没糊涂,情势也远远没到图穷匕见的地步,行事颇有分寸,都明白跟一个掌兵的弟弟太亲密,不自在的可就是他们的父皇了。 转眼到了年底,王妃自是忙碌不已,而和堂姐妹一起读了一个多月书的王府大姑娘,也让亲娘叫到身边,学着管家理事,元春则在院子里安心读书。 她房里的书,除了从自家里带来的,还有一大部分都是找赵之桢要来的…… 这世上有男人就喜欢人傻胸大的女人,可也有男人就爱才女,赵之桢显然是后者,在听说元春想讨些书来看,他便应允元春:兵书不行,其余随便挑。 元春平时读书,除了史书,便爱翻翻水经注、梦溪笔谈这类专著。 明年赵之桢没准儿就要带兵驻扎在北方重镇,她这些日子便专心看起介绍山川地理人文风俗的书籍,光看不算,还精心写起了笔记。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流传甚广,可也别忘了大多数供得起儿女读书的人家,女孩儿也要和兄弟们一样,读书明理。 尤其是权贵人家,他们的女儿婆家地位低不了,而女婿的文化修养更是差不了,真送个睁眼瞎过去,这是结亲还是结仇呢? 而且赵之桢在百忙之中听了内宅的二管事禀告元春的举动,还微笑道,“她有心了。”说完,继续闷头于案前“未竟”的一大摞信笺。 到了家宴时,元春终于见着了赵之桢的嫡长子,赵晗——庶母和嫡子本来就该鲜少见面,以往也就是一面之缘,这回这两人倒是难得还说了几句话。 赵晗素有盛名,温文尔雅,才高八斗,在前世也做了太子,却还是早早去世,令赵之桢心痛不已。 话说赵之桢的确是个好父亲,赵晗心知肚明,即使自己身体不佳,父亲依旧按照继承人的标准来培养教导自己,更没因为来了继母,就对他有所疏忽。 换句话说,因为他不缺爱,又立得够稳,兼之天生性情温和,除了对继母态度上略有保留,对于父亲的姬妾也是礼数周全。更因为听说这位新来的庶母沉静温婉爱读书,赵晗还平添了几分好感。 至于惊鸿一瞥之后,赵晗立即把目光全按在了自己脚尖上,彼此见礼之后,各自走开。 赵晗暗暗心道:这通身的气度比继母还强上几分——这也不怪赵晗有偏见,实在是刘娡气势太强,一副恨不得把旁人全踩在脚下神情,不止让赵晗心里不舒坦,连他爹赵之桢都因此不太待见这个继室。 而元春回了自己的院子,关起门来傲梅也得笑嘻嘻地“品评”两句,“王府大爷比大姑娘和气太多了。” 元春微微一笑,旋即板起脸来,“胡闹!大爷和大姑娘也是你能浑说的!” 傲梅应了,回过头还跟抱琴使了个眼色。 抱琴也抿嘴一笑,却没说话。 嫁进王府快一年了,主仆三个甚为相得,关起门来也没少说悄悄话:关键的是,自家姑娘不会糟蹋她们的忠心,一直倚重她们,偶尔说错话办错事也会寻个没人的功夫,细细教导她们。 傲梅和抱琴唯一的愁事儿……就是王爷一个月里至少要待上十天,这眼见着姑娘嫁进来就要满一年了,肚子还没动静啊! 要不是王夫人如今还在闭门思过,没准儿都得亲自过来瞧瞧问问了。 可元春早就打定了“一切随缘”的心思,故作不知两个贴心大丫头的想法,自己继续钻研北疆的风土人情。 而贾敏恰与元春不谋而合,她与丈夫感情极好,全家缘何进京,她自是心如明镜,便也用心提前整理书册笔记,并悄悄打发精明的老仆人往林海在北方任职的同窗处送信。 其实盐政老爷做得久更做得熟,以前夫妇俩没有儿子,便有些灰心,可此番儿女双全,又一个比一个“淘气”。 老爷这个当爹的,自然升起了无限豪情,趁着才四十来岁,更得奋力上进,给女儿攒出一份丰厚的嫁妆,更给儿子铺出一条平顺仕途的大路! 老爷的一番心意,贾敏看在眼里,自然要全力相助。自此夫妻一心,更添默契。而出了正月,林海一家自扬州出发,经由运河直抵京城。 下了船,一家人先在驿站休息,而林海马不停蹄地进宫面君。当晚,林海归来时已被圣上点了户部左侍郎。 却说圣上召见林海时,七皇子赵之桢也在——林海不管是主政还是抓钱,都是一把好手,而且此人学问好,德行高,圣上也有心让即将出战的儿子和负责后勤的重臣熟悉一下…… 赵之桢与林海说了几句公事,林海还特地问了问元春。 贾珠与元春兄妹两个一向与姑父姑妈亲密,赵之桢早已知晓,林海问了一回,他也细细答了。 其实林海纵然关心内侄和内侄女,也不必如此“着想”,实在是媳妇贾敏的枕边风太过厉害:我二哥二嫂都……指望不上,娘家也就珠儿元春像模像样,又跟咱们投缘,老爷说什么也得给他们两个撑腰! 自从知道侄女元春不得不做了侧室,贾敏这一口气便闷在胸膛:二哥二嫂太不中用!父亲的嫡亲孙女嫁作侧室已经很委屈了,居然还都不敢出面为她谋个诰封,既然你们不敢,我来! 林海圆满完成了媳妇交托的任务,回去也坦然地“复命”。而赵之桢回府也跟元春笑说了一回,元春听了心里十分慰贴,“妾身姑母就是好样的!”有人疼可真好呀。 赵之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元春能接上这么一句,他咳了一声,“你也挺……好样的!”说完,便低头翻看起来元春的读书笔记。 元春的笔记……当然存了点“私货”,按照她前世的记忆,特地记了点将士抵达北疆之后预防水土不服的法子,果然让赵之桢看了进去。 转天,元春就又应了赵之桢这句“好样的”:因为她……摸出了喜脉。 赵之桢在书房里听到了喜讯,还顺便从二管事嘴里听到了元春对此事的反应,就一个字:诶? 赵之桢旋即扶额大笑,好生遗憾当时没在场,没看到元春的神情。 ☆、第十六回 等赵之桢笑够了,他抬脚便往元春的院子走。 元春这会儿已经快被满面喜色的两个大丫头供起来了,不过是起身换件衣裳,两个丫头都一左一右地把她夹在当中,前后更有二等丫头和妈妈“助阵”,真是生怕她有半点儿损失…… 不过鉴于她动辄跌跤的“前科”,满院子的丫头妈妈,甚至赵之桢指派来的管事都觉得两个丫头做得真对! 于是赵之桢驾到的时候,元春正让贴心的丫头堵在罗汉~床~上,双脚都不得沾地,她一脸无奈,“哎呀,你们还想让我整整躺上十个月吗?” 抱琴拿了个引枕,仔细地垫在元春身后,才徐徐道,“我们什么都听您的,只有这事儿不成。” 傲梅正往茶碗里放了养身安胎的药材,也不妨碍她敲一敲边鼓,给抱琴助个阵,“姑娘,平时您磕了碰了我们都心疼,这回您可是双身子……再磕碰了,我们小命不保呀,您也疼疼我们吧。” 元春佯怒道:“皮痒了不是!倒打趣起我来。” 赵之桢恰在此时进门,插口道:“她们说得对。” 元春起身,口称“见过王爷”,正待屈膝行礼,就让赵之桢轻轻拉住了胳膊。 元春毫无娇羞之态,王爷顺势挽住她的腰身,都不耽搁她不满地嘀咕,“揭什么短呀……” 赵之桢眉眼弯弯,小心地把元春放回罗汉~床~上,“你让她们担心了啊,其实我也不怎么放心就是。” 元春自从嫁到王府,没有哪个月不受伤……一年下来,连赵之桢都觉得这是常态了。不过平时跌个跤也就算了……如今成了双身子,赵之桢也不好不让她活动,只求她出门时带足人手就好。 元春一听就不乐意了,“平时我还能去园子里逛逛呢。”她还以为赵之桢也要她老实待着安心养胎,如何不努力争取吹风看风景的机会? 赵之桢捉黠之心大起,笑问,“不让你去逛,你能如何?” 元春一本正经道:“天天哭给你看。” 赵之桢果断扶额了。 傲梅和抱琴跟王爷还不太熟,瞧见王爷这副模样很是心里没底,只得给她们姑娘递了眼色。 两个丫头根本就不禁吓,元春一撇嘴,“王爷,我都看见您的牙了。” 赵之桢旁若无人地放下手,笑意直达眼底,“记得出门多带人。” 元春这才老实道:“是。” 赵之桢心情极好——他已是三十出头,膝下只得一子一女,心里毫不在意怎么可能? 嫡长子赵晗,在他看来,是个能继承家业的好儿子,但正所谓独木难支,晗儿自是需要兄弟帮衬;赵之桢看他三哥有个贴心可爱的闺女,也是十分眼热,可他偏偏不想刘娡再为他生儿育女了。 可再怎么说,夫妻不合,却也各自留有底线:赵之桢没有宠妾灭妻,而刘娡也没有丧心病狂地想要毒害赵晗,以及赵之桢的三个姬妾。 而只要见着元春,和她说说话便能轻松愉悦,再加上她的贤能和进退有度,此番元春有喜,赵之桢在大喜之余已经琢磨着上书,给她求个诰封回来。 因为春末夏初,赵之桢便要带兵离京,定是无法护她怀孕生产,而给了元春品级,娘家人也好前来探望,妃母也能更精心地照顾她。 赵之桢尤其看好元春的姑母贾敏,这位荣国公唯一的嫡女不仅经得住事儿,更是个会护短的长辈,而且贾敏作为新任户部左侍郎之妻,可是二品诰命,比赵之桢如今的岳母还高了一级……再有妃母关照,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赵之桢也算是“半生戎马”了,他看人很准,更别提其实性子还比较简单的继室和继室的女儿了:这母女两个或许不那么讨他喜欢,也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真的都不恶毒。 他的女儿气急败坏,要拿元春出气也不过是想简单粗暴地打上一顿,可惜她说话在家里压根就没几个人肯听。 不过赵之桢还正是担心他不在王府,女儿性子莽撞,若是受了外人的挑唆再来元春这儿生事——赵之桢可是不得不防了。 因为他不仅在乎元春的肚子,也挺在乎元春本人。 这么多年来,遇到一个他挺喜欢,且能知冷知热,合得来更聊得来的女人,赵之桢内心很是珍惜。 却说元春有喜的消息在王府传开,刘娡甭管心里怎么不舒坦,也得亲自过来看一看:毕竟是王爷的子嗣,她不闻不问……估计母亲又得进宫赔罪去了。 刘娡身为王妃,又是御史的女儿,母亲再为了她去贵妃那儿赔次不是,大约连父亲都得受连累,虽然官位不至于不保,可挨参却是肯定的。 刘娡再气不顺,还是得忍字当先。 等她踏进元春的院门,一眼便看见了王爷身边的心腹守在院子的长廊上。刘娡瞥了几人一眼,快步进得房门,听见外面守着的丫头禀报,元春自然规规矩矩地行礼请安。 刘娡见状点了头,又匀了匀气息,冷声嘱咐道:“好好养胎,旁的事情不用你费心。王爷最看重子嗣。” 赵之桢就在边上坐着,闻言倒是没再说话。 其实,最后这句“王爷最看重子嗣”倒是刘娡的真心话。 她自然看得出赵之桢不喜大姑娘的做派性情,可大姑娘终究没被薄待:嫡女该有的东西一样不缺,只要赵之桢在家,不仅会关心长子赵晗,女儿也是一并留心,只是这父女俩也颇有些话不投机的意味,但见面的机会可一点都不少。 因此刘娡的心态也没失衡,至于说干掉元春以及元春肚里的孩子……对刘娡能有什么好处? 换句话说,她只有干掉赵晗,才会有更大收益,可这也有个重要的前提,就是刘娡得先生个儿子出来。 看他们夫妻的样子,一时半会儿儿子肯定不用再想了。刘娡便息了旁的心思,好歹先把女儿教导出来,收一收她的性子。刘娡如今的愁事便是,女儿不听她劝,对异母哥哥赵晗很不服气。 刘娡这个便宜儿子赵晗,不愧是赵之桢的亲儿子,看似一派平和淡然,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 刘娡再高傲,也知道女儿完全斗不过他,明知不敌还凑上去两次三番自取其辱,这就不是皇家的骄傲了,而是愚不可及! 于是刘娡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便早早离开,回去忙着开导,并看住女儿,这个时候惹祸,她也很难再护着女儿。 这次,赵之桢还挺满意妻子的“通情达理”:虽然她通情达理的时候也不算多。只要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他乐意维护妻子的体面。 元春把这夫妻俩的神情看在眼里:几乎全无视线交汇,这样凑合过日子大约彼此都不畅快。可转念一想,虽然赵之桢对她很好,比起前世简直是异乎寻常地呵护和喜爱了,但她就真的畅快如意了吗? 这个问题忽然就打散了自己的好心情,元春抿了抿嘴:哎呀,果然有喜之后,就爱想东想西了? 赵之桢虽没说话,但心思几乎全落在元春身上,看她神色陡然变换,忙问,“可是哪里不舒坦了?” 元春忧郁地看了他一眼,“哇”地吐了。 等元春吐个干净,赵之桢还轻抚着她后背,柔声安慰道:“辛苦你了。” 元春更忧伤了,“王爷,我不苦,能拿点酸的来吃一吃,最实惠了。” 赵之桢无奈地又扶了额。 等元春有孕的消息传到荣府,老祖宗正和女儿贾敏说笑。 话说,王夫人年轻时便暗暗和小姑别苗头,原本知道小姑得意半生,偏偏没儿子,心头畅快之际人家忽然间就儿女双全,还因丈夫高升而举家搬回京城,至于自己因为放贷一事闹得灰头土脸,如今一年过去也没再出门,此时听说女儿有喜,扬眉吐气之情那真是不必细说,她更是特地换了衣裳,亲自去荣禧堂向婆婆禀告喜讯。 果然贾母欣喜非常:七皇子膝下只有一男一女,元春这回生什么都差不了。 儿媳孙媳都在,好一通奉承,而贾母笑过之后,便嘱咐女儿贾敏若是得空,便去王府探望一番——七皇子赵之桢很喜欢元春,规矩卡得不严,这事儿全家早已经知道了。 贾母这番话说得痛快,王夫人倒还罢了——这会儿她可不想上赶着去王府给女儿丢人,再说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王妃刘娡。 而邢夫人闻言,本就是假笑的脸,登时就僵了个半截:她嘴角还挂着勉强的笑意,而眉头都已经挤出了淡淡的纹路。 她是小门小户出身,能嫁给一品将军,白得一个诰命,真可谓烧了高香,可嫁进门来先是让妯娌挤兑得几乎喘不过气,而丈夫又十分冷淡,毫无爱重之心,苦熬数年好不容易能当家作主,手攥银钱之际,猛然发觉那些仆人们她忽然有些支使不动了。 而小姑子回京,一个二品诰命反倒得了全家各种奉承,连一向不对付的妯娌王夫人都满脸笑容,邢夫人早已经十分不自在,她难得有心主动请缨往王府一行,偏偏婆婆发话,让小姑去王府探望元春,她这个荣府长房的当家太太竟然……就这么让婆婆忽视了! 她可是一品诰命啊!除了婆婆之外品级最高的夫人! 邢夫人的不忿落在众人眼里,却没人肯搭理她。王熙凤站在贾敏下手,亲手给这位姑母续了茶,忍不住腹诽:姑母去王府,王妃没准儿要礼让三分,至于她婆婆邢夫人……吃个闭门羹都不稀奇。 邢夫人嫁进来这么多年,凭着一品诰命之尊,都没在京里结交下什么朋友,为人才智可见一斑了,偏生还毫无自觉,只以为是老祖宗不喜,压制太过的缘故。 贾珠回府时,听说妹妹“熬出了头”,也只是笑了笑,替她高兴之余也添了份忧愁:七皇子又要出征,期间自然无法看顾妹妹…… 母亲王夫人之所以闭门不出,他得了七皇子引荐有了大儒恩师,还有他特地请托同窗打听到的刘娡娘家的秘闻……这些都得事无巨细地跟姑妈提一提。 却说贾珠也颇为沉得住气,硬生生地等到姑父林海有空考校他学问时,才跟姑妈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贾珠本意是谨防王妃刘娡的娘家,再为打压怀孕的妹妹而再生事端,顺便忠顺王府也曾为难过妹妹,只不过不知为何半截儿收了手,可这份敌意没准儿就落在姑父一家身上。 原本贾敏只是静静听着,可等贾珠说到忠顺王妃原本跟七皇子妃十分亲热,可忽然就没了下文,她忽然变得面无表情,“珠哥儿且等等,等你姑父来,再跟他说上一回。” 贾珠闻言,登时精神一震。 最多半盏茶的功夫,林海便已到来,听过内侄的禀报,诚恳道,“好孩子,你这回真是帮了大忙。” 话说,忠顺王原本是想和赵之桢亲近,更是让妻子前往王府与刘娡结交,然后……就似乎没有然后了。 虽然赵之桢宠爱元春,但显然没宠得昏了头脑,再说元春也从没表达过什么不满,若说堂堂忠顺王妃只因为得罪过一个侧室的母亲,就再不肯按照丈夫的布局行事,那她也没资格做这个王妃了。 对此贾珠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却记下了此事,直至今日特地说给了姑父姑妈。 林海与贾敏夫妇一直把贾珠看做撑起荣府的栋梁,有话都不肯瞒他,这回林海更是跟他讲了些背后的隐秘。 刘娡的母亲乃是宗女,虽然是庶出,却和嫡出的哥哥处得不坏,这位嫡出的哥哥如今就在南边做将军……说到这里都没什么稀罕,可林海乃是帝王心腹,自然知道些无法明说的“私事”。 却说刘娡的舅舅为人爽朗又慷慨,在南边没少结交江湖豪侠。不过这种结交仅限于酒肉朋友,说起来还有种“我请你们吃喝,你们不要在我地盘上胡来”的意思,因此圣上对此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不过结交各路豪侠的金银……自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但凡涉及收买一事,林海总会多存个心眼儿,他暗地里替刘娡的舅舅算了笔账,发觉他报出的花销远比实际要多,其中的差额不知是让他自己贪了,还是另有他用,而且拿过他“红包”的侠士们也有一些居然踪迹难寻了! 顺带一提,南方可有强藩,此人正是圣上的堂兄,今年北疆大战,圣上已从这位藩王左近征调了些守军开赴北方。 忠顺王以消息灵通著称,他的举动本身也足够证明某些……情况了,林海当即决定写折子上报,而贾珠只听了姑父介绍刘娡舅舅在南边的所作所为,再看了姑父的神情,他便主动告退了。 贾珠回到荣府,在书房里独坐了一整个晚上,还是给妹妹送了张小纸条。 转天,收到纸条的元春只凭哥哥那只言片语,便从纷杂的记忆中找出了原委:这真是件轰动天下的大事儿!当年光暴毙,前前后后就有数十人。 印象中七皇子也是此时再次丧妻的!可惜……元春深吸口气,轻抚小腹: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王妃若是生无所恋,非要拉她下水又当如何啊? ☆、第十七回 元春倒是相信,自己院子周围赵之桢定是安排了些人手看顾。可自己要是没怀孕,也不至于跟惊弓之鸟似的,事事都觉得不妥当——真要出事儿,抬脚跑开就是了,可肚里多了个小家伙,她哪里还跑得动呀。真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也只能厚着脸皮去求王府大爷赵晗了吧。 元春的心声万幸傲梅和抱琴都听不到,不然这俩忠心的丫头又得新添份愁事儿:她们姑娘还想着自己跑着逃命?!姑娘只怕坐在辇上,让人扛着,她们都得防着她从上面跌下来…… 王府前院,赵晗正在书房里临帖。作为唯一的,同时也让赵之桢十分满意的儿子,赵晗对王府的掌控力自然还在他继母之上。庶母有喜,他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 要知道,就算是个弟弟,也比自己小上了十五岁,也许尚未懂事,自己便“大势”已成,如此一来,这个弟弟对自己实在提不上什么威胁。 赵晗只要看看自己几位叔伯,便心知肚明:父亲行七,比大伯和二伯小了六七岁,势力便多有不如,这还是皇祖父十分喜欢父亲的前提之下。再看与父亲同母的十二叔,只比自己大上一岁,可手头人脉尚比不过自己。 话说,叔伯家堂兄弟们少说也有三四个,偏偏自己孤独一枝,就算赵晗对自己十分自信,却也觉得双拳难敌四手……换句话说,他其实挺期待能有个弟弟降生,多个小帮手的。 至于对异母妹妹王府大姑娘,赵晗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平心而论,他连极为受宠的庶母生下个弟弟都能容得下,更别提毫无威胁的妹妹了,不管是这妹妹是嫡出还是庶出。 但问题是这个妹妹比继母气势还“惊人”,赵晗就不想“倒贴”了,虽然他的幕僚也在暗地里劝他,善待大姑娘,哪怕就是为了让王爷舒心些呢。 他爹怎么待他,赵晗那是时刻都记在心里,幕僚这番话若是毫无触动那绝无可能,他纠结了一下还是去亲近了下妹妹,好在他没忍耐多久,妹妹便和叔伯家的堂姐妹们一起读书去了。 赵晗松了口气,不过新任务马上就到——还是他爹亲□□托的任务。 话说林海听了内侄贾珠的小报告,特地给南方的亲朋故旧写了几封信,等收到回信,他心里有了底,这才给圣上递了密折——就算他林海乃是响当当的帝王心腹,有风闻奏事之权,但涉及“谋逆”必须慎之又慎! 看完折子的圣上,也不负林海所望,直接掀了桌子。 如今才是二月末,北疆的雪还没化干净,因此大军尚在京郊操练,而他暗中调动的地方军可是在北上的路上,南方自然略微空虚,这个好堂兄果然就来“加把火”了! 话说圣上与这位藩王堂兄的“怨源”还得从先帝那会儿说起。 先帝生母位份不高,只是个知府的女儿,生完孩子没多久便去世了,正巧当时皇后亲子没了,便把先帝抱到自己宫中抚养。而如今想要造反藩王的老爹,也就是先帝的异母弟弟,还有他的宠妃娘,这母子几乎是称霸后宫,仗着皇帝的完全没理由的宠溺,翻云覆雨,得罪了一大片人不说,也把先帝和他的母后虐了半辈子,还是先帝他爹重病时让先帝母子抓准机会翻了盘。 最后在宗正的调停,以及偏心偏到姥姥家的皇帝坚持之下,宠妃之子被封了个好地方,就此离京,然后……皇帝没了,宠妃死得不明不白,而他自然也郁郁而终了,不过他儿子,也就是如今圣上的堂兄却是个聪明人,低调收敛大半辈子,早年圣上百般查访都没拿住他的小辫子,原本以为这藩王已经服了软,要安生过日子的时候,对方忽然拔了刀子,还是“趁我病,想要我命”! 圣上的愤怒可想而知。就在看完林海密折之后,南方其余的几位心腹也纷纷递来折子,圣上看完之后,就明白他那堂兄已是箭在弦上,怕是想收都没戏了。 既然知道了情况,圣上自然召集重臣有所布置,作为深受信赖的儿子七皇子赵之桢自然在座。在父皇的上书房里待了整整一天,回到王府赵之桢便把儿子叫到了跟前。 他这些日子忙于公事,难得和儿子这样面对面地说话。看着父亲一脸疲惫和微微皱起的眉头,赵晗也知道……八成出了大事。 赵之桢把元春交给儿子看顾,这句话本身就挺说明问题了,然后他还特地又补了一句,“你母亲那里,多用些心,”顿了顿,干脆说得更明白了些,“盯着点儿。” 王妃刘娡她舅舅已经和那位藩王已经勾结在一起,赵之桢多少有些担心他那个岳母会孤注一掷:成了,就是从龙之功;不成,还有王妃女儿帮她保命。 这门亲事……越来越让赵之桢头疼。 不过他的养母李贵妃倒是让他稍安勿躁,李家也有族人在南方任职,贵妃又天下大事颇有见地。她觉得这位藩王大约没想着攻到京城,毕竟大军在北疆不顾一切地驰援,他也顶不住;但封疆裂土,确是势在必得了。刘娡的娘家没准儿到时候,还能做个突破口。 可万一,自己王府也成了人家的突破口,那“乐子”可就大了。 赵之桢自己都没想到,头回考验儿子,居然就这么难…… 父亲的弦外之音,赵晗听得相当清楚,尤其是知道继母的亲舅舅和南方那位叔祖父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就更不敢轻视:继母要是热血冲脑,他说什么也得死死拦住……被骂不孝,也比一家子被圈强得多! 眼见儿子明白了严重性,赵之桢稍感安慰,等儿子告退便径直去了元春的院子。 元春看赵之桢进门便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样子,她便坦诚道,“王爷不必担心妾身。” 元春平时……的确呆了点,可她能给赵之桢整理笔记,还处处都摸到了关键,足以展露了她敏锐精明的一面,这个时候若还是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未免太假啦! “后宫不得干政”这条规矩,主要是遏制那些没有瓷器活还野心昭昭之人,可有远见卓识真才实学的话,不少男人还是挺乐意听一听妻子的意见。 去了的皇后便是公认的贤后,贵妃亦是一代才女……你还别说,圣上这会儿也正跟贵妃说起了“堂兄要动手”这件烦心事儿,而赵之桢和他爹也有点异曲同工,面对元春倒也实在,他开口问道,“你知道多少?” 元春道:“妾身是金陵人。那位殿下又素有贤名……”话锋一转,“他收买人心已经挺久了,不过没什么成效。” 南边的大族相对富裕,而且读书人多,换句话说,想收买南边的世家就要花很多很多钱,有这些银子还不如直接去养私兵呢。 元春这话的意思就是,南边那些人家跟这位殿下牵连十分有限,完全不用担心他揭竿而起,一呼百应。那位殿下的威力,在于能大幅影响宗室中各位的亲戚的态度! 顺便一提,前世这位造反的藩王,与大皇子可是有些往来的。当然这话元春就绝对不敢说出口了,不过到了真把那位藩王押解进京的时候,圣上定会体味一下宗亲的力量。 事实上,太子与大皇子真正势不两立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赵之桢没往他亲哥哥那边琢磨,只是从元春这番话猜测到了六七分真相:那位藩王起兵之际,京城的局面也得跟着不稳当了? 不过父皇老谋深算,就算前有险路,也能兵来将挡,他只是更担心自己这个小家了! ☆、第十八回 按说各家的太太~奶~奶们往来交际,大多也是跟自家男人们保持一致,尤其是同族同盟以及姻亲处只能走得更勤些。女眷们几乎往来,那么男人们怕是真的没什么联系了。 元春自觉有了孩子,自然要往孩子他爹那里“靠一靠”,“那位殿下在南边口碑不好,”她声音柔柔糯糯,带着点儿水乡温润之气,“什么生意都要掺一脚。连我这样的闺阁女子都晓得,这位怕是存了旁的心思。” 对于皇亲国戚来说,喜欢银钱不算什么,最多让人暗地里笑话一下,可圣上却特别放心啊;只是除了爱搂钱还执着于结交能人志士,这就没法儿不让人警觉了不是? 这也是多亏了这些年圣上的心思大多放在平定北方异族之上,连年战事不断,南方税赋重地自是以稳定为要,因此圣上便是知道了自己的好堂兄不怎么安生,也一时顾及不过来。 结果……差点养虎为患了。赵之桢捏了捏太阳穴,此番他前去北方,怕是很难战个痛快了,而且这回的对手还是皇子们的长辈,谁再去领命平叛……这里面门道也忒多了。 赵之桢如何看不出他同母兄长大皇子与太子龃龉渐多,若不能好生处置,将来又是个今日的局面,没准儿还得更糟一些。 元春此时已经站到赵之桢身边,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揉捻起丈夫的额角,“总得慢慢来。妾身想着,那位殿下难以服众。” 赵之桢顺势按住了元春的右手,“我不在,你多小心些。” 元春这个时候才发觉……王爷怎么跟她把“我”字说得这样……顺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世元春投奔赵之桢之后,一直不得圣心,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 这一世,没有在东宫办过差,元春猜测,赵之桢定会对她稍好一些,而且王府后宅里统共也就四个女人,她比王妃温柔,又比那两个丫头宫女出身的姨娘知书达理,能“脱颖而出”也算意料之中之事。 只是等赵之桢越发“简在帝心”,势力也越来越大,他身边迟早还会有出身名门的聪颖女子,元春只想着能在他心里留有一席之地罢了。 如今肚里又有了二人的骨肉,她想着只要收敛些,行事别太出格,就算赵之桢不再像如今这般体贴关切,但她还能教导孩子,这一生总能落个安稳富贵了——元春再清楚不过,赵之桢绝不会把他们的孩子交给王妃抚养。 不过,赵之桢对她似乎也忒好了吧。像是为了印证这句话,赵之桢又坚定道,“今儿我就写折子,给你请封!” 贾家在京城至多就算是中等人家,在金陵却是名副其实的当地一霸。荣国公的嫡出孙女自然也当得起侧妃之位,关键是有了位份,元春能自己做主,孩子降生亦能自己抚养。 元春难得跟赵之桢默契了一回,赵之桢绝不会让刘娡有机会插手他与元春的孩子:刘娡连亲生女儿都能养得傲慢莽撞,庶出子女还不定让她弄成什么样子。 赵之桢有个时不时糊涂一下的亲娘,还有个睿智的养母,他可是亲身体会过母亲对孩子的影响,相对其余的兄弟,他更是重视子嗣,至于刘娡会不会觉得失了脸面,他懒得考虑了。 元春听说赵之桢要为她请封,自是大喜过望,可她再是大喜,落在赵之桢眼里也就是一个宠辱不惊的“啊”,而后更是隔了差不多有半柱香的功夫,才听到她下一句话,“会不会太快啦?” 这个时候不是该惊喜地道谢吗?赵之桢微侧过头,盯着元春的脸,而元春此时正一脸正直地追问,“王爷,生个姑娘怎么办?” 元春重生后……未免有点太过于“有自知之明”了。 其实倒也不怪她,像她这样出身拿得出手的侧室,每个王府都有那么一两位,而这些出挑的侧室大多都是在生下男孩儿后才得以晋封。 元春想了又想,也不觉得娘家如今真有什么值得赵之桢拉拢一二的价值:哥哥贾珠中进士后还差不多…… 她偏偏忽略了“赵之桢只是真心喜欢她”这个缘由。 赵之桢也差不多习惯元春的不按理出牌,他咳了一声,“养养身子,再生啊。” 元春歪着头想了想,“也对。” 外间守着的傲梅和抱琴两个丫头此时已经面面相觑,无语凝噎了:谁来给姑娘开个窍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人听到了两个好丫头的呼唤,总之两天之后贾敏便上门前来探望元春来。 贾敏可谓元春娘家人之中最为要紧的一位,也是王妃刘娡都不得不“赏脸”的厉害人物。王府大姑娘跟着姐妹们读了半年书,多少懂得了些道理:譬如“祸从口出”以及“圣上都不能想得罪谁就得罪谁”。 听说庶母娘家来人,她也就撇了撇嘴,便主动告退了:再没想着出头,拿捏一下这位诰命的斤两。 却说贾敏已经知晓王妃刘娡娘家那些不能示人的弯弯绕绕,哪会在意刘娡的态度?彼此落座,假惺惺地寒暄几句,刘娡便放人,让贾敏到元春院子说话去了,而她自己还有不少庶务要忙呢——她管家倒是把好手。 再次见到姑妈,简直恍若隔世——元春卡了一下,才想起这四个字还挺恰当。作为迎接姑妈的“礼物”,她直接吐给人家看了…… 不过贾敏膝下有了一儿一女,当然算得上过来人,知道孕妇身子不舒坦时压根没道理可讲。同时她比傲梅抱琴可经验丰富,问过元春衣食起居,还坐下来教了几样止吐的妙招。 等元春漱过口再次坐稳,贾敏看着侄女,欣慰之情简直溢于言表:她娘家侄子侄女本来就不算多,像样的也只有珠哥儿和元春两个,将来要袭爵的琏哥儿却得好好历练一番才成。 她劝解元春道:“忍些日子就过去了。”笑了笑,又道,“看你过得滋润,我也放心了。” 荣国公的孙女给人做妾,的确是委屈了些,可贾敏也曾仔细打听过,知道七皇子对元春除了喜欢,还有几分尊重,而且嫁来一年,侄女便有了喜,将来在这王府定有立足之地——当然,林海这些日子也没少回家说起七皇子的好话。 因此贾敏便有心说些秘闻给侄女听:太子这些日子召见过宁府珍哥儿,许是与那边那位殿下有关。 元春一听,心说姑妈您还说什么“许是”?根本就是!同时,她多少有点不自在:宁荣两府如今都是投在太子麾下,按说祖父功勋昭彰,袭爵时都没降等;而宁府那边只剩了个三品威烈将军,却比自家大伯和父亲都得用,太子询问金陵事,想起的也是贾珍。不过害得宁荣两府一败涂地,也是这位珍大哥哥。 只是元春这会儿连荣府二房还没收拢齐活,就不用好高骛远地想着影响珍大哥哥了。这一世,姑父姑妈都在京城,想来父就算母亲舍不下脸面,遇上棘手事,定会开口求救。 倒不是元春不往好处想,单说南边那位殿下起事,搅起了不少风雨,却还真没法跟北面的威胁相提并论。 虽然大皇子曾与这位殿下有过不少来往,但真没参与那位殿下的谋反:这个时候的大皇子的确是个孝顺老实的好儿子。 太子却偏偏趁着这次机会,想给大皇子重重一击,之后大皇子一系的臣子纷纷爆出丑闻,甚至大皇子的同母弟赵之桢都险些沾上是非……当时,大伯和父亲应该也都是“顺应大势”,折子里写了要处罚大皇子,给天下一个交代。 元春并不觉得自己多能看透人心,只要将心比心地设想一下,有哪个父亲会乐意看到一群臣子帮着一个儿子去打击另一个儿子?! 大约也正是从这件事开始,太子逐渐失了圣心:圣上还活着呢,太子就要让亲兄弟再不得翻身……你让圣上怎么想?当然,随后大皇子的反击也让圣上痛心不已。 转年虽然赵之桢带回了北疆大捷,可圣上还是大病了一回。 贾敏哪里知道侄女一下子勾起来心事,只看她听进去了,便笑眯眯地说起闲话:贾敏回娘家时,自然也带上了一双儿女,宝玉见了黛玉,果然又犯了“呆病”,只说见过这位妹妹。 这些事儿早让抱琴这个尽职的“耳报神”说给了元春。王夫人的确跟小姑子贾敏不大对付,可惜“情势比人强”,心肝儿宝玉将来想读书进学,还是得仰仗姑父林海,王夫人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奉承贾敏。 若是宝玉与黛玉合得来,王夫人倒是乐见其成。只不过贾敏听了宝玉所言,笑向贾母道,“黛玉眉眼像极了老爷,鼻子嘴巴却是随了我呢。” 女儿女婿一家回京,贾母本就心中畅快,也笑道,“你这相貌却是随了你爹呢。”说着,搂着女儿贾敏所出的儿子林珩,又指了指宝玉,“这两个倒是像嫡亲的兄弟俩。” 宝玉和林珩平心而论,相貌足有六七分相似。 抱琴说到这里,元春也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表弟生了兴趣,此时面对姑妈道,“若是得空,姑妈不妨把妹妹和弟弟一起带来。”又手抚自己小腹,“让这个也认认亲戚。” 贾敏眉毛微挑,自然也听出了侄女的话外之音:元春是真和自己投缘,不过……话中却不提贾兰……想想珠哥儿与元春兄妹向来亲厚,难道珠哥儿媳妇李纨倒不怎么跟元春来往?! 王夫人如今不得轻易出门,李纨这个正经的嫂子也不过来探望不成? 贾敏论学问本事,还在她两个哥哥之上,可性格却更像其父贾代善,颇有英武之气,她又是长辈,跟元春说话也不必绕什么弯子,“竟没来过?” 元春轻叹道:“也不知嫂子心里是个什么章程。”李纨这个嫂子是个妥当人,可实在是太爱“只扫门前雪”了。哥哥将来撑起门户,嫂子也能关起门来不肯主持往来交际吗? 李纨不止是不跟元春亲近,连自己这个当姑妈的,都没跟她真正说上几句——珠哥儿可是经常往自己府上跑呢! 贾敏闻言,不好抱怨这个侄儿媳妇,只是轻声安抚元春,“难为你了。” 元春也不矫情,“幸好姑妈您回来了。” 姑侄俩又闲话一番,直到赵之桢回府,贾敏才告辞而去。赵之桢听说贾敏正要回去,还特地吩咐管事护送一番。 却说姑妈回去也不知说了什么,五天之后,嫂子李纨果然来王府探望。 只是这位本就不善言辞的嫂子多次欲言又止,元春奇道,“嫂子?” 李纨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道,“您身子不方便,可……指过人伺候王爷?” 不止元春闻言一愣,连傲梅和抱琴都惊讶了一回:这真是娘家人吗? 元春暗道:幸亏她们还不知道王爷给我请封了。她依旧满面笑容,“嫂子,我只是个侧室呢。谁能服侍王爷,我可管不了。”她表情倒是没瑕疵,可这语气也实在绷不住了,“这事儿是谁提醒嫂子的?” 李纨是个厚道人,没人挑唆,她是绝对不会特地跑来得罪人的。 ☆、第十九回 元春这纯是不死心,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元凶”究竟是哪一位。就算嫂子再厚道,也明白分寸,哪是邢夫人、王熙凤所能轻易左右? 老祖宗已经不爱管事儿,这种时刻不忘关心“女婿”下盘的主意,必是母亲开口,嫂子李纨才会如此迟疑且面露难色地……跟她传话。 元春这阵子正害喜,身子不太舒坦,又时不时地喜怒不定,嫂子李纨这副无可奈何又满含歉意的神情,刺得元春胸口一阵闷痛。 但凡不如意,她从没跟父母抱怨,但不代表她一点都不觉得委屈。这回,她不想再忍了,先……哭一场再说。 于是李纨就眼睁睁地看着向来平和的小姑子眼眶通红,随即便是泪如泉涌。 其实李纨出门前也和丈夫贾珠都商量好了:先把婆婆王夫人的意思说给元春,之后自然要好生交个心了——贾珠夫妇跟王夫人的想法态度,可不正是南辕北辙? 可惜李纨嘴笨,话刚开个头,就把怀着“金疙瘩”的小姑子给惹落泪了。 而且小姑子还真是说哭就哭,哭得痛快,之前明明是愤怒……李纨登时就不知如何是好了:这会儿七皇子还在家呢……李纨竟是越琢磨越心虚。 万幸元春的悲愤也不是冲着嫂子来的,她抹了会儿泪,自己就找丫头要水喝,先压一压腹中的翻涌:生她养她的爹娘还不如半路遇上的赵之桢体贴——这个前世她就知道,这辈子再为这个置气也不值当。 她喝了半碗水,抽噎了会儿,也逐渐平复下来,再看她嫂子,脸都吓白了……元春顿生愧疚之心,嫂子是个厚道人,再说就算看在亲哥哥的面子上,她也轻易不肯给嫂子难堪,可惜这回有点情不自禁了。 元春当下也不再绕圈子,“嫂子,谁在背后给太太出的主意?” 李纨还真是为了说明此事而来:他们夫妻两个显然偏向姑父姑妈一家,而且婆婆的糊涂已经让丈夫贾珠很不舒服,迟早会使出些手段,让太太好生享用富贵日子,但掌权可就不必了——老祖宗“该收手时就收手”的本事,太太总也学不会。 不过这种架空亲娘的主意,势必要早早跟妹妹通个气,不然妹妹不乐意,不说能不能成事,倒让兄妹俩生了隙嫌。 李纨此来不仅要跟元春说清贾珠的意思,还得把王夫人这些日子的“动静”好好转述上一回。 元春听嫂子婉转地告诉她太太闭门带了些日子,又开始和亲戚走动,便直截了当问道,“是跟舅舅家吗?” 李纨道:“可不让大姑娘猜个正着。” 大约是非常不情愿,但又不得不奉承一向跟自己不对付的小姑子,让王夫人心中郁闷已极,加上放贷一事余波未消,贾赦贾珠兄弟支出分开尚不满一年,王夫人不好此时出面,再从儿媳妇手中收回管家权……闷在家里无事可干,难得娘家嫂子到来,还跟她说了好些“贴心话”,果然说得王夫人十分意动。 李纨忽然压低声音,“像是打算按《吕氏春秋》里说的,一本万利……” 元春闻言,伸手就按住了额头。嫂子压根不用把话说尽,元春就猜着舅舅家想拉着娘家往大皇子那边靠一靠。 话说回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道理真是一点错都没有,但是只有族长和真正的一家之主才能做此决定。母亲再怎么心动,又能有什么用? 等等……元春也轻声问道,“难道还开口要钱了?”投资嘛,要是没能拿得出手的人才,就只能送钱了啊。她转念一想,又道,“幸亏太太爱财,估计舍不得呢。” 小姑子的直白,实在让李纨震惊不已:小姑子以前听说话都很委婉……王府的“水土”就这么养人?不过她也没忘轻轻点了点头。 元春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按哥哥嫂子的意思办吧,不用太顾忌我。我信哥哥嫂子。” 李纨圆满完成任务,又跟元春聊了聊怀胎生子的闲话,仔细问过傲梅和抱琴两个大丫头元春的衣食起居,再次坚定了一回“王爷很宠元春”,便满意地告辞而去。 李纨回府,赵之桢没再露面,而是直接来元春这儿来说话——在出征之前,他想多陪陪她。 不过元春此时的神情,让赵之桢登时就醒了神:元春见他进门,起身行礼,但却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其实,对赵之桢究竟能容忍她到哪个地步,元春心里也没谱,但好歹知道自己不必强颜欢笑。 说实在话,荣府那点子破事儿还入不了赵之桢的眼,只是同为娘家人,贾敏来元春开开心心,而李纨到则元春愁容满面,赵之桢也忍不住问了个始末。 元春闷声道:“嫂子来告状,我娘半生积蓄没准儿要让人骗走了。” 赵之桢闻言,反而笑了,“你娘的娘家人也专门杀熟?” 京里的大风向如何瞒得过耳目不少的赵之桢? 只是元春本以为这事儿也就让她和哥哥贾珠兄妹两个糟心好一阵子,万没想到连赵之桢都有所耳闻——那这事儿怕不是“小事儿”了! 赵之桢果然没卖关子,直接给元春解惑,“大哥他的门人,寻了些像样的人家,闹着要做什么生意。” 这却是点到为止了,身为皇子究竟为何需要大笔资财?还用直说吗。 大皇子之前与南边那位殿下有些往来,如今那位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大皇子见势不妙急着敛财,好收买些臣子替他脱罪,或者干脆捐出大笔军姿,直接讨好他的圣上亲爹。 不过大皇子这自救之举,也让太子的“笔杆子”抓牢了把柄,等战事大定之后,便是好一通攻击,大皇子闹得灰头土脸不说,还声望大降,自此大皇子与太子终成水火之势。 思及此处,元春也不得不承认,她亲舅舅王子腾也是个奇人,先投奔大皇子,等大皇子与太子先后倒台,也不知如何经营了一番,最后居然靠上了赵之桢,随后便是平步青云,若非在之后的立储大乱炖中,再次选错了位子,不然他自能保得王家荣华至少两代人。 不过……甭管姑父还是舅舅,都比自家爹娘眼光远且准……其实自家要是少折腾,闷头过日子,纵然有忠顺王看自家十分不顺眼,也不至于抄家夺爵就是。 这也就是嫁给赵之桢,二人还挺投缘,再加上又怀了孕,境遇与前世大相径庭,元春这才不怎么做噩梦,否则前世娘家以及自己的命运,实在是总压得她喘不过气。 此时赵之桢忽然一笑,还把元春揽在怀里,“你可知道破财免灾?” 元春道:“还不如直接捐官呢。”顿了顿,又跟赵之桢说起了心里话,“我娘之前犯了错儿,我担心她急于翻身,反而一错再错。” 真正的结局,元春都猜得着:母亲拿了体己银子出来,好事儿落不到她头上,坏事儿却要她顶杠……在元春的印象里,舅舅和舅妈可不是什么正直厚道人:小恩小惠他们也不太在乎,但这种足够让一家子“脱胎换骨”的好事儿可绝对不会谦让。 赵之桢耐心十足,“那就拦住她。” 元春一愣,“诶?”她没听错吧?赵之桢居然鼓励她插手娘家事? 赵之桢接着道:“置之不理你可难受?” “光听我嫂子传话,”元春轻抚小腹,“气得我都吃不下饭了。” “当管则管,”赵之桢用手轻轻覆住元春的手背,“你只要位份一直比他们高,自然能理直气壮。” 之后,赵之桢不仅和元春一起吃饭,晚上更是继续“留宿”。隔了一天,元春才回过味儿来,赵之桢这是意有所指:她的诰封居然下来了,快得让她都有些难以置信。 这里面除了赵之桢在圣上心里位置不凡,更有贵妃特地说项:小七也有心疼的人了,真是好事儿。都三十多的人了,只有一儿一女,给怀孕的侧室提提位份才是人之常情,不然小七于子嗣上全不在意,她可就要愁死了。 不过元春前世连妃子都做过了,这次得个侧妃,高兴归高兴,只是无论如何都称得上宠辱不惊,而荣府却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王夫人有种扬眉吐气之感,正巧贾敏带着一双儿女也在娘家,黛玉听说,便向宝玉表哥道喜,宝玉却又莫名忧伤起来——他只觉得姐姐得了晋封,似乎离他越来越远,想见上一面都成了奢望。 不过宝玉复杂的心情,影响不了荣府为元春庆贺,特地在府中开了宴,宁府贾珍与贾蓉父子自然也和女眷一起到来:不得不承认,贾珍作死的本事远在贾赦贾政父子之上;可为人处事做官敛财的能耐也一样,那兄弟俩不能望其项背。 至少贾珍还提醒贾政贾珠父子,“与其跟那位亲近,”他比了一根手指出来,“不如多照顾大姑娘。” 贾政听得一头雾水,贾珠却暗自叹气,风声连宁府的珍大哥哥都听说了,足见不大对劲儿了。 不过贾珠也没来得及再让妻子去王府,赵之桢已经前往京郊大营,而且还要直接奔赴北疆……父亲离京,王府大姑娘听说王家正和大伯“亲近”,便心生一计,想要大大打压一番贾侧妃的气焰……不过她吃过亏,好歹学得乖了些,知道出手前跟母亲商量一下。 刘娡听了女儿的主意,也欣慰地笑了,“知道你心疼母亲。不过你大伯和你父王是亲兄弟,这事儿你揪出来,倒显得你多事。” 大姑娘有些失望,“您说怎么办?” 刘娡道:“她再风光也是侧妃,只要我坐得稳,她就什么也做不成。”姣好的容貌配上这股子自信,实在让人挪不开眼,只是她说完便话锋一转,“倒是你,该多和你哥哥亲近。” 大姑娘垂头不语。 刘娡拿心爱的女儿也没什么办法,“罢了,他总是你哥哥,想亏待你也没什么机会,除非他不要名声了。” 而书房里的赵晗此时正捏着张薄薄的笺纸,上门更是只有两个字,“有变”。南边那位殿下知道赵之桢带兵离开京城,果然就有了动静。 却说赵之桢不在府中,却给儿子留了得用的心腹,南边的消息也如他在京时一样,总能及时地送入府中。 赵晗放下笺纸,轻声吩咐道,“看住王妃。侧妃那里也要留心。” ☆、第二十回 赵晗看着一派沉着淡定,其实心里也在打鼓:他要看住继母和妹妹,稍不小心,哪怕是手段欠缺些火候,没准儿还得落个不孝不悌的名声:即使他是嫡长子,有父王百般爱护,将来也没什么前程可言了。 父王不在家,压力真心大。这就是赵晗此时的心声。 而赵之桢离京,元春院子一下子清净了下来,她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其实,赵之桢几乎每天都来陪她,二人之间也不是时刻都聊个没完,可他出门之后,元春就是不可自抑地开始想念。 她这一犯相思病,害喜得更厉害了。 王妃刘娡虽然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却也知道这个上了玉碟的侧妃若是真有个好歹,她也注定落不得好。因此甭管情不情愿,她也得吩咐大夫仔细护住……元春的肚子。 在她看来,元春生子时若是一命呜呼,但却留个儿子下来才是最妙的。又没了心头刺的对手,还多了个便宜儿子教养……丈夫赵之桢也是自小便养在贵妃宫中,生母淑妃娘娘还健在,都能跟贵妃处得这样融洽亲厚,换了她养个没娘的孩子还不手拿把掐? 话说,自信是优点,但过于自信就是种……病了。 刘娡的父母十分恩爱,她降生后真可谓万千宠爱于一身,加上她容貌极好,无论规矩还是学问又都学得极快,家里人都知道她将来必有“大造化”,于是亲朋好友从没断过花样奉承,久而久之,刘娡便真以为自己便是那天命娇女,可嫁给赵之桢不就是给了一向顺风顺水的她当头一棒。 指婚前夕,刘娡曾经远远地望见赵之桢:当时,这个气度不凡又高大冷峻的男子便直接入了她的眼。只是嫁进王府,她才惊觉,赵之桢可不如同她的设想,像她爹把她娘捧在手心般地厚待她。 刘娡也知道,在赵之桢看来,娘家用了种让他很不舒坦的方式把自己嫁了过来,可惜木已成舟,赵之桢却怎么都提不起兴致了。 做小伏低,刘娡又做不到,于是便只能以一身傲气来维护住自己的体面和尊严了。 话说回来,那么多皇子正室又有几个真与丈夫琴瑟和鸣呢……可就是一起过日子,她们若是能屈能伸,便不止有体面,大多连里子也一并捞着了。 让元春暗地里评价下王妃,也就是一句话:死要面子活受罪。 不过,如今的元春也回过味儿来,若是赵之桢最先存了恶感,可就怎么都拉不回来他的心。她前世何尝不是失了“先机”,之后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 反正元春自认,自己前世和王妃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还是甭替别人操心,光是自己娘家就足够让人心力交瘁了。 话说王夫人果然拿了些体己出来,名为和娘家嫂子合伙做些生意——妻子的动静,贾政并非一无所知,可妻子的嫁妆本来他也无权过问,只是他比王夫人强的地方在于,只要发现不大对劲儿,至少肯老实上好一阵子。 譬如他已经回过味儿来,当初为把女儿送进东宫,行事太迫切……也很掉价,于是他便干脆地闭门读书,不再随便出门应酬交际。 但王夫人好胜心奇重,能有机会翻盘,她是说什么也不肯放过的。而且她和侄女王熙凤虽然为自己的出身没少得意,但凤姐有句话说得没错,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嫁妆的确很拿得出手。 至少在不复旧日风光的荣府众人看来,这笔嫁妆真不是小数。 尤其是王夫人她自信女儿进了王府,肚里有了七皇子的骨肉,到时候……七皇子定会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为她保驾护航。于是她便和娘家嫂子好生商量了几回,这才拿出了体己交给了嫂子,王夫人都出钱了,王熙凤自然也掺了一笔。 手头瞬间充裕的王子腾在打向几位贵人示好之后,便依他之前的承诺,真地前去专心奉承大皇子了。而大皇子在关键时刻……还真是多亏了王子腾献上的妙计,才没再太子门人的攻讦下彻底落败。自此,王子腾便成了大皇子心腹之一,并深得信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王夫人与刘娡母亲的心思几乎一模一样,二位就是觉得有女儿吹吹枕边风,哭哭闹闹一回,必能让七皇子心软,她们就算犯了大错,总有七皇子出手相救。正好七皇子如今还带兵在外,些许“小事”圣上不会让这个英武又果敢的儿子难堪。 刘娡的母亲底气就更足一点,她可是宗女,本朝开国以来还没有杀过一个宗室呢。 却说刘娡母亲一番努力经营,刘娡的父亲又如何一无所知? 原本若是两边都有联系,这位左都副御史自然也乐见其成:别看他是御史,还一直以来都被认作是圣上的人,但若说起对圣上的忠诚……也就那么回事儿。 谁坐那龙椅不重要,关键是跟着哪一位自家能得到更多好处。 其实这也是大多数世家官员的心态。 至于这些人的心思,圣上也一样心知肚明,因此这次藩王起事,圣上必要重拳迎击,把早就不对付的堂兄彻底踩进泥地,也给背后那些时刻琢磨着砌墙的世家们一个惨痛的教训。 这时,刘娡父亲这位官场老油条已经嗅到了风向不对:便宜女婿赵之桢按照原有计划北上抗击外敌,他便知道圣上为了南边那位殿下准是另有妙计。 再看今年刚刚回京的圣上心腹林海忙得脚不沾地……刘娡的父亲莫名地升起份不详的预感,于是他急忙劝阻妻子,暂且……抽身,最起码把那些明面上与南边往来的证据清上一清。 却说刘娡母亲与哥哥那边通信,全靠着个机灵的心腹居中联络。此人还是刘娡母亲乳母的儿子,有了这层关系,刘娡母亲也舍不得……按照丈夫的意思,为了保密便要了人家的性命。 话说真要如此,就算是不得已而为之,卸磨杀驴之后,刘娡母亲也知道以后她便再难使唤下人们了。于是她便打发人跟女儿刘娡传了几句话,刘娡母亲的这位心腹便到了刘娡陪嫁的庄子上办差了——只说躲风头这一条,刘娡的这个庄子也的确是个难得的安生之地了。 可惜……同时也是万幸,赵晗把继母看得死紧,连继母庄子来人走人他都派了人牢牢盯住。 赵晗这会儿哪里知道继母庄子里的新人纯是过来避祸保命,而不是跟他继母有所勾结,甚至谋划着趁乱……出手。 被他爹仔细教导过,一切都要防患于未然的少年人对继母的防备之心,简直溢于言表……总而言之,就是他越看越觉得继母居心叵测,之后自然也得有些相应的布置,同时更是吩咐内~宅~的几位管事,好好照看庶母,而他也时不时地主动过问。 年轻的嫡子与同样年轻的庶母的确该避嫌,但本朝风气尚算宽松,不能直接见面又不等于有数人作陪的时候隔着屏风,聊聊家常都不行。 更何况赵之桢不在家,元春不指望赵晗,还能幻想着她万一出了事,王妃和王府大姑娘能尽全力保住她不成? 与此同时,王府大姑娘闲来无事,便也没少瞎琢磨:总觉得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对母亲不大对头,反而更紧张着后院里贾姨娘的身子——即使元春已经被封了侧妃,在王府大姑娘眼里,元春依旧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 至于礼部的诰封文书,在目下无尘的王府大姑娘眼里,拿了这诰命的元春还能尊贵过她这位正经的宗女,未来的郡主吗? 她就是不想想,就算为了你爹的颜面,也得对庶母稍微恭敬一点,哪怕你只是装装样子呢。而刘娡则觉得,女儿注定给权贵人家的嫡子做正室,早些学会压制侧室的本事也好,因此竟从没出手管束,甚至是教导一番。 却说王府大姑娘冷眼看了她哥哥好几天,思来想去终于忍不住跑去跟母亲说起了贴心话,“母妃,您看我那哥哥和贾姨娘是不是不太对劲儿?父王这才离京多久?” 刘娡闻言脸色一僵,眼神一扫,房里的丫头内侍几乎是瞬间便全没了踪影。她这才正色道:“这话你跟谁说过?” 王府大姑娘一怔,旋即也知道不对,“我只跟您说啊!您当我傻啊,这话能随便乱讲?” 刘娡心中一松,又严肃道,“你大了,却越发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母亲这话挺重,一向备受母亲溺爱的大姑娘登时委屈了起来,可她还不至于没良心到顶撞亲娘,起身垂手道,“女儿知道错了。” 话说刘娡比她娘更精明的地方在于……好在也能经常往来宫中,她知道哪条底线是绝对无法逾越的。譬如今天,女儿怀疑王府大爷赵晗与贾姨娘过于“亲密”,这话传出去,别说赵晗和贾侧妃是不是真有首尾,女儿的名声也得一并臭了! 哪些事能做,又有哪些事必得敬而远之,沾都不能沾……刘娡心说,的确该和女儿好好说说话了。 刘娡这边认真琢磨起如何教导女儿,元春也终于听说母亲和堂嫂都出了钱“资助”舅舅……她忽然有种石头落地的轻松之感:娘家手头银钱虽然不至于捉襟见肘,但父母好歹知道再不开源节流,怕是连元春的弟弟妹妹都没法风光娶嫁了。 因此元春还算能接受母亲的急切,但能接受不等于她能一直忍受,不过钱花完了,母亲和嫂子最起码更再老实一阵,就算她们“不甘寂寞”,也得等南边那位的事情彻底过去再说! 元春因为多一世的经历早有准备,但她在荣府专心读书备考的哥哥贾珠,常常与姑父姑妈来往,他自然也看出了几分门道:反正母亲没和南边那位有往来,拉一把舅舅王子腾倒也无可厚非……可惜他不知道舅舅那边真正打算去烧大皇子这“热灶“,不然他定会拼尽全力阻止。 贾珠这些日子的沉稳,不仅让贾敏十分欣慰,连林海都对他青眼有加。不过这位户部侍郎暂时没心思也没精力仔细教导贾珠,光是军饷一项就让他忙得都快吃住在衙门了。 却说就在赵之桢抵达北部雄关,还和北狄人试探着打了几仗,当战事逐渐进入胶着之际,南边那位殿下也看准时机……出兵了! 说这位殿下想北上京城,直接把龙椅上的堂弟扯下来……纯是无稽之谈,他求得就是个真正的封疆裂土,再说南方富庶,就此咬下一口堂弟的心尖肉,还肥了自己,这份快意自不必多说。 其实圣上也一直防着他,在暗中抽调各地守军北上之时,也悄悄分了些精锐南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了些原本当地的厢军。 当然,最开始这位殿下对此一无所知,可随后他的几个同族好兄弟暗中送了信儿来,他也知道了圣上堂弟虽是守成之君,但也挺不好对付,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罢了。 以有心打无心,这位殿下的精锐选择了防守最薄弱的一处城池,并在各地守军尚未赶到之际,直接拿下这一城,之后便是闭门不战……他在等北面传来“好消息”,之后再给圣上补刀都不迟啊。 话说这位殿下起兵的消息迅速传入京城,刘娡听说,整个人登时脸色煞白,拿着茶盏的手几乎克制不住地颤抖。 一旁的女儿几乎吓了个半死:王府大姑娘的确不算聪明,但也没傻到连母亲惊恐交加都看不出来。而让母亲如此失态,恐怕就是外祖那边出了事儿! 刘娡硬生生地吞了半盏茶,勉强平复了下心绪,又吩咐心腹伺候好大姑娘,便匆匆坐车回了娘家。 王妃离府,自然瞒不过赵晗,他冷哼一声,回首便向父亲留给他的心腹幕僚比了个手势。 元春随后也知道了王妃急匆匆地出门……虽然她不觉得王妃会是孤注一掷的人物,但也不得不防。她院子里也有得力的管事,此时早按照原先的计划布置了下去,可元春等来等去,没等来王妃,却把王府大姑娘迎进门来。 大姑娘论直白远在元春之上,“哥哥和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母妃和我?”她已经觉察出外祖家……似乎遇上了麻烦!同时她又有些侥幸,若是她哥哥和眼前的姨娘合力算计了外祖,拿住这姨娘总有点挽回的余地。 大姑娘也是疾病乱投医了,却不想想如今差不多就剩框架子的荣国公,哪有本事坑住她的外祖父? 元春倒还平静,大姑娘兴师问罪的态度也不能让她言语失当,“瞒着您的事儿挺多,譬如我娘家的糟心事。” 大姑娘柳眉倒竖,“你!” 就在这时,救兵来了,赵晗直接在门外开口,“妹妹有话,不如问我。” ☆、第21章 大姑娘听见门外哥哥的声音,狠狠地剜了元春一眼,气鼓鼓地转头就走——大姑娘原本也就是鼻孔看人,不至于这样没规矩,这回……可见是真的急了,甚至还有点恼羞成怒的味道。 抱琴和傲梅牢牢护住元春,她俩就怕大姑娘忽然发狠硬往前冲:毕竟人急了眼,什么事儿可都做得出! 元春眼见大姑娘扬长而去,自己便慢悠悠地回了里间,招呼两个大丫头伺候换衣裳。 虽然月份不足,她也没有显怀,但为见客而特地上身的侧妃服饰,已经让她不那么自在了:只是那堆金簪玉簪,就坠得她头皮生疼。 以前在宫里当“泥胎”的时候,自己也没这样矫情呀,元春不由自嘲道:“哎呀,有了孩子真是事儿多。” 抱琴心思比傲梅多,听见元春这话,顿时有种欲哭无泪之感,“侧妃您……可是主意早定了?”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您怎么还这么镇定,大姑娘这样子分明就是撕破脸,不想让您好过了呀! 元春笑了笑,“没事儿,你们别担心。大姑娘那边儿,有王妃在呢。” 赵之桢临走前,已经安排好了足够得力的人手盯住了大姑娘,一个年轻姑娘想在一群凶神恶煞花样百出的妈妈和管事中间,突出重围……大姑娘要是真有这本事,王爷赵之桢哪里会为他亲闺女这样发愁呢。 只是元春真是高兴得太早了,因为没过多久,她就不得不接手这个烫手山芋了。 却说元春这边一如既往,该吃吃该喝喝,可当赵晗带着妹妹来到他的书房时,大姑娘眼里都快冒出火来了……她就不明白了,她跟她哥都是嫡出,怎么这哥哥胳膊肘总往外拐?!果然不是一个娘生的,真是……靠不住! 反正在大姑娘眼里,你们不护着我娘、我外祖父家,就是你们无情无义! 幸亏这番心声赵晗听不到,不然他一定再不肯“多管闲事”。 赵晗这会儿还算绷得住,先让妹妹坐下,还吩咐贴身伺候的大丫头给妹妹上茶,可丫头刚把茶端过来,大姑娘猛地挥手一拂,茶盏落地,只听清脆的一声“叮”,滚水四溅,瓷片飞散,大丫头灵巧一躲,手上只溅到了几滴,倒是大姑娘反被烫到了手指。 大姑娘抚着伤处,瞪着大丫头大叫一声,“你敢!” 赵晗看了看异母妹妹,再看看已经直接跪在地上的大丫头,目光最后落在了地上的碎瓷片上,“请供奉来,给大姑娘瞧瞧,来人,把这儿收拾了。”却完全没有要处罚大丫头的意思。 托元春的福,王府里多了位擅长外伤的大夫,大夫匆匆赶到,给大姑娘看了看……赵晗一看大夫的神情,就知道妹妹什么事儿都没有。 不过大姑娘还是乖乖让大夫伤了药,毕竟她十分爱美,而经过她这一番发作,怒气也消散了少许,她倒没抓着哥哥一定要处罚那丫头,而是质问道,“你……和贾姨娘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今天若不说个明白,这暴脾气的妹妹怕是不肯善罢甘休,赵晗屏退众人,面对着妹妹却眼帘低垂,“你舅舅跟南边那位一起出兵了。” 大姑娘再两耳不知窗外事,也听说过南边那位殿下~谋~反,她闻言脸色瞬间煞白……表现跟她娘如出一辙,兄妹俩沉默了足有半炷香的功夫,大姑娘声音都有些颤抖,“我不信。” 赵晗也不答话。 大姑娘那股子气势再也提不起来,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坚定道,“舅舅姓赵,我也是,母亲是皇家媳妇儿。” 赵晗忍了又忍,终于把“糊这蠢妹妹一巴掌”的心思强按了下去。 到时候宗室身份根本保不住你,前朝谋反的太子可全都死了! 本朝虽然还不曾处死过宗室,但也是因为还没宗室~谋~反过,再退一步说,被抓住定是圈禁到死,屈辱而无望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还牵连一众亲朋。 朽木不可雕!赵晗再次觉得,继母和这个妹妹真不愧是亲母女……而且他也没必要再费力开导妹妹,这还是交给继母来吧,顺便他也得给父王“好好”写封家信了。 话虽如此,但让妹妹好生在自己房里待上一阵子却是势在必行了。 大姑娘听说,果然又质问起哥哥,“你敢关我?!” 赵晗忍无可忍,冷冷道,“我敢。”关键时刻,连继母他都能关。说完,抬脚便走。 大姑娘气得摔了身边所有能摔的东西,周围也无人敢劝。 这一夜的王府,赵晗以及大姑娘都辗转难眠,一个是愁的,另一个却是委屈死了,唯独元春在自己房里睡得死沉,第二天清早,也是神清气爽。 却说王妃刘娡乃是清早才回到王府,进了家门便听说大爷把大姑娘关了起来,等再听完事情始末……她有气无力道,“让她先静一静。” 只是一夜之间,刘娡像是憔悴了好几岁,她靠在引枕上,在房里大丫头和妈妈们看来,也是前所未有的虚弱无力。 她当晚回到娘家,母亲正在父亲和哥哥们的团团围绕之下,把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一口气说了个彻底明白——这个时候再有隐瞒,可真是坑死全家,断无幸理了。 刘娡她舅舅靠着南边那位殿下发了不少财,她娘自然也跟着攒了许多体己……如今看来真是钱多烧手,这会儿就算拼命撇清也得人家肯信,再说刘娡她舅舅已经“同流合污”了,除非舅舅本就是圣上安插在南边那位的钉子,不然娘家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性命和前程一起堪忧,父亲和哥哥必会拼尽全力周旋,而她则是娘家最重要的一张保命符了。 凭她一己之力,救下娘家,刘娡还没这样天真,知道娘家的生路全落在丈夫赵之桢身上,她便再不会轻易触怒丈夫,也包括丈夫最看重的儿子,最喜欢的侧妃。 刘娡正茶饭不思,大丫头便给她捧了碗参茶,她的心腹轻手轻脚地上前禀报,“侧妃和二位姨娘来了,王妃您看?贾侧妃那边……”话说了一半,意思已经十分清楚:大姑娘昨晚的经历,您不好生问一问贾侧妃吗? 心腹话外之音,刘娡怎么听不明白?只是这时无知才是福啊,她厌倦地摆了摆手,“叫进来吧。” 话说,以往元春和另外两位姨娘前来拜见王妃,刘娡那是正眼都不给一个。 这回三人一起进门见礼,目光掠过王妃,元春因为知道王妃娘家事,预料之中自然十分平静,而那两位姨娘可是大惊失色:王妃这是怎么了?! 二人对视一眼,再偷瞄了下低眉顺眼的侧妃,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她俩倒是猜着王妃娘家没准儿出事了,可王妃这副样子,兴许还是王爷那边……不太顺遂? 刘娡倒是一如既往地假惺惺问过几人起居,再问可有短了用度或是仆从不听话,三人一一答了。刘娡点了点头,便打发两个姨娘回去了,留下元春再“关爱一番”。 元春再没心没肺,闻言也是一激灵,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刘娡今儿真没有立威的心思,“大姑娘昨晚是怎么回事儿?她还小呢,行事有什么不妥当,你别往心里去。” 元春愣了一下,才明白王妃这是……在示好吗? 两世为人,还要记恨一个十多岁的天真又有些鲁莽的小姑娘,元春自认也是白活了。 她暗恨堂嫂王熙凤,不也没把人家如何?就算真要计较“风霜雨雪严相逼”那段孤寂又艰难的宫中岁月……一半原因也是出在自己身上,而另一半……要怨更该怨赵之桢吧。 元春便笑道:“大姑娘也是关心则乱,倒是这番孝敬之心十分难得呢。” 刘娡看元春不见喜怒,心里也感慨不已:这侧室也不比女儿大上几岁,却比女儿沉稳太多了。 这个时候,她终于再次反思起自己教女,果然很是失策,因此她这回也发了狠,怎么也得让女儿吃些苦头,学了乖再提以后。 不提王府中几人各怀愁事,远在北面大营的赵之桢也连着好久没睡过安稳觉了:这回带来的大军,真正的精锐之师大约有一半都悄悄绕路,在圣上几位心腹爱将的掩护下前往南方,准备给南边那位一口气包个饺子。 不过圣上也算厚道,撤走了精英,不忘把兵员的差额再及时补上:毕竟北狄人也不傻,大营里究竟有多少人,观察一段后时间肯定能摸出个准确的数目。 因此赵之桢手下看着军容齐整,但其实上过阵的老兵只有三成,其余七成都是未经过战阵的新兵蛋子,以及专门负责杂役,多是老弱病残的厢军。 两军对垒,表面上总是大致势均力敌,无论是人数装备还是战力,此时赵之桢在大帐中召集麾下数位将军——万幸其中好几位都是年纪足够给赵之桢当爹,常年跟北狄打交道,且名副其实的老将。 一位长得比较沧桑,但其实只比赵之桢大上五岁的李敬将军听完随军司马的禀报,便坦诚道,“拖久了,迟早露陷。咱们都得仔细些。” 李敬的画外音实在太清晰了,赵之桢想听不懂都不行:建功立业这次估计没戏,咱能老实顶住,让圣上平定南边,咱们也能跟着捞上些功劳……王爷您这回可千万别贪功冒进啊! 话说这位李将军跟赵之桢私交本就不赖,但在一众老将里资历又较浅,这种场合自然就得硬着头皮“往上冲”,唱一回白脸了。 北狄人十分彪悍善战,不然何至于成为历朝历代的心腹之患? 李敬这话其实正好说到了赵之桢心里,有些时候还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其实,前一阵子父皇特地在上书房召见他,轻声问他,“愿意去北面还是南边?” 赵之桢当时就冒了一后背的冷汗:如果不是这些年北狄出了位英武的大王,害得关边战事极多,南边那位纵然起事也就是小打小闹,掀不起什么浪花。 做好准备,平定南边也是板上钉钉,可……手上沾了同族鲜血的皇子,不仅仅是大位无望,还会为宗室忌讳…… 即使要做父皇手中的一把刀,赵之桢也希望做一柄能堂堂正正见人的宝刀。 因此他诚恳道:愿为父皇分忧,一切都听父王之命。只是北狄人他更熟悉一些;去南方他就需要找父皇“讨”些能人了。 最终,他还是如愿前来迎击北狄人,可越琢磨却越是不安:他的心思大约瞒不住父皇。 真希望能在北面多待上一段日子,然后细细谋划,打出几场胜仗,好歹让父皇高兴一下。可惜麾下众将在手中无精锐之际并不想冒险,而且南边差不多可以全年打仗,但北方这儿却不一样,只要入秋就有飞雪,等真到了冬天,呼啸的北风加上冰封的大地,真可谓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别说人了,连牲畜都受不了。 这种时候,两方大军当然得回家各找各妈……不对,回各自地盘去好生休整一番。 因此留给赵之桢的时间最多就是半年。 不过想说服众人,先得把“向好”——向来交好的属下,折服不是? 却说,赵之桢刚跟李敬一起吃了个饭,准备梳洗一番的时候,心腹侍从神情严峻地一口气送来了三封信。 赵之桢心生不妙,他坐下来先喝了半盏茶,平复下心绪,先拿了儿子的家信打开看了起来:儿子在向他告状。女儿不知分寸不懂敬畏得太过了。 赵之桢看了儿子在信上所说,终于下了狠心~调~教~女儿,甚至不惜暂时分开她们母女。 第二封是留在京中的幕僚所书,禀报了这些时日王妃的动静,最后还写道,王妃之母本想自尽,但为家人救下,如今正卧床静养。 赵之桢眉毛微挑:本朝除非谋逆,也是罪不及出嫁女……何必惺惺作态,倒惹人厌烦?若是这回真地咽了气,只会当成畏罪而自尽罢了。 至于第三封信,乃是王府心腹大管事所写。 赵之桢只看了前面几行,便觉得阵阵眼前发黑:侧妃肩上中箭,流血颇多,万幸供奉和大夫来得及时,侧妃身子无碍,却得卧床休养一阵子。 这封信怎么看都有几分语焉不详的味道,再看那字迹也又颇为潦草,他直接把信甩在随行的军师眼前,“给我细细地查!我的侧妃在王府里怎么会中箭?!” 这位军师跟着赵之桢足有二十年,能力自不必说,更是深得信任,还与王府大管事是儿女亲家,此时看了信,更瞧得出王爷动了真火,晓得事态紧急,当即垂头应下,“请王爷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每一位正版订阅的相好~~ ☆、第22章 京城七皇子府中,元春躺在床上,伤肩上散发的浓重药味儿,惹得她多少有些反胃。 虽然重生以来,她都没妄想过执掌所有先机,只要能避开几件“毁人无数”的大事儿,她此生就堪称圆满了。 如今看来,自己大概是真没有事事如意的命啊。 这会儿老相识孙先生也已经替她诊过脉,正要嘱咐几句,再去外间开方子。 孙先生自然也跟着姑父林海一家再回京城,元春隔着薄纱床帐看了看孙先生的轮廓……怎么看都觉得他至少胖了一圈儿,显然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元春肩上又麻又痛,却不耽误说话,“又得烦劳孙先生。” 孙先生道:“略尽绵薄之力罢了。”这会儿不是叙旧闲聊的好时候,“并无大碍,您且安心。” 这话元春很信,她也觉得这伤只是看着唬人,其实并没怎么样。不过当时在场那几位,至少有一半魂儿都快飞了。想想这些人的表情,也够她暗自乐上半辈子了。 而且经过此事,足够让赵之桢与赵晗父子两个下定决心,这王府在皇子夺嫡大乱炖之前,一定会十分安宁。 舍得一块肉,换得数年安,其实很值啊。 思及此处,元春可不就真笑了,恶心之感也消下去大半,只这一笑却牵连到伤处,她瞬间苦了张脸,悄悄吸起气来,可这一吸气不要紧:眼前划过的人影先是赵之桢,然后才是哥哥贾珠。 怎么吃亏受苦时会先想起他来了?元春顿时陷入了沉思:赵之桢毕竟会坐上龙椅,说不在意他,未免太口是心非,只是自己怎么还似乎……特别想跟他说说话? 元春这副表情变换,看得一旁陪着她的抱琴又垂了头:侧妃您这……一会儿笑一会儿思量,越发看不懂了啊! 却说元春在自己的卧房里躺着,外间则为刘娡和赵晗“霸占”,给元春处置外伤的那位王府供奉也在此等候,眼见孙先生出门,赵晗先急道,“先生不必多礼,侧妃如何了?” 孙先生自然表里一致,再说元春本来身子就调养得极好,“好生将养,自然无碍,只是莫让侧妃大喜大悲。”说完,便在案前写起了方子,之后更是补了一句,“侧妃气血有亏,若是说话也不要太久。” 赵晗应了。 这位孙先生是元春娘家荐来的大夫,东家乃是户部左侍郎林海,又因为元春当时所作所为,让赵晗感激不已。因此面对这位大夫,赵晗都有点底气不足,“先生不如在王府住上几天?”说完,才“想起”看一看继母刘娡的脸色。 孙先生点头道:“听凭小王爷安排。” 刘娡这会儿真是心乱如麻,甚至还带着几分心虚,想起女儿又是恨铁不成钢:女儿就是讨债货!她这回可是真心盼着元春赶紧痊愈,留个大夫看护一番,她如何肯说不?! 等这边妥当些,她还得赶回去看看女儿,然后再和赵晗一起审问关起来的下人们。 元春喝了安神止痛的汤药,这一夜依旧睡得挺香。而对于刘娡和赵晗而言,就又是个不眠之夜。 刘娡从元春院子里出来,便去探望下女儿。 大姑娘这会儿小脸惨白,见母亲到来连忙起身,可怜兮兮地喊了声,“娘。” 女儿但凡惹了祸,需要母亲替她出头的时候,总是这样乖巧惹人疼……可这一回,刘娡心知,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刘娡只是太骄傲,说起头脑,不比她的妯娌差,论眼光远见肯定还在赵之桢生母淑妃之上。 王府之中,女儿傻到给人做了枪,房中藏箭筒,更是伤了人……当时连她都惊出一身冷汗,想来丈夫必然暴怒:话说回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家都看不好,谁相信他能治国安天下?此事传出去,对丈夫的声望必是一个打击。 这家她怕是管不成了,那她就好好管一管女儿吧。 刘娡坐在女儿对面,大姑娘见状便要往母亲身边扎,谁知刘娡冷声道,“跪下。” 大姑娘一愣,不情不愿地跪在母亲身上,却还是小声道,“娘,我知道错了。” 刘娡笑了笑,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凄凉,“你不知道。”之后沉默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久得终于让大姑娘心生怯意,她才再次开口,“你父亲看重子嗣和血脉……我又只有你一个女儿。但你要记得,没了你父亲和我的看重,你什么都不是。” 这是自大姑娘懂事起,母亲第一次跟她说重话,而且这一句话就把她说懵了。 刘娡此时起身,吩咐门边守着的两个妈妈,“看好她,别又弄出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丢人事儿。若不听话,就绑住她,再饿上几顿。”说完,连头也不回,“什么时候你真想明白自己错在哪儿,我再来看你。” 刘娡扬长而去,大姑娘干脆跌在地上,放声大哭: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犯下大错?可心里总有侥幸,父母为了不让家丑外扬,也会好生保住她的,怎知……母亲如此狠心…… 大姑娘此刻泪如泉涌,抽噎声不断,而守着她的两个妈妈压根就无动于衷:连她们都知道大姑娘这回彻底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哪里还会多嘴劝解,惹事上身? 见过了女儿,刘娡只觉得全身无力,可“好儿子”赵晗还等着她一起审问下人。 她深吸口气,回房先用冷水洗了脸,重新换了衣裳:除了脂粉都盖不住的气色青白,又是个端庄明丽的王妃。她从镜中收回目光,这才带着人来到她平素理事的厅堂。 此时厅堂的地上已经跪了一个,赵晗就坐在正座下手,冷冷地盯着那个“罪人”。 刘娡暗自出了口气:还好,大爷还愿意在外人前维护她的体面。 赵晗见继母到来,果然先行了礼。之后刘娡落座,轻声道,“都交给你了。” 赵晗点了点头,再次转向跪着的下人,声音依旧平和,“非得嘴硬,连累全家老小,何必呢?”那些要钱不要命的贪婪之人,总是忘记银钱再让人红眼,也得有命在,才能享用不是。 这人原先的确是让银钱迷了眼,可这会儿早已经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再不开口必定拖累家小——他一个下人,还能指望他背后那位大人为了救他,而彻底得罪王府吗? 于是这人定了定神,以五体投地状供出了个人名。 此人名姓一出,赵晗只觉得额头一紧。刘娡不知此人身家背景,看赵晗的模样也想到此事恐怕干系不小。 刘娡还真猜着了,这人供出的人正是赵之桢的一位门客,曾经还献过几样不错的计策,而且这门客还是……太子荐来的! 当你即将揭开黑幕之际,猛地发现竟陷入了个深不见底的陷阱。赵晗的郁闷可想而知,但他脑子十分清楚,知道此事根本瞒不住,因此不管涉及到谁,都得照章办事,绑过来好生问一问。 话说,王府里有几个圣上和贵妃赏下的管事和丫头——其他几位皇子家中也是一样。 而圣上和贵妃赏下的这几人在王府并不如何特殊,只是老实勤恳地办差,也不到处打听是非,而但凡王府出了大事儿,比如今天这件,圣上和贵妃才会把他们召回去,仔细问问事情始末。 就在赵晗吩咐家丁再去拿人的时候,这几位也已经分别站到了圣上和贵妃眼前:所以王府大姑娘那种自欺欺人的心思,真的可悲又可笑。 只说向贵妃禀告的大丫头就足够言简意赅了:大姑娘对王府大爷和侧妃无礼,让大爷说了几句,十分不服气,大姑娘身边常年伺候的妈妈便挑唆说,侧妃当年与理国公家的次子柳桓关系不一般。大姑娘自以为拿住了把柄,在院子吵吵嚷嚷,还说要拿绳子绑了侧妃,除掉这个女人自己自尽也使得…… 听到这里,贵妃都扶住了额头,“这丫头真是越发不济事!” 这伶俐的大丫头又道:“奴婢当时离大姑娘的院子挺远,吵吵嚷嚷大姑娘做得出来,但后面的……怕是有人添油加醋。” 贵妃叹道:“大姑娘的性子本宫见识过,六丫头是她姑妈,都敢冲上来咬一口,她什么不敢做?” 六丫头自然说的是贵妃亲生的六公主。其实后面那些忒难听的话,还真不是大姑娘所说,可她有了“前科”,也只得背上这个黑锅了。 这丫头闻言,便不敢再为大姑娘说话,“大姑娘拉扯上了贾侧妃,贾侧妃怀着身子也得到王妃那儿自辩,结果她带着人刚到,大姑娘便冲着她推倒了多宝架……大姑娘平时也爱摔东西出气,偏偏这会儿大爷也抬脚进门……” 王府~后~院转眼都鸡飞狗跳了,赵晗如何装聋作哑?再说关住妹妹也是他的主意,于情于理他都得出面,结果……这妹妹果然给他送了“见面礼”。 “多宝架的抽屉忽然弹开,竟从里面飞了支箭出来,多亏贾侧妃机灵……踹了大爷一脚,大爷身子一晃,这一箭便扎在了侧妃肩上。幸亏侧妃有喜,身边丫头婆子们护得紧,侧妃身上又穿得极多,因此并无大碍,只是得修养些日子。” 其实元春不只是穿得多,她还因为怀孕,胖了一大圈儿……可这箭若是刺到了身材略显纤细的赵晗身上,可就祸福难料了。 这丫头十分仔细,还特地提醒了贵妃元春和赵晗的身量:元春在女子之中算是相当高挑了,而赵晗今年才十五岁,也就是说,扎到元春肩膀位置的“冷箭”,若是真射中了赵晗,伤处必在胸口! 这幕后人心思的险恶,昭然若揭。 与此同时,上书房里的圣上听完王府管事的禀报,脸色在灯光之下也显得明暗不定:他不觉得这个局会是太子做的。太子要是这么蠢,圣上早就废了他了。 此事其实挺好推测的,只需看看赵晗若有三长两短谁会得利便是了。 儿媳妇刘娡不可能,晗儿在她的“地盘”出事,她这辈子也就只能在佛堂里度过余生了。 侧妃贾氏亦不可能,她没这个本事在王妃的院子里买通这么多人——因为大姑娘跟着王妃住,退一步说,贾氏更不会用柳桓来自污。 至于太子,杀掉一个向来对自己恭敬有加的弟弟的嫡长子……有什么好处啊?!失却人望倒是板上钉钉。 只有南边那位早就在王府埋下钉子,只等这关键时刻骤然发作:原本圣上就是打算派老七到南边平叛,可他再得知有人把老七即将挂帅南下的消息传了出去,便立即改了主意。 对圣上这位堂兄来说,若是七皇子做对手,两军对垒之间得知最喜爱的嫡子暴毙……这情景想想都挺让南边那位殿下兴奋不已。 若是不如他所愿,七皇子去了北面,对付北狄人时心中大乱,北狄人胜上几场,圣上难免焦头烂额,也十分符合南边这位殿下的心意。 圣上不由长叹一声,挥退眼前这位禀报的管事,叫来了乾清宫大总管,吩咐了几句,这位大太监领命而去。 早就想了却性命,别再拖累丈夫女儿的刘娡母亲看着眼前御赐的白绫,却如释重负:在她想来,圣上既然罚了她,想来就不会再牵连太广,甚至是迁怒丈夫和女儿了。 而王府之中,惊闻母亲去世的刘娡,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先一口气更上两章共八千字,晚上还有一章,字数应该也不会少~~ -------- 嗯,我个人在设定人物的时候,主角也不是全无缺点,而反派也有值得称道的地方。如果没做到,那是因为我笔力不足,但我的初衷绝对是这样。 这样的人物很真实,而且曹大就是这么做的,于是他笔下的人物历经百年,仍为大家津津乐道,更厉害的地方在于随着年龄增长,越琢磨就越有味道:用才华和阅历写文才是王道。 可惜能有传世之作的作家和艺术家,大部分人生都是BE啊。 PS,我比我表弟大七岁,他十五岁的时候大约也就一米六多一点,比我矮好大一块儿,但现在已经一米八多了…… 再PS一下,那箭里没毒,主要原因是高效有机毒物暴露于空气,很快就会氧化失效,在古代基本别想长期稳定的保存;至于无机剧毒物,比如砒霜一类,这玩意儿微溶于水,古代的提纯工艺又不过硬,因此能附着在小小箭头上的量,实在太小,伤到人也造不成什么伤害。说白了,就是涂也白涂。 砒霜想毒死人,在古代一般情况下只能靠吞服,而且古代对砒霜这类剧毒物的管制其实也挺严格的。 ☆、第23章 亲人之中,刘娡最亲近的便是母亲。 作为庶出宗女和继室,能在左都御史府里坐稳当家主母,如何能没有些“手段”……可无论如何,她都是天下最好、也最爱护女儿的娘亲。 母亲“暴毙”,打击得刘娡直接倒下,看气色王妃比肩上中了一箭,肚里还有孩子的元春更像病人。 听说王妃早晨连起身都难,还要挣扎着回娘家看看母亲,元春也挺同情,甚至感同身受:因为她也有个要钱不要命,不懂敬畏为何物的亲娘,而且舅舅那边是跟大皇子那边有牵连,若是处置不好,下场……王妃就是前车之鉴。 又添了份烦恼,元春登时就干呕起来。 就在王妃院子里死气沉沉的时候,元春肩上刚换完药,娘家打发的妈妈就前来报喜:嫂子李纨又有了。 这可是好事儿! 哥哥儿女多些,娘家也就不必指望宝玉“上进”了! 宝玉聪颖伶俐,性子温柔真诚,偏又不喜管束,还在诗词歌赋上极有天赋,总而言之并不太适合走仕途之路,加上他那块说不清道不明的通灵宝玉……若是将来做个声名远扬的潇洒才子,不仅他自己更惬意,对娘家也能加分不少。 元春很是偏疼这个自小就很黏她的弟弟,当然希望他过得好些,也让父母少为他操些心,这也是孝顺了。 不过王妃那边刚死了亲娘,元春这边嫂子有了喜,可谓悲喜两重天。 因此她知道王妃卧病,便没去自讨不痛快,只待在自己院子里看书打算时间:连园子都没去逛。 却说用过午饭,赵晗倒不请自来了:自从他为元春所救,连避讳都不怎么在意了。 话说赵晗今年刚十五,离“及冠”还差着好几年,他如今算不得成年男子,因此那些规矩的确可以……睁一眼闭一眼。 再说赵晗一定要来向救命恩人道谢,谁还能出言阻拦不成? 只是元春与赵晗说话,彼此之间还是隔了个透光的屏风,而且房里不仅有元春的大丫头,更有专门伺候赵晗的两位内侍。 其实半路上,赵晗想了一肚子感激之词,可真到了相对之时,他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大恩不言谢啊!光干巴巴地说一堆废话有什么用? 于是千言万语,终于只汇成了一句,“您身子如何?” 元春笑道:“挺好的,吃得香睡得更香。天塌了,自有个子高的人顶着。” 这也……忒没心没肺了,可赵晗转念一想,这位庶母可不是什么没心机的人——脑子不好的女人既没法获得贵妃青眼,更无法讨得父王欢心。而且昨晚之事闹得很大,庶母肯定也有所耳闻,那么这话算是提点了? 赵晗微微抬头,隔着屏风都能看清庶母正笑意盈盈地侧着头,望着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肩膀。他果然又见庶母抬手往东边轻点,徐徐开口,“那一位对咱们王府出手,有什么好处?没好处的事儿,为什么要做呢?这会儿这位怕也期望您能弄个水落石出呢。” 赵晗闻言,登时起身一揖,“儿子受教了。” 元春见状也连忙起身,却因为起得急了,身子又是猛地一晃,幸亏抱琴傲梅早已习惯,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地稳稳扶住,可赵晗顿时吓得心头一紧。 元春再次坐稳,还自嘲道,“您别客气了,不然我还礼时再摔了,究竟算谁的错?” 赵晗默然:不由想起那千钧一发的瞬间。 那倒下的多宝格弹出的利箭,赵晗几乎没法反应,眼睁睁地看着他即将射进自己胸口,而就在这时,他大腿上骤然挨了一脚,他便再站不稳,猛地往后倒去,而他的庶母竟然面带喜色,之后箭头穿透血肉的声音还在赵晗耳边回响,他看着庶母步他后尘,“扑通”扑倒在地——好在元春已经学了乖,懂得用手撑地,及时护住了自己的额头和鼻梁。 赵晗这时脑子里嗡嗡作响:您肚里还有我弟弟或是妹妹呢! 这会儿王府各位管事和仆从及时展示了各自的才干,压根没人再等脸色毫无血色的刘娡发话,利落地卸下门板,并铺好床褥,仔细抬着元春回到她的院子。 至于赵晗,他也只呆愣了几息的功夫,便利落地爬了起来,追着元春而去——只要长着眼睛,都看得出大爷恐怕什么伤都没有,当然,惊吓除外。 万幸,元春也只有箭伤,其余地方连个破皮淤青都没有。 说起那惊险一刻,元春以前想不通透的事情也都有了答案:前世赵晗应该中了招,虽然性命保住了,但这次重伤也害得他早早去世,甚至连子嗣都没留下。 爱重的嫡长子在王妃的院子重伤,刘娡和大姑娘面对暴怒的赵之桢,下场可想而知。 这二位诡异地想到了同一件事儿,虽然结论南辕北辙。 赵晗轻轻舒了口气,“您没事儿可真是太好了。” 元春忽然道:“您不能给我说出去。”说完,给抱琴递了个眼色,“把我宝贝拿来,请大爷瞧瞧。” 抱琴乖乖去了,然后捧出一副精巧又厚实的小垫子,规规矩矩地举到赵晗眼前。 赵晗奇道:“这是何物?” 元春骄傲地介绍道:“膝垫啊。当时大姑娘在院子里说些‘旧事’,我这儿怎么能装听不见?又怕到时候得仔细分辨,这才绑了这个在腿上,万没想到……歪打正着了。” 到王妃那儿自辩,肯定是跪在地上说话了。这也是为什么踹过赵晗,膝盖硬生生地触地,元春的身上竟没什么皮肉之伤的原因。 话音刚落,房里便静默一片,而元春笑意不减,抱琴和傲梅也对视一眼:咱们就知道会是这样! 元春的意思其实很明白:大爷,我也是有私心的,救您也是顺手为之,你也不要太拘谨,更不用时刻放在心上,不然咱们没法好好说话了啊。 赵晗也忍不住扶了额,而看着王府大爷这副似曾相识的样子,元春恍然:贵妃、王爷和大爷的扶额也是一脉相承啊……不过自己最近好像也会这样,真是近朱者赤。 隔了一会儿,元春才又问,“大爷您腿伤如何?” 赵晗轻声道:“青了。比您也轻多了。” 元春点点头,“以后我不会再穿那双鞋了。” 房里又静了一回,唯有元春依旧笑盈盈地端着茶盏,细细品味着药茶的“清香”。 只听二人对话,怕是会有人多想;可不管是谁,只要在场,都丝毫不会往“旖旎”那边想。因为赵晗除了开头,都是一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神情,眉宇间更有抹不去的尴尬和无奈。 过问完庶母,赵晗便匆匆返回书房,直接审问起那位太子荐来的门客。 此人早知王府出了大事,面对赵晗,不仅光棍还很直白,“在下自知罪孽深重,断无侥幸之意。在□边有个姨娘,乃是王妃陪房所赠,如今想来,怕是不止通过她传过消息,更是递过‘禁~物’。” 其实传递消息和物件倒在其次,借着此人牵连太子才是重中之重。 赵晗吩咐侍卫把此人关了起来,心中也有了主意:继母的陪房和丫头之中,定有数人已为南边那位收买……或许该借着去继母娘家探望的机会,跟御史大人说个清楚。刘娡的生母,勉强也能算赵晗的外祖母。 两天的功夫,足够赵之桢的心腹赶回京城,并将王府上下打探了个清楚。他见到赵晗先是复述了赵之桢的命令,更与王府长史一起出谋划策,再次提审了一干人犯,记下供词后不仅派人送给了远在前线的赵之桢,圣上的案头上自然也得摆上一份。 只是赵之桢接到家里传来的密信,怒极反笑:我的家事果然没有秘密。而数千里之外的南方,正带着自己麾下亲兵从山路绕到敌人粮草库后墙的柳桓,也莫名地连打了数个喷嚏。 却说刘娡母亲毕竟是圣上赐死,但毕竟没发什么明旨,宗人府也没有褫夺她的身份,只是丧事绝不可能风光大办,赵晗和刘娡一起驾临御史府,府中的清冷与刘娡的憔悴也足够预示这一家子的将来。 赵晗在给便宜外祖母上了炷香后,便跟副御史,刘娡之父到了书房。 赵晗的意思十分明白:想脱罪,赶紧把那些乱七八糟,不知是几姓家奴的下人该查查,该关关,该送官就送官——至少王府这边在圣上与贵妃派来的管事眼前取了口供,再把几人一起送了官。 本朝律法写得明明白白,处罚犯错的奴仆没有问题,但处死却是不行。即使王府都不会犯下这样明晃晃的过失。 赵晗的话,听得刘御史连连应是:原本的自信没了大半,自家牵扯到谋反案中,不怪他已成惊弓之鸟。 当赵晗与继母一起启程回府,赵晗瞥见继母脸色灰败尤甚来时,当二人无意间视线相对,刘娡更是干脆地打了个激灵,双手都在微微颤抖,却似在强作镇定。 这里面没猫腻谁信?! 赵晗上马,便叫了心腹前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心腹自然领命而去。 当晚,刘娡和大姑娘身边伺候的丫头和妈妈都大多都被撤换,留下的只有贴身大丫头,以及数位王府老人——这几位都曾在贵妃跟前伺候过。 自知已被牢牢看住的王妃,居然毫无不满……她回府之后便直接病倒了。 赵晗本以为继母要困兽犹斗,谁知刘娡第二天起来,原本艳丽夺目的她此时脸上已经毫无光彩,可那双大眼却是明亮得吓人。 赵晗见到这样的继母,顿时就是一个警醒:她要做什么? 刘娡看了赵晗良久,竟然笑了,只是笑容怎么看怎么苦涩,“大丫头要是有你一半沉稳,我纵然闭眼都能安心了。”顿了顿,她像是鼓足了勇气,“好好照顾你妹妹,她太傻了,一辈子也跳不出你手心。当然,该教导的时候,你也不要嫌麻烦。我会报答你的。”说着,她从身后的暗格中拿了本薄薄的册子出来,“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经过我娘之手,替南边那位贿赂的宗室名录。我劝你最好不要打开来看,秘密知道越多,死得就越快。” 赵晗惊讶道:“王妃您这是……” 刘娡厉声道:“你答应我!” 赵晗深吸口气,郑重道,“我会尽力照顾妹妹,除非她再次辜负父王的疼爱。” 刘娡闻言,又挤出点笑意,“好,我信你。这几位妈妈和管事都是圣上和贵妃的人,有他们作见证,你不用担心,把这本册子直接送到圣上手里吧。”言毕,挥了挥手,“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王府大总管捧着装着书册,外面已经封得严严实实的匣子走在前面,赵晗前行数步,忽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王妃正房的大门: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继续去写,估计明早还有一章~~ -------------- 元春天生就运动神经特别不协调,所以她就算救下赵晗,自己也跪了,就是这回没伤着脸而已。另外,只要孩子健康,孕妇真没那么娇气~~ 最后再郑重的PS一下,除了上来就炖“补品”,或是直奔人类下三路的留言,其余的留言不管打什么分,我都是不删的。 不过最近*有个评论审核系统,经常让我在回复留言时抽搐不已:偶尔还评论失败一下,或者前一刷还看见相好的留言,再一刷就莫名消失…… 但即使如此,相好们你们也不要抛弃我啊! ☆、第24章 拿到这轻飘飘但重若千钧的小册子,赵晗直奔书房,在给父亲写了张小纸条之后,独坐案前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提笔给圣上写了折子。 赵晗作为赵之桢唯一的儿子,地位无可动摇,赵之桢更是有言在先,在他大婚之前会为儿子请封世子。 总而言之,赵晗在圣上那儿已经挂了号儿,又有贵妃在圣上跟前时不时提起他,因此他的折子递上去,会及时出现在御案,而不是被丢在宗室给圣上的书信堆上一直落灰——毕竟南北都有战事,圣上不会有太多功夫搭理族人信中的家长里短。 圣上怎么想怎么做,赵晗深知这些还不是他能揣测的,只是这册子交上去,继母刘娡最差也是功过相抵,王府自然更是无碍,赵晗自然全身舒爽,感觉天空都澄净了几分——虽然这是个阴天。 不过刘娡自从跟赵晗交了底,大概因为心愿已了,精神头稍微好上一些,但却是止不住地瘦了下去。 太医走马灯似地来了好几个,开了一大堆方子,她也是看心情,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丢在一边,而闲来无事便叫女儿到身边教导一番。 只是王府大姑娘真是被吓住了,以前她嚣张无礼爱惹祸,也是因为背后的倚仗,可她再傻也回过味来,外祖父家已然获罪——外祖母死因不可言说,她便真的不敢再问。 而最疼爱她的母亲大约也……活不了几年,虽然她想不通内里原因,但她却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看女儿宛若新生一样的乖巧模样,刘娡也忍不住叹息,“咱们母女若是早些醒悟该有多好。”说着,搂着女儿轻声道,“我就算了,你还小呢。” 大姑娘垂着头,也不说话,对父亲哥哥以及贾姨娘的憎恨简直溢于言表,可她这时已经知道了自己憎恨,也毫无用处。 当元春和另外二位姨娘再来拜见刘娡,刘娡的模样又惊了三人一回。看着三人神色,刘娡竟还笑了笑,“这就是我的命。能让你们有所警醒就好。” 之后她虽说不是和颜悦色,但比以前那真是好上太多了,最起码言语间再没那么“犀利”了——在元春看来,大概是气势不在的原因。 这四个女人说白了毫无交情,说了几句天气,彼此再过问了□体……刘娡又把元春留下了。 刘娡先道:“我身子不能好了。” 元春眉头微皱,“您别说丧气话,看在大姑娘份儿上,你也得好生调养。” 刘娡笑道:“我信你这是真心话,我若去了,再进门个新王妃,还不定怎么样呢。” 她都要死了,还怕什么?当真是怎么直白,她说着怎样舒服,她就怎么来。 可元春挺喜欢这样,凡事儿摊开了来,比总怀着股怨气,尖酸刻薄还不说自己的心愿强得多。 谁知刘娡又道,“你娘不太老实啊,吃了亏还没学乖吗?” 元春这回不答话了。 “贪钱也就罢了,再贪就要惹大祸了。”刘娡平静道,“我娘就是。” 元春勉强相信刘娡这算好意,“娘家有哥哥嫂子还有老祖宗,姑妈也常回去瞧着。” 刘娡又道,“你爹也挺笨的。” 元春这会儿真想掀桌了,“那也不是您和我这样的妇道人家,当着人随意品评的。” 刘娡笑了,“我果然没看错你。”说着,她挥了挥手,“你要是一直忍住不反驳,我就不会把大姑娘托付给你了。旁的你不用理,只要婚事上帮着说几句话就好,万一我看不到那一天,别让新王妃磋磨了她。我也会报答你的。” 元春沉默良久,才道,“好。” 刘娡目送元春出门,想想自己向赵晗与元春交托后事……再想想娘家,辛酸之意涌上心头:自己这双眼真是白长了。 母亲原本就存着死志,可娘家嫂子生怕母亲不肯死,竟是带人前来想要……若非父亲来得及时,母亲可就真让嫂子折磨去了! 母亲虽然与~谋~反大案有牵连,可娘家哥哥们大多清白,最差不过是闭门读书,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默许妻子绞杀继母,尤其这个继母还是宗女的时候,这事儿传出来全家都得一起陪葬。 刘娡在娘家好不容易见到了一直伺候母亲的妈妈,还能有什么不清楚的?这一回,她只想多活几天,好好看着她的“好哥哥”们如何自绝后路。 王妃娘家失势,她本人也在熬日子,这消息终究瞒不得人,荣府荣禧堂中,贾母在儿媳妇孙媳妇的团团伺候之下,满含笑意地望着宝玉和他几个妹妹一起说笑。 邢夫人在贾母跟前待了一会儿,“点卯”之后也就告退了。李纨有孕,也早早回去歇着了。贾母跟前只剩王夫人和王熙凤两个,王夫人忽然轻声问道,“您看元春能不能扶正?” 贾母深深地看了二儿媳妇一眼,“本朝还没有扶正的皇子侧室。” 王夫人连忙起身,再不言语。 王熙凤忙笑道:“这得看圣上和王爷的心思,不过谁让咱们大姑娘有体面呢。” 贾母道:“王妃还在,咱们家不能乱传这种话。” 要是赵之桢以为这是元春的心思,好事儿也能变坏事儿。 王夫人让老祖宗驳了一回,回去也没再和贾政提起这一桩。可不提不等于她就偃旗息鼓了,她琢磨着无论如何都得给女儿提个醒:七皇子如今虽是郡王,但看他养母生母和自己的功勋,将来亲王跑不掉。 等给亲王做岳母,原本不屑于她的诰命们就不得不伏低做小地奉承讨好她,王夫人再“心如止水”也难抑那份兴奋之情。 妻子的小动作,贾政当然一无所知:他觉得儿媳妇管家,妻子便只能安生下来。一向对不擅庶务,对女人的弯弯绕绕更是一窍不通的贾政,心思全落在培养长子贾珠身上,对妻子和次子宝玉都没太留心,更别说探春和贾环了。 不过这一世,宝玉并没得到全家上下无尽的关爱和宠爱,他也不如前世“娇气”,但也因此活得更畅快自在;至于贾环的嫉妒也挺有限,至于大哥贾珠,这两个弟弟都是一样的怵头,虽然贾珠对弟妹向来十分和气。 只是王夫人的打算还是绕着圈儿地让贾珠知道了……为防太太再“心血来潮”,贾珠恩威并施,早就收服了几个得力的管事妈妈。 之后姑妈贾敏自然也知道了,林海这阵子还是忙得不着家,贾敏便带着一双儿女再回娘家——她是不会当面给二嫂没脸,但说服亲娘贾母却是手到擒来。 母亲和外祖母说些闲话,林黛玉便跟了表姐表妹去园子里逛逛,而弟弟林珩……说来也有趣,林珩与贾兰竟是异常投缘。 看着儿子与贾兰一起笑嘻嘻地跑远,贾敏也忍不住笑道,“珩哥儿是个闷葫芦,兰哥儿也跟珠哥儿似的,什么都是心里有数,这两个没话的,却是怎么合得来呢?” 贾母听了也笑道:“可见是血脉亲缘,骗不得人。” 母女俩说过些闲话,贾敏便上了“正题”。 她悄悄把王妃娘家的牵扯跟母亲提了提,之后更是谨慎道,“王妃虽说卧床不起,但体面仍在,听大姑娘陪房传出来的话,王妃也照常管家呢……咱们想得太多可就是僭越了。” 其实贾敏更狠的话也没说出口:二哥贾政原本是从五品,因为元春嫁入王府,提到了五品……本朝皇子们哪怕娶继室,都还没有过五品岳父。 女人的体面一半靠自己去挣,另一半就得指望娘家了……与其指望贾政还不如等贾珠站稳脚跟呢。 两个儿子什么水平,贾母亦是心里有数,只是孙子琏哥儿也十分规矩,而珠哥儿更是大好前程在望,老太太并不太心急,她觉得女儿说得很对:咱们步子得踏得稳些。王爷的确能提携自家,可自家儿孙也得争气上进才是。 却说母亲的动静,元春隔了一天也知道了。 抱琴连传话的时候,都是时刻盯着元春的脸,就怕她家大姑娘气个好歹——跟着元春来了王府,耳濡目染之下,抱琴和傲梅的见识已经超过王熙凤了。 元春闻言,果然一手扶额,一手轻按小腹:太太,您想害我小产吗?人言可畏您还参不透吗? 只要露出这个意思,那么王妃这边就有现成的理由:看看,害我的原来还有我们侧妃呢?甭管真假,这话传出去,总有人津津乐道。 元春还没有那样天真,觉得王妃跟她交托后事,就会真的一心善待她。换成是她,多少也会想着留个后手,捏住个把柄,在自己去了之后,才能继续牢牢拿住对方啊。再说当时刘娡那番话,本就是半试探半敲打…… 元春靠在引枕上等腹中抽痛慢慢过去,才吩咐道,“去传话,我想姑妈了。” 傲梅领命而去。 可惜贾敏还没来,抱琴这边又传了话,“清虚观里要给王妃打蘸……让大爷拦住了。”这个大爷说的是贾珠。 元春听到这里,已经有气无力了,“王妃还用打蘸?” 说白了,刘娡受母亲舅舅牵连,已经有些不得不死的意味——因为皇家容不下一个有污点的儿媳妇。既然是不得不死,为她祈福是对圣上的决定不满吗?这比太太有心让她跟王爷提一提扶正之事,还让元春欲哭无泪。 这就是完全摸不到朝中局势和圣上心意,自以为是之下出得“好主意”! 抱琴又道:“大爷说,万一……向您抱怨哭诉,好歹让您知道这因果。” 元春轻声道:“我身子不爽利,轻易不见外客了。”这话说完,孙先生就来替元春诊脉,而这院子里管事们也齐齐到来,哪有人敢懈怠。 话说贾珠比妹妹要强一点,因为他不会一生气就肚子疼……然后吓得整个院子的人都不安生。 而贾母听完孙儿所言,竟对贾珠平静道,“你们爷爷冥寿要到了,不如这回好生操办一回,还能保佑元丫头肚里的孩子。她这一胎也真是不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起床时都快十一点了……说是早晨,结果变中午了,真是不好意思。 ------------ 下一更在明晚,必须是肥章,我的目标是做个货真价实人人夸奖的快手F~~ ☆、第25章 王妃刘娡的亲娘一直精明,做事更是周全,又不爱惹事,可这一惹就把自己的性命都扔进去了;自己的娘纵然昏招不断,但大多还是因为她啥也不知道…… 这两种亲娘,究竟摊上哪个更不幸些?元春想了好久都没答案,她很清楚:太太虽然不善言辞,但其实非常好强。 话说元春为救下赵晗,肩上开了个口子,可她心情愉悦且十分得意,肚子里孩子也没什么“异议”:吃得香睡得着,简直不能再舒坦。 可自从亲娘打发人过来传了两回话,元春便时不时地腹中隐痛。 孙先生诊脉后,劝解道,“侧妃心思太重,生了郁气,要好生化解才好。”顿了顿,又送了句大实话,“吃药也不大见效。” 孙大夫殷切嘱咐过后,才告辞而去。 傲梅和抱琴两个大丫头对视良久,谁也不敢贸然上前:怎么劝啊?究竟是劝侧妃说“你娘挺好”还是“你娘不好”啊…… 所以这事儿还只能靠元春自己想开点儿。 元春此时正轻揉着肚皮,琢磨如何找个机会跟母亲谈谈心:掰开来揉碎了,把所有事项细细分析一番的那种谈心。 若是这样母亲还不能有所收敛,那也只好让哥哥出手了。只是明年大比,哥哥贾珠若是中了进士再放了外任,娘家这边若不看紧些,怕是又要不时出岔子了。 不过这种闹来闹去也就是给姑妈、哥哥和她添点堵,丢些脸罢了,不至于伤筋动骨,倒是宁府那边儿以珍大哥哥的脾气,她可是有心无力了。 元春越想越烦闷:自己地位不高,说话自然不管事儿,得用的人手也少得可怜。漫说一向桀骜,不听人劝的珍大哥哥,便是亲生父亲怕也觉得自己不过见识短浅的妇道人家。 元春此时就像在警幻仙子的水镜之前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娘家“忽喇喇大厦将倾”,而深恨自己无能无力。王妃刘娡自知时日无多,却不曾让出管家之权,元春也再次体会得深切:为何人人都对钱权趋之若鹜。 元春深吸口气,忽然起身来到案前,提笔临起字帖,约莫站了半个时辰,腿都有点僵直,那股子郁气终于散去大半。 心绪平复,她才在傲梅和抱琴左右牢牢看顾之下,活动了下手脚,再次回到案前给赵之桢写起了家信。 与此同时,赵晗也在书房给父亲写信:一一禀告府中琐事。 京城距离北方大营,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不过两天多一点。赵之桢的心腹带着数封家信回到大营,来不及梳洗便恭敬地守在大帐之外,等着王爷的召见。 说实话这些日子赵之桢也是心中有事,夜不能寐。与北狄打过几场,互有胜负,但相对几年前的大战,实在是有点小打小闹的意思。 大军在外一日,这粮草兵器牲畜再加上军饷,几乎如流水一样无时无刻地“冲刷”着国库。这快两个月下来,朝中可是有若干“铮臣”耐不住寂寞,开始上表请圣上催促南北两边都要积极迎战。 话说朝中名将自然不缺,只在北狄人身上立下大功,并多次领兵十万有余的老将就足有两位,可这回无论是北面还是南面战场,圣上都没有启用这两位。 原因……赵之桢自然也是参透了的,而且直接“参”出了一身冷汗:圣上是位守成明君,堪称勤政爱民,知人善任,但他军事上天赋一般,因此对兵权自然万分谨慎。 为避免两位老将功高盖主,圣上便这二位在京中任职,而且都是要职,可这二位一生也不能再回到战场了。 这手段也是全了君臣情谊,省得到时候彼此猜忌……最后闹得没法圆满收场。 赵之桢身上也有战功,但绝没大到让圣上也把他丢在京里,再不能执掌兵权的地步,只是以后……就难说了。像是力挽狂澜,让北狄人全军覆没这种事儿,赵之桢自然再不敢想。 因此他如今仍是令麾下众将轮流出战,却再不强求速战速决了。 不过他这番举动,倒是让几位老将对他转了印象:一直以为七皇子年轻气盛,谁知竟是个妥当人。大军之中精锐不停往南面调动,哪位也没这个底气,随便就跟北狄人决一死战了:北狄人若是好啃的骨头,何至于一直都是本朝的心腹大患? 不过这边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比如赵之桢已经从好友柳桓处辗转得知南边那位与北狄人确有联系,不过这种联系……大约就是都在等对方先出头,弄出“大动作”,然后自己这边跟着趁火打劫,海捞一笔。 只是先出头的那边,肯定要遭受最猛烈的攻击,于是双方就开始彼此“谦让”,俗称扯皮。 了解过局势,赵之桢稍微放松了一点,不过大军数万人的吃喝拉撒睡依然牵扯了他大半精神,听说心腹归来,他不免精神一震:必有好消息! 王府稳若泰山,当然是桩好消息。 赵之桢这位鲜少在人前露面的头号幕僚姓季,乃是贵妃为他挑选,为人稳重,因此一直以来深得信任。 若是元春听到此人名姓,还会惊讶一下:原来赵之桢登基之后神神秘秘却又声名赫赫的密谍大总管,此时已经跟在赵之桢身边了? 至于便宜岳母,圣上只是赏了丈白绫,却不曾将此事公之于众,反倒王妃的哥哥嫂子在惊惧之下,居然要行不孝之事…… 赵之桢听季先生说完,倒是轻叹一声,“何必呢?” 圣上自己都是个孝子,这忤逆之举算是彻底绝了御史府的前程。 最后季先生奉上几封家信,赵之桢坐在案前,一一打开,看到儿子叙述庶母得意洋洋地显摆“膝垫”,也正是这两块棉垫子起了大用……赵之桢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够了还在回信里表示若是这对膝垫因为救过晗儿,元春便不肯上交,那就给他再做一套——北面苦寒,有膝垫不是为了“跪得容易”,还能保暖,最关键的,那是元春的针线。 她从没给自己添过愁事儿。再想起她摔过之后,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还有那些贴心的笔记……赵之桢心头一暖。 可京中王府的元春可一点都不暖心:亲娘倒是安生了,可舅妈又“看不过眼”了! 她姑妈贾敏回娘家特地劝说过贾母之后,也善意地提醒嫂子王夫人别太急切,可王夫人偏就觉得小姑子贾敏不安好心。 本来元春一听娘家妈一意孤行,肚子就疼,大家有心报喜不报忧,可这回……真是拦都拦不住:因为王夫人“抱怨小姑子心思太多”这事儿,正是元春舅妈打发人来探望送东西的时候,绕着圈儿说出来的。 舅妈打发来的妈妈原话便是,“姑娘你出息了,可千万护着你娘啊!” 元春听了可就心火蹭蹭往上冒,听了这妈妈的话,直截了当道,“舅妈消息真是灵通。这是说我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 妈妈肩膀一缩,原本还想挑唆几句,此时再不敢多话了。 这妈妈灰头土脸地出门,元春冷冷道,“不相干的人我都不想见了!”说着,指着抱琴道,“你会说话,也伶俐,告诉她们我仗着肚里有王爷的孩子,谁让我不痛快,谁的脸面我都敢下!” 亏得她以前还觉得舅妈尚算明白人。 抱琴应了,还老实道,“侧妃,奴婢也觉得您正该硬起来呢。” 傲梅也在那儿一个劲儿地点头。 元春跟自己的丫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毕竟是娘家,不好让她们觉得我攀上高枝儿,就忘了本。”可如今分明是人善被人欺,觉得她良善厚道没架子,便什么挑唆的本事就敢往她这儿使! 傲梅此时也道:“侧妃您是郁气,就该发出来。” 元春冷声道:“我如今就不忍了!” 消息传到王子腾府上,果然把王子腾之妻,元春的舅妈吓了一跳,她再次叫来那传话的妈妈细细问了一回,又琢磨了一会儿,才误出了点门道:元春这是觉得她有意搅乱荣府二房不成? 王子腾之妻气性比元春还大,“不识好人心!果然出挑了心也大了,就一心攀上了高枝儿!” 可惜形势比人强,她不能又不敢把元春如何,抱怨过一番,只能暗自恼火:可见好人不能当!小姑子那边我也不管了! 却说王夫人等不到娘家嫂子再来探望,其实也不怎么寂寞:她出钱帮衬了哥哥,不怕嫂子不给笑脸。 再说她还有宝玉要仔细教导呢。 随着一双儿女,贾珠和元春渐渐长大,再一娶一嫁,跟自己这个亲娘越发疏远。王夫人再不满,却也无可奈何,便把心思全都倾注到了宝玉身上。 老太太那边给宝玉指了两个丫头,如今已分别改名袭人、晴雯,她这个当娘的自然也把身边调~教~好的两个规矩丫头送了过去。 宝玉不过半大小子,一时之间竟群~美~环绕。新来了这么多姐姐妹妹,宝玉自是好一阵新鲜。他这边比他亲哥哥贾珠那儿还“鸟语花香”……看得贾珠一阵摇头,却根本不知该从何劝起。 此时贾珠便已经不太好看宝玉,虽然只论天资,他还真不如这个精致灵透的亲弟弟:不懂自律,将来成就终归有限。 至于他的儿子贾兰,还有姑父姑妈的独子林珩,这会儿完全不用督促,便已勤奋读书练字,哪会把讨好丫头当成头等大事儿。 过了两天,元春在王府中迎来了姑妈贾敏。 姑妈仔细过问了元春的身子和心情,再说起闲话时也只说了王夫人不少好话,坏事儿压根一句没提:毕竟是亲妈,王夫人不会盼着元春过不好,抛开她自以为是办下的糊涂事儿,关爱之心也是挺真切的。 母亲和姑妈矛盾由来已久,而且随着跟姑妈接触,元春都不可抑制地越发亲近她。 同为荣府出嫁女,婆家都挺特殊,一个是顶级的清贵人家,公公婆婆又全都不在,丈夫更是兄弟全无,真无半分攀比之意;另一个的婆家压根就是天下最尊贵的一家子,谁还能富贵过他们? 完全不会从丈夫那边得到打压娘家的意思,因此姑侄两个立场几乎完全一致:她们怎么可能盼着娘家不好?真是不怕太出色,就怕不出色。 元春虽然封了侧妃,可王爷不在京里,她又有身孕,不能轻易出门,拦着娘家人胡来的任务便只得落在贾敏身上……如今看来,姑妈怕是跟她一样,也经常生这意料不到的闷气。 不过元春很快就明白,比起真正的敌人,娘家就算犯傻也犯得十分“温柔”。 却说理国公自从娶了媳妇不要儿,让两个原配留下的嫡子先后离家,各奔前程之后,长子柳栋官声极好,这还罢了,有个糊涂爹在上面压着,柳栋再想晋升说什么也得熬个五年;可次子柳桓不同,他从了军,而且这回来到了南边,并带着百多个兄弟摸爬滚打地从险峻的群上绕了过去,一举烧了对方的一处粮草库。 柳桓的上峰便是主将,当机立断,一举……把南边那位两千骑兵精锐包了饺子。战后论功,柳桓排到了第二。 主将知道柳桓乃是七皇子的人,当然不敢吞他的功劳,折子往上一递,刚按照刘娡上交的册子关了一堆两面三刀的亲戚,圣上看了这奏章龙颜大悦:终于有出挑的小辈了! 顺便一提,柳桓的亲外祖母也是宗女,虽然只是个县君,但跟圣上血缘离得挺近。 于是圣旨一下,柳桓连升三级,直接得了个昭信校尉,从五品。战事胶着之际,一场大胜给众人“提了神”,柳桓自然也顺理成章地入了圣上的眼。 不过听说柳桓升官的消息,他的继母可就不痛快了:自己对柳栋柳桓兄弟俩做过什么,她当然没忘。她也不信什么“干戈化玉帛”或者“相视一笑泯恩仇”,总之柳栋柳桓出息了,那是必定要想办法报复回来,作为继母,有孝道在前,这兄弟俩未必敢如何,但她也有儿子啊,而且儿子年岁还小! 她思来想去,觉得只好继续先下手为强了! 话说到了初夏,孕妇不太耐热,元春便让管事给她弄点冰来备着。侧妃夏季本就有冰供着,只不过元春身子娇贵,这时候她不开口提起来,没人敢主动往这儿送罢了。 这管事应了,出门便嘱咐人时刻盯着侧妃,万一有一点不舒服赶紧禀报!赵之桢不仅给家人回信,也会派人来过问王府琐事,尤其元春这儿更是留意最多。 在王府办差,大家谁都知道:不伺候好侧妃,差事可就真的别想要了! 只是冰来了,可隔着自己八丈远,元春还是有点忧伤……可铁青着脸的抱琴在她耳边说了一番话之后,元春这身汗瞬间就出透了! “外面居然有人说闲话,柳桓是靠着与侧妃您十分亲近,还搭上七皇子,才得以立此大功!” 元春听了登时就是血冲脑顶,可几乎就在这瞬间她又立即冷静了下来——虽然太阳穴依旧在“砰砰”直蹦。 这话还是挺有学问的:一半真加一半假……什么都没细说,尽可让听众揣摩,等于就是什么都暗示了一番,而且任由大家自行推衍。 等这传言酝酿一番,三个人的名声就全都不能要了! 元春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问,“人拿住了?” 抱琴道:“拿住了。这是长史托大管事传话来给您听,让您心里有个数。” 这事儿没过两天,自然也传到了坐镇边关的赵之桢耳朵里,他听了只是轻轻一笑,“这么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Neo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4 21:52:33 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4 17:11:15 若及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4 16:14:52 若及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4 16:07:48 和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10-24 15:31:36 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3 09:48:59 花皮猫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10-15 14:37:02 jjjjjjjjjjjjj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4 19:13:59 Neo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2 11:20:11 若及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1 22:12:44 枫涟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1 21:49:41 花皮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1 07:32:28 ------------- 谢谢相好们的票票,无以为报,唯有勤奋更新啦~~ ☆、第26章 若这番传言只在各位太太之间流传,且只牵扯元春,或是元春她娘家,赵之桢的手下们还真是没辙:不过是妇道人家爱说几句闲话罢了。这理由一出,赵之桢这边再计较,就是气量太小。 其实柳桓他继母也曾想像刘娡那样,几句话就逼得荣府二太太再没脸出门,但她的目标是柳桓…… 这位理国公府的女主人身上也有个深得信任的妈妈,这妈妈在听说自家太太的打算后,吓了一跳,连忙开口劝阻,“太太,牵扯到了七皇子,咱们是不是提前跟老爷打声招呼?” 这妈妈也知道太太向来专断独行,也不能直说此事不妥,只提了句好歹跟柳芳商量一下。 柳桓这继母闻言倒也不恼,信心十足道,“这男人啊,最是受不得有人给他头上……到时候他们也没法儿说得清,王爷可是饶不了咱们二爷和那位得宠得不得了的侧妃呢。” 于是理国公家这位主母便让一直奉承她的几位小门小户的太太,当众说起元春入宫前与柳桓“私交”不错,但在场的几位太太刚听到七皇子侧妃,便借口逛园子,或者找旧识,先后走开……只留那几位身负“使命”的太太面面相觑。 逼不得已,柳桓这位继母只好自己出手了:派了两个手下出门,二人嘀嘀咕咕地刚传了两条街,就让赵之桢的王府长史给拿了个正着。 王府长史也姓李,不过跟李贵妃娘家那真是……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此人寒门出身,能得赵之桢青眼,可是把面冷手狠有分寸做到了极致。李先生在一间暗房里,看着跪在石板地上簌簌发抖的两个可怜人,“你们认得我?” 二人急忙磕头,“大人明鉴啊!” 李先生道:“你们倒是明白,不喊冤枉,你们太太也再保不住你们。”审问过这两个,留下供词,又把这二人原样还回了理国公府。 给王爷写了信禀告过后,李先生又思量着不如顺手再帮柳桓与贾侧妃一把。 理国公柳芳在府中客客气气地招待了来访的王府长史,回到后宅就青着脸把爱妻禁了足。气得他的小~娇~妻无论是哭闹,砸东西,还是躺在~床~上装心痛,都没把丈夫再拉回来。 她面色憔悴,但内心恨得翻江倒海:男人果然靠不住! 妻子不过撒娇闹脾气,她再堵心又哪里比得过自己的前程重要? 在柳芳心里,儿子没了可以再生,老婆虽然很喜欢,就此舍弃了他也心疼不已,但自己绝不能没有荣华富贵——这就在七皇子那儿挂上号了,以后如何弥补啊! 柳芳在书房里转了足足三圈儿:一个只剩空架子的国公府,与一位实权郡王……怎么拼得过?他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奉承下贾政,让他这位贾侧妃亲爹帮自己带几句好话。 却说贾政这边也送走了和颜悦色的王府长史李先生,心里可是又怕又怒。 怕的是,那事儿终于“事发“了,可看李先生态度,似乎王爷并没打算把女儿如何……可是王爷想为难女儿随便几句吩咐,就够女儿有苦说不出了! 越想越愁,贾政简直为女儿担心得要命——元春勇救赵晗一事,因为涉及王府阴私,并没外传。元春的娘家人之中,也只有姑妈贾敏和亲哥贾珠这两位沉得住气的,知道了些毛皮。 至于怒……自然是柳芳居然敢上门求情!贾政的确是个老实人,可老实人也有脾气啊。 而柳芳到来,寒暄过后,自然便是正题,“存周不如在王爷与咱们之间调停一番,毕竟……咱们两家也讨不到好。”柳芳对自己这位常年听自己发牢骚的酒友,即使有事相求,也不怎么肯放低身价。 说白了,他跟他的老婆也是“不是一家人不如一家门”,专门欺负老实人。 贾政胡乱应了,送走了柳芳,而后这脸刷地就黑了:这回他可真不能忍了! 你老婆为了害你儿子名声,连我闺女都敢乱攀扯,事后觉得兜不住,还要我替你说好话!我在你眼里算是什么?亏我觉得你还可交! 越想越气,一甩袖,还怒道,“贪得无厌,徒惹人笑!” 而贾政跟前伺候的小厮不只听了个满耳,还看了个满眼,之后寻了个空,就去找大爷贾珠报信了。 话说荣府两位姑奶奶贾敏与贾元春,都嫁给了位高权重的丈夫,还在丈夫面前极有体面。 荣府里那些特别精明且上进的仆从们,都看得出将来大爷的前程差不了,至少也比两位老爷强……因此该偏向谁,奉承谁,听谁的吩咐,根本不用提点。 都送上门来,焉有不收之礼?贾珠照单全收之后,不说掌控,毕竟上面还有祖母,大伯大伯母,父亲与母亲,但至少消息已经十分灵通,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若是想知道就没有瞒得过他的事儿,当然未必能保证每次都很及时就是了。 他与妹妹十分默契,他自认来年大比,中进士不成问题,但入翰林却要……听天由命。知道父亲这边没再心软犯糊涂,他此时也不想再读书,便回到内宅,打算多陪陪有孕的妻子。 丈夫十分呵护,儿子也很争气,纵然公公婆婆妯娌这儿都小有不快,仍不能影响李纨的好心情。看着丈夫又早早归来,她止不住笑意,亲自上前服侍着贾珠换了衣裳,才道,“大爷不用担心我,我好着呢。您明年就要大比,疏忽不得。” 贾珠也笑道:“这是赶我呢?我要是走了,肚里那个也乐意不成?” 李纨红了脸,再不说话。 大夏天的,妻子又有孕在身,夫妻俩便临窗对弈打发时间,不仅有趣也方便说话。 下至中局,贾珠才轻声道:“有王爷和姑父提携,纵然考不中翰林,总有实缺在手。只是到时候咱们一家子要离京了,你有所准备才好。” 丈夫向来听得进建言,李纨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言道,“老爷太太这边儿……” 贾珠道:“暂且不妨事,反正也就是三五年的功夫。” 说来也挺残酷,贾珠的确望子成龙,但贾珠只要出挑,做了五品以上的京官,贾政作为父亲甭管情不情愿,也得为儿子让路了——除非特殊情况,父子又皆是大才,且深得圣上信任。 李纨也是正经的官家小姐,这官场规矩不必明说她也知晓。嫁进来好几年,婆婆的性子她也摸出了几分,知道丈夫出挑,太太这边儿做了“老封君”,怕是又要生事。 于是她问,“大姑奶奶那边怎么说?” 贾珠道:“她最是让人省心。以后老爷太太若是……只能咱们多担待一些。也不过是说上几句,撑死了就是不给脸面,又不能伤筋动骨。” 这是只要太太犯糊涂,我就直接出手拦下了? 李纨应道:“大爷放心。”她倒不怕得罪人,有丈夫有儿子,她底气很足,而且这会儿她肚里这个更是“免战牌”,惹恼了太太,太太又能如何? 贾珠柔声道:“只是……你要辛苦了。” 李纨低头道:“大爷言重了。我哪里辛苦了?” 贾珠顺势把妻子揽在怀着,心中却在庆幸:我有贤内助! 没有贤内助的贾琏其实过得也挺自在,王熙凤虽然不服,其实多少也自觉理亏,这些日子便紧着奉承贾琏,趁着这功夫生个孩子,掌管荣府长房她的腰杆儿也能更硬一些。 两口子真是蜜里调油,至于大太太邢夫人不肯松手管家权,王熙凤也不怎么在意:年底会账,太太若是拿不出现银,到时候可就不由她了。 荣府女人们再怎么勾心斗角,在元春看来……都是为了银钱。不过关起门来,别把丢脸事儿刻意往外传也就罢了,荣府那点家底造光了元春也就能省心了。 却说柳桓继母一通折腾,倒把她自己拘到了院子里不得出门,元春这边儿怒气过去,发觉远在前线的赵之桢对她关切依旧,在信中还告诉她入秋之后他就能回京了。 王妃带进王府的陪房大多跟南边那位有了牵扯,如今死了大半,就算刘娡希望元春在生子时“有个好歹”,也是有心无力了。 于是王府上下就在一派平和之中,迎回了他们主人赵之桢。 赵之桢先在书房见过儿子和留守的长史以及几位幕僚,再去后宅看了刘娡和女儿……刘娡有气无力,大姑娘好歹礼数周全,但眼底的那份恼恨,赵之桢也没错过就是。 大姑娘还是满怀希望,父亲就会像母亲所说,对她慈爱关切起来。 谁知父亲只留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起身奔向那位的院子,大姑娘倒是不敢再摔东西,可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刘娡见状,毫不留情道,“把你的心思都给我藏起来!没了王爷护着你,这府里一个管事的妈妈都能拿捏住你!” 大姑娘吓了一跳,垂下头并不敢分辨。 刘娡又道:“别不服气,看看母亲这辈子……就是不懂能屈能伸,你看贾侧妃外面被人传了闲话,你父王还不是宠爱有加?!” 若是与赵之桢感情融洽一些,是不是母亲那边出了事,他也能周旋一二? 比起以前无论如何,父亲都会跟她说上好几句……大姑娘心里空落落,头回觉得早点嫁人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且不提母女两个各自思量,赵之桢匆匆换了衣裳,又洗了手脸才踏进了元春的卧房。 元春都快生了,看见王爷进门,当真是满脸笑容,她猛地起身……让时刻守着她的老妈妈和大丫头一起扶了个正着。 元春也不尴尬,“本来手脚就不灵,肚子大得都瞧不见自己的脚了……有这东西,反正滚成球也不怕疼。”她脚下可不就是特地为她准备的厚实地毯。 听元春说完这番话,赵之桢已经扯了嘴角:元春在替照顾她的管事、妈妈和丫头们表功呢,他如何听不懂?于是赵之桢笑道:“都有赏!” 房里登时一片喜笑颜开,只是这会儿大家都很有眼色,无人上前抢着说奉承话,打搅王爷和侧妃“叙旧”。 赵之桢再看着她身子笨重,还要继续挣扎起身行礼,他连忙道,“还不快好生歇着。” 元春眨着眼睛看了赵之桢数息,“王爷,我得送您见面礼了……”她要生了,“我可忍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跟大家道歉,昨天出门的时候,被北风深情地抚~摸~了几下,回家就开始头疼,于是早早趴窝了……今天状态也不是太好,看看周末能不能把欠账补上。 ☆、第27章 元春几乎让贴身伺候的妈妈们一起抬进了早已备好的产房,她则面目扭曲地……偏又可怜兮兮地扭头望向赵之桢。 赵之桢果然不负她所望,紧着赶了两步,摸摸她的脸,“我就在外面。你……”想了半天也不知安慰什么合适,“别怕。” 元春声音都有点“走样”,“不怕,就是疼呀!” 眼见着这二位忽然含情脉脉起来,护住元春的那几位妈妈之中,自有李贵妃指来的妈妈领头。 这位已经急得一脑门子汗,忍不住道,“王爷,女人生孩子您也帮不上忙!”那求您别捣乱了行吗?! 赵之桢自然听得懂那未尽的后半句,同时尴尬不已,硬生生地收回了手,但还是恋恋不舍地望着元春进了产房。 看他这副真心实意的模样,元春热泪盈眶之余心中大为安定:哎呀,给他生个孩子也不亏了呀。 俗话说货比货得扔,王府大姑娘,这闺女可就是货真价实地“坑爹妈”啊……我的孩子可不能这样!得想办法让他爹和他哥哥多花点时间跟小家伙相处才是。 她也就暗地里想想:若是大伯和父亲能跟在祖父身边成长,荣府也不至于在祖父故去后,落到今时今日这不尴不尬的地位。 话说元春这是头胎,自然要艰难一些。开骨缝的时候,真是疼得她撕心裂肺,可叫嚷起来却还是中气十足,还十分打远,“疼!” 趁着她开口的功夫,那位出言劝阻赵之桢的妈妈也眼疾手快,故意续了片厚实人参进去,还不忘继续苦口婆心,“侧妃且留着些力气。” 元春嘴里多了参片,含糊地应了一声,之后立即补了一句清晰无比的“呀!要命!” 在厅堂中坐镇的赵之桢听见这一嗓子,差点把手里的热茶都泼在地上——不知是因为吓的还是烫的。他自己好似一无所觉,抬手把茶盏撂在桌上,可分明心思全在产房那边。 二等丫头幽兰本想上前收拾,被眼明心亮的赵之桢贴身内侍小路子一把拉住了。 却说王妃刘娡听说元春发动,便也乘了步辇过来守着。 赵之桢见妻子到来,眉头微皱,“你身子不爽利,还是回去歇着吧。” 刘娡笑道:“我也尽点心,以后怕是没这机会了。” 赵之桢听这话不甚吉利,此时却无心计较,也没让刘娡回房待着去。 而在王府东路住着的赵晗却在书房里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去侧妃那儿走一趟:人家救了你的命,不好不闻不问不是?可侧妃是庶母,为了避嫌,他也不好随意往前凑——当年刘娡生女的时候,可是不许他往前靠的。 前后思量了半炷香的功夫,赵晗还是觉得坦荡重情必为父王所喜,而且他也挺为庶母忧心:平素走路都要磕磕绊绊,生孩子……怕是比旁人要多吃许多苦头吧。 不得不说,赵晗还真猜了个正着。 从中午到下午,骨缝也开得差不离,只是妈妈们一直让元春用力,可她偏偏一直不得章法,力气是使了,就是不见孩子往外出。 那“参块儿”还在嘴里,她连叫嚷也没那么“醒神”了。 生孩子拖得越久也越危险,元春此时哼唧的东西大家都已经听不太清,稳婆也已经一脸都是汗,有心出去禀报,可看了看那位劝阻过王爷妈妈一声没吭,众人也只好……先做自己该做的事儿。 殊不知那位妈妈此时也是心急如焚:她收了笔银子。 那金主也没让她害死侧妃,不然这位妈妈绝不敢应。她觉着只是拖一拖,让侧妃身子多损些元气,能老实在床上躺一阵子就好。 眼见着侧妃已经有点糊涂,孩子只露了个脑袋,她如今已经抑制不住双手的颤抖——贵妃和七皇子从来都不好糊弄,也许王妃会看在侧妃吃了亏的份上,替她说上几句话……可王妃如今自身难保,而且背主之人纵然一时逃得性命,迟早也是全家陪葬! 话说能进产房的妈妈自然都老于世故且有些分量,眼见这位贵妃指来的“同行”脸色不对,一心向着王爷的那一位自然毫不犹豫,抬脚便出了门。 侧妃生产,外间自然已经备了大夫,只是里面不出声,大夫不会自己往产房里走就是了。 偏偏此时元春不知是不是福至心灵,忽然猛地嚎了一声,“赵之桢!” 那位收了钱的妈妈登时胸口闷痛,“完了!”这双腿一软,几乎就滑倒在地。而房里其余人也只瞟了一眼,便再没人肯理会她。 女人生产时本就最好下手! 赵之桢在厅堂里听到这一声让他心惊肉跳的哀鸣,直接起身,因为动作太猛,带倒了身边的茶几,茶盏纷纷落在地上,此起彼伏的“咔擦”声在众人听来竟是如此刺耳。 赵之桢指着身边的心腹大总管道,“去看看怎么回事,我不在意这时候见血!”宁可错杀都不得放过! 已经陪着父亲坐等半个多时辰的赵晗,见父亲面色铁青,忙上前劝解,“听声音侧妃人还清醒,”又出主意道,“您看是不是再把那位孙先生请回来?” 孙先生擅长调养,但不是妇科圣手,赵晗特地说起孙先生也是提醒父亲:是不是请侧妃的娘家人来看看? 赵之桢姿势不动,吩咐内侍把王府长史叫了过来,“再去林府请孙先生过府,若是侍郎夫人问起不必瞒着,她若是要来,便好生把人家也请过来。” 长史李先生领命而去。 这父子俩竟都没想起荣府二太太王夫人才是元春的亲娘。 话说,长史刚刚出门,赵之桢身边的大总管便把那个知道事情败露的妈妈拎了出来。 看这婆子一脸灰败,赵之桢父子已然猜着了大半原委。赵之桢看似平静至极,“关起来。别弄死了。” 除了产房里还能传来元春一二痛呼的声音,整个院子都静得……有些渗人了。 唯独刘娡始终毫无表情,心里却幸灾乐祸了好一会儿:她这个样子如何待见旁人过得好? 刘娡越想越是全身通畅:你得了赵之桢的心,让这父子俩都偏心于你又能如何?生个孩子险些丢了命,孩子不知男女,生下来谁知养不养得大? 元春哪里管得了外面众人的心思,她只管挣命生下孩子! 在灌了一口大夫弄出的苦汤子之后,先是呛后是噎,胃里也是一片翻江倒海,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可刚回过神身体的痛楚又是一番铺天盖地……闷得她似乎难以喘息。 “侧妃!小少爷出来半个身子了!您再加把劲儿!” 元春硬生生地挺起上身,视线再模糊,也能勉强看清她的孩子……不是嫩嫩的粉红,而是看起来有点发紫! 元春瞬间差点又因为急火攻心而失去神智:孩子身上犯紫不是冻的,就是憋的!她再扫了扫四周,发觉身边已经换了个妈妈,此人正是赵之桢的心腹! 她相信自己只要放心生孩子就好,反正这会儿也只能这样了。 却说王府长史李先生一路快马加鞭,赶至林府,在门房处递了帖子,还不忘直白道,“我们王爷请孙先生过府……一叙。” 一句话生生让他说出了个余韵悠长。 这门房自然十分机灵:他可是记得他们太太的外甥女可要生了!这门房拿着帖子便当机立断,直往内宅跑,边跑边喊,“太太!王府来人再请孙先生!” 这会儿别计较规矩了,早些让太太知道才是正经,不然消息一道一道往里传,耽误了救人谁都吃罪不起! 贾敏听到消息,也失手摔了手里的茶盏:惊怒交加之下双手自然也稳不住了。 贾敏安置好一双儿女,又让人给尚在衙门的丈夫传信,她跟孙先生跟着李先生一起到了王府。 贾敏匆匆赶到元春的院子,急得气儿都有点喘不匀……好歹她是女眷,能在产房外面转一转。 得了王爷的吩咐,在此伺候的管事妈妈也没隐瞒,把刚刚的凶险一五一十地仔细道来,听得贾敏的脸色精彩万分。 而产房里除了产婆让元春“用力”、“加把劲儿”之外,根本找不到元春的声音,贾敏抬脚就要往里闯,可步子还没迈进去,就听里面产婆惊喜道,“恭喜侧妃,是个小少爷!”这话音还没落,便是颤巍巍的叫唤,“侧妃?侧妃?” 新生的小少爷,也就是赵之桢的次子,在他爹头回抱他的时候便被起了乳名“健儿”。 元春浑浑噩噩地生下孩子,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此昏了过去。 她只觉得自己怎么像是也睡不够,却总有个小家伙在她耳边不停招呼“娘”,终于吵得她忍无可忍,猛地睁开了眼,可她视线再怎么模糊,眼前这位也是王爷吧? 王爷能叫她娘? 她这会儿还有些糊涂,而赵之桢则是一脸欣喜。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足有十好几息,赵之桢才连忙招呼,“孙先生,醒了!终于醒了啊!” 元春这会儿三魂七魄似乎归位了大半,她稍一侧头,便见着个软软香香白白嫩嫩的小婴儿就躺在自己枕边:那对儿水汪汪的大眼睛跟自己简直一模一样! 赵之桢回过头正巧看见母子俩“深情凝望”,这心简直软得一塌糊涂,“咱们的儿子,一点儿也不爱哭。” 元春很想抱抱孩子,可手脚都跟灌了铅似的,挪动起来十分费力,若是摔了孩子反而不美,她便不再折腾。元春努力点了点头,面向赵之桢,声音十分沙哑,“这就闷葫芦了吗?也不知道像谁。” 赵之桢道:“我小时候就是这样乖巧懂事。” 元春目光挪到赵之桢脸上,盯了半晌,方道,“王爷您原来脸皮就这样厚了?” 赵之桢揉着元春的额头,满足道,“不错。都能笑话我了,我也放心了。” 孙先生此时赶到,隔着纱帘给元春诊脉,自然还要适当问上几句,“您感觉如何?” 元春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才老实道,“痛,饿。” 孙先生抚掌大笑,“好!好!”看来问题不大。 却说元春这一“昏”正好是一天半,饿也是应当的,她产后亏虚更是应当的。她吃吃睡睡整整三天,姑妈贾敏又来探望:这回就是赵之桢特地给元春和元春的娘家一个交代。 王府经过此事,又新换了些人手。 至于荣府二太太王夫人不用人说,也从女儿打发回家的陪房口中,听出了些许蛛丝马迹:吓得她直接撒了大把银子专给女儿祈福。 只是要紧时刻,王爷请了小姑子贾敏而非她这个元春的亲娘照看,王夫人还是心中烦闷,可比起女儿的安危这点不快也是微不足道,再退一步说,她也不敢抱怨王爷。 她想扬眉吐气,只能指望娘家哥哥早些出人头地了。上天像是听到了王夫人的心声似的,王子腾果然得了大皇子青眼,被荐到南方平叛军中做了行军司马。 元春都还没出月子,捷报便传入京城:王子腾用计抓住了那位~造~反王爷的嫡长子。 作者有话要说:王府彻底干净,才好专心夺皇位嘛。 -------------- 深夜更新就这点好,速度杠杠的。 ☆、第28章 舅舅王子腾高升且立功之事,哪怕元春还在坐月子,都听了个满耳,贾敏前来探望时也特地提了一回——凭王熙凤的张扬性子,这种扬眉吐气的大好事儿怎么可能不闹得人尽皆知? 别说凤姐儿了,就算王夫人听到消息都不免喜形于色:娘家哥哥上进,女儿又给七皇子生了儿子,她抬头挺胸出门应酬的日子也就在眼前。 可元春却抱着儿子,轻叹了好几回:前世母亲和嫂子行事那般肆无忌惮,也是仗了舅舅的势。舅舅的确有本事,一直官运亨通直到赵之桢坐稳了帝位……不过那也是好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王爷如今琢磨的头等大事便是自保,之后才是抓住机会在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 论朝政和人心,元春自知远远不如赵之桢,反正想太多也没用不是? 她低头逗了会儿儿子:健儿不足满月,一点都不爱哭闹,而且如今只会发“哇”、“哼”、“咯”这三个音……元春“揉搓”着儿子,把这三个字挨个儿听了一回,这才吩咐傲梅,告诉小厨房今晚要吃个锅子过过嘴瘾。 孙先生有言在先:若非侧妃底子极好,这回也不能这样轻易地闯过来。药补不如食补,侧妃要是胃口好,多弄些花样吃食才是。 现在元春的小厨房里日夜都有两个擅长药膳的厨娘守着:一个是王府的老人,另一个则是贵妃亲自派来的。 至于这二位的手艺如何,只看赵之桢这些日子每天都来和元春一起用晚饭可见一斑。至于赵之桢是不是还存着其他的心思……可就得另说了。 其实,爱妾给自己生了个胖儿子,让膝下荒凉的赵之桢很是高兴;可如今朝堂上的局势,却让他颇为焦躁。 拖住北狄主力,半年多来一直互有胜负,遂了父皇的心意,却也让朝中几位“老臣”上书,觉得七皇子此番太过消极殆战,甚至有贻误战机之嫌。 为何有人跳出来败坏我的名声,还不是看我掌兵眼热得咬牙切齿啊!赵之桢自然也明白得很。 圣上虽然把这些折子留中不发,可赵之桢还是有些郁气积蓄,这些日子也只有在元春这儿,才能看见个笑脸。 除此以外,还有更令他发愁的棘手事儿,那个打算在元春生产时动手脚的妈妈,他自然派人详查了一番……结果却让他不得不收手,至于回敬也只能暂且压下。 只是越想他就越觉得憋屈,到了元春这儿,自然也带了几分出来。 元春从来都是身子慢但脑子活,瞧见赵之桢这副明显在外受了气的阴沉模样……直接把健儿送了上去。 吃饱喝足的健儿十分好摆弄,元春估摸着儿子就算不那么舒服,也不会哭闹,只求他长大后可千万别随她这个娘:四肢一点都不灵巧。 从元春手里接过儿子,晃悠了好一会儿,还收到儿子的欢快的“咯咯咯”,外加数团口水,赵之桢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在这初冬时节,和元春一起吃了顿热腾腾的火锅,赵之桢终于有心情说些体己话了,“哎,回来了,反而愁事更多。” 元春闻言也没答话,那笑盈盈的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 赵之桢转念一想,自己这话抱怨味儿也忒足了,还像不愿意回来陪一陪元春母子两个似的。他赶紧找补了一句,“为的是朝上的事儿,你别多心。” 堂堂冷面王爷也会这样在意她,元春莫名满足了一回,也不忘劝解道,“人怕出名……” 这道理赵之桢怎么不懂?他摇了摇头,“心里不舒坦,朝上肯为我说话的人可真少。” 元春犹豫了一回,既觉得赵之桢肯跟她说朝中事是个极好的开端,又怕自己说多了,让他误以为自己野心昭昭……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天地良心,元春最大的“野心”,就是让赵之桢在有心提携两个哥哥的时候,能听听她的意思。 思来想去,元春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搏一把:退一步说,为了能让王爷信任她,并肯把健儿一直放在她身边抚养,她也死活都不能当个只给男人取乐生孩子的“玩意儿”。 于是她轻声道:“王爷您掌兵,朝中百官不向着您才是好事呢。”最起码圣上不猜忌您啊。 元春只是二十出头,都没比王府大姑娘大上几岁,在赵之桢看来能有这番心思已经值得赞许了。因此赵之桢破天荒地又补了一句,“跟大哥他们比,我差得太远了。” 大皇子本就存了“争一争”的心思,只是他当年为了在宗族之中谋个好人缘,与几位藩王都有颇多往来。南边那位一出事儿,大皇子在毁灭书信证据之余,更着力遍洒银子,很是拉拢了些官员为他张目。 埋怨他贻误战机的那些折子背后,难说是不是他大哥自己焦头烂额之际,不忘“拉扯”亲兄弟。 顺便一提,太子麾下有几位将军也挺向往到北面大杀异族建功立业,太子也在一旁看了好久热闹,没准儿也手痒推上一推呢。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赵之桢揉了揉太阳穴,他又不能跟亲兄弟翻脸,为今之计也……只好忍着! 元春看赵之桢的神情,大约也猜着了他在烦闷些什么,于是她缓缓起身,站到赵之桢身后——她这月子也快坐满了,伤口也恢复得很好,大夫建议她没事儿走动一下:当然她只要“活动”,周围便一定至少有两个丫头或是妈妈牢牢看着。 她站定之后,挥了挥手,尽职尽责的丫头们这才退至外间。元春轻按起赵之桢的双肩,声音又轻又柔,“这时比得就是谁更沉得住气。圣上圣明,您的委屈他看得到。” 圣上当然看得到,不然怎么会留中那些折子?只是老七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连兄弟关系都“处不好”,还怎么继续“委以重任”? 再说赵之桢这儿也确实没几个文官投靠,却不代表兄弟的挑衅他就毫无还击之力,只是还击到什么程度,就太难拿捏了,而且如今也是内忧外患俱在,自家兄弟再窝里反了…… 反正他知道自己不能先出重手,哪怕只是为了名声。 元春半天没等来什么动静,身子往前一倾,忽然又觉得有点抻到腰,便干脆用双臂环住赵之桢的肩膀,脑袋再往前一伸: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沉思之中王爷。 赵之桢肩膀上挂了两根玉臂,他如何感觉不到,顺势捏住了元春的手,“反正明年春天我就得再去北疆,好歹眼不见心不烦。我有点担心家里。” 从产房里让大总管拎出去的妈妈,下落如何元春不问也能猜到,至于这人受谁指使,若是能说赵之桢就算是为了安抚她,也会给她点交代,可如今偏偏就是没了下文…… 显然,罪魁祸首可是赵之桢也没法儿动手的人物,说了也是给她添堵,还不如彼此心照不宣谁也别再说起呢。 元春想了想,问道,“您跟贵妃娘娘说起了?” 要不是靠着妃母,还查不到那位身上……赵之桢含糊道:“妃母知道。” 圣上暂时忙于国事,理会不了您的委屈,可贵妃却不一样!元春试探着问,“来龙去脉都知道?” 赵之桢这回也听出元春话里有话,“妃母若是想查个清楚,宫里能有什么事瞒得过她。” 元春小心道:“您若是跟兄弟们相处时,没了主意,不如问一问贵妃的意思?” 赵之桢一怔,旋即思量了一会儿,忽然侧过头,盯着元春还嘴角微挑,“果然是妇道人家,就是细心。” 这回轮到元春一楞:我信您是想夸我的。 这算是元春头一次尝试着把手伸得稍微长一点,结果却好得出乎她的意料。要知道前世她想和赵之桢多说几句,人家都要借口公务繁忙,然后……抬脚就走。 这两世差别忒大,元春恍惚中像是又站到了警幻仙子的水镜之前,让她一时之间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不过健儿一声嘹亮的“哇”,元春瞬间就醒了神。哄好了儿子,元春不免又靠在引枕上思量了好一会儿。 其实,她已经能隐隐约约从赵之桢的神色和语气中,感受到他对大皇子以及太子的不满,而且这份不满也迟早会演变成厌恶。 因为只要今后大皇子与太子争得越厉害,赵之桢就越难独善其身——作为一个掌兵多年,有圣心有才干还有实权的弟弟,不管他偏向哪一方,都会招致另一方的针对;若是两面不靠,当然就是两边全不得好了。而赵之桢年幼的弟弟们……据元春所知,也就十二皇子不爱生事,其余的几位可谓各个“心大手黑”。 总之,前路漫漫啊。 却说赵之桢也觉得元春的“耳边风”十分有理,他在进宫探望李贵妃时,便没强颜欢笑,大致说了说他的苦恼。 话说,圣上与赵之桢这父子俩都有个英明又正直的养母,因此这二人对“后~宫~干政”其实从心里并不那么排斥,他们只是恼恨“后~宫~胡乱干政”而已。 李贵妃在圣上眼里,正是个绝妙军师。她对朝中事虽不至于事事皆知,但大势的脉络却能把握住几分。听了儿子的抱怨,李贵妃扶着额头无奈道,“你这孩子!” 这儿子跟母亲告状,与女儿跟亲爹撒娇,真可谓异曲同工,总之就是挺管用的。 抱来的儿子用心抚养,果然不比亲生的差!养子始终和自己这样亲近……李贵妃在满意之余,也劝解道,“别多想,好生办差……怎么也得等南面事定再说。” 赵之桢也是这样想的。于是他点头应道:“儿子知道。” 贵妃忽然冷笑一声,“我向来善待他们母子,竟还能恩将仇报呢。这些你都不要管,”顿了顿,又道,“你那侧妃做完月子,不妨进宫陪我说说话。” 这是要指点元春?赵之桢连忙道,“谢妃母。” 李贵妃笑了笑,“指过去的人犯了错,我总该弥补一二,不然这长辈的面皮往哪里放?”又嘱咐道,“你媳妇儿虽然病着,可晗儿那边也得些心,莫让旁人再钻了空子。” 李贵妃的话外之音,赵之桢自然听得真切:刘娡命运已定,可别因为这事儿牵连到晗儿。 你还别说,临近年底,还真有几家太太带着自家女儿到王府做客。说是和大姑娘往来结交,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刘娡日渐瘦弱,居然还强撑着口气一一招待了她们:为了给女儿相看婆家,她可是不遗余力了。 赵之桢回府时就正好赶上了桩“趣事”:有位姑娘逛园子的时候迷了路,绕来绕去居然绕到了赵晗的院子门口……还让元春的大丫头傲梅拿了个正着。 小姑娘没见着王府大少爷,倒是先拜见了王府贾侧妃。 元春也不急着“问罪”,和气地小姑娘说着闲话,问来问去,果不其然,这姑娘跟王家、薛家可都有亲。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周末啦!酝酿一下,周六或是周日双更。 ☆、第29章 这小姑娘圆脸圆眼,笑起来脸颊上还多了两个窝儿,看着很是可爱。元春跟她聊了会儿家常,小姑娘礼数周全,还带着几分娇憨之气,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个有“心计”,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姑娘。 退一步说,这姑娘的出身撑死了也就给赵晗做侧室,可她的模样……平心而论,这眉眼还没赵晗精致呢。 不过说了会儿话,小姑娘也轻松了下来,元春便趁机问起如何走到了岚岫居外——岚岫居正是赵晗的书房以及起居之处。 小姑娘一脸茫然,“我只是想净手啊,出门后就请个姐姐领路,不知怎么,那姐姐人忽然不见了。” 元春微微一笑,“你迷路的地方,离我们大爷的院子不远。” 小姑娘一愣,隔了一会儿,小脸白得都没了血色。 果然也是个慢半拍的……元春安抚道:“别怕。一会儿回去你就说出来迷路,遇到了我的大丫头,正好过来陪我说说话。我没出月子,也只见见亲戚,不轻易见外客。”她侧过头冲着傲梅点了点头,“这是我跟前的大丫头傲梅。” 小姑娘又坐了一会儿,还喝了半盏热茶,半碟子点心,这才算压了惊:脸蛋逐渐恢复红润,声音也稳了下来。小姑娘再次起身认真且恭敬地向元春道谢。 傲梅给小姑娘领路之后归来,拿着装了一两银子的小荷包给元春看。 元春这回笑得就很真心了,“是个好姑娘。” 从头到尾听了全套的赵之桢也笑道:“跟你投缘也不奇怪。” 元春抿嘴道:“我知道您这是夸我呢。” 算计他的儿子,赵之桢原本是怒火丛生,可在里间“偷听”了一回,忽然觉得这姑娘真给晗儿做侧室,也挺不错的。于是赵之桢问向元春,“你看着姑娘品行如何?” 王爷给他自己挑侧室不至于问我呀……元春怎么也不会想歪了,只是她虽然没明白赵之桢怎么看她这样顺眼,可也觉得大少爷赵晗不见得喜欢这么“呆”的姑娘。 她便劝道:“大爷今年才十六,而且侧室……您看是不是看大爷自己的心意?” 本朝皇子多在十七八议婚,等真正成亲的时候可不都快二十了。赵晗因为身子略弱,赵之桢也曾说过不想长子太早成婚。 元春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委婉,可赵之桢听着就是十分顺耳:他正是早就选中了元春,如今二人相处才能这样舒坦。 他点了点头,“回头再说。” 此时王府大总管进得门来,行礼后规规矩矩地禀报道:“王爷,那领错路的正是大姑娘身边的二等丫头。” 意料之中……赵之桢挥手让心腹退下,沉默了许久。 直到元春看不过去起身给他端了杯茶,赵之桢接过,轻啜了一口,才郑重道,“我想把大丫头放在你跟前。” 大姑娘差点害得亲哥哥没命——虽然那是受人算计,但事后她始终不曾向哥哥赔不是,更没来探望过元春哪怕一次,而这一回,则是她主动出手坑亲哥哥一笔,也许在她看来这就是让哥哥没脸,顺带让元春难堪而已。 可若是遇上个烈性的姑娘,这一次算计足能要了人家的性命! 元春其实也不知道大姑娘究竟是真的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还是她只是纯粹地不懂轻重和分寸。 如果是前者,这种实在没救了;至于后者,她倒觉得可以“尽力”一次。哪怕是为了不让健儿有个只会拖后腿、撒泼和发脾气的姐姐做榜样呢…… 元春思量了一番,才轻声道:“王爷,您信任我,我自是责无旁贷……可我丑话也得说在前面。” 赵之桢声音一冷,“连亲哥哥都敢下手,这个不知尊卑的东西,你只管教导她!府里人手我自会安排。” 这是防着刘娡为女儿出头而弹压元春:手下没有能使唤的人,她想什么也都是白搭。 话说,王府上下但凡有点眼色的,都知道该在王妃和侧妃之间作何选择。只是这份“偏向”全是源于赵之桢的宠爱,元春自认还没做出什么让人心服口服的事儿,这回也是个施展的机会了。 她点了点头,“要是大姑娘哭诉,您可别心软。”想了想还是老实道,“大姑娘险些害了大爷,王妃关了她几天,大姑娘也行事规矩了几天。只是在她心里,许是觉得差点要了哥哥性命,您和王妃还是舍不得她,她再做了错事,又能罚她什么?要我说,不痛得厉害了,她哪里知道长进呢。” 赵之桢听了半天都没言语,元春这副平和坦然的模样,倒让他心思一动,“旁人都生怕落个不慈的恶名,你偏偏这样实诚……再说她还害你摔了一下子呢。” “我还经常害我自己跌跤呢!”元春笑道,“大姑娘过几年就要出门,总不好看着她自误,再说我也有私心,不想咱们一家子一直为她担忧苦恼。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您开口了,我干脆来个痛快的?” 赵之桢也让元春逗乐了,“胆子不小啊。”顿了顿,又盯着她道,“都听你的。” 话说刘娡宴请过诸位太太,散席之后她也累得够呛。之后王府大总管到来,传达了赵之桢的吩咐:从明天起,大姑娘要跟着侧妃学规矩。王妃您今后行事也别让王爷为难。 刘娡听了,只是长叹一声,而后平静道,“明儿一早我就打发人她去侧妃那儿。” 而大姑娘晚上过来问安时,更是主动为母亲捏起肩膀……只是知女莫若母,刘娡看着刻意低着头的女儿,无奈道,“知道错了?” 得知那圆脸丫头是让傲梅带回来的,大姑娘便知道:事情没成,而且……贾侧妃肯定要找父王告状!父王要是来问罪,也只有母亲才挡得住。 因此听到母亲问她,她倒也实在,“是。还让贾姨娘拿住了人证。” 刘娡道:“明儿你就去侧妃那儿学规矩。” 大姑娘大惊,“母亲!您也嫌弃我了?!我到她那儿还有活路?!” 刘娡苦笑一声,“我的确管不了你了。都是大姑娘了,还这样口无遮拦。” 大姑娘忙道:“女儿知道错了,母亲。女儿舍不得您。” 刘娡摸了摸女儿脸,“你以为母亲为你哥哥相看人家才心里不忿的吗?不帮你谋划好了,我如何闭得上眼?去学学规矩,对你才是好事。”说完,她摆了摆手,“回去吧,母亲累了。” 刘娡发话,数个丫头妈妈合力,把大姑娘“请”出门去。大姑娘白着小脸回到自己房里,整夜辗转反侧,而她母亲刘娡当然也没好到哪儿去。 转天清早,大姑娘不情不愿地前去侧妃院子请安,刘娡则迎来了休沐的赵之桢。 赵之桢开门见山,“大姑娘的婚事你怎么想的?” 刘娡答道:“我想挑个妥当的读书人家,不用太显赫,却也不能太没体面。” 赵之桢再次仔细端详了一番他这位妻子,只觉得越发陌生:女儿什么样子,他不信妻子不知道。在他麾下诸将之中挑个像样的孩子做女婿,有他这个父亲时刻看顾,不是更妥帖的选择吗? 至于读书人家……她到了这时还不忘用女儿的婚事来提携娘家,赵之桢忍不住道:“你真是刘家的好女儿。” 刘娡一愣,被戳穿了心事,她也毫无避讳,“那又如何?我不想女儿和我一样,嫁个常年不着家的丈夫。” 刘娡本以为会迎来丈夫的滔天怒火,可偏偏等来了一片让人不安的缄默。 过了一会儿,赵之桢扶住额头轻声叹息道,“是啊,成了怨偶,又该怨谁呢。你好生歇着吧。”言毕,抬脚就走。 望着赵之桢远去的身影,刘娡喃喃道,“是啊,该怨谁呢。”只是这胸口的闷痛,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却说元春这边,她还没完全出了月子便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可看着眼前状似乖巧且低头不语的大姑娘,心里也泛起了几分愁绪:大姑娘,等你出嫁甚至做了母亲之后,千万别太后悔今时今日的言行啊…… 元春都活了两辈子,尤其是前世在宫里蹉跎了大半辈子,性子的棱角早都磨得不剩什么。再说她再不得意,也犯不着刻意为难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而且最怨大姑娘的人分明是赵晗,可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什么不满、不甘,哪怕是些许不快,都没当众表露出来过半分。 元春的气量总不至于比不过赵晗。 对于大姑娘来说,她设想的指桑骂槐或者大声呵斥一样都没遇上,难免也有些意外。于是她干脆问道:“你想怎么罚我?难不成还要我罚抄《女诫》?” 元春看着大姑娘,忽然笑了,“《女诫》看看就好,你是圣上的孙女儿,王爷的嫡女,可谓得天独厚,天下比你尊贵的人又有多少。因此《女诫》里面很多规矩都不适合你,再说你看历朝历代有几位公主郡主真是按照《女诫》来为人行事了?” 跟大姑娘委婉,她又听不懂,元春自然用了最直白,而且还不那么妥当的说法,上来就给了大姑娘“当头一棒”。 大姑娘闻言果然精神一震,在顺耳之余,她却更弄不懂这贾姨娘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元春微微一笑,“但你不能肆无忌惮,什么都敢胡来。我不会教你规矩,只教教你什么能做,而什么沾都不能沾。”说完,她便对房里几位身手不错的妈妈点了点头。 这几位妈妈得令,当即把大姑娘和她贴身伺候的两个丫头团团围住。 元春又道:“大姑娘先想想昨天你错在哪儿了,然后写下悔过书交给我。不合格不许吃饭。”又冲着几位妈妈道,“送大姑娘去西厢好生思量吧。” 大姑娘双臂已经让两个妈妈牢牢夹住,她大怒道:“你敢!” 元春笑容渐深,“我敢啊。” 元春说到做到:大姑娘硬扛了一整天,一个字不肯写,她那里果然只有热水,却无人送饭。 晚上,元春和赵之桢一同用饭——在书房里处置了一天的公务,赵之桢不想再提伤心事,可还是顺口关心了下女儿,“还没服软?” 元春道:“没有,我估计明天就差不多了。” 实话说,赵之桢对这个女儿也到了忍耐的边缘了:不过是饿上一顿两顿,哪里就会心疼了。若是再为这个糊涂又莽撞的女儿破例,又把宽容平和的儿子赵晗置于何地? 于是赵之桢道:“我信你。对了,等健儿满月之后,你带你进宫向妃母请安去。” 元春应下,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这是贵妃对她认可的意思吧。 可宫中这会儿就不像王府那么“太平”了。 十四皇子的生母令嫔因为嫉妒得宠的石美人而生怨望,罚了一年的份例不说,最关键的是她的牌子也被撤了下去。 已经年满十四岁,早就搬出生母宫室的十四皇子得到消息,嘴角一挑:哎呀,还是事发了吗?不过,贵妃娘娘还有七哥,明知元凶是我,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淡定除了天生,就是被逼出来的。 PS,今天大采购,累死了。这章是周六的更新,周日不出门,专心在家闭关,保证双更奉上。 ☆、第30章 甭管乐不乐意承认,事实可不就让十四皇子猜着了:作为圣上的儿子,只要他没真地害死了谁——这被害的人还得有相当分量,否则执掌宫务大半辈子的李贵妃也的确拿他没什么好办法。 不过十四皇子在阴谋诡计上的确极有天分,可惜还是太年轻了些:虽然他为“逍遥法外”而暗中得意,可与此同时,他也真正入了贵妃的眼…… 正所谓有得必有失,承乾宫中贵妃听了身边女官的禀报,指尖轻点太阳穴,声音依旧不徐不疾,“真是个好苗子,令嫔妹妹也真不容易。” 话说,即使是在百花齐放的宫中,令嫔的容色也称得起“冠绝群芳”了,在石美人进宫之前,令嫔正是最得圣上宠爱的嫔妃之一。 令嫔的娘家比较出挑,父亲做过工部尚书,族中光进士就有十来位,令嫔又生下了十四皇子……自以为宠爱有了,儿子有了,身家更是早就有了,就差一张圣旨晋位的时候,左等右等殷殷切切地盼了好几年,晋位还没等到,令嫔倒等来了个劲敌石美人。 贵妃暗中其实也笑过令嫔太傻:如今宫中除了她自己,其余三妃要么是生了好儿子,要么是早早便伺候了圣上,而且这三位的娘家都挺一般。 圣上也是男人,固然偏好~美~色,可他“不睡觉”的时候总是冷静得让人发指。说实话,遇上这种凡事儿都用脑子琢磨,而不是凭下半身感觉的明君,后宫想“热闹”起来都没什么机会。 不过多年期待成泡影,令嫔怎么也得用些手段才是:柿子要捡软的捏,石美人便不幸地当了把令嫔的“烟囱”。 贵妃一切都看在眼里,这回拿足了证据,连着十四皇子算计元春那一份儿,狠罚了次令嫔:没了份例,撤了牌子,顺带着人也禁了足——这正是让令嫔暂时没法再收买人,也见不到圣上,更见不到娘家人的意思。 另外,把十四和他娘分隔开,贵妃倒要看看十四皇子跟他外祖家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当然,贵妃还得安抚下石美人。 石美人二十出头,可举止比令嫔还从容几分,“多谢贵妃关心。令嫔只是脾气急了些,性子也直了些,倒让人觉得真切呢。” 贵妃一听也乐了:倒是个妙人儿。石美人吃了亏自然有怨气,却没装大度,话里话外也小小地讽刺了一回。 石美人告辞之后,贵妃便从心腹口中得知,老七把大姑娘交给了元春。 六公主来陪母妃说话时,也听说了此事,“这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贵妃佯怒道:“那是你侄女儿,跟她一直计较,惹人笑话。” 六公主挽住母亲的胳膊,“我就在母亲这里笑话一回,外面自然还是个宽和大方的公主。” 这番话莫说贵妃了,连在场的二公主与四公主都跟着心有戚戚了一回:在宫里,喜怒哀乐大半都得藏在心里。 却说王府之中,元春可不知道自己“照料”大姑娘一事,已经在贵妃那里挂上号了。 饿了一整天,且骂了大半天的大姑娘如今只能可怜兮兮地歪在踏上,目光几次落于案上的笺纸,犹豫了好几回还是不肯暂且服软。 午后阳光极好,元春先临了一个时辰的帖,又逗了会儿健儿,算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吩咐丫头幽兰给大姑娘送了碗酒酿圆子过去。 这东西……压根不解饱,大姑娘吃下这晚“小食”反倒更饿了,腹中空落落地绞痛不仅没有缓解,倒让她……放下碗便直奔案前,抓起毛笔在笺纸上先落了三个字:我错了。 大姑娘房里的碗筷儿还没收拾完,元春就拿到了大姑娘亲笔的悔过书:连一页纸都没写满。 傍晚时分,赵之桢归来,也见着了大姑娘的悔过书,“我一番苦口婆心还不如饿上几顿……”他实在有种真心错付的……荒唐之感。 元春连忙劝道:“因为您是她亲爹。我在娘家的时候,父亲念叨我,我不听,他不也不能把我怎样。” 赵之桢摇头笑道:“你那是撒娇,大丫头这纯是欺软怕硬。” “您还算软和?还有地方说理吗?”元春起身直接在悔过书上提笔写了几个字:字不错,值半碗酒酿圆子。 赵之桢看见这行字,也笑了,“大丫头这是遇着克星了。” 大姑娘看到回复,登时火冒三丈,又把屋里的摆设砸了个遍:不过这回好歹懂得避着人砸了。 赵之桢听说,视线一直落在眼前的书信上,连眼皮都没抬。 元春则叫来了抱琴,“叫上咱们院子的管事,去大姑娘房里清点一番,摔坏了摔破了的摆设物件儿,只管扣下大姑娘的月例,若是不够,就拿大姑娘的首饰来填补。” 大姑娘最爱首饰宝石,您这么着简直就是剜她的心啊!抱琴腹诽了一句,却止不住心头的快意,又偷瞄了眼王爷…… 赵之桢还恰在此时开口,“这主意好,就这么办。” 抱琴向来贴心,又几乎天天都能见着王爷,因此胆子可比以前大了许多,便主动提醒道,“侧妃,动了大姑娘的妆奁,王妃那边儿……” 元春笑道:“我先扣下,到她出嫁时再还给她。王妃哪里就会小气了?” 赵之桢闻言,直接找来了心腹大总管安德成,“传我的话,告诉王妃,郊外的庄子已经收拾好了,她要是不服,觉得这王府容不下她们母女,那就一起去庄子里住吧。” 眼见着元春管教女儿十分得力,赵之桢也干脆换了一模一样的法子:以力破力,管你怎么想。 却说西厢的套间里,一地碎片无人收拾,最宝贝的宝石匣子也空了一半……大姑娘扑在床~上~泣不成声……这会儿连个肯安慰她的人都没了。 房里的丫头婆子们此时默契至极:大姑娘您要是不这么折腾,何至于让王爷下这样的狠心? 刘娡听了大总管传话,在不舒坦的同时还稍微放了些心:王爷话说得再狠,还是希望女儿能收敛了性子,然后给她安排个好前程。 王爷每晚都去侧妃那儿歇,有他看着,女儿也不会真吃什么大亏。 一连饿了两天,又少了一半儿的“私房”,大姑娘终于不得不低了头。第二次的悔过书也真诚多了,表示她今后再不敢拿王府声望胡来。 元春也就顺着梯子下来,先让大姑娘吃了早中两顿饱饭,养了养精神,便开始了下一步的“教导”。 怀孕之后,她就很少自己看书,而是找识字的丫头读书,如今多了个心怀恶意的“小尾巴”……听书正好能让大姑娘跟着稳一稳性子。 只是这回听得就不是各地的风土人情了,而是史书:前朝后妃列传。 开始大姑娘还听不太进去,可连着两天过去,她也知道元春意有所指了,尤其是前朝就有位宠妃为了陷害皇后而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孩子。 “虽说虎毒不食子,但也不好一概而论。”元春点评了一句,又吩咐大姑娘道,“每天写一张心得交来。”顿了顿,又笑道,“你是不是在埋怨王爷、王妃甚至你哥哥?当然,没准儿你如今最恨的人是我。不过你可曾想过你爹娘为什么再不肯宠你护着你?还都任我教导你?” 大姑娘良久无言。 元春又补了最后一句,“想想你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他们对你不闻不问?” 饿了两天,再加上听了几天的书,大姑娘至少学会了仔细思量——肯考虑一下他人的那种思量。 自此,大姑娘虽然没少暗地里抱怨,但也就是过过嘴瘾,其余“乱七八糟”的举动还真是一概没有。 之后,便是健儿的满月宴。 元春滋润无比的模样,还有活泼却好脾气的健儿,都让贾敏欣慰不已:席间姑侄两个不过多聊了一会儿体己话,王爷便打发了人来问了一声,之后更是直接找了过来。 年底,王子腾荣耀回京,作为行军司马立了大功,已经能在刺史和都督之间做出选择——当然,也得看哪里出缺,最重要的还是圣上的心意。 王子腾其实有心让妹妹王夫人牵个线,通过贾敏和林海见上一面。王夫人能因为和小姑子性子不合,而少说话少来往,可王子腾如何会这样任性?虽然他和林海其实也不是一路人。 娘家的纷纷扰扰暂时这些事情还没打搅到元春,她如今正在承乾宫中陪贵妃说话。 毕竟是从自己宫中出去的女史,贵妃本就看元春十分顺眼,再加上元春毫不推脱出手管教了大姑娘,贵妃对元春越发慈和,“果然没看错你。” 元春笑道:“可当不得您这句夸奖,大姑娘那儿还得花上几年的水磨功夫呢。” 大姑娘暗地里的咒骂和抱怨,又不是传不到元春的耳朵里。只是大姑娘连骂人都没什么花样,元春真是懒得搭理。也幸好大姑娘写下的笔记倒是越来越有章法,不然真地落实了“朽木不可雕”,即使会惹得赵之桢不满,元春也得果断撂下挑子。 贵妃道:“等她长大了会记得你的好。”也不等元春答话,她又诚恳道,“就算她始终都不懂事,我和老七也定会记得你的好处。” 元春闻言连忙站起身来,打算先谦虚几句。其实,贵妃这番话也说得她也动容了:她付出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贵妃见状笑道,“你当得起,我说你当得起自是当得起。快坐下吧。” 元春只得坐下,“是。” 贵妃又道:“你是个明白人,我便不瞒你了,你生健儿那会儿受了惊,可惜……投鼠忌器啊。”说着,指尖轻轻往东面一点——住在承乾宫东面且有子的嫔妃只有令嫔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斗赢中二熊孩子什么也证明不了,教好中二熊孩子才是挑战呢。 当然大姑娘进修之后就变得睿智宽和,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 下一章要过十二点了,大家明早再来看吧。 ☆、第31章 十四皇子……这位皇子也是个奇人。 前世元春进宫后,无论在太子身边还是投奔赵之桢之后,都完全摸不到前朝的动向,等这些事儿元春有机会听到的时候,可不都成了“故事”。 既然是“故事”嘛,没准儿就真假参半了。只是其中有一条,这位十四皇子的脾气秉性很是异于其他兄弟。 至少元春就想不明白,她哪里得罪这位殿下了呢?别说十四皇子了,她都没跟令嫔说过话! 若说这便有了什么过节……也莫名其妙了点儿吧。不过皇子的心思,元春历练了两辈子也不敢说参得透,至少在朝政上她知之甚少,论手段和眼光都差了贵妃好几筹。 因此能经常入宫陪贵妃说话,从贵妃身上学些真正的本事,元春求之不得。 元春的这份亲近和虚心,贵妃也看得出来,面色笑容不变,心里也在赞许:孺子可教。 从贵妃的承乾宫出来,元春还要到淑妃宫中拜见——见不见是淑妃的事儿,但元春却不能也不敢“过门不入”。 因为刘娡这个儿媳妇,淑妃一直觉得亏欠儿子,刘家这次又和南面的反贼有牵扯,淑妃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儿子解释、补救了。 元春前来拜见,淑妃细细问过儿子的起居,更有话要她转达:闲了多来看看母妃。 其实赵之桢但凡见过贵妃,也都会到淑妃这儿坐一坐,只是这母子俩之间话也忒少。元春回去传话,多少也得替淑妃美言几句不是。 回府后,元春直到满天繁星时,才等回来了疲惫的赵之桢。 元春赶紧吩咐丫头搬了热水,伺候着赵之桢洗脸洗手,又捧了她亲手熬制的鸡丝菌菇粥,给赵之桢垫垫肚子。 肚里有食,赵之桢果然精神了一点。 元春给他捏着额头,“王爷可有烦心事儿?” 赵之桢幽幽道:“都快烦死了。” “王爷捡个我能听得懂的,说一说?”元春这话说完,自己也愣了一回:自己现在说话也太随便了!朝中事儿哪是随便就能过问的? 最近日子太顺遂,她也有点得意忘形了,可转念一想,她究竟有多久都没那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感觉了? 这可真是喜忧参半…… 赵之桢哪里知道元春正一时复杂难言,他甚至都没怎么犹豫,“嗯,就说个跟你娘家有点干系的。” 元春登时精神一震,“我娘家?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赵之桢见状,还笑道,“你别急……倒是你舅舅要去北疆了。”王子腾的任命明天便有旨意,因此便没什么必要保密了。 元春皱眉道:“舅舅要和您共事了?”姑妈贾敏可提过几回,舅舅王子腾回京后便常往林府递帖子。只可惜姑父林海乃是大忙人,跟舅舅大约也没见上几回。 赵之桢问道:“莫非你听说什么了?” 元春想了想,这事儿无不可对人言,便把舅舅有意和姑父结交之事说给了赵之桢,同时还小心道,“我猜……舅舅许是想留京的?” 元春对朝中政务军务人事自然知之有限,可这回……她还就猜了个正着。 王子腾的确想谋个京官。话说在南边军中立了大功,过程称不上九死一生,却也多次陷入险境,尤其为了诓骗南边那位的信任,王子腾差点都丢了小命。在押解那位殿下长子回京的路上,也曾遭遇了数次袭杀…… 王子腾自知根基不稳,南边可谓大势已定,他不想再回去抢功劳碍人眼,因此留在京中攒攒资历,对他而言才是上上之选。 王子腾除了直接向大皇子求官,便是林海说话最是管用了。 听了元春的话,赵之桢认真道:“你帮了我大忙。” 王子腾投靠大皇子哪是什么秘密?兄弟们各自的门人幕僚,彼此大都心里有数。 大皇子当年“收下”王子腾之时,并没想到此人这么快便崭露头角,眼见着王子腾即将发迹,大皇子为了弥补一二——毕竟当时对王子腾帮助有限,如今的他也值得好生拉拢一番,便特意为王子腾拿下了个从四品的下都督。 话说,北疆军中自然也是错综复杂,但实际上也只有圣上和他赵之桢两大股势力,大哥此举让赵之桢有了地盘被冒犯的不快之感。 不过目前他还能忍。 与此同时,王子腾在得知自己即将到北疆赴任,心头猛地跳了一下。若是大皇子有心吞掉些七皇子的势力……其实在王子腾看来,两位皇子其实势均力敌。虽然大皇子声望更高,可七皇子常年掌兵还有圣心,若是二位王爷早有默契,打算互相交换一下,那王子腾自认可以胜任这下都督之职,可他就怕自己到了北疆就得成了一往无前冲杀的那杆铁枪。 他这番担心也不是毫无缘由:随着南面大局将定,大皇子这边处境也好了一些,但想起他之前四处联络之举,万一大皇子吃相太难看又怎么办? 王子腾越想越难以入眠,思来想去第二天便早早递了帖子,好不容易才见到了林海。王子腾也不求林海能救自己于水火,只求这位圣上心腹能好心提点一二。 毕竟是亲戚,林海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帮上一回,“外甥女儿便是七皇子侧妃,何必舍近求远?” 王子腾一下子就郁闷了:我担心大皇子予我重任,事后卸磨杀驴,可也不好蛇鼠两端啊。 林海看着垂头不语的王子腾,这位绕了两圈儿的姻亲心思他心如明镜,“咱们当为圣上尽忠。” 此言入耳犹如醍醐灌顶,王子腾当即就是眼前一亮:若真是两边都讨不得好,还有圣上呢! 送走王子腾,林海心里难免叹了一声:太急切了,至少等朝中局势明朗些再谋求官职也好啊。 太子河大皇子之间龃龉渐生,迟早要分出个“高下”……而让大皇子与七皇子不合,本就是太子那边幕僚所出的主意…… 转眼便是年关,元春这边也不安生,自从舅舅回京,王夫人与王熙凤也逐渐出门走动。 于是元春便在王府中见到了母亲和……两位嫂子。李纨挺着肚子也要前来作陪,正是要留心婆婆和妯娌,尽量别让这二人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闲话。 却说王夫人和王熙凤气色都挺不错,元春倒也放了心:虽然母亲偶尔犯糊涂,但毕竟是亲娘! 王夫人到来,自然有意无意地上个眼药,“我来得竟比你姑妈还少,得好生谢她一回。” 这话酸味儿十足,有点嫉妒还有点抱怨……不过元春也知道母亲也就是说说而已,完全不必计较,于是她全没接茬儿。 王熙凤比王夫人更会说话,“二叔这回立了功劳,咱们脸上也跟着有了光彩。”二叔说的正是王子腾。这话里话外也是暗示元春跟王爷提一提王子腾,到时候能提携一下就更好了。 元春笑了笑,“可不是。都是一家人自然无需见外。” 见元春痛快应了,王熙凤心中得意。而王夫人也还有话说,“理国公那边又来了人,送了厚礼,侧妃……作何打算?” 元春奇道:“理国公?什么作何打算?”理国公府如今的当家人正是柳桓的亲爹柳芳啊。 此言一出,倒惹得王夫人与王熙凤对了个眼色,之后王夫人才解释道,“他家太太如今还禁着足,想找您求情呢。” 元春琢磨了下,才想起柳桓哥哥那继母曾经放出谣言,打算毁她清誉呢……话说,王府大姑娘没能真地坏了亲哥哥的名声,都还在受罚受管束。 元春自然不能轻易饶过,“不行。若真让她得逞,我也只能去死。” 王夫人和王熙凤只是来讨个口风:眼见元春一点都不松口,姑侄俩倒安心了几分。 话说隔了一日,柳芳那个继室还真在家里上吊了……柳芳虽不敢闹事,却把荣府送去的奠仪扔了出来。 贾政自然胸闷非常,面子上很是受不了。 可王府之中,赵之桢当着元春感慨道:“我这十四弟可真是不能小瞧。”与收买自家妈妈的手段如出一辙,直接让理国公府内的几个婆子“料理”了当家的太太。 元春实在弄不明白,“无冤无仇地出手……也太吓人了!” 赵之桢摇了摇头,“不是。”他冲着东面指了指,“是那位的主意。” 元春惊讶道:“太子?” 赵之桢轻声道:“是太子妃。”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是个好老师~~ 王子腾的下都督,是唐代的那个,权限没有明清那么大。 ☆、第32章 太子妃自是圣上精挑细选的儿媳妇:为其他几个儿子挑媳妇花费的心思都加在一起,也没有挑太子妃时谨慎用心。 话说太子妃出身名门,知书达理,端庄大方……容貌才能出身等等好处她简直都占齐了,唯独一样不好:善妒,还善妒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太子妃今年三十有五,眼见着就要生不出来了,膝下只有两个亲生女儿,倒是两位宫人为太子各生了个庶子,出身稍微体面些的侧室们全都一无所出,太子妃的手段可见一斑。 偏偏太子妃管得再严实,可也只限于在东宫之中约束太子……而太子的在“色”上的操守也的确不怎么样,于是这些年来,可不就一直有人“投其所好”了? 说起来,圣上究竟能不能让“枕边风”吹得动,大家心里早都有了数,另外令嫔的下场也足够敲醒不少人家“卖女求荣”的美梦,那么退而求其次,用个姿色不凡的女儿靠上太子也不失为一招好棋。 太子虽然也没为女人神魂颠倒过,但到底没圣上那样对枕边人“无情”:总会顾念些情分,不至于说翻脸就翻脸。 理国公府上的那位太太——也就是柳桓的继母,好歹也是一品诰命,借着这身份为自己娘家的姐妹可不止拉过一次“皮~条”…… 太子妃的娘家弟弟房里那两个不省事的姨娘可不也是拜这位理国公府主母所赐?这回这位的主意终于打到了太子身上,太子妃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太子妃有此心思,自然不乏人手主动为她分忧。 尤其是十四皇子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居然主动打发人过来,表示一切尽可包在他身上,只求太子妃能为令嫔美言几句——只论家世,太子妃可一点都不比李贵妃差。若是抛开辈分,太子妃的腰杆还要硬上几分呢。 十四皇子忽然示好,太子妃这边自然也有心腹建言,“这位殿下怕是存了旁的心思。” 太子妃轻声笑道:“十四弟这就要到了指婚的年纪,想展示下手段也是寻常。只是牛刀小试一番,倒把贵妃娘娘惹恼了……他愿意接着闹腾,咱们犯不着拦着,只不过这好意咱们也不收下就是了。” 心腹见太子妃心里有谱也跟着安了心。 没过几天,太子妃便听说理国公家的主母竟然上吊没了……她也忍不住讽刺了一句,“十四弟可够狠的。” 不过诸位皇子又有哪个不是不心狠手辣?能安然活到今天,有爵位有势力,脚底下不知踩了多少人的尸骨血肉。 而且此番得手之后,十四皇子没准儿因此还得了柳栋与柳桓兄弟暗中的感激,虽然名声小亏,得失却还在两可之间呢。 却说得了手下回报,理国公家那女人“授首”,十四皇子当晚便吃了几杯酒权作庆祝,心中也相当畅快,“老天不收这~贱~人,我便自己动手了!” 只可惜一时无人跟他分享这份愉悦,向来与他交好的十三哥是个厚道人,这事儿还是莫让他知道得太早。 酒足饭饱之余,他也不忘吩咐心腹,“既然她总想着爬床,那她这辈子就在床上过吧。” 谁不知道圣上不喜儿子沉湎于~美~色和享乐?! 十四皇子还没指婚,纵然身边需要一两个贴身伺候的宫女,也得由长辈——要么是贵妃,要么是令嫔特地指人下来,他才能放心收在房里。要知道在他之前的众位皇子,全都是照着这个规矩行事,从无例外! 偏偏这个“主动~献~身”的宫女险些得手,甭管是真心想跟着他,还是另存了其他心思,总之他都饶恕不得! 十四皇子命人查探了一番,发觉当时挑拨母亲向石美人下手的女官,以及这个不知羞耻的宫女,都和理国公家那位主母是亲戚,无论入宫前后都经常走动的亲戚。 冒犯皇子就是死罪了,更何况连皇子的生母一起冒犯了呢?可见这世上哪有没来由的爱和恨? 话说除非李贵妃愿意睁一眼闭一眼,不然宫中动静少有她想知道而弄不清楚来龙去脉的。 李贵妃的看法倒和太子妃不谋而合:小十四这回勉强算是有理有据,只是手段还是忒糙了点儿。不过管教小十四也不是贵妃的分内事儿,令嫔与十四母子还是等待圣断去吧。 既然李贵妃什么都明白了,自然也会打发心腹让她儿子也跟着“明白”一下。 到了赵之桢这儿,他心里其实认同十四弟的处置,但又有些不屑于他过于粗暴简单的手段,而且十四为什么要为难他以及他的元春,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人在暗中窥视,这些依旧是谜。 不过既然涉及了元春,晚上二人相处时,赵之桢也把此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按说赵之桢也不是个多爱说话的主儿,偏偏到了元春这儿耐心总是好得不同寻常。 元春毕竟是个女子,在意的东西跟赵之桢不大一样:令嫔为何会恼怒到直接向石美人下手?还是在首饰衣裙上做了手脚,险些让石美人御前失仪?尤其是石美人本就和令嫔在一宫居住,石美人出错,令嫔未必讨得了好。 话说本朝贵妃之下,尚有四妃,如今三个位置上都站了人,而且还站得很稳,唯一剩下的妃位……前世时,圣上便属意于石美人,一方面石美人盛宠,另一方面便是石美人的娘家哥哥在南方做刺史,虽然不像那些立有军功的将军们显眼,但一直以来调度安排都十分得力。 等再抓住南边那位,石美人的哥哥论功也是一等之列。这些事儿都是明摆着,元春即便不怎么懂朝政人事,也一样瞧得出来。 按说令嫔有实无名了十几年,听说这等消息难免焦躁,又有人刻意挑拨,她才出了这么个昏招。 前世今生令嫔都做了一样的事,元春颇能体谅令嫔的心情,但她也只能体谅一下了,更多的还是替石家姐姐安然无恙、晋位有望而高兴。 虽然具体的时日她已经想不起来,但石家姐姐封妃好似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 但是……元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自从圣上有实力节制群臣,他封赏后宫向来乾纲独断!那么石家姐姐封妃的消息……她是重生而来,似乎有些先入为主了! 要知道这事儿如今连贵妃都不知道,那令嫔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而且前世石家姐姐也的确封了妃。 元春越想越冷,明明屋里地龙烧得火热,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赵之桢见元春不大对劲儿,伸手便在她额头按了按:触手冰冷,满是细细的汗滴。 赵之桢大惊,“你怎么了?”女子产后调养不好,可是大忌!他越想越担心,连忙开口叫人请大夫过来。 元春这会儿似乎缓过口气,抬手便拉住了赵之桢的手指,“王爷别忙……”顿了顿,又深吸口气,起身行礼后,才道,“王爷,恕我无礼!” 赵之桢不解道:“这是怎么了?你哪里无礼了!” 因为元春后面的话涉及到了揣测圣意! 话说想要位子稳,圣上的心意那是必须都要仔细且反复琢磨的,但没人会在不相干的人面前承认而已。 元春轻声道:“请王爷屏退众人。”她能让自己的丫头们躲得远远的,但王爷的内侍和侍卫她可指挥不动。 赵之桢向来信任元春,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照做了。 元春贴在赵之桢耳边,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极轻,“王爷,宫里曾经得宠的贵人们来来去去,也没见令嫔向谁出手。臣妾觉得,令嫔绝不只是因为嫉妒。” 不是嫉妒,那就是地位或是性命受到了威胁! 贵妃之下的四妃空了一个,就好比是个晃在眼前的肉骨头…… 赵之桢沉默了一下,又道,“石美人……资历尚浅吧。”议论到了庶母们,他自然十分谨慎,即使他面对的是元春,而且周遭无人。 元春又提醒道:“那为何令嫔会深信不疑?她平素也算沉得住气,怎么就忽然忍不住出手了?” 元春这话直接说到了点子上! 令嫔就算脾气直了些,可也在宫中生活了半辈子,哪里是随便一两句谣言就能糊弄得住? 赵之桢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能连他母妃都瞒住或者说算计的人……只有父皇啊!父皇安排,如何能有小事儿? 再说前朝与后宫向来互相影响,后宫起了波澜,那么前朝大约……会有重臣倒台! 令嫔、石美人以及他的母妃李贵妃这几位娘家都很出挑,即使同族之中没有一品大员,可亲近的姻亲之中有啊,可能还不止一个。 二人四目相对良久,赵之桢终于再开口:“真是幸亏有你。”堪称巾帼军师啊。 元春谦虚道:“不过是多琢磨些后宅里的门道,当不得王爷这样夸赞。” 赵之桢又问,“听说你入宫前与石美人十分投缘?” 元春应道:“若不是为了石姐姐,我怕是也想不到这里。” 话说也不止是赵之桢,便是大皇子、太子以及不怎么热衷于权势的三皇子,对后宅以及~后~宫的关心都挺有限:一来圣上宫中向来比较平静,二来这几人也都没因为宠爱哪个而失了分寸,因此他们几个的后院烦心事儿也不太多,久而久之他们可不就习惯于疏忽这两处的“小动静”了。 得了元春提醒而警醒起来的赵之桢,至少猜测了半个晚上:究竟父皇要动哪一位。 与此同时,荣府中,贾政也是辗转难眠。被以前的好友柳芳下了颜面,碍于人家正办着丧事,贾政还是生生咽下了这口气,可王夫人却未必忍得下去。 其实柳芳在严刑“伺候”过继室的丫头和婆子后,总算知道了妻子是打算给太子安排几个娘家妹妹后,才有此劫……柳芳哪里敢找“正主”伸冤?因此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只能从贾政这儿出了。 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柳芳这位继室行事并不低调,左右联系了几回,她的心思不少人都看在眼里。 王夫人透过娘家嫂子自然也听说了几分,于是在到王府探望女儿的时候,便帮着贾政把“苦水”倒了出来。 元春这会儿的心思全在担心朝局有变,赵之桢该何去何从上。娘家和理国公家这点龃龉又算得了什么:就此跟理国公家决裂有什么不好?柳芳也值得王爷出手教训?到时候柳桓哥哥归来,柳芳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呢。 偏偏王夫人还在念叨,“这回他若不来给老爷赔罪,必是不依的。” 元春轻拍着健儿,差不多就是充耳不闻,“且瞧着吧。” 话音刚落,抱琴就匆匆进门来禀报,“十四皇子来了,说是要向您赔罪,王爷请您过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写到一半儿睡着了,这是今天的更新,明早估计还有一章,补昨天的欠账。 ☆、第33章 十四皇子可是稀客……前来赔罪就更出乎元春预料了:原本她都想默默把这口气咽了的。 不过她也知道,即使她有点天真地想要糊弄过去,赵之桢未必就能忘记此事,按照王爷一贯的性子,准是暗暗记下,然后抓住机会一次来个狠的。 论记仇,圣上这几个儿子真不愧是亲兄弟。 安置好健儿,元春换了衣裳,又嘱咐母亲暂且等一等,便带着人出门直奔王爷的书房。元春赶到的时候,十四皇子已经坐了一会儿。而赵之桢脸上,自然还是无喜无怒,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过有赵之桢在场,屏风也就都没预备上。等彼此见礼落座之后,十四皇子也十分光棍儿,站起身来便是认真一拜,“小嫂子且饶我一回。” 元春连忙回了礼,却什么都没回答:不说清楚你动手的缘由,我如何原谅你?而后,她还瞄了眼赵之桢。 说来也巧,二人视线正好交汇,赵之桢先摇了摇头,意即:我也还不知道呢。 元春眨了眨眼,坐下后继续一声不吭:论起装泥胎,她可是当之无愧的高手。 十四皇子眼睁睁地看着这二位的神情,越发觉得前来赔罪,是个相当明智的决定。 话说十四皇子知道七哥十分爱重这位贾侧妃,才做此姿态,不过真正要解释的对象还是七哥赵之桢。 而元春也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十四皇子便坐在他七哥下手,轻声道出了原委。 “嫔母当初不知听了哪位的谣传……多年的期盼转眼成了泡影,这才有了不智之举。”十四皇子此时压低声音道,“那人跟小嫂子有些七绕八绕的关系,小嫂子又和石美人交好,我当时是真的想岔了,以为那人敢乱说,也是仗着小嫂子的势。” 其实,他本以为石美人背后靠山乃是贵妃,可这些日子看下来,他当初八成是猜错了。 十四皇子这番话真真假假,要是全信了那才是傻子。 在赵之桢看来,那出言挑唆的女官跟元春有关系没错,但十四弟胡乱迁怒了一回,也是没错吧。 老子有个贴心人多不容易?贴心人正给老子生着儿子,你就敢插手“捅上一刀”,差点一尸两命?再说一个郡王的侧妃哪里就能随便收买妃嫔宫中的女官了?反过来令嫔收买了那个背主的婆子还差不多! 思及此处,赵之桢冷笑一声,“罢了。”隔了一会儿,才又丢了四个字出来,“下不为例。” 十四皇子也知道此事把七哥得罪了一回,不过他肯亲来让七哥出口气,也是为了兄弟间也不至于仇怨越结越深。 只是他还是那句话:七哥再厌恶,又能把我怎么样呢?仗着他还是没成亲的小皇子,手段稍微出点格,大家也只能忍着!毕竟父皇也没罚他——别说罚了,连教训都没一句。 十四皇子告辞之后,赵之桢与元春慢悠悠地携手回了元春的院子——走快了,赵之桢真怕元春摔给他看。 一直坐等的王夫人可是得了意外之喜:她竟把女婿和女儿一起等了回来。 说实话,赵之桢对贾政和王夫人这夫妻印象都不太好:贾政老实得近乎懦弱,而王夫人则是贪财又短视,万幸元春还有元春她哥哥,无论秉性才学都不像他们的爹娘。 不过看在元春的面子上,赵之桢对王夫人还算客气。看着王夫人行了礼,他点了点头,抱起健儿到书房里看书去了。 话说,怀里的小儿子很是老实,明明什么都看不清,水汪汪的大眼睛偏偏一直盯着他手中的书册。赵之桢转念一想,一个儿子也是逗,两个儿子也是哄,便把长子赵晗也召了过来。 赵晗进门,便看见他爹正晃着他的弟弟,可怜他爹摇晃得稍微慢了一点,那“小祖宗”便开始哼唧,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赵晗笑道:“弟弟原来这么黏父王。” 赵之桢手下晃动不停,“羡慕了?一会儿放下你弟弟,父王也晃晃你?” 赵晗默然,隔了一会儿才道,“父王,您学什么侧妃啊……” “真的?”赵之桢也不生气,“近朱者赤了。” 的确如此,父王您明白就好……赵晗看父亲逗弟弟十分有趣,又主动请缨道,“让儿子试试?” 赵晗刚从父亲手里接过弟弟,健儿便打了个哈欠,乖巧地贴在哥哥胸前闭上了眼睛。赵晗见状,便叫乳母接手弟弟,谁知乳母的手刚伸过来,健儿便“哇”地大嚎了一声……小祖宗不乐意了。 赵之桢道:“你先抱一会儿,等他睡熟了再说。” 而父子俩闲话,也不耽误健儿呼呼大睡,最后这小祖宗给亲哥哥胸前留了一大团口水印儿之后,才让乳母小心抱走。 赵晗只得回去换了衣裳再来跟父亲说话。这回赵之桢便把十四皇子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大致说给了长子,最后问他,“若换了是你,你当如何?” “十四叔太心急了。”赵晗吐字清晰,“几次出手皆属阴谋小道,长此以往,必失人心。” 赵之桢看着儿子,目光柔和,旋即欣慰地笑了。 儿子只比十四弟大一岁有余,眼光格局却强上不少。 谁敢说自己没有点阴暗的想法?可是绝大多数人却希望自己的上司是个堂堂正正之人。因此身为上位者,就算性格天生阴沉,哪怕是硬装,也得装出一副豁达方正的模样。 见父亲满意,赵晗又主动“发散”了一下,“莫非石美人娘家人要有人升迁了?” 赵之桢笑道:“去掉‘莫非’二字吧。” 更深层的东西赵之桢还不能跟儿子讲:王妃刘娡送到圣上的那本花名册,里面恐怕不止一条大鱼。 只看圣上没有立即发作,就知道此事牵扯极大。而且……俗话说,拔出萝卜带出泥,重臣倒台,其家族成员以及姻亲怕也要或去职或贬谪或告老,这些空出来的位置准得掀起另一股波澜。 看父皇这次于宫中的布置,可谓云山雾罩让人看不分明,尤其养母也似乎是蒙在鼓里,他也不好说妃母娘家人是否也有人“不妥”。 赵之桢便打算在入宫探望妃母时提醒一二,同时他也想找个能人求教一番。 不得不说,赵之桢颇有自知之明,常年带兵在外,于京中局势知之有限,他便不肯强行闭门揣测。而京中他能前去请教,且并不显得突兀的能人,除了李贵妃的亲哥哥之外,便是户部侍郎林海了。 赵之桢思量了一下,决定……两边都去问一问! 却说赵晗自父亲书房出来,便顺路去拜见一下王妃刘娡:刘娡可以不见他,但赵晗不能失了礼数。 果然赵晗在外间没等上多久,刘娡的大丫头便出来传话道,“王妃歇下了,请大爷自便。” 赵晗冲着刘娡所在规规矩矩地拜过,这才从容退出院子。 却说赵晗刚出院门,便碰上了大姑娘赵暄。 兄妹俩彼此见礼后,大姑娘笑盈盈道:“哥哥真是孝顺。” 赵晗笑着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大姑娘跟着元春听了一个多月的书,最起码知道了什么叫“城府”。哥哥不搭理她,她也没恼,“哥哥可知道父王如今每天都去侧妃那儿?长此以往,等咱们那好弟弟长大了,可还有咱们兄妹的容身之处?” 赵晗微微一笑,竟赞许道:“妹妹跟着侧妃学规矩,果然大有长进,也懂得挑拨了。” 他一句话便刺得大姑娘双眼瞪得溜圆,“你!我好心提醒,你……” 赵晗道:“妹妹真不擅说谎。”言毕,带人告辞而去。 父王赵之桢当然喜欢元春母子,可也没有顾此失彼,赵晗还是像以前一样,天天都能和父亲相处……只可惜身在内宅,“耳聪目明”丫头婆子又悉数从身边调离之后,妹妹根本不知道这一点罢了。 望着哥哥的背影,大姑娘纵然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书上的“合纵连横”不就是这么说的?怎么没有效果呢? 这段兄妹对话当晚也传到了赵之桢与元春耳朵里,可怜大姑娘的“处心积虑”最终也只惹来几声哂笑罢了。 却说等到休沐日,赵之桢先去给林海府上递了帖子。 而林海也不愧为帝王心腹,圣上追查花名册上的几条大鱼,其内情林海也的确知之甚深,毕竟有些物证人证还是由他收集而来——那花名册上的名字都是化名,光前后对照就耗了好些功夫。 接到七皇子的帖子,林海不方便直接赴宴,却不妨碍他在回信时点拨几句:只说李贵妃娘家哥哥德才兼备,深得圣上信赖——这便是说李家安然无恙,其余的他也不肯多讲。 不过这几句话也足够赵之桢轻松大半,之后他进宫面见妃母把他所知和盘托出……虽然娘家无碍,可还是让李贵妃一夜思量。 册封可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办成,宝册印鉴,首饰服饰都要由内务府打造,这种事儿动静不会小,哪能让她这位贵妃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贵妃辗转了一夜,清早起来,脸上的那份疲惫无论多少脂粉也都遮不住。可她精神却相当不错:因为她已经猜到了圣上的真意。 而就在各家忙忙碌碌地操办节礼和年货之际,宁府迎来了圣上跟前的总管太监——这位恰是赵之桢心腹安德成的师傅,因着这份不远不近的关系,这位大太监态度尚好。 可贾珍的脸色从红转白,却再也转不回来: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大太监抄走了他老子和他书房中所有书信,他胸中狂跳,颇有几分大难临头之感。 连送银子加全力奉承,终于送走了这位圣上跟前的红人,贾珠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坐了一个晚上,才打发人到荣府请了两位叔叔到来。 已经听说宁府今日“阵仗”的贾赦与贾政兄弟神色严峻,而贾珍此时还算镇定,“求大姑娘跟王爷递个话,只问如何保住家业就好。” 贾政心头就像坠了个秤砣,又闷又痛:女儿,你可要忍住啊!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 ☆、第34章 宁荣两府当年都算得上交际广阔。 宁府当家人贾代化官至京营节度使,而荣府贾代善更是平级袭爵,足见其战功赫赫。 说句老实话,当年的宁荣两府真是京城最为顶尖的人家,而且贾代化与贾代善堂兄弟两个也并不是非要主动结交藩王,而是那些王爷们要来交好这兄弟俩,最少也不好平白得罪了去。 而与南边那位的书信往来,还有与忠顺王府结怨,都要追溯到贾代化与贾代善兄弟俩还掌权的时候。 可惜贾代化与贾代善兄弟俩都不长寿,去世之后荣府袭爵的贾赦,才学人品……暂且不提;宁府的贾敬毕竟凭着真本事考中了进士,四十出头便做到了刺史,当时也是官运亨通,而且由勋贵之家逐渐转为诗书传家,不失为一条明路。 可贾敬偏偏就忽然辞官不做,出家当了道士——个中秘辛直至今日大家仍旧讳莫如深。 说来也巧,这会儿屋里的三个男人还都默契地想到了一块儿去:今日之事八成是和当年贾敬辞官有些牵扯。 这回完全不用专门嘱咐,贾珍也得专门出城去找趟亲爹:看这位大总管的意思,夺爵议罪应该不至于,但身上这官职怕是保不住了。 宁荣两府三位当家人各怀心事,没说上多久便……各回各家了。 而两家银钱各自支配后,贾赦和贾政兄弟关系也跟着稍微和睦了一点儿。 这回明明是代宁府受过,贾赦心里也很不自在:贾珍向来眼高于顶,不怎么瞧得起他这个叔叔。只剩兄弟两个的时候,贾赦难免抱怨,“这可倒好,一人犯错,全家担着。” 贾政想法类似:他女儿好不容易在王府搏出了份体面,跟王爷积攒下的情分万一就为了求情而耗光,贾政也十分舍不得,可既然应了贾珍,他也不好立即反悔。于是他勉强道:“毕竟是一家人,一荣俱荣。” 贾赦看得出弟弟心口不一,冷笑一声却也没再火上浇油。 而贾政闷头回房,琢磨了好一会儿,等他觉得酝酿得差不离,才回到内宅,硬着头皮跟妻子道,“宁府那边出事了,你可知道?” 圣上跟前的大太监亲自带人到隔壁“办差”,得又瞎又聋到什么地步才能一无所知?荣府虽然多了个郡王侧妃,但只要是宫中太监到来,王夫人等女眷依旧要心惊肉跳一番! 再说王夫人眼见自家老爷一脸凝重,心里不自在远比大伯贾赦更甚:肯定不是自家犯事儿,不然老爷哪里就这样开不了口? 而妻子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贾政也难免尴尬,却还得硬着头皮道,“回头你去王府见咱们姑娘,请她跟王爷求个情,好歹求王爷指条明路。” 王夫人应了一声,再无二话。贾政交代完,自去书房读书,他心乱如麻之下倒是忘了妻子连来龙去脉都没过问一句,到女儿哪里如何能真正“求到情”啊? 却说夫妻多年,王夫人糊弄贾政也颇有心得。这次倒不是她为了什么银钱私欲而欺上瞒下,只为恼火老爷耳根子忒软! 若说以前王夫人担心女儿在王府立足不稳,才有心传话给女儿:想给她送几个荣府家生子做“帮手”……可当她亲自到王府瞧过一回,这份心思便彻彻底底地收了起来。 第一王爷不好糊弄,而且看起来王爷对荣府怕也……不怎么器重,肯对她客气都是看在女儿元春的面子上;第二,女儿如今的心思她都有些摸不透,也更不能想着牢牢掌控了。 最关键的是,宁府那对父子惹出的麻烦,凭什么要她女儿费心费力耗情分?你们不是向来亲近小姑子一家子吗?怎么不去找人家求情去? 其实,贾珍他们也不是没想到林海,而是觉得林海必定不会伸手的……不过王爷也未必肯帮忙就是了,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元春觉得这事儿就该宁府自己扛。 却说王夫人这边还没打发人去王府传话,元春这边便已然知晓宁府的“动静”了:当年她入宫前在庄子小住时,看中的李大一家,如今正管着她的嫁妆铺子。 李大早就得了元春的吩咐:多留心宁荣两府的动静,尤其是太太奶~奶~们算计银钱时,他探得多少风声便要及时报来多少。 而这回李大家的果然尽职尽责,午后便前来禀报道:“回侧妃的话,太太~奶~奶们都没什么动作,只是宫里的总管到了宁府,随后珍大爷便请了赦老爷和政老爷过府说话。” 元春听了不急不恼,反而有种“啊,终于出事了”的轻松感。 大伯贾赦和父亲贾政,本事为人怎么样另说,但有个好处:在官~场~上胆子都不大。胆子不大就意味着不轻易惹事……类似这回,宁府出事,荣府的兄弟俩也要一直跟着背黑锅,只要两三回,两府便能自行疏远了。 宁府才是真正的是非窝,比起宁府,荣府都算得上干净了,最起码大伯和父亲干不出“扒灰”这种事儿来。 当晚,赵之桢归来时,也瞧出元春心情不赖。他逗着健儿,也不耽误跟元春闲聊,“今儿你娘家堂哥的书房可都让人抄了。” 元春笑道:“我等着他们打发人来说项呢。” 赵之桢也来了兴致,“你不替他们求个情?” “去官免灾的事儿,”元春平静道,“不然圣上跟前的公公怎么会那样客气?连我都看得出来,就是不明白他们有什么舍不得。这回主动些,让圣上也痛快些,才有将来不是?” “他们还不如你看得透彻,”赵之桢闻言笑了笑,却也难免感慨,“有些人可把虚名看得比自己性命更要紧。” 这意有所指元春哪能听不出来:王府里可不就有为了虚名而兀自强撑的人吗? 隔了一天,王夫人再次来到王府,好在她只是为贾珍传话而已:贾珍还想勉力“挣扎”一下,可王夫人真没有救人于水火的好心。 “要我说,你不要管!好生伺候王爷,照看健哥儿才是正经。” 元春笑着应了。 之后王夫人又和元春略说了些闲话,便匆匆告辞而去:李纨正怀孕,荣府二房的中馈自然又落在王夫人手中。年底事务本就又多又杂,今年荣府好歹出了几件喜事,自然宴请了不少亲朋,若没好生~操~办,再丢一次人,全家正月里就别想出门了! 至于王府……王妃可还在呢,元春始终都是乐得清闲。 这天晚上,吃饱喝足后的赵之桢告诉元春:正月后,对那名册上的几条“大鱼”圣上必有举措;贵妃也悄悄送出消息,叫他不要担心,同时提醒年底年初的酒席无论是自家办的,还是出门应酬,都要小心谨慎才好。 元春还好奇道:“难不成还要在宴席上抓人不成?”这个前世可都没听说过呢。 赵之桢道:“这可说不准。”要的就是在对方毫无准备之时下手,不仅“一抓准”,还能震慑在场众人,这才是一举两得。 二人说话向来投机,从正事扯到家常,等二人尽兴之时差不多也该洗洗睡了。这一晚难得月明星稀又微风,元春还说要睡个好觉,抱琴便急匆匆地跑到她跟前,说话带喘,“王妃……没了!” 刘娡的身体自从娘家出事,便大不如前,但是说一命呜呼也很让人意外……元春还没来得及说话,赵之桢也从管家那儿得了消息,正从书房中出来,“我先去看看。” 刘娡自然不是善终,可也不是自尽。有赵之桢亲自出面,王府之中还有什么事情弄不明白? 等元春得了管事的消息,赶到刘娡房里的时候,大姑娘赵暄已经跪了良久,刚刚还差点哭晕过去。 大姑娘此时也有些糊涂了,一边抽噎,一边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有心的!母亲!母亲!”说着,还往刘娡床边爬,可还没挪上两步,就让身边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牢牢辖制住了。 元春一时也顾不到大姑娘,便走至赵之桢身边,“怎么回事?” 赵之桢抚着额头道:“母女两个为亲事有些不快,王妃说胸口生疼,丫头便服侍她吃了几丸药,没想到就这么去了。” 元春又问,“要请宫中的太医过来看看吗?”洗脱自杀和杀人这两项,省得旁人借此攻讦王爷。再说年底喜庆之时偏偏弄出场白事儿,也真够让人头疼的。 刘娡是正经的郡王妃,甭管她生前是否有过,她死了赵之桢也得服齐衰一年,是否影响明年带兵出战,还要看圣上的心思。 赵晗赵暄以及元春都是斩衰三年,虽然实际上只需要服丧二十七个月,但赵晗和赵暄的婚事也定要耽搁下来,若不是大姑娘赵暄也因此婚事搁浅,元春都要怀疑刘娡是不是有意为之——元春如今也能进宫陪贵妃说话,知道贵妃的确正在为赵晗挑选合适的女孩儿。 事发突然,但府中上下依旧井井有条。 转眼天明,赵之桢打发人出门去报丧,元春在处置庶务之余,还在感慨:若是这回珍大哥哥不死心,还要求上门来,她连婉拒借口都不用再找了。 谁知……宫里这一夜也不大平静:不仅令嫔病重,十五皇子的生母宜嫔也跟着不省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目标是保住日更,周末挑一天加更。 ☆、第35章 令嫔是气病的,让儿子气的。毕竟让贵妃禁了足,消息也跟着略微滞后了一点儿。 打个不大恰当的比方,那就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再换个更不大恰当的比方,你就是把一头猪养在宫里,几年过后也懂得看人眼色了啊! 令嫔好歹在宫里度过了半辈子……就算当时热血冲脑,有了不智之举,如今也已经回过味儿来了。 挑唆她的人居心如何无需细说,但石美人封妃的消息大约真是从圣上那边传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一切……背后站着的正是圣上。 此时,她很想把儿子叫来,当面骂上一回:为了给我出气,你胡乱对付个妇道人家做什么?!你七哥记恨你还在其次,就怕此举给你父皇留个上不得台面的印象! 须知本朝皇子大婚之前,都会受封,而这个起点非常重要:可不是所有的皇子一开始都能捞着王爵。也就是说,一旦起步差了一截子,往后再追赶……也很难再追得上。 儿子跟她的情况又不大一样,自己固然中了计,圣上当即就处罚了她:圣上不会为一件事罚人两次,而犯错却没受罚,就得考虑圣上是不是要攒多了一起罚个大的。 令嫔真是越想越心焦! 其实,令嫔也和大多数女人一样,觉得丈夫还不如娘家靠得住,尤其丈夫还是圣上……可娘家再能指望又哪里比得了她的亲儿子? 想着自己至少还得两个多月才能出的宫门,而儿子还有两三年才会议婚,令嫔压下怒火,挣扎着起来猛地灌下一碗苦酸药汁,趁着精气神尚在,一鼓作气招来心腹女官,“仔细盯着十四,他要对付爷们倒也罢了,千万记得拦着他把心思往别人的内宅里放!” 女官看着令嫔气色不对,却只得先领命而去。 令嫔吩咐过后躺下就睡,夜里竟发了烧,甚至到了说胡话的地步。太医前来诊治,发现病情着实有些凶险。 与此同时,令嫔的“左邻”,宜嫔也忽然“昏迷不醒”:这位就是因为事情彻底败露,而直接吓昏了过去。 南边那位不仅靠着银钱笼络住宜嫔的亲爹,还顺着这条线收买了若干宫人,而且这些宫人大多都在宜嫔的宫中办差,如今果然在这些宫人的住处翻出了犯忌讳的东西。 宜嫔眼见着自己的宫室先让太监和侍卫们团团围住,之后更是人赃并获,陪嫁来的宫女也被硬生生地拖走……她岂能不晕? 话说,太医院好多年都没在晚间如此忙碌了。人老成精的太医们早根据居中坐镇的贵妃只言片语,分辨出了道懿旨:好好诊治令嫔,至于宜嫔,不死就行。 殊不知贵妃高高端坐,心里其实也笑开了花:就在群臣纷纷猜测令嫔娘家是不是惹了事,圣上这虚晃一枪过后,终于展露了他的真实用意——真正倒下的宜嫔的亲爹,如今的吏部尚书! 贵妃娘家跟这位吏部尚书又实在是不投脾气……其实哪里只是“不投脾气”?两家人同是身处高位,无论立场和行事方式都大相径庭,这些年明里暗里龃龉多得数不清。 因此贵妃这次都难以免俗,幸灾乐祸了一回。 不过话说回来,圣上也记得昔日情义,借着令嫔的暴脾气把人家当枪使了一回,旋即又让她禁足——这其实是种保护,省得令嫔因为一时没转过弯儿来而越陷越深。 宜嫔显然就再得不着圣上的垂怜:即使她自以为身怀法宝。 听了太医的禀报,贵妃倒还笑了,“宜嫔有喜了?可是巧了。” 话说宜嫔不仅出身好,肚皮也很是争气,她一个月里也见不着圣上几次,可除了肚里这一个,还育有十五皇子和八公主。 若是她肯安生过日子,只看着两个孩子的面上,宜嫔的将来未必比淑妃差,只可惜……太向着娘家,耳根子也忒软了些。 贵妃其实心里也挺同情她:宜嫔真是让娘家坑惨了。 贵妃心中自在思量,可趴在地上的太医额头冷汗落在地砖上,嗒嗒作响:偏偏在这个时候诊出喜脉,专给宜嫔请平安脉的同僚怕是保不住性命了,如今只求自己不受牵连就好。 虽然宜嫔命运已定,但承乾宫总管太监还是为此跑了趟乾清宫,不一会儿便带回了圣上的意思: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圣上儿女双全,虽然夭折了一半,但也不差宜嫔肚里这一个,只看宜嫔有意隐瞒身孕,便知道她娘家怕是早就有了两手准备。 却说天明时分,赵之桢派了心腹进宫通秉,归来时也带回了贵妃的口信儿,简而言之就一句话:令嫔出得来,宜嫔出不来。 至于刘娡之死,贵妃却并没怎么上心:朝局将有大变,哪里有心在意一个娘家彻底失势,从而不得不死的儿媳妇呢。 而赵之桢这边却是五味杂陈。毕竟夫妻十多年,纵然二人闹到了几乎撕破脸的地步,但妻子忽然撒手人寰他也不是毫无动容——不然这人也忒无情无义了! 可此次朝局变动势必影响赵之桢的前程,再多的哀痛也被这一件要紧事儿冲淡了大半:倒台的绝不止是吏部尚书一个人,还有他的同盟以及借着南边的银钱提拔、笼络起来的一大群人。 这空出来的位子……可真是不少。 却说刘娡的丧事严格按照郡王妃礼制操办,但一点也称不上风光——同在天子脚下,又有多少人真瞧不透刘娡娘家衰败的真正缘由? 因此京里有些体面的人家自然都送了奠仪,但亲来吊唁的重要人物却没有几个,至少没有需要赵之桢和元春出面招待的人物。 而且大家的心思也多放在即将空出来的位子上。从宜嫔禁足开始,还能有什么想不通透的?!尤其是吏部尚书在宜嫔禁足第三天便黯然致仕…… 赵之桢下了衙,便叫了儿子到书房,与他对坐喝茶。 他此番也是有心给儿子说一说个中隐秘,“这位老先生便是在那花名册之上,位置也是极为靠前。” 那本花名册上名字太多了,便也注定了此事不能见光,不然必定引起朝局动荡。在北有外敌,南有内患之际,圣上绝不可能做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事。 思及此处,赵晗便道:“杀一儆百?” 赵之桢意味悠长,“却不知道儆的是谁。” 一句话说得父子两个尽皆沉默。谁不知道大皇子在宗室之间“人缘”极好? 赵晗也从父亲的弦外之音之中听出,前一阵子还想挖一挖父王墙角的大伯,这回怕是又起了笼络父王之心…… 官场上今日为友,明日便能翻脸不认人,原因无他,利益使然。 这道理赵晗早已悟通,他甚至知道父王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乃是因为大伯开出的筹码足够父王心动了! 话说大伯与二伯不合,也差不多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而大伯前些日子忙着与南边撇开关系,不惜舍了好几家人,也是因为二伯逼迫所致。而父王选择了大伯,势必就会站到二伯的对面。 赵晗越想越是心情沉重…… 眼见儿子神色越发凝重,赵之桢不由笑骂道:“你想得倒多!”看一向沉稳的儿子变了脸色,赵之桢难得愉悦了一下。 赵晗哪里知道父王忽然改了兴致,只小声道:“这……不值得啊。” 赵之桢一掌拍在儿子肩头……果然比以前结实不少,嘴上却道,“越发口无遮拦。” 赵晗一愣,赵之桢又从容道,“我是圣上的好儿子。” 赵晗一怔,旋即放下心来,微笑道,“儿子也是。” 赵之桢这边风雨不动安如山,那是他有足够的本钱,可王子腾却颇有种坐在火炉上的焦躁不安。 大皇子原先让他到了北疆,暗地里给七皇子找些麻烦,可这才过了多久,又说全力配合七皇子行事!这朝令夕改,让王子腾几乎后悔跟错了人! 他辗转反侧,终于决定先“装个病”,等大皇子先打定主意再说。 王子腾的装病,可不是往床上一躺,再贿赂一两个大夫就完事儿的。他可是真地捏着鼻子,一头扎进了装了冷水的浴桶…… 当晚,他便如愿地发起了高热。 只是王子腾自己都没料到,这次差点玩完了自己的小命! 他在南边也曾风餐露宿,夙兴夜寐,回到京里也没得闲,这场风寒像是个印子,一口气把他身上所有的毛病一起勾了起来,因此发作得十分厉害——差点到了要准备后事的地步。 他这回病重,不说吓到了老婆孩子,还把妹妹王夫人和侄女儿王熙凤唬得丢下手里的活计,带了上好的药材直奔娘家探望:就怕下次再也见不着了!以及……她们资助的银钱也得打了水漂。 于是王子腾就在一片哭声中幽幽醒来,妻子女儿妹妹侄女……一圈女眷将他团团围绕,他深深觉得醒了还不如不醒! 王子腾伤寒病重,因此元春在王府中只等到堂嫂尤氏和亲嫂子李纨前来吊唁。 尤氏是个稀客,她的心思也昭然若揭,专程替贾珍过来求情:圣上光顾着处置宜嫔娘家,暂时还没对宁府有什么旨意,贾珍的意思便是请元春找王爷讨个主意。 可在元春看来,这分明就是垂死挣扎,她有心不管,可贾珍毕竟是贾家族长,坐视不理未免忒寒人心,也对她声明不利。 于是元春轻声问道:“伯父可有说法?”这伯父自然指的是贾敬了。 尤氏满面苦涩,还是老实道,“闭门不见。”贾敬这个态度让贾珍都相当不安,否则也不至于在王府正办丧事的时候找上门来。 元春想了想,才道,“我求王爷打听一回,咱们再做定夺,万万不可弄巧成拙不是?” 李纨就坐在一旁听着,一直一声没吭,直到此时才开口道,“侧妃说的是。” 元春笑了笑,“咱们说这些也不算数。且耐着性子等一等吧,王爷有了说法,你们再来。”她忽然觉得若是让贾珍因此降职,离京任职……似乎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尤氏一听,也正是这个理,便改口一个劲儿地奉承元春。 元春笑而不语,心里却想着健儿醒了没有…… 偏在此时,抱琴匆匆赶来,进门行了礼便附在元春耳边道,“王妃娘家嫂子在灵堂里闹得厉害,说是咱们害死了王妃。” 哪里是“咱们”,刘娡嫂子原话之中必得说得是我啊!元春闻言猛地起身,“敬酒不吃吃罚酒!”转念一想,比起这一家子,娘家都算好的了。 抱琴此时又低声补了一句,“大爷正在灵堂里呢,这会儿怕是已经撕扯了起来。” 元春抬脚便往外走,“胡闹!” 尤氏和李纨见状自然要跟着出去,好歹给姑奶奶壮壮声势。 等着一众“娘子军”赶到,元春都惊了一下:赵晗白净的脸上印着三道清晰的血痕……而地上跪着个中年妇人,双颊已经彻底肿了起来。 赵晗一句话都没说,那妇人便已经让仆妇押了下去。这时大家彼此见礼,赵晗似乎也没把“破相”太当回事儿,举止依旧从容。 而元春上下打量了赵晗半天,才幽幽道,“只有让健儿背这个黑锅了。” “您说的是,”赵晗扶额道,“这回就先对不起弟弟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欠一章,所以周六周日都是双更。 ☆、第36章 他这个庶母总有一言既出……让人无可奈何的大本事。 被人冒犯而燃起的满腔怒火,不说瞬间消弭于无形,却也发作不出来了。 昔日暗箭没能躲过,今日飞来一抓又没躲过……说起来赵晗也挺沮丧的:明明已经有意跟教头出操,并多多练习骑射了啊,如今看来全无改观啊。 赵晗的郁闷劲儿可谓溢于言表,元春自觉用自己的情况劝解……那还不如不劝呢。她吩咐管事的把刘家少奶奶仔细看管起来,自己则拉着赵晗到隔壁房里用些东西,再歇口气儿:守灵可绝对是个力气活儿! 离了那满眼白布的地方,有吃有喝之后,赵晗也的确精神了一点,心情也跟着平复了一些。 元春刚才虽是为了逗赵晗一笑,却真的让乳母把健儿抱了过来。 要说赵晗和这个小弟弟意外地投缘:健儿在哥哥怀里比亲爹都要老实,不过还是给哥哥胸前留了两团口水权作纪念。哄了会儿弟弟,赵晗这才能平静地跟庶母说起刚才的经过。 本来赵晗对刘娡也无厌恶之心,些许不快说到底还是从大姑娘而来。 不过刘娡身死,他也要尽些心意,横竖也就这一回了。妹妹赵暄这几天下来,瘦了一大圈儿,又哭得整个人都木呆呆的,他便叫人扶妹妹回房歇着,自己则在灵堂守着。 谁知前御史府的三少奶奶冲进来朝他就是一爪子……王府众人哪里见过这阵仗?一开始压根都没反应过来! 等赵晗挨了一下,大家才一拥而上,刘家这位少奶奶先是挨了个“左右开弓”,然后可不就老实了? 赵晗说完,起身便拜,“有劳侧妃。”纵有再大的冤屈和愤懑,他也不能亲自跟刘家这位少奶奶撕扯去。 这本是责无旁贷,元春当然痛快应了。在去审问那位少奶奶之前,她还特地去大姑娘的院子瞧了瞧。赵暄此时已经睡下了,看她苍白的小脸,元春也横生不忍之意,便叫她贴身丫头仔细询问。 这丫头是个规矩人,小心道,“舅奶奶来看望姑娘,见姑娘气色不好便直接出门去了,说是要好好哭一哭王妃。” 元春听了,心里也就有了数。 同是女人,这位少奶奶的意思她还真能猜中几分:你别假惺惺地给我们姑奶奶披麻!于是上前就要撕扯大爷身上的麻衣。谁知弓马娴熟的七皇子竟有个这样的长子:遇袭居然也原地不动。 不过已经偃旗息鼓的刘家忽然来了这么一出,目的可是挺值得参详的。 元春也多了个心眼儿,带足了人手,才肯往关着刘家少奶奶的房里去。这位出身武官之家的刘家少奶奶也知道自己惹了祸,软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其实是左右各有个死死钳住她的肩膀婆子,她想动都动不成。 而且此时这位少奶奶脸肿得老高,却依旧称得上镇定。 倒是个经得住事儿的,这样的人定是无利不起早……元春根本也不信这位少奶奶此番只为大姑娘出气,于是她吩咐左右道,“先把刘家奶奶扶起来吧。” 这位刘家奶奶起身后第一件事便是行礼,还专给大爷赵晗赔了不是,只是这个“不是”诚意稍显不足。 如何也不是计较的时候,元春道:“不妨有话直说。” 这位刘家奶奶原本也是想讨价还价,可如今自己先犯了错,失了先机便干脆开门见山了,“王府大爷的亲舅舅可不干净。” 原来如此。 拿了王府大爷亲舅舅的把柄,借着关心大姑娘前去找大爷讨说法,争执之下“不小心”泄露一二隐秘,借此吊足了胃口,之后可不就任她出价了?最起码也得给她们刘家搏个起复的机会。 元春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此事我会说给王爷,”又吩咐起身边的管事,“送刘家这位奶奶回去。” 送走这位不速之客,元春赶忙跟赵晗交了个底。 赵晗的亲舅舅如今在西北任刺史,平时书信往来颇多,与王府一直都没断了联系。只是因为官位不显,而鲜少让赵之桢提起罢了。 此时赵晗也终于能真切地感受到,他交上去的那本册子究竟掀起了多大的波涛!连他这样向来少是非的圣上孙儿都有近亲牵扯其中,其余宗室世家豪族更不必提,足见处置不好……怕是要动摇国本。 圣上对名册上的那些官员不能轻易容情,只凭自己又哪里真帮得了舅舅?最终还是得落在父王身上……可父王躲是非来还来不及,怎会为了私情又一头扎进这团乱局之中? 赵晗想得出神,元春见状便悄悄出门,留他一人仔细思量。 傍晚时分,赵之桢归来——他只是死了老婆,兵部会议自是要准时出席。 出了兵部衙门,他就从长史那儿听说长子让人抓破了脸……前些日子,十四弟险些坑了爱妾和幼子性命,他一时不得报复已然十分窝火,此番又有人捋胡须,他如何能忍?! 宽和被人误以为懦弱,他也不介意用一次雷霆手段。 这不,回到王府他便一头扎进了书房,写好帖子便命长史亲去“前御史府”而儿子出气,之后更是要招来儿子好生安抚。 赵晗的心思早已不在“抓脸”上,而是为了亲舅舅跟父亲谋划了半个多时辰。 踏进王府时阴着张脸,等到迈入元春的院子时,赵之桢只是面带疲惫之色……元春也猜到赵晗八成是“得手”了:交情不错的亲戚,那是必定要出手拉上一把,但怎么帮,帮到什么程度却都是大问题。 不过……就像元春见赵晗怒不可遏时赶紧说个笑话,调节下气氛一样,眼见着赵之桢这副模样,她也得说笑几句,才好跟王爷说起正经事。 她亲手奉茶,“王爷,您看是不是该找个老师傅教大爷些防身的功夫?” 儿子不算灵巧,赵之桢对此也挺无奈,当着爱妾也不好意思糊弄,“他已经练了一阵子了。” 元春默然,隔了一会儿才道,“大爷怎么也比我强。我时常走都走不稳呢,”顿了顿又道,“要是健儿也像我,那可愁死人了。” 赵之桢摇了摇头,“你想得可真远。”天赋如此……当然他不好直言打击元春的信心。 聊过家常,二人一起用饭,饭后赵之桢逗过健儿,才问元春道,“你娘家那边怎么说?” 元春老实道:“还能怎么说?求您给指条明路呗。” 赵之桢应道:“辞官降职都成,再说父皇本就没有那勋贵开刀的意思。” 宁荣两府压根就没让圣上放在眼里!在这种时候,势弱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元春该提醒的话也绝不会故意省下,“宁府伯父那边一直不肯见我堂兄。” 赵之桢笑了笑,“你那位伯父当年在任上替南面那位敛过财,也背过黑锅。” “这是怕翻旧账,还是担心追缴当年捞取的银钱?”元春自问自答,“难怪了。”她想了想,又小心问道,“若是外任呢?” 赵之桢问道:“知县他可瞧得上?” 元春哪敢自专,“先谢过王爷,这事儿我得亲口问一问。” 她还真怕贾珍眼高手低,再误以为王府这边瞧不起他……宁府前世的腌臜事儿她在宫中都有所耳闻,总之她也算有求必应了一回,至于人家领不领情,还是随缘吧。 说完她的娘家,元春也有心问问赵之桢对待刘家的态度,“御史府那边再来人,咱们这边该是什么章程?” “不用再来往。”赵之桢冷声道,“简直就是不知死活!”看元春一脸惊讶,他也耐住性子,仔细给她解释,“我这位岳父做了半辈子御史,手里有些保命的东西不稀奇,可如今让儿媳妇都能拿到一二实证,再跑来要挟咱们,这不就是保命而是催命了。” 元春还是说了句公道话,“这大约不是老人家的主意,只怕是……有人狗急跳墙吧。” 赵之桢忽然一笑,“已经逃得苦海,为何还心存侥幸?就此离京做个富家翁又有何不知足?”旋即声音极轻,“大哥和二哥之间越发不对了,连我都想出京避避风头。” 刘娡交上去的册子,给了圣上一个大换血的机会,只是空出来的位置却让一群闻到腥味儿的鲨鱼蜂拥而至,甚至性命相博,可惜这些斗红了眼的“鲨鱼”完全忘记究竟是谁才能真正能决定他们的地盘,甚至命运。 赵之桢始终都没有利令智昏,他能登上大宝,也毫不稀奇。 “他们胃口太大了,偏又结党营私,”赵之桢摇了摇头,“父皇如何不心生警惕。”他是皇子之中最早悟透“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的一位,因而不敢太过经营自己的人手和势力,可也因此时不时地受两位哥哥有意无意地挤兑一二,虽然他们还是以拉拢为主。 不过比起立志做个富贵闲王的三哥,他的处境还是要稍好一点儿。 赵之桢这番话落在元春耳朵里,让她不由精神一震:前世她在东宫消息闭塞,只知道太子被废乃是源于私窥宫闱和行事狂悖……果然这党争才是真正的原因吗? 而娘家大体而言,还是要跟着太子走吧? 元春猜得对极了! 贾珍意识到事情不妙,除了向七皇子这边求救,自然也再次搭上了太子的门路。太子正忙着彻底把大哥“打落凡尘”,像贾珍这样的人物主动投靠,自然也来者不拒,不过他要的投名状却害得贾珍好几天都没睡好觉。 等到刘娡下葬,元春好不容易歇了下来,堂嫂尤氏竟单独前来拜访…… 尤氏其实不算牙尖嘴利,“侧妃可想过扶正?” 元春一愣,旋即小声追问,“你从哪儿听来的?” 尤氏以为元春这是默认,便附耳道,“只要……” 元春只听到一半,蹭地起身,脸色都挂了层冰霜,“嫂子,我乏了。”又对着傲梅道,“送客。” 尤氏尴尬不已,却只得起身回府。 元春望着尤氏的背影,恨声道,“怎么会有这样的糊涂人!”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欠一章…… ☆、第37章 堂嫂尤氏的主意,以她甚至以宁府的立场来说,其实还算靠谱。 元春若想扶正,要得到圣上首肯,而想说服圣上,先要买通圣上身边的总管太监,之后贵妃和淑妃之中还必有一位出头替元春说话。 想左右贵妃,即使是贾珍都不敢奢望。 但赵之桢的生母淑妃娘娘……可是有个现成的例子摆在前面。谁不知道淑妃有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亲弟弟?当年就是为了给这个弟弟脱罪,淑妃才给儿子选了刘娡这个儿媳妇。 贾珍便是打着再次算计一次淑妃的主意,这个时候宁府的家底也挺丰厚,正好能狠狠坑一次淑妃的弟弟,淑妃救弟心切,也由不得她不出面。 元春觉得,若是珍大哥哥跟她有仇,这个主意也算是值得称道了。可贾珍是她货真价实的娘家堂兄,两家子都还没出五服呢。 身为赵之桢的侧妃为了个名分就无视多年情谊,算计他的亲娘……你说赵之桢知道后会如何报复?只看刘娡就知道,夫妻不合,她这个王妃可做得有滋有味? 这个时候非要谋取这个王妃之位,跟陷她于不义也差不了多少! 元春一时气恼,激得太阳穴都在生疼。同时她也想问一问堂兄贾珍,究竟是什么样的利诱和许诺,让你能狠心把堂妹的前程都丢在一边了? 而且王妃没了,元春按例要守孝,淑妃纵然存了疑问,婆媳两个也不能见面说话,其中误会更难解释清楚……连这一点怕是都在珍大哥哥的算计之中? 元春越想越是心绪难平:亏我还替你说了话,谋求外任! 不过她前世半生冷遇,让她能在暴怒之中保持一丝清明:不对!尤氏都来教我加倍哄好王爷,外面贾珍怕是已经动手了!虽然贾珍手段未必多么高明,但算计淑妃的幼弟只怕手到擒来。 气急之下,元春连哥哥嫂子都再叫不出口,直接连名带姓的称呼,“抱琴,去找咱们院子的二管事,让他知会李大,盯着宁府贾珍那边是不是又宴请宾客了!”转过头来又招呼大管事,“去给王爷传个话,说我娘家有人盯上了舅老爷。” 大管事垂头领命,心中暗道:侧妃您也太实诚了!不过也正是这份实诚,让王爷在出事时总是习惯先把侧妃摘出来。 却说京里最奢华的阳春楼里,温暖如春更有“莺歌燕舞”,淑妃的好弟弟吃酒吃得眉开眼笑,若不是急着去出恭,哪里舍得怀中软香宜人……可惜这位酒场、情场和赌场都自诩十分得意的人物,刚出了包房大门,便在走廊上撞见了外甥的长史李先生。 他登时身子一晃,额头见汗。 李先生施礼后,便从容道:“舅爷这边请,王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出了阳春楼,跟着李先生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到了赵之桢的马车——郡王车驾自是与众不同,淑妃的弟弟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钻进车里。 赵之桢没耐心跟他寒暄,“输了多少?” “八……八千两。” 赵之桢笑了笑,“不错。有长进。”上回这位便宜舅舅可是欠了五万两,然后刘娡就被塞给他,做了他的王妃。 这位舅爷忽然扑通一声,栽倒在了马车上……然后吐了一路…… 赵之桢把他送回了府,还见到了大舅——淑妃娘家自然不是人人不堪,淑妃的幼弟若不是仗着姐姐只有一个同母弟,又如何不把哥哥们放在眼里,更嚣张纨绔得起来? 赵之桢对大舅还算敬重,不过想想他那辆臭气熏天的车驾,脸上也没了笑容,“这回又欠了八千两……舅舅且费心管住他,母妃那边自有我支应。” 得了赵之桢的允诺,大舅舅直接把幼弟禁了足。以前他也曾经多次如此限制幼弟出门,可总是还没关上几天,淑妃娘娘便传来口信儿:不要苛待他。 这回七皇子亲自发了话,大舅爷也放松了一大截:至少能安心过完正月,弟弟不能再出门惹是生非了。 出了舅舅家门,赵之桢还吩咐内侍给宫中的亲生母亲交个底——只是不知道淑妃能忍上多久。 同时他骑在马上,任由凛冽寒风刮在脸上,街道两边灯火辉煌,游人如织,满眼繁华景象,可他却深感在京的一个多月,比在边关半年更身心俱疲…… 回到王府,赵之桢照例先看看儿子,再绕道女儿的院子瞧一瞧,之后便踏进了元春的院子。 元春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思,赵之桢精神头也不太足,彼此对望一眼:简直难兄难弟。 这两个人今天真是个顶个的郁闷:谁家没有几个扯后腿的亲戚?可一旦这个亲戚猛地发威,自己只能是怒而后伤……你还能把他弄死不成? 因此二人此番真是面面相觑。 赵之桢先道:“我已经把小舅舅关上了。” 元春霎时无语凝噎的:我要是能关住贾珍多好啊!她捂着胸口道:“实在是窝火又委屈。” 有元春早早报信儿,用这一天的功夫赵之桢也能打探到不少消息了——他还知道些能让元春更窝火更委屈的事儿……闻言他也只好继续沉默了。 元春说完,半天都没等来赵之桢的回应……以往最少也会抱一抱,笑了笑,然后说个笑话逗逗她呀。 她立即回过味儿来,拉着赵之桢的手,“我扛得住,您说吧。” 赵之桢轻叹一声,“本来也是玩笑话,你听过就罢了。” 哪是听过就算?分明是要她记在心间啊!这话外之音元春如何听不懂?“您说。” “太子跟你堂兄说过,若是有办法把我拉进太子麾下,便以入阁相酬。” 元春扶额,良久不语。 她不是不能理解登阁拜相的诱惑,对大多数男人来说都难以抵挡……可把这句话当真,还仔细谋划并且实施了,元春实在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虽然她也知道,贾珍此时大概也没想得太远,只是想让宁府和王府做成正经亲戚,多往来,甚至是跑官套消息,都更名正言顺一点儿。 只是这样不择手段地帮她扶正,差不多就是不顾她的死活了:只要多打听打听刘娡是如何当上王妃,再琢磨一下赵之桢的为人,就绝不会“多此一举”了。 赵之桢看着元春脸色越发难看,也忍不住劝解道,“你别多想,我知道你的为人。” 这是幸亏二人感情极好,不然赵之桢的“多疑病”发作,元春怕是又要走前世的老路。元春终于长叹了一声,“要说一点也不奢求,那也太虚伪了。只是王爷您的婚事,别说我怎么想了,怕是连您自己都做不得主。” 赵之桢闻言也幽幽道:“是啊。” 赵之桢原配妻子是贵妃选的,继室是淑妃挑的,这一回怕是要圣上亲自敲定人选了。再说齐衰一年转眼即过,到时候京里还不一定是什么样的光景……因此第三任妻子会出自哪个家族,赵之桢自己都无从猜测。 万一未婚妻子的家族与大哥或是二哥十分亲厚……他只希望王府能平静依旧。 不过宫中的淑妃娘娘此时却很难平静得下来:她的亲儿子下令关起了她的亲弟弟。 话说当年她迫于无奈,为儿子选了继室,然后……就心虚至今了。让刘家算计了一回,而且刘娡和儿子又关系平平,淑妃始终骨鲠在喉,不过这位娘娘却是个难得的老实厚道人,再记恨到底也没给过刘娡难堪。 不过刘家失势,淑妃表面上没什么动静,却难免心生快意。 之后刘娡去世,淑妃惊讶地发现,又有人跑来请托,要给她儿子做媒!这些人都是通过她那个从不让人省心的弟弟,才能把话递到她跟前。 因此她既能理解儿子,同时又嫌儿子下了她娘家的面子。要说她生了三个儿子,除了还没成家的小十二,前面两个儿子,她哪个都不怎么指使得动。 她琢磨了半夜,还是吩咐宫女:等明天散了朝,让七皇子进宫来说话。 赵之桢进宫当然要先看望贵妃。 贵妃如今处置宜嫔,更忙着清理宫中的钉子,母子见面没说上几句,圣上便到了。圣上与贵妃自然有事商量,赵之桢只得离开承乾宫前往生母宫中。 平心而论,贵妃更关心儿子的前途,那是因为她有足够的出身和眼光,而淑妃却只能跟儿子说些家长里短。 淑妃絮絮叨叨地问过儿子的起居,孙儿孙女的情况,更是没忘问问元春是不是安生。 一提这话,赵之桢便心生不快:您难不成还觉得我关了舅舅,是元春挑唆的? 淑妃哪里知道儿子心中所想?又轻声问道,“贵妃那里有什么打算?”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贵妃的内侄女如今年纪到了吧?可惜你表妹还小,不能参选呢。” 赵之桢此刻真是无话好说了。贵妃早就说过,她无意把娘家侄女塞进儿子身边,无奈淑妃不信。而且淑妃口中这位“表妹”正是那个纨绔舅舅的嫡女。 从生母宫中出来,赵之桢望着头顶天空,生母的唠叨犹在耳边,他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他这个亲娘似乎从来都没想过他差事是否办得好,是否存了什么心事…… 但愿只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吧。 王府之中,特地请来母亲和嫂子的元春也在践行这句名言。她差点吃了宁府的大亏,难道还要息事宁人?! 当然,宁府“帮”元春谋划扶正,此事在王夫人最初听来还是喜事一桩,她甚至想备足礼物,专程去宁府感谢一下贾珍和尤氏呢。 可随着元春仔细解释,王夫人的脸也越绷越紧。元春说得再明白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爷是圣上和贵妃的儿子。” 咱们家如今还没让圣上看在眼里,还是少折腾点儿吧。这话也许传不到贾政耳朵里,但经过嫂子李纨,能让老祖宗和姑妈知晓也就足够了:如今跟宁府远着点真没坏处。 而且此举也很合王夫人心意:前阵子大内总管去宁府抄了好些书信,万一牵连到了荣府又该如何?万幸女儿传达了王爷的意思,贾珍肯降职就好。 抱怨过宁府,王夫人其实也有事相求,“你哥哥今年要大比……” 元春本以为母亲想为哥哥求个门路,熟识诸位学政考官的机会,刚想开口应下,谁知母亲话锋一转,“听说今年出缺极多,不如给你哥哥早些物色一个?” 此言一出,李纨瞬间垂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元春立时就面无表情了,“谁跟您说哥哥考不中的?” 作者有话要说:欠两更了……这个说什么都要补上。 ☆、第38章 其实,完全无需母亲直言,元春便能猜着:不知是哪位权贵还是宗亲说了句珠哥儿这回怕是艰难,母亲就能深信不疑,还要专程跑来为儿子谋划个退路…… 不管宁荣两府再怎么为自家曾有的荣光骄傲,他们也是勋贵,还是勋贵之中不很入流的——自从贾代化与贾代善兄弟去世,宁荣两府爵位再高,没有实职更无甚实权,品行嘛……就更甭提,让人想由衷敬重也是难事儿。 而且贾家跟真正的书本网几乎全无交往,即使贾代化和贾代善兄弟在世,两府跟文臣清流也不太对付。当然,文臣武官若真想携手同盟,坐不住的准是圣上。 简而言之,贾家子弟想读书科举不见得比寒门轻松多少,在未必请得来货真价实的大儒为师的前提下,贾敬都中了进士,足见他不凡天赋。 当年他不得不辞官并让儿子袭爵,其中不仅有贾敬自己的失误,怕是更有科举做官的同僚暗中排挤之故。 贾珠如今要面对的,只会比当年的贾敬更艰难:贾敬参加大比的时候,他爹还在世,多少还能为儿子保驾护航呢。 这些情况,元春不信父母真的想不清楚,只是他们大约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不中进士又不是没差事做,实在不成还能捐官呢——勋贵之家往往爱轻视这个进士的分量。 话说回来,换成前世的元春,她就绝不会在文武,勋贵和清流,世家和寒门这些门第之间琢磨太多——这得多亏了赵之桢闲来无事,经常跟她说起的京城格局。 当然,赵之桢也不是全无私心:元春的确“孺子可教”,而且有个贤内助他也能松快不少。只是赵之桢教元春的东西,元春却不能直接说给母亲听,说得多了,没准儿还要生怨。 其实,只要没错过嫂子李纨的神情,自能看得出她的……不仅是不赞同,甚至是有些不以为然了。 嫂子李纨的亲爹可是国子监祭酒!哥哥的文章拿给岳父指导,可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看看嫂子这些日子的模样吧:滋润又满足,这可绝不仅仅是因为她生了儿子。 不过母亲王夫人也在场,元春不好问得太多,省得母亲和嫂子再闹起婆媳不和,为了府中中馈王夫人已经挺不自在了。 倒是母亲这边该劝就劝,该给定心丸的时候元春也不能吝啬,“太太,哥哥的事儿我回头跟王爷提一句,您也别太……听风就是雨。” 王夫人转念一想,女儿这是应下此事了吧?于是她也笑道:“那就烦劳您多费心思了。” 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女儿做了正三品的郡王侧妃,说出来的话也越发让人信服,同时也越发坚定,难于说服和左右了。 不过王夫人对此很是欣慰:女儿不容易让那些脏了心的东西挑拨,若是性子太软和了,在王府里怎么立得稳? 王夫人又道:“只要侧妃平安,一切都好。”这是场面话,下面就是真实想法了,“也别……太强求,王爷百忙之中一二顾及不到也是常事。” 元春一听这话,直接笑了:这哪儿是帮不帮都成啊?分明是想要她给个准信儿的意思。 不过帮哥哥绝对是心甘情愿,元春笑道:“我心里有数呢。”又问起宝玉,“可还淘气呢?” 小儿子的天分比长子还强,又性情柔顺,王夫人始终觉得宝玉更贴心,言语中自是带了几分得意出来,“教他的先生,满口夸赞。你哥哥闲了,也教他些学问。” 这回元春可是真心笑了出来:言传身教嘛,宝玉若跟哥哥贾珠学到点心机,这辈子受用无穷了。 说完好事儿,元春就得问问不那么好的事儿了,“舅舅身子养得怎么样?” 这又是王夫人另一番烦恼,“他养得不坏,可眼见着就要离京赴任了,苦寒之地……可怎么得了?” 王子腾任职之处,号称苦寒……不过那地方元春可是仔细看过地方志的:南北交通重镇,商贾云集,寒倒是真的,苦却未必,舅舅若是任满三年,只怕还能赚得盆满钵满。 说实在话,舅舅若非有功在身,这个好差事也轮不到他。至于舅舅真正忧愁的事儿,只是要遵照大皇子的意思,挖七皇子的墙角罢了…… 元春把当地情况细细说了一番,王夫人心事愁容至少去了一半。 趁着王夫人更衣的功夫,元春给李纨递了个眼色,又轻声嘱咐道,“寻个机会再来一趟。” 李纨如何不应?本来她也有心跟小姑子多多往来。不同于王夫人和贾敏,李纨对元春这个小姑子可很有几分真心。 就说这回,小姑子一席话下来,婆婆轻松了不少,回家去也不会心事重重,闹得大家都得小心翼翼,只看这一点,李纨就要认下小姑子这番心意。 送走母亲和嫂子,元春便坐回书案前,开始看起账册。 却说赵之桢出得宫门,便遇见了……等了一会儿的大皇子。 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赵之桢登时便打起了精神:虽说兄弟俩同父同母,单论私交却很是一般。 兄弟彼此见礼后,大皇子赵之棣端详了会儿弟弟,才道,“气色看着倒还好。”老七原配死了的时候,他可是真的哀痛,这回嘛……看着也是疲惫居多。 赵之桢硬挤了个笑容来,“谢大哥关心,还算吃得香睡得着。” 大皇子道:“从妃母那儿出来……只是有心事是吧?” 兄弟俩边走边聊,也不怕太子派人过来听墙角。大皇子又轻声道:“哥哥在这儿先给你赔个不是。当时真是情非得已。” 趁着赵之桢在北面驻守,大皇子在论功时为自己人抢了些功劳,甚至还出手压了压柳桓,最后还为王子腾谋了个下都督。 偏巧王子腾是赵之桢侧妃的亲舅舅,沾亲带故之下,赵之桢没有直接拒绝。但要说让赵之桢为此承赵之棣的人情,那也绝无可能了。 大皇子也知道自己能让臣子投靠,但不能霸气一露,就连掌兵多年的弟弟都会倒头便拜。如今他想抗衡太子,势必要和弟弟好好修复关系……他也不指望说两句好话,弟弟就能芥蒂尽去——不拿出些真正的好处可不行。 不过既然是让出好处,势必得讨价还价……这寒风呼啸的户外,可不好谈成“生意”。再说弟弟刚死了老婆,不好出门宴饮做客,大皇子便要在休沐时去弟弟府上坐一坐。 赵之桢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应了。 大皇子望着弟弟的背影,扭过头低声吩咐起心腹,“去打听打听,妃母跟老七说什么了。” 赵之桢回府后,照例见过儿子,又问了句女儿的情况,抬脚便进了元春的院子——他进门便直接躺倒在了床上。 元春见状,惊讶道:“您这是怎么了?” 赵之桢拍了拍心口,“累。” 跃跃欲试的大哥,后发制人的太子,以及深不可测的父皇……只琢磨这三人的心思,以及相应的对策,就已经让他睡不踏实了。他思来想去,果然北面才是他的“出路”:收拢些人手,并逐渐安排到北方任职,可谓势在必行。 趁着元春替他揉捻着肩膀,他合眼问道:“你娘家那边可有乐意到北边历练一番的?” 元春心头一跳,如何不知道这是个大好机会?到北面必有实缺,而非自家堂兄们那种捐出来的品级。 不过她还是老实道:“除了我哥哥,娘家那边的哥哥们都没有什么功名。” 没功名做文官,可是做不高更走不远的,而从军……元春不觉得娘家兄弟有几个能狠得下心来吃苦受罪。 赵之桢闻言,忍不住笑道:“你也忒护着他们了。得了空不如叫来我再问问。” 元春无奈闷声道:“珍大哥和琏二哥,您看中了哪一个?” 虽然她偏向琏二哥,但也不得不承认,贾珍的本事可是强过贾琏。再说当初贾琏也见过王爷……之后可就没了下文啊。 赵之桢眯了眯眼,“你那位‘急公好义’的堂兄不有个儿子吗?”只要有心探查,贾珍的所作所为怎么瞒得住赵之桢? 分开贾珍和贾蓉父子两个?这回元春可相信赵之桢在为她着想:我是拦不住珍大哥哥,但可以让他儿子出头拉住他父亲! 元春自然眉开眼笑:“王爷您真是厉害。”一句话就解了我的愁事……之一,难怪利与权,人人趋之若鹜。 眼见元春露出惊喜之色,赵之桢不紧不慢道:“堵不如疏,再胡闹的性子到了北面也必有长进。若是实在不成,送回来就是。” 这番话说完,元春反而半天都没说话。 等不到回答,赵之桢不由问道:“怎么了?” 元春幽幽道:“您真是想用我娘家人?还是就想折腾着……玩一下……” 赵之桢搂住元春,放声大笑,“这都让你看出来了?” 却说王夫人和李纨回到荣府,婆媳俩先去贾母房里说了会儿话,才各自回了院子。 贾政问了女儿的身子气色——王夫人本也不是什么都跟丈夫商量的老实性子,夫妻俩也简单说了会儿话,贾政打了声招呼,便去赵姨娘的院子歇了。 至于贾珠,他可是在内书房里等了妻子良久。 从妻子的转述之中,他听出了妹妹的回护之意,于是由衷道:“妹妹向来贴心。”顿了顿,又嘱咐道,“下回再去王府,你照实说就好。” 李纨一愣,“忠顺王说大爷你文章欠些火候,想中进士还得数年苦功……这话也照实说吗?”小姑子听了这话怎能无动于衷?大爷本就偏疼这个妹妹,平时也不是爱给家人添麻烦的性子啊! 贾珠叹道:“她都说要跟王爷提一句,咱们如今想拦不也晚了?再说这事儿瞒不住人,若是从王爷那边听到来龙去脉反而不美。” 李纨还没来得及答话,身边伺候的大丫头便进来禀报,“王府打发人来,让大爷,琏二爷和宁府的蓉哥儿得空到王府坐坐。” 贾珠与李纨二人对视一眼,还是贾珠感慨道:“妹妹也太心急了。” 他这时又哪里知道这是赵之桢的主意?只是见着王爷听了一番分说,这事儿也着实是喜忧参半。 作者有话要说:总是凌晨更新实在扛不住了,必须调整作息了~~睡个好觉,开补欠账。 ☆、第39章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贾珠听完丫头的禀报,便把王府过来传话的人叫到跟前——果然是熟人,来的正是妹妹陪房李大的儿子。 李家夫妻两个,男人如今管着元春的两个铺面,女人则在王府做管事。从原先的庄头,一跃成为两个大铺面的掌柜,女人也在王府里站稳了位子,这夫妻俩又是知道感恩的性子,因此对元春十分忠心。 夫妻俩一共两子一女,长子读书,次子跟着父亲,女儿则在元春院子里做二等丫头。 这回过来传话的正是二儿子,是个透着股干练和精明劲儿的少年。 贾珠心里赞了下妹妹的眼光,听他又重复了一回:“王爷请珠大爷、琏二爷并宁府蓉哥儿到王府坐坐。” 贾珠点了点头,问了些这少年的家里情况,又给足了赏钱,才让他回去复命。 至于传话的活儿,贾珠打算亲自去办。 本该抱老婆的时候,贾琏在内书房迎来了堂哥贾珠。可听完堂哥给他带来的消息,他觉得耽误“*一度”也十分值得! 捐出来的散官和实缺该选哪个那还用说?明知若是让王爷看中,也只会是在北方任职,但北方战事数年不停歇,他既能积攒功勋,还能捞取钱财不是? 这个帐,贾琏算得很清,不过堂哥这边的打算,他也有心问上几句,“等化了冰,便要回金陵赶考?” 贾珠应道:“自然。” 贾琏也提醒道:“忠顺王可是语气不善。”为此二叔可是头疼得睡不好觉,有心找女儿帮他出口气,却总是抹不开面子,不过婶娘今儿去探望妹妹,准是告成了状。 贾珠笑了笑,“那还能真不去考了?” 被个权贵——忠顺王如今还不算京里第一等的权贵人家,一句话就吓住了,干脆也别科举做官了,躲家里别出门得了。 眼见堂兄这副心里有数的样子,贾琏也不再多说,只是问起宁府的蓉哥儿,“妹妹怎么想起他了?” 贾珍想为妹妹谋划扶正,又不是什么秘密。说来惭愧,扶正一事竟是宁府抢在了前面,不过贾琏纵有想法,他也承认实在是有心无力。 妹妹的主意贾珠还是能猜到个□□分,当下也不便多说,只道,“不提携咱们几个又能提携谁呢。” 贾琏一想,可不也苦笑了一回:两府里老的老,小的小,真正得用的不过一掌之数。 至于贾珍听到七皇子居然要看看他的儿子贾蓉,暗中自然是十分得意:他靠着太子,而儿子搭上七皇子这条路……门路可没人会嫌多! 在他眼里,做官政绩都在其次,最重要的还是人脉。老子从文,儿子从武,若能成事宁府重复荣光,好像指日可待了! 贾珍在书房里大笑三声之后,才叫来儿子,严厉嘱咐他到了王府别乱说话,王爷有吩咐就先应下。若是官职太小,回府再商量,也不要当场露出不满来。 贾蓉垂头领训,心头却是一片火热:没了父亲压制,哪怕在外吃点苦头他都认了,更何况是投靠一位手掌实权的皇子。将来建功立业,加官进爵,也有宁府上下仰他鼻息的一天! 只是他这份乐于离家的心情暂时还只能埋在心里,可走路的步子还是轻了几分。回到后宅,新婚妻子秦可卿便迎了上来,打量了贾蓉一番,竟是未语先笑。 小娇妻赏心悦目,贾蓉也不自觉笑出声来,“你看着倒比我更高兴。” 秦可卿笑道:“看着大爷这样高兴,我觉得是件大好事儿。” 当然是大好事儿啦。小夫妻两个回房……确切地说是回到~床~上一番~恩~爱过后,自有好长一段闲聊,还在对将来的憧憬之中安然入眠。 而几天过去,贾珠他们还没到七皇子府上,倒先迎来了姑妈贾敏。 贾敏带着一双儿女奔向荣禧堂,陪了会儿母亲,之后便招了贾珠到跟前说话。 原本这些话该由林海亲自说给贾珠听。可惜林海进京这一年多,自从点了户部侍郎,就没清闲过几天,这不,又让圣上钦点了差事,已经两天没见着人了。 于是也只好让贾敏这个姑妈代劳了。贾敏虽然跟王夫人脾气不合,但对王夫人所出的贾珠和元春十分偏爱,又唯独瞧不上宝玉…… 因此听到女儿黛玉跟着一众表姐表妹玩耍,偏偏宝玉又凑了过去,贾敏不免微微皱了眉头。 贾珠见状也只得苦笑一声:弟弟宝玉天资聪颖,偏爱往脂粉堆儿里扎,他本也教训过几回,无奈祖母和母亲护着弟弟倒像是护眼珠子一样。 不过贾敏显然也不想在此时计较,转过头来便跟侄儿说起体己话,“欺人太甚!”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姑父在书房里跟我说的。” 别说荣府跟忠顺王不对付,林海跟这位王爷也很不投缘。 其实只看忠顺王这副做派:只因私怨,便当众放话,妄想断送一位读书人的信心和前程,林海如何能敬重得起来? 贾敏此时又道:“你只管去考,如今的江苏学政正是你姑父的同年。” 说白了,忠顺王是按照贾政的性格才推测贾珠的脾气,真说要贿赂考官,甚至影响大比结果,他还没这个能耐……再说也不值得。 林海给同年打了招呼,不是为了特别照顾贾珠,只是以防万一:哪个士子忽然想不通了,为了讨好忠顺王再捞个进身之阶,而算计贾珠罢了。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贾珠一怔之间便想了个清楚,旋即起身一拜到底,“多谢姑父姑母成全。” 贾敏受了他这一礼,也道:“你和元春都是好的。”顿了顿,又道,“若是能中,当是越早越好。” 若是中进士,哪怕是三甲,年纪过了四十,若没大造化,恐怕致仕时未必来得及爬到三品。能每三五年都能晋升一回的,到最后差不多都能入阁了,可天下读书人有多少多少,每三年中进士的又有多少,而阁老又有几位? 贾珠也不清楚这句提点,究竟出自姑父还是姑母之口……平心而论,姑母的见识眼界,大伯和父亲也多有不如。 与姑母相处得越久,这感受也便越发清晰。 另外,姑父林海今年也不过不惑之年,已经做到了二品卿二,贾珠觉得姑父怕是入阁有望,因此回京后姑父与荣府往来还不如在扬州时频繁——这八成是开始避嫌了。 可叹父亲还因此暗地里抱怨过几句…… 毕竟是姻亲,哪会真见荣府吃大亏而无动于衷?贾珠颇能理解姑父和姑妈的心意:正所谓闷声发大财,占了好处自己知道就好,不必闹得人尽皆知。 吃了定心丸的贾珠之后更显从容,倒是看得贾琏好生好奇——贾赦贾政兄弟俩各自过起小日子,连带着贾琏对堂兄那边的动静也知之甚少了。 如今大家正一起前往王府,贾琏便凑近问道:“王爷许了什么?” 贾珠故作深沉,“回来不就知道了。” 贾蓉看着前面两位堂叔低声说笑,也策马追上了几步,只听贾珠道,“王爷给的差事,当是忠心为上。” 贾琏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在他看来,只要好处够多,忠心自然不在话下。再说到了北方,除了七皇子他也不知道该向谁尽忠不是? 贾蓉却把这句话深深记在了心里。 他们抵达王府的时候,赵之桢还没回来——其实是又让大皇子拉住了。七弟开春又要领兵北上,套交情不趁现在,更待何时啊。 因此贾珠他们三个先由赵晗招待,彼此寒暄一阵,赵之桢也在傍晚前回府了。 只见赵之桢一脸疲惫之色,贾珠他们几个顿觉不妙。 贾珠知道七皇子向来沉稳内敛,轻易不会迁怒于人,因此还算淡定;可贾琏已经生了有改日再来的心思,贾蓉更是偷瞄了下两位叔叔,抿住嘴一语不发——当然,也没他说话的余地。 赵之桢受了几人的礼,单手按住太阳穴,声音有些喑哑,但语气还算平和,“不必拘束,都是亲戚。” 这八个字听得贾琏与贾蓉精神一震,唯独贾珠依旧沉得住气,心里也在为妹妹与王爷感情融洽而很是欣喜。 今天和大哥“斗智斗勇”差点耗光赵之桢全部精力,因此对待贾家人他也懒得绕什么圈子,直接吩咐内侍从案上拿了两张笺纸,分别递给贾琏和贾蓉,“看看可还合意?” 这是连婉拒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贾琏和贾蓉也绝对不敢“给脸不要脸”:贾琏得了个录事参军事,恰在王子腾治下;至于贾蓉,则是干脆跟在赵之桢身边,从什长做起…… 要知道贾源贾演兄弟当初从军时,不过是个大头兵。 赵之桢转向贾珠,轻声问道:“听元春说,你开春后便要南下赶考?” 贾珠应道:“是。” “可有把握?” 掌兵的王爷果然是直来直去……贾珠只得道:“在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赵之桢点了点头,“若是中了,以后必有大用。旁人的闲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自从妹妹嫁入王府,贾珠便知道自己迟早得归入七皇子麾下,而且七皇子手边士子极少,出头十分容易,但是真到了与父亲立场相左的这一天,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矛盾,最多也就是些无奈罢了。 只是……贾珠看了看堂弟贾琏:录事参军事这个差事真是深意十足,只是不知道他打算站定哪一边。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晚上还有。 ☆、第40章 娘家哥哥和侄儿在王爷书房里说话,元春屋里也有个“客人”:大姑娘赵暄。王妃下葬之后,王爷再次发话,让大姑娘继续跟着元春学规矩。 元春如今暂时掌着王府中馈,她不放心赵暄一个人待着,便干脆让王爷叫大姑娘过来旁听:能不能学到管家的本事还在其次,主要是把她放在眼底下看着,省得这姑娘再惹出祸事。 趁着元春翻看账目的功夫,大姑娘也不管房里还有好几位管事,“你娘家人这样奉承父王,能求到什么样的官职?” 元春头都没抬,“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赵暄冷声道:“你倒是认得快。父王怎么看不透你的嘴脸。” 元春笑了笑,“不,这个王府里什么事儿都瞒不过王爷,包括我和你的心思。” “你说话真难听,”赵暄咬牙道,“我能有什么心思。” 但凡委婉一点说话这姑娘就听不懂!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更是惨不忍“听”……偏偏王妃在世时压根舍不得跟女儿说什么重话——这些重话同时也是实话。 好在对这个女儿,赵之桢也再无奢求,只求她懂得适时闭嘴,以及别到处得罪人就好。 甭管乐不乐意,暂时这个恶人也只能自己来当,反正已经饿过她更拘过她,再说些实话刺她,她也不会更恨自己了。 元春便问道:“你舅妈们有日子没打发人看你了,你就没往深里琢磨?” 大姑娘果然一点就着,“你拦住了?!” 此言一出,连她身后的贴身大丫头都深深滴垂下了头:她们这些丫头婆子都知道侧妃很是通情达理,而且侧妃再得宠,也不敢在王府一手遮天。 元春长叹一声,“听了快一个月的史书,竟然毫无长进。你舅妈好些日子没消息,为什么不派个人打听一番?” 大姑娘恍然,“对!”顿了顿,她又怒道,“我派了人出门,也会被你拦下!” “你打发人出门我会不会拦下且先不提,”元春深觉疲惫,亏她还想借着史书里的小故事让大姑娘开窍,合着大姑娘连开蒙都没过关!“王府里的动静你都不过问一二?” 大姑娘登时起身,元春喝道:“坐下!” 大姑娘左右看了下,发觉随着侧妃这一句话,两个妈妈已经快步站到了自己的身侧,她梗了下脖子,气鼓鼓地又坐了回去。 对付大姑娘,王道一时行不通,好歹霸道十分管用。 “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看不清自己,那就先从看看别人开始。你且回去问问你舅妈在府里的言行。”元春端茶轻啜了一口,“不妨告诉你,你外祖已经致仕了,如今全家已经回了原籍。” 甭管是不是失手,伤了王府大爷赵晗,先王妃的娘家自然全家一起担过,何况这家子本就在圣上那儿挂了号:若非主动交上名册,同时还是七皇子的妻族,别说官职功名,只怕全家此时已经剩不下几条命。他们能全家平安离京,还是赵之桢没有落井下石之故。 没了母亲已经让大姑娘蔫了一个多月,这回又没了外祖一家,大姑娘果然愣了一会儿,等元春放她出门,她绞着帕子便直奔父亲外书房,气势汹汹地想去讨个说法。 可这会儿外书房里还有客人呢,于是大姑娘在院门外就被拦住了……被亲哥哥赵晗拦住了。 向来温和的赵晗这回都皱紧了眉头,目视把门的小厮和内侍,“大姑娘这样横冲直撞,你们竟不拦着?” 谁敢跟大姑娘撕扯啊?!没人敢开口辩解,可赵晗还是从众人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当下便吩咐大姑娘道,“跟我回去!”他想了想,还是得更直白些,“你若想丢人丢到宾客跟前,我也不拦你。” 自从赵晗扯掉了那半块遮羞布之后,赵暄便有些怵头这个哥哥——似乎哥哥的脾气也不是那么好。而且侧妃对她不好,她能跟父亲告状,可……凭她的脑子也知道皇室从没听说有哪位哥哥会虐待妹妹。 赵晗果断地“卷走”了妹妹,边走边还琢磨着请父王给妹妹加些老成的妈妈,机灵的大丫头,院子外面再补两个内侍看守——侧妃毕竟是庶母,肯教妹妹规矩就不错了,她断不会越权再给妹妹身边指派人手。 书房外的这点动静当然瞒不过赵之桢,贾珠三人告辞之后,他先允了儿子所请,之后便进了元春的院子。 大姑娘险些冲进外书房,这事儿其实也瞒不住元春,因此她见到赵之桢多少有些惭愧,“真是……有负王爷信任。” 赵之桢微微一笑,“她也有所长进,这都是你的功劳。” 元春一愣,旋即扶额道:“您是说大姑娘再不敢动手了吗……” 赵之桢点了点头,“还听得进人话了。” 话说大姑娘这样的,元春还真是头回接手:前世在她身边伺候的宫人,要么规矩要么精明,既不规矩也不聪慧的,她还能罚啊…… 赵之桢见元春默然不语,又笑着劝道:“不放在你这儿,我是真不知拿她怎么办了。”说着,话锋一转,“你堂兄我给了个录事参军事,你那个侄儿我先带在身边了。至于你哥哥,”他语气渐柔,“林探花看好,只要无人从中作梗,前程必然差不了。” 元春闻言心中欣慰无比:她的要求王爷果然都放在了心上。 大伯还有父亲,以及宁府的珍大哥哥,他们偏向太子,就让他们随便奉承折腾去,反正她一口气把两个哥哥全拉到了王爷身边,还有蓉哥儿……说心里话,她挺可怜这孩子,十五六的年纪,纵然有些胡闹也是养不教父之过,这一世让蓉哥儿离他爹远些,没准儿就有了造化呢。 眼见爱妾眉开眼笑,赵之桢不说疲惫尽去,却也觉得轻松了几分,“我把你堂兄放到了你舅舅治下。” 舅舅投靠了大皇子,堂兄贾琏成了七皇子的手下,这可有热闹瞧了! 元春抚掌大笑,“琏二哥可有得头疼了!” “你不担心他?”赵之桢闻言颇感好奇。 “让他看清些真面目,”元春轻声笑道,“没坏处。” 赵之桢更生了几分兴趣,“哦?莫非你舅舅有何不妥之处?” 元春摇了摇头,“我舅舅他毕竟做了官,难免身不由己,琏二哥因此别再听风就是雨可就好了。” 赵之桢略一沉吟,“你倒是看得透。” 他把贾琏放在王子腾跟前,也是为了提醒他和他身后的大皇子吃相别太难看。再说他在北面带兵,压根也不该插手民政,偏偏大哥这些天明里暗里地“示好”:可以匀个北面的刺史给他。他当然婉拒了,但那份不自在一直存到了今天。 大皇子最近往来颇多,元春再迟钝也琢磨过味儿了。再说前世,赵之桢也夹在兄弟之间苦闷了将近一年…… 她想了想,才认真道:“幸好太子……稳如泰山。”太子还没出手,以后才是有得煎熬呢。 赵之桢闻言,深深地看了元春一眼,“以后就难说了。” 他只要手里有兵,为免父皇忌讳,使得大皇子和太子都不会太露骨太急迫地拉拢他,至少目前如此。但如何能保证一直有仗打,就是另一件烦心事儿了。 却说贾珠三人在宁荣街上分别,贾蓉自去向父亲回话,而贾琏有意和堂兄贾珠多说几句,兄弟俩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下马并肩往府中走。 贾琏此时才低声道:“王爷这是何意?” 别是王爷对王子腾不满吧?让自家人对付自家人?到时候别让我里外不是人啊,贾琏转念一想,王爷就算让我里外不是人又如何?我还不是得照办?好在有妹妹做侧妃,总不至于一无所获。 于是他问完便沉默了,旋即又自问自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贾珠拍拍堂弟肩膀,“王爷向来公正。” 宁荣两府这些年都在不遗余力地奉承太子,银钱也上供了不少,可什么好处都没见着。七皇子这边一个子儿没要,倒直接给了实缺——虽然领了差事势必就要为他尽心。 正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别说贾琏了,就连贾珠心里都更偏向七皇子,要是再加上妹妹……贾珠甚至心里起了些“说不得”的心思,万一七皇子也有机会…… 兄弟俩各怀心思,回房自是先去见了各自的父亲。 贾赦始终是无可无不可,勉力训了几句,便放了儿子出门。到了贾政这儿……再怎么觉得不妥,他也无力更改,便干脆默认了。 却说凤姐儿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自家二爷迎了回来。 亲自张罗着给贾琏更衣倒水摆饭,没过多久便知道了七皇子对二爷的安排,她一时也是喜忧参半,不过总归还是喜大于忧。 录事参军事只有七品,凤姐儿还是嫌低了,毕竟二爷是荣国公的亲孙子,父亲又是一品将军。可是她也知道这差事实权不小,二爷还在亲叔叔王子腾治下,亲戚间相互照应自然无虞,又有王爷撑腰,二爷只怕过不几年就要升迁了! 贾琏看着娇妻一脸喜色,原本有心吐些苦水,也及时止住,饭后夫妻俩赞了一回七皇子,凤姐儿更不忘好生说了回亲叔叔的本事。 不过王子腾真没有侄女所说的那样运道十足,更没有恃才放旷的底气,他向来谋定而后动,在反复思量如何让大皇子满意,同时不太得罪七皇子的赴任路上——路边的山石忽然塌下来几块,马车一个骤停,险些翻车,而王子腾一时没防备,竟从马车中摔了出来……伤得倒是不重,却是摔裂了小腿骨。 作者有话要说:大姑娘是给元春练手的,毕竟~调~教和激励手下是每一个上司的必修课。元春重生,眼界有了,但是手段还是略有欠缺,不过练啊练啊的,元春也就该升级了。 顺便一提,男主带兵,脾气就比较直来直去,还不太会长袖善舞,不过他被兄弟虐啊虐啊的,最后肯定也升级啦…… 同理,把贾琏和贾蓉丢到严苛的环境,再断了他们的后路,摔啊摔啊的,他们就走在了成为俊才的路上啦。 ☆、第41章 这可是官道。 别说王子腾了,连七皇子到北面边关坐镇,还是得走这条路,而且好些年过来,谁走都没事儿,偏偏到了自己这儿出了岔子。 毕竟是能在危急时刻,诳了南边那位的嫡长子,最终更是全身而退的人物,这点小把戏又如何瞒住他?王子腾此时气色一点都不差,还能架着伤腿悠然道:“这是下马威啊。” 本该比自己晚一个月赴任,却因为妹妹和侄女儿的反复催促而匆匆赶来帮衬的侄女婿贾琏,看着着急多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话说贾琏虽还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也明白他和他媳妇的叔叔去赴任,当地绝不会箪食壶浆相迎,但这……不止是恐吓,还要谋害性命了? 贾琏难免又惊又怕,当然惊得多,怕得少——都督府所在的关口城,城外就是守关的七皇子大营,他觉得……万一出事,一门心思骑马往城外跑不就得了? 只是城里局势定是比他设想得还要麻烦得多。 不过该说的还是得说,他的态度也很是要紧,贾琏愤恨道:“目无王法!谋害朝廷命官,他们不要命了。” 王子腾似乎早有预料,“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贾琏奇道:“您怎么还替他们开脱?” “情有可原,又不是真就放过了。”王子腾笑了笑,可是这笑容怎么看都让人发寒,“再说我纵然答应,可也有人不答应啊。” 托大皇子的福,王子腾得了这个下都督之位,他在家时便反复琢磨:能一举得掌一州兵事,本是极为难得。不过他也是去年才投入大皇子门下,千金买马骨也勉强说得过去,只是时机不大对…… 若真是个十足好差事,为何不给那些跟随大皇子数年的心腹下属?再加上这回,还没踏进关口城地界儿,便有此“一劫”,王子腾这回可是心里彻底有数了,思及此处,他也不由轻叹了一声。 离了南边那个虎穴,这是又入了北方的狼窝……不过想要显出自己的本事,当然得处置好这个棘手的差事!关键是自己本钱够足:手里有兵,更有“亲朋”肯鼎力帮衬。 贾琏见王子腾笑容逐渐柔和下来,便上前恭敬问道:“还请叔父指点。” 王子腾道:“你且想想关口城里多是做什么营生的人?” 关口城毗邻北面雄关,正是南北往来要道,自是商贾云集:关外除了中原大敌北狄人之外,东北方还有数个与本朝关系良好,通商多年的部族。 他们将药材、牲口、皮毛、宝石运到关内,好换取茶叶、铁器、粮米、布料等生活必需,关口城内商家便有大半都在经营这些北面的特产。 当然,商人多了,总有些人禁不住诱惑,不惜铤而走险,暗中向北狄走私货物,同时在重金之下也会泄露些要紧的消息。 以前这条财路,还有路上的人在多年经营之下,已经很是通畅熟稔,此番“外人”王子腾前来……自然骤生变数。 王子腾一句提点,贾琏也想到了这些跟北狄暗中有往来的商人们——在他想来,也只有这些人能有此胆量了!因为他们平时做的也是查出来就掉脑袋的买卖。 贾琏不禁怒道:“果然是……若落在我手里,必定不放过他们!” 王子腾又笑了,“这个不急,你且上些心。就算要有番作为,也得等王爷到来。”说着,还拍了拍贾琏的肩膀,“你跟王爷说话,可比我还要管用。” 这话说得贾琏十分舒坦,哪里还会往深处琢磨,王子腾这是借着他拉七皇子赵之桢一起下水的意思。 话说王子腾赴任路上遇险一事,很快也传到了元春的耳朵里——关口城离京城也就两百多里路。 元春能从王府大管事口里得知舅舅摔了腿,那么王夫人也能从娘家嫂子那儿听说内情,只是儿媳妇李纨这就要生了,王夫人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只得打发了心腹周瑞家的前来王府跟女儿诉苦。 周瑞家的进门后,便一直偷瞄着元春的脸色,此时更是小心翼翼道,“太太说舅老爷何尝吃过这样的暗亏?心疼得了不得呢。” 元春笑道:“母亲跟舅舅自小便十分亲厚。” 周瑞家的可是知道王夫人的心意:王夫人想让女儿劝动王爷,再让王爷牢牢护住王子腾和贾琏……当然护住王子腾最为要紧,贾琏也就是个附带。 眼见侧妃就是不肯接这个话茬儿……如今就是王夫人也不敢硬逼着侧妃许诺,周瑞家的也只得道:“可不是?舅老爷也时常问起您。” 然后再顺势问起王爷吧……元春对此倒不以为意:舅舅当然极有本事,但着实有些……重利忘义了。 他将来发达了身边少不了趋炎附势的小人,可真正的朋友却没有几个,等有朝一日落了难,自然就鲜少有人肯真心伸手拉上一把。 元春摇了摇头,“都是亲戚,情分都在心里装着呢。” 周瑞家的顿时迷惑起来,侧妃这是应下了还是没应下?她又不敢直言追问,“您说的是。” 元春又道:“我这儿正好得了些好药材,给祖母、伯母、母亲和嫂子们分一分,你一起带回去吧”这就是在赶人了。 周瑞家的捎了小半车的东西回了荣府,跟王夫人细细转述了元春的所言所行,王夫人心里很不滋味儿:一为女儿再不易说动,这回更是没给她面子而微微恼火;二来,她却无法就此跟女儿生分,无论是为情还是为利,尤其是全家人都知道女儿在王爷面前不只是有体面了。 无需银钱铺路,也无需百般央求,七皇子为了元春便主动出面提携元春的娘家人! 儿子和侄子的前程都有了着落,贾政也不必再去烧太子的热灶,还可以趁着初春好时节,整日跟门客们游园清谈去了。 还好,贾珠在读书之余,也没忘记管教宝玉。 宝玉离了学堂,便再不碰四书五经,连诗词歌赋也更爱看那些风~花~雪~月,抒发忧国忧民、建功立业情怀的诗作,他看看就随手丢在了一边。 俗话说三岁看老,宝玉这眼见着都要十岁了,秉性偏好也能看出大半了。指望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重振荣府尊荣的贾珠也难免失望:弟弟虽然在诗词上颇有灵气,但在仕途经济上的学问还不如自己的儿子贾兰,就更提表弟林珩了。 不过想起那个正一身轻松地跟门客们闲话的父亲,贾珠只觉得头更疼了。他今年乡试,明年会试,统共不到两年的功夫,他想亲自教一教弟弟们,哪怕将来不走仕途之路,也能对家业有些助益。 当然,叫上宝玉,便不好丢下庶弟贾环。这孩子自小便由赵姨娘亲自抚养……重整家业需要兄弟们一起奋发上进,可要是拖累家族,一个人就足够了。 因此贾珠不管王夫人作何感想,他也不会丢开贾环,除非他真是朽木不可雕。 贾政或许迂腐了些,但他也有个好处:并不恋权。看着长子撑起家业,他只会心甘情愿地撂下挑子。在听说长子要教导弟弟读书之后,又哪有不应之理? 只是王夫人先在女儿那儿碰了个软钉子,又让长子在心头刺了一下,偏偏这股子的郁气无处可发,管家理事时便比以往严苛得多。 李纨因为临产,又把管家权交给了婆婆,眼见婆婆心气不顺了一整天,她也不便深劝,回头便跟贾珠照实说了。贾珠置之一笑,依旧我行我素。 于是宝玉、贾环和贾兰第二日从学堂归来,换了衣裳便乖乖地到长兄书房报道。 贾珠专门腾出一个时辰给他们两个讲史……跟他俩说经义稍嫌早了点儿,再说还有人不爱听,不如用史书里的故事给他们长点心眼儿。 贾珠见识学识都不是家学里贾代儒老先生能比拟的,再说他更懂得因材施教和寓教于乐,本以为跟着哥哥读书要吃苦头的宝玉都听得入了迷。 贾环因为贾珠一视同仁并和风细雨,也乐意跟大哥亲近……赵姨娘虽然把他教得十分看重钱财,又嫉妒宝玉受宠,可好歹明白哪怕是宝玉,将来也和他一样,得跟着大哥过日子。 这两个弟弟都挺听话,贾珠少说也放了一半儿的心。 贾珠这番作为,贾敏十分赞赏,便没少在林海跟前夸奖这个侄子,更不忘教导一双儿女,“你们珠表哥颇有君子之风,”目光落在女儿黛玉身上,“多跟他学学才好。” 黛玉展颜一笑,抱住母亲的胳膊,“珠表哥最是和气,可他今年要回南乡试,女儿可不敢打搅。” 黛玉和宝玉十分亲厚,贾母看在眼里,自然起了亲上加亲的念头。 王夫人纵然与小姑子不对付,但她拗不过婆婆贾母,为了两个儿子更不肯得罪林海,于是便睁一眼闭一眼的默许了——若是长子贾珠能早些做官,兄弟王子腾再立些功劳,过几年没准儿就有更好的选择。 嫂子王夫人的心思,贾敏也猜到了□□分,也正是如此,她便不怎么带儿女回娘家了:她的女儿如何能成全王夫人的“待价而沽”了? 贾敏便琢磨着带着女儿往几位交好的夫人家里坐一坐,认识些新的姐妹,再相处些时日,自能把“宝哥哥”撂下,这会儿正好林海回府,她便和女儿一起去迎一迎。 眼见林海眉头舒展,贾敏笑道:“老爷遇上什么好事儿啦?” 林海道:“今年许是能松快些。” 按照南边那位王爷的嫡长子供词,顺藤摸瓜抄出了好几笔银子,今年兵饷一下子不用愁了,林海如何不开怀?今儿连圣上心里头都舒爽不已。 当然,赵之桢也因为同样的理由欣喜,有银子打仗就更有底气,可看过妹妹六公主给的密信,又生了隐忧:大皇子两次三番地示好之后,太子也终于有了动静……他听说太子有心把太子妃的娘家表妹嫁过来。 问题是先王妃刘娡死了连半年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写第二更,不保证十二点之前,所以大家还是明早来看吧~~ ☆、第42章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赵之桢自认他老婆都死了两个了,这还是头回见太子对他的婚事这样热心。其实主要是太子妃娘家哥哥出头,下朝后拉着他言必称太子打算如何如何,此人平素与他向无往来,如此热忱,背后自然也是有些缘由。 而且这个缘由,赵之桢已经猜到了大半。正是因为他知道了来龙去脉,心情就更差了。 回了王府,他满腹心事,却也照例在外书房先跟儿子说会儿话。 赵晗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差,看出父王心绪不佳,自然报喜而不报忧,“有两位妈妈教导,妹妹安静许多。” 赵之桢摆了摆手,“只要我少疼她,她就老实些。等我离京,你帮着侧妃好生看住她,切莫再纵容。” 赵晗应了:父王有言在先就好。 儿子告退后,赵之桢径直前往元春的院子:以前还要绕道女儿的院子,如今他也懒得去了。 这会儿元春都不用耳报神,看都看得出王爷不太顺心。她把人迎进门来,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备好了茶点,就让赵之桢自己静一静——他想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总会出声的。 赵之桢这一独坐思量,便直接“坐”到了戌末——直到他自己也饿了,这才恍然,元春也陪着自己挨饿呢。 二人对坐用饭,一时无话。 转眼都快到亥末,赵之桢才算缓过劲儿来,“太子忙着给我做媒。” 元春一愣:王爷肯跟自己说些朝中事,并主动提携她的娘家,她已然十分满足。若是前世,这些事情压根都不敢想!不过连续娶一事,都要跟自己念叨,还是让元春始料未及。 赵之桢说完,又一直目视自己,元春心知她必得答上几句。在非议太子和偏向丈夫之间,她果断地选了后者,“太子以前可没有这样热心。” 赵之桢长叹一声,“岂止是不热心啊。” 太子在不懂事的年纪便被立为储君,威仪早早加身,对待兄弟们倒不至于不客气,但多年来高人一等,视弟弟们为臣仆的模样,还是挺让人不舒服的。偏偏大家又说不出什么来——毕竟连圣上都没发话呢。 对此元春也有所耳闻,前世太子被废之时,诏书上可就有明晃晃的“跋扈”二字。元春忽然福至心灵,“这真是太子的意思?”没人提醒,或是没有必要,太子哪会关心弟弟后宅之事?传出去又不是什么好名声。 赵之桢似乎更郁结了,“纵然是狐假虎威,狐狸所作所为老虎也是知道的。太子妃娘家仗着太子这些年可捞了不少。” 元春也接话道:“阁老不过问?” 赵之桢竟然有些伤感,“阁老老了啊。” 太子妃的祖父那是跟李贵妃的亲爹同辈,这二位都做过圣上的老师,可谓德高望重,为人处事的水平也极不一般。 圣上当然跟贵妃的爹感情更为深厚,不过太子妃的祖父却有一点好,很能活……庇护儿孙也比李阁老长久得多,虽然老爷子因为年纪已经略有糊涂,但看在他的面子上,圣上不会为“小事”轻易处置太子妃娘家,至少大肆捞钱不能让圣上下决心动一动这家人——须知这家人豪取的钱财可有大半进了太子的腰包。 元春也想明白了:合着您这是投鼠忌器啊…… 若不是因为投鼠忌器,赵之桢都能当众翻脸啊!他大哥拉着他在宫外絮叨,他再不耐烦却也觉得没什么;你一个四品小官儿都敢给皇子没皮没脸地保媒,赵之桢没拂袖而去都是涵养好了! 元春转念一想,忽然附在赵之桢耳边轻声道,“您可想过,圣上圣明烛照,宫外之事他都看在眼里,心里又该作何思量?” 赵之桢登时一怔,双目睁大了几息,回过神来便猛地搂住元春,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不愧是我的女诸葛!” 话说,赵之桢颇有自知之明,本就不能长袖善舞,自然也不奢求左右逢源。因此在京城对上哥哥们,他也已少言寡语,平和忍让为主——一来天生性情如此,二来言多必失。 只是圣上性子果决,也只面对先帝才……不得不忍,无论是宗室还是群臣,又有哪个能在圣上这儿稍占上风,或是讨得便宜? 元春这话恰恰点醒了他:他女儿赵暄屡次让他失望,他不也始终没有恶言恶语?只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疼她,换到他父皇那里,道理怕也是一样。 他自以为大局为重,和大哥二哥忍让周旋,但看在父皇眼中却……未必如此啊!再这样磋磨下去,他也离失去圣心不远了! 不过想得越明白,他也越后怕,好在现在改还来得及。赵之桢瞬间舒畅不少——他容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忍,而不是甘愿去忍。 却说太子妃哥哥有意给七皇子保媒,并非什么秘密,至少这些日子仍旧在紧着奉承太子的贾珍,傍晚时也听说此事,赶紧招来狐朋狗友,在酒桌间一通细细打听。 其中一位与贾珍“爱好”相同的仁兄,在得了贾珍一个俊俏的好丫头之后,才附耳道来,“太子妃这个表妹……纯是价高者得来的。” 饶是贾珍这样浑不吝的主儿,闻言都惊讶道,“王妃之位也敢买卖?!真是吃了豹子胆!”“好友”那一嘴酒气喷得他皱了眉,却也忍着恶心低声问道,“那位爷可知道?” “太子爷再心高气傲,也不会闲着没事儿打兄弟的脸,”这位又打了个酒嗝,“若不是价钱太高,我都有心替妹子谋个好前程呢。” 贾珍冷笑一声:太子妃哥哥还说过要帮着他为元春谋划扶正……这是把天下人都当傻子耍啊。不过这么丧心病狂的捞钱,最后还不是得由太子兜着。 他可得寻个机会提醒太子,顺便妹妹元春那边也得递个信儿,荣府那边自然也不能忘了。 贾珍当晚便带着一身酒气,还有微微的脂粉味儿,到了堂弟贾珠的书房,兄弟俩嘀咕了约莫半个时辰。 送走贾珍,贾珠在书房里直接坐到了半夜: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太子与七皇子不合,大皇子坐收渔利。太子位子不稳,显然又是一番动荡。当然,上面还有圣上看着,动摇不了国本,但势必会因此倒下几家人,也会有人乘势而起。 到时候,宁荣两府处境可就尴尬了……贾珠思来想去,不由低声道:君不见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居外而安乎?看来明年殿试之后,必得谋求外任了。 却说贾珍第二天便打发尤氏到王府说话,他生怕尤氏说不明白,还特地写了封短信叫她转交。 尤氏只听老爷的叮嘱,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见到自家姑奶奶,都没寒暄几句便把信笺交出。 而元春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后更是郑重道,“珍大哥哥的心意,我记下了。” 等尤氏告辞,元春便在案前凝神临帖,足足写了大半个时辰,她才觉得自己心绪渐平。直到暮色四合,好不容易盼回了赵之桢,她连寒暄都省了,行礼后就把贾珍的亲笔信塞进了赵之桢的手里。 赵之桢其实是个直脾气,因此但凡要紧的事儿,她从不绕弯子。 赵之桢捏着薄薄的信笺,那张还算白皙的脸,几息之间便染上了“红晕”……这回他可真是气着了:欺人太甚啊!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容让,实在是可笑至极。 元春见状,赶紧端上备好的温茶,又送上新腌制的豆腐干,看着赵之桢把茶水一饮而尽,还把豆干咬得嘎吱作响……她忽然觉得王爷生气起来……有点孩儿气…… 她立即垂头,生怕赵之桢一个余光瞥见她嘴角的那点子笑意。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赵之桢脸色舒缓了不少,却难免跟元春道了几句气话,“妃母为了弟弟,把我卖了一回,太子为了银子,竟又想卖我一回,合着我就这样好欺负。” 这个妃母说得当然是淑妃了。 元春哭笑不得,“您还想听我劝您,马善被人骑吗……” 赵之桢也气笑了,“这话也就妃母和你能跟我说说了。”这个妃母自然指的是贵妃。 元春抚着赵之桢的胸膛,一个劲儿地给他顺气,“恕我多句嘴,您是带兵多年的王爷,那些人若非走投无路,怕也不会招惹您的。” 赵之桢默然:他也承认,怒意滔天的时候脑子真是一片空白,唯一剩下的大约也就俩字,你敢?! 让解语花恰到好处的一番安抚,他又有点后悔,这火发得有点不值啊。 不过他也没急着回话,只是搂着元春思量了一会儿,才幽幽道,“来而无往非礼也。” 说起这个,元春也郁闷了起来,“这话我也就跟您念叨念叨,您拉扯了我侄儿蓉哥儿,珍大哥哥此番算是回礼了……可叹我琏二哥那边,半点动静都没。”仅仅只是口头上谢过了王爷,然后就没了……平素你们原来都是这样为人的? 元春乐于提携娘家哥哥们,可提携之后也得记得给她长脸啊…… 元春脸上的不满也算一目了然,赵之桢也劝道:“贾琏才二十出头吧。” 贾琏确实年轻,可伯父贾赦呢?伯母邢夫人呢?向来会来事儿的嫂子凤姐儿呢?长此以往,习惯成自然,不给好处怕是还得落埋怨…… 元春也长叹了一声:她和王爷究竟谁的亲戚更坑人一点,还真挺难说。 其实荣府长房还不至于这样短视,贾赦可是吩咐过邢夫人,让她记得谢过王爷,但怎么谢贾赦可没细说。 以邢夫人的抠门,她可不舍得送银子出来,同时心里还安慰自己:送钱太俗了,王爷肯定看不上。再说贾琏又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将来发迹了她也未必能沾上什么光,哪里比得上“手握银钱心里不虚”? 凤姐儿倒是想着好生奉承下王爷,然后跟姑奶奶元春多亲近亲近,可她跟王夫人一样,把自己的私房都投给了叔父王子腾,目前手里很不宽裕,再说贾琏升迁的用度,她觉得理所应当要从公中出…… 万没料到这笔钱邢夫人不肯出,婆媳俩便这样僵持住了。凤姐儿越发暗下决心,势必要从邢夫人手里拿回管家之权。 偏偏贾赦和贾琏对此一无所知,当然就此让元春心里也存了点芥蒂,他们就更不知晓了。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男主不开心,大家看得就会很开心…… ---------------- 晚上必须有更新! ☆、第43章 话说回来,纵然荣府长房“礼数”上欠缺了些,赵之桢也并不会真地介怀,有意报复什么的更是压根谈不上,但是否会尽心指点帮衬,可就两说了。 贾琏这时候哪里知道王爷“尽心”与“不尽心”差别会有多大? 他如今正应叔父王子腾的邀请,到他府中说话。 却说贾琏这个参录制军事只有七品,他带了幕僚和长随赴任,凤姐儿则留在了京中;王子腾这个下都督则是三品,城中自有府邸,又摔了腿,妻小也在贾琏之后全都赶了过来。 因此下都督府中仆从虽然少了点儿,但也井井有条,这会儿贾琏由表弟王子腾之子王仪引进了外书房。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摔成骨裂也一样得照着三个月修养。此时王子腾便坐在椅上,伤腿正架在垫着厚实坐褥的圆凳上。 小厮禀告后,王子腾把手里的书放在案上,受了贾琏的礼,笑着让这个侄女婿坐到了自己下手。 三人寒暄过几句,王仪主动告辞,到外间替父亲“把门”去了——因为王子腾接下来要跟贾琏交个底,而这些话显然干系非小。 他们一家刚搬入都督府,府中留下的下人们尚未完全打听到根底,更别提收服几个,为防隔墙有耳,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眼见表弟王仪出门,还带走了内间外间的大部分仆从,贾琏也不由精神一震,知道戏肉来了。 果不其然,王子腾一开口就挺惊人,“想安生过完三年任期,怕是不易。”说着,又自嘲道,“瞧瞧,莫说全身而退了,若不仔细,怕是性命都要不保。” 贾琏眉头微皱,“叔父何出此言?” 他到了关口,也派了长随出门打探了一番,可惜闲话听来不少,要紧的事项却一件都没。 这侄女婿还是一派赤诚,倒是不怕他暗算自己,可赤诚之人也好利用。王子腾心里摇了摇头,嘴上又道,“城里除了兵多,便是商人多了。南来北往的商家又有哪个背后没有靠山呢。” 这一点王子腾不提,贾琏也能猜得到。 可他想不明白的也正是这里,叔父如今哪有非要置他于死地的政敌啊?硬要说的话,也就是苟延残喘的南边那位了,可这位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捉襟见肘之际还要派人来北面谋害叔父……也说不太通啊。 王子腾一瞧贾琏的神情,便知道侄女婿想岔了。其实贾琏也未必想不到,而是压根不敢往“那里”琢磨罢了。王子腾也是这几天偷偷见了不少人,才得到的确切消息,也明白自己这差事究竟有多棘手。 却说王子腾为了投靠大皇子,在找门路上花了不少银钱。 王家原本家底挺厚,但随着族人繁衍,上一代又没有特别出色的人物……到了王子腾这里为自己的前程能动用的银子其实很是有限了,这也是他不惜颜面,向妹妹侄女开口求援的原因。 不止是荣府的王家姑奶奶王夫人和凤姐儿,连远在金陵的薛姨妈得知此事,也在薛家管事进京后特地给哥哥送了一笔银子。 这两年多的功夫,王子腾的确花销极大,可收获也不小:从一个只有捐出来的出身,时不时要到吏部等出缺的“闲人”,一跃成为三品的下都督。 这个时候的他就不用只靠银钱开路了,为结个善缘,也有不少人乐意拉他一把,更何况也有见得着的好处。 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虽然背后牵涉了有些不得了的人物,但关口城中局势还是有些人乐意私下里告诉他——首先就是他在城外官道上遇袭的原因。 话说,关口城中的商人大多在和东北部族做生意,但也有极少一些暗中跟北狄有些勾结。不过只要不涉及盐铁,也不买卖消息,当地官员看在每年不菲的孝敬上,也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王子腾的前任便是如此。 可惜这一年多来,跟北狄人的大战就没停歇。 这群商人自然也不会断了财路:因为每逢战事,盐铁便越发紧俏。自古至今,从不缺为暴利铤而走险,大发战争财的商人……这些人贪欲作祟,倒也无法强求。 王子腾本就不是多端方的性子,再说他也十分清楚:这跟割麦子也无甚差别,砍掉一批总会再生一茬儿。但如有必要,他也不介意祭起屠刀,只是时机最难把握。而选好时机,需要侄女婿帮衬。 贾琏此刻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王子腾轻声道:“那些人掌着那一位的钱袋子。”说着,手指往东面一指。 贾琏闻言一怔,看清叔父的手势,简直入坠冰窖,等他再回过神只觉得背后一阵“清凉”。 王子腾见状,伸手拍了拍侄女婿的肩膀,“瞧你吓的。说得再仔细些,那些人的背后站着太子妃的娘家,只是每年的红利大多孝敬给了那一位。” 贾琏长出一口气,“叔父您别消遣我了!”跟太子作对,贾琏真可没这个胆量,至少目前绝对没有。 王子腾又肃然道:“你忘了我身后站着谁?” 贾琏嗓子发干:叔父投靠了大皇子!怎么忘了太子与大皇子的暗斗已然演变到了明争的地步?因此叔父到来,对方最起码要给个下马威,若是就此吓得王子腾不敢出头,那些人才会觉得圆满吗? 他脑子此时乱得险些成了一团浆糊:卷入夺嫡风波,自己没了前程不说,可是要祸及家人的!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的家,只觉得双腿无力,身子好似是软绵绵地“飘”了回去。 当然,在王子腾眼里,侄女婿离开时身子在微微打晃。他也有些无奈,当着儿子王仪忍不住感慨道,“你这个表哥还是太经不住事了。” 其实,只要留有几分清明在,就能想清楚这些商人可是与北狄勾结,太子纵然用着这些人孝敬的银子,也不会太过回护。毕竟身为储君,跟~卖~国商户有所牵扯,这名声可是足够让他焦头烂额好一阵子了。 实际上,就王子腾所知,太子委实不太清楚这些银钱的真正来路。正如他告诉贾琏的那样,这条商路其实是掌握在太子妃亲哥哥手里的——就是那位“一心一意”想给七皇子保媒的“能人”。 另外,大皇子推荐王子腾到关口城,也并没存了多少善意。对此王子腾心知肚明,因此想让他为大皇子全心办差,为了收集证据,不惜与太子妃娘家杠上,甚至彻底得罪太子,那也是不可能的。 话说王仪跟他爹不同,这是个还算厚道的青年,“琏表哥想些日子,总能想通。老爷不必忧心。” 王子腾笑道:“他也是一叶障目了,这种时候不去求靠山,更待何时啊?”跟性子实在的儿子说话,也得稍微直白一点。而且他的儿子,可比贾琏要沉得住气。 可惜贾琏……偏偏就是没想通。 他半宿没睡,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堂哥贾珠写封信——他竟误打误撞地夹在了太子与大皇子之间,处置不好势必连累家族,这也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至于父亲贾赦和叔父贾政,贾琏觉得先瞒着他们更好些。 关口城距离京城本就不远,收到家信的贾珠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南下赶考。 等他看完这封二十多页的家信,脸上依旧一派平和,“果然不出所料。”说完,又从头细细读了遍来信,信里大半都是舅舅王子腾的原话,剩下的部分就是贾琏在询问自己该怎么办。 其实退路王子腾都已经点出来了,可贾琏还是一无所觉。贾珠暗叹了一声,依旧一针见血:堂弟,你是借着七皇子的“东风”才有此官职,竟然以为自己仍旧站在太子麾下吗? 有奶便是娘,这话用在官场上也挺合适:谁给你乌纱,你就是谁的门下。 贾珠当即坐在案前写了回信,提醒他该去找七皇子讨个主意。至于其他,他也没再多嘴。妹妹元春已经递过话来,尽量让堂弟贾琏自己醒悟,真要是醒不过来也就算了。 在元春开口之前,贾珠都不知道长房那边因为贾琏太实诚,以及婆媳两个的“阴错阳差”,居然什么都没向七皇子表示,否则就算自掏腰包,他都得替堂弟把这个“窟窿”仔细填上——就算不孝敬什么金银珠宝古董字画,也得登门表示下恭敬,甚至表个忠心啊。 信刚写完,贾珠的小厮便进门禀报,“大爷,大~奶~奶这就要生了!” 贾珠向来细致,得了消息,也不忘收好信纸,这才抬脚出了书房,直奔后宅而去。 因为不是头胎,李纨生得相当顺畅,过了晌午,贾珠得了个大胖女儿,当晚,凤姐儿也被诊出有喜,荣府一时喜气洋洋。 贾珠的回信与喜信儿一起送到贾琏手中,他真是喜忧参半:喜的自然是媳妇儿怀孕……贾珠的信直接提醒了他,他似乎因为七皇子好脾气,而……无意怠慢了这位王爷! 就在贾琏搜肠刮肚地琢磨如何讨好七皇子之时,赵之桢也已经回到了北方大营。而且他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在关外大道上扣住了一支商队——没有放跑一个。 从马车中搜出的铁器摆在眼前,那商队管事也知道狡辩无用,他跪在地上从袖中摸出了个信封,双手托举到赵之桢眼前。 赵之桢看了眼银票上的数额,也面无表情道:“好手笔。”大皇子与太子为此反目,也算值得了。 只是在京城中,听说七弟已经顺藤摸瓜,扣住太子妃哥哥的那支商队,大皇子在自己书房里大笑三声,舒爽得真是无以复加。 作者有话要说:夜深人静时,一般是十一点到十二点半之间,状态真是超级好,不过到了这个点儿,我又已经困得眼皮打架了…… ☆、第44章 已经成年并有些势力人手的皇子,也才四位,还得除去一心要当个贤王,向来懒得过问兄弟之间“俗事”的三皇子。 无论是大皇子还是太子都没想过收买和拉拢这个超然的弟弟,原因无他,就俩字:不值! 至于掌兵的七皇子,可就是必争之“人”了。因此大皇子亲自出马了——都是兄弟,他又是兄长,七弟纵然不快也说不出什么,可若是换成他的手下,八成得把七弟得罪死。 在大皇子赵之棣看来,即使不能把七弟拉到自己身边,也不能让他去亲近太子。果然,他只跟七弟走动得稍微频繁了些,太子那边就坐不住了。 之后,更是没出他所料,太子妃哥哥出头就把七弟狠狠得罪了一回——居然想替老七做媒,亏他想得出来。 如今七弟回到北方大营,更是果断出手,断了太子妃哥哥的财路……至少一半的财路,至于另一半就要看看七弟是否要赶尽杀绝了。 太子妃他哥这么多年下来,当“二祖宗”都快当习惯了,杠上七皇子也必有应对,绝不会立即退缩,同时还定会向太子告状……太子与七弟起了龃龉,他这个大哥自能坐收渔利! 大皇子越琢磨越是心情舒爽,这一天里更有半天都挂着笑容。 只是他们兄弟几个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落在圣上眼里,自然就是另外一种滋味儿。当晚,圣上便到承乾宫中找贵妃去吐苦水了。 圣上拉着贵妃的手,意味悠长,“儿子们都长大了啊。” 贵妃笑道:“皇子们各个出挑,您还不高兴?”这话也就她敢说了。 圣上摇了摇头,“你呀……”言毕,又嘱咐道,“先看老七的吧,过些日子你再教导太子妃。”想了想自己也挺无奈,“太子倒还罢了,太子妃娘家倒是不乐意安生了。” 贵妃应道:“我省得。”心中却道:圣上果然偏疼。在圣上看来,这回的岔子跟太子关系不大,必是太子妃娘家的不是。不过圣上也给老七撑了腰……我也就不计较了。 话说太子妃亲哥在贵妃宫里没有半个眼线,哪里知道自己已经在圣上跟前挂了号? 正像王子腾所说,断人财路与杀人父母也相差不多了,太子妃哥哥得知商队被扣,当即派了心腹幕僚前往关口,自己则直奔父亲的书房,开门见山,“七皇子怨上咱们家了!” 七皇子老婆死了还不满一年呢,你急火火地要去保媒,人家不恼才怪!太子妃的父亲比儿子清醒,“哪里就说得上怨了。” 家里并不知道自己商队的底细,太子妃哥哥被父亲一堵,一时也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只气呼呼道,“那他也忒不给咱们家脸面了。” “那是圣上的儿子,太子的弟弟,”太子妃父亲目光一凝,“你那商队贩的什么?” “铁器,”太子妃哥哥一噎,旋即又道,“农具,不是兵器。” 太子妃娘家也是家大业大……人口多,为了风光嫁女入东宫,他们长房几乎是倾尽家资置办嫁妆,多亏了儿子极擅经营,这些年来不仅让太子手头宽裕,更让家人过得比以往更滋润。 就算只看在银钱份儿上,也得先护住儿子,太子妃的父亲安抚过儿子,便特地写了封信,吩咐长随亲自交给七皇子赵之桢麾下的李敬李将军。 至于太子妃的哥哥,跟父亲告过状,到底意难平,晚上翻来覆去足有半宿没睡着觉。第二天下午离了衙门,他便去求见太子,也没忘再打发人跟妹妹打声招呼。 此番七弟忽然“铁面无私”,在太子看来,实在是大舅子把人家惹着了:七弟和大舅子都是自己麾下,他也不好太过偏向一方,自然还是以调停为上。 太子搁下茶盏,不疾不徐道:“既然手底下的管事不规矩,偷卖铁器,自然要交出去由老七料理。” 太子妃哥哥对太子何等熟悉?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位打算先大事化了,让他不要胡乱出头……太子妃哥哥急道:“谁知道是不是那位说了什么?!” 太子看着大舅子,一言不发。 房里一时静得可怕,太子妃哥哥梗着脖子,又添了把火,“您就是好脾气!” 太子闭上眼再睁开,气势登时一变,“你只往北面私贩了铁器?” 太子妃哥哥垂头不答:还卖过些消息…… 太子接着道:“老七向来谨慎,他出手必是定准的。光凭你自己,怕是不易让手下脱身吧。” 太子妃哥哥艰涩道:“太子明鉴。” “有舍才有得。”太子提点了一句,便直接端茶送客,只是心里也暗暗下了决心:他不会让好大哥接着得意下去。 当晚,太子睡在了书房,压根没去后殿见太子妃。 不过二百多里之外的赵之桢可是连着睡了几次好觉,自从让元春醍醐灌顶之后,他便打算保持本心:暂且不理会大皇子与太子的明争暗斗。因为他的言行并不为讨好任何一个兄弟,而是一切都交给父皇评判。 却说李敬将军收到了太子妃之父的求救信,立时犯了难:太子妃娘家原本就是北方豪族出身。在赵之桢到来之前,军中不少人都受过这一家子的恩惠。 这就有些说来话长了。 却说先帝那会儿,北边大军虽然受命抵御北狄人,并守卫北面国门,但多年都没得到足够的兵饷、粮草和兵器。到不容易等到圣上登基,情况有些好转,但因为与北狄战事不多,圣上当年的心思也没怎么放在北面,所以北军境况纵然好转,也好得十分有限。 知道北军官兵日子艰难,太子妃娘家的商队便在往来时主动奉上金银,当做红利赠给诸将与麾下校尉。众人拿了他家的好处,他家商队通关时便总是睁一眼闭一眼,偶尔有少量盐铁也都装作不知道。 数年下来,守关的官兵拿他家贿赂拿得心安理得,同时其余商家也不得不效仿,最后索贿之风日甚,险成成例。 恰在此时,本朝与北狄终于大战再起。而素有“冷面王”之称的赵之桢挂帅,坐镇北军节制众将,官兵们的小动作也不得不渐次收敛了起来。 赵之桢“规矩大,管教严”之名,也算响亮,而且他……的确足够服众。 一来他带着中军精锐到来,同时带来的还有充足的兵饷:官兵们积欠的饷银也悉数补发,粮草兵器更是无需担忧。 二来,同时也是最紧要的地方,赵之桢称得上方正,且从不贪功。身边的军法官更是铁面无私,砍了几个混到校尉和副将的老兵痞脑袋之后,哪还有人敢冒领战功? 大家兜里有钱,且进身之道也比以前更通畅,北军官兵舒畅许多,再有前车之鉴,还敢知法犯法的人就很少见了:两军交战之际,还敢偷放商队往北狄走私铁器——如此资敌,查出来一准儿也要掉脑袋! 北军风气也随着赵之桢的到来而焕然一新,不过北军中若干老资格的将军也还记得太子妃娘家当年的雪中送炭。 欠了的人情总归是要还的。 李敬心里再三琢磨了下七皇子的为人,再掂量了下自己的分量,想得他后槽牙都开始疼了。刚过不惑之年的将军在帐中围着书案转了好几个圈儿,最后还是横下心,决定再拉上两个好友——都是当年收过太子妃娘家商队“孝敬”的将军,一起去跟七皇子求个情。 而大帐中的赵之桢手里正拿着太子的亲笔信:他让七弟不必为难,尽可公事公办。 赵之桢反复把信看了三遍,心中不免嘲笑道:若真是想我公事公办,太子哥哥你还特地写信作甚? 他摇了摇头,把太子的书信放到一边,提笔在上好的笺纸上写道:臣闻……刚落下这两个字,李敬等人便前来拜见。 李敬他们其实也是尽人事而已:在这与北狄大战的当口私贩铁器……虽然都是农具,可也忒犯忌讳。 赵之桢听了李敬他们几句话,便知道这是来求情的。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该透露几分,“若只是私贩铁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李敬先是一愣,又迟疑道,“这是怎么说?” 赵之桢摆了摆手,“偶尔无知也亦是福。”这已经是很实在的提醒加警告,别为了人情毁了自己的仕途。 这话里的肃杀之气,李敬他们几个自是听得出来,几人沉默片刻又对了个眼色,还是由与赵之桢私交最好的李敬开口,“求王爷指条明路。”言毕,几人齐齐起身,一拜到底。 看着躬着身子不起来的几位将军,赵之桢声音极低,“钦犯。” 这两个字落在李敬几人耳中,简直不逊于炸雷当头劈下。在沉默了数息之后,几人果然心甘情愿地败退而去…… 话说太子妃的哥哥自然知道自家商队私贩盐铁,偶尔还传些“无关痛痒”的消息,但是……他毕竟没到关口来过,真不知道自家的商队有时还兼任人牙子和保镖。 他们带入大关的,不只是要到本朝讨生活的异族百姓,还有来自各部族的探子;至于他们带出去的……却往往只有一种,那就是逃犯。 为了保得性命而离开中原,逃到关外,这些人不惜倾家荡产。因此这笔买卖才是真正的“获利甚巨”,比私贩几次盐铁都更赚! 当然,敢这么做的商队,整个北方一只手已经足够数得过来,太子妃娘家的商队显然位列其中。 赵之桢扣住商队,在商队大管事眼前展示从马车中搜出的铁器,也是谨防这管事以为真正的罪行败露而铤而走险。 除了静等太子妃娘家派人来处置此事,同时赵之桢还要迎一迎父皇遣来心腹,默默把折子封好装入了特制的密匣——南边那位殿下,还有他的妻妾子女,虽然大家都姓赵,血缘也隔得不算远,可赵之桢还真是一个都没见过。 思及此处,赵之桢难得笑了笑:柳桓这次可真是帮了大忙! 他这边心情正好,极擅察言观色的亲兵才敢上前,同时双手递上一封书信,“禀王爷,关口都督府录事参军事贾大人送了信来。” 话说,贾琏这回也是把心一横,想着他若是和盘托出,王爷看在妹妹元春的面子上,没准儿还是会提点一二? 提点当然是肯定的。赵之桢已经把元春放在心里了,只要不是太让他为难,元春的娘家人他都会适当拉一把——对此,元春都还不知道。 不过,王爷的提点……贾琏发现自己根本想不透:回信只有四个字,静以修身。 作者有话要说:比昨天早了一点,有进步呀……先自夸一下哈哈哈。 ☆、第45章 静以修身,还有下面那半句俭以养德,在贾琏看来,这是让他别收不义之财,坐观其变的意思——至少字面上是这个意思。 可这句话出自诸葛武侯的《诫子书》,本意又是希望儿子在修身养性之后,做出番事业,而非虚度光阴。 究竟该按字面意思行事还是往深处想? 贾琏足足犹豫了一个晚上,好歹没舍下脸再次向赵之桢追问,至于王子腾那边……贾琏还没傻到拿着王爷的信笺,跑去找王子腾解惑。 不过今晚他注定睡不安生了:因为家里正好送了家信过来。 凤姐儿在信中说完家中琐事,便是劝他和叔父王子腾多多亲近……俗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啊。 看完凤姐儿的家信,贾琏先是恼火:头发长见识短,你个妇道人家你懂得什么?!偏偏这会儿房里就他一个,怒气无处宣泄,不一会儿可不就自己泄了?而且热血渐冷,他再一思量,媳妇儿凤姐儿说得也并非毫无道理。 当年伯祖父与祖父贾代化与贾代善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坚定地站到了太子的身边。 可随着这宁荣两府的顶梁柱先后去世,贾家无人位居高官,兼之……人走茶凉也算官场常态,宁荣两府与太子的情谊可不就逐渐淡了下来?时至今日,贾琏也看得出,太子对他家早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只是他作为将来袭爵的荣府长房长子,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自己拿了主意,偏到正大力招揽贤才的大皇子那边……先不提太子作何感想,只说回家就难跟父亲叔叔交代。 另外,前几天他便按照王子腾的吩咐,追查到了暗算王子腾的主谋,可惜带人前去时已经人去楼空——而且看当时的情况,人家还是得了消息之后从容离开的。 亏他还定了个严密的计划! 贾琏靠在榻上,抬眼望着房梁:如今他真能理解父亲和叔父为何正处盛年,一个沉迷于享乐,另一个终日与门客清谈。这便是碰壁碰得太多,已经寒了心,干脆缩回家中得过且过了。 从京时的意气风发,到如今摔了跟头后的不甘,以及对前程的不安……他终于亲身体会到了官场艰难,之后便是一夜无眠。 这一夜不曾的安睡之人也不止他一个,赵之桢也坐在大帐中等人,顺便处理军务。 转眼到了三更天,赵之桢揉了揉眉心,喝着浓茶心中暗道:再不来,就不给你机会了。 就在亲兵给自家王爷倒茶的功夫,侍卫便进帐来禀报,“李将军求见。” 赵之桢微微一笑,“传。”不容易,终于回过味儿了?。 却说李敬进得大帐,二话不说地……跪伏在地。 赵之桢微侧着头,一直看着案上摇曳的烛火,良久才问道,“你可知错?” 李敬闻言,顿时心神一松:王爷说他是错,还有救!他口中却道:“末将有罪!”依旧是五体投地状,不敢动弹。 赵之桢哂笑道:“你倒是机灵。” 李敬连忙恭敬道:“末将不敢!” 话说李敬拉着几个好兄弟到王爷那儿求情,不止无功而返,反而让王爷吐露的隐情吓得直接退出大帐。 可回到自己地盘的李敬越琢磨越不对劲儿:他跟兄弟们忽然堵在王爷大帐门口,急迫地求见……旁人不知内情,看这阵仗……李敬忽然觉得,这怎么有点儿像逼宫! 若是王爷以军法处置,立时斩首都不冤枉! 思及此处,他顿时一身冷汗。以前在战场上厮杀,刀剑无眼,生死只在一念间时,都没像今天这样恐惧。 李敬倒是乡绅出身,自小日子过得很是宽裕,可说到门路那真是不值得一提,投军之后也有殊不得意的时候,可自从来到七皇子身边,有功必得赏,自然也就仕途顺遂,说心里话,他很是感激赵之桢的提携之恩。 这次肯为太子妃娘家出头……也是仗着自己向来都颇得王爷信任。如此看来,他实在太大意了:他是受过人家的孝敬,可那就敢断定太子妃哥哥没有加害之心了? 如今他只恨自己太蠢。 不过李敬这副恭谨至极的模样,倒是弄得赵之桢兴味索然。他有心给爱将一个教训,却不想见他这吓破了胆的怂样!失了胆色的将军如何再上战场?! 于是赵之桢冷冰冰道:“你且回去想想,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这在军中,其实就是说得好听一点的“紧闭”了。 李敬只得灰溜溜地退下。 而赵之桢则心头气闷:原本打算敲打下李敬,就让他做先锋,跟北狄大战一场的。 随着南边战事逐渐平息,圣上也把精锐调回北方,兵精粮足上下一心,当然得给北狄人来个狠狠的教训——赵之桢也并无全无私心,至少这种必胜之战他定要派上心腹爱将。 可惜一切都让太子妃娘家给搅乱了!虽然赵之桢也明白,若是李敬意识到自己以下犯下,却无畏惧之心,这人就更不堪用…… 赵之桢本来对坑了他的大哥存了些看法,如今连带着对太子也怨上几分:你手下行事越发恣意,与你也有大干系。 话说太子妃他哥倒还罢了:经过一番安排,他自认定能大事化小。 可太子妃却绝没哥哥这样信心十足,在一连数日都没见到太子,就算亲自到太子寝殿去堵人,还被客气的内侍“请”了回来……太子妃自从嫁入东宫,哪里受过这种冷遇?可她也只能忍耐,谁让自己哥哥惹了祸? 真是自家事自家知,哥哥的确为太子赚了大钱,可若非借着太子的名头,无论经商还是索贿哪能无往而不利?但是哥哥捞到的银钱,大半都没能进入太子的腰包……因此太子妃很是心虚。 谁知正心惊胆战之中,又让贵妃招至承乾宫中训诫了一番:让她谨守本分。当然,这个“谨守本分”纯是说给太子妃娘家听的。 太子妃相信贵妃这话也是圣上对娘家的警告,她急匆匆地打发人回了娘家……得到消息的太子妃父亲顿感不安,可惜他还未探查周全,就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天清早,他就和他儿子领旨,一起到东宫面见太子去了。 书房中,太子脸色阴沉,父子俩见状便知不妙:太子的确高傲了点儿,但从没无故发作过人。于是这父子跪得异常迅速。 太子深吸了口气,他刚刚在父皇那里看到七弟的密折,真是人生头一次有种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感觉。 这“新奇的滋味”便是拜眼前匍匐着的父子所赐。 大舅子当初信誓旦旦地保证“微臣行事最有分寸,犯忌讳的东西从不敢沾”,他居然深信不疑,直至今日,险些误他大事! 他越想越窝火,直接把案上的折子丢到了大舅子的身上。 太子妃之父一愣,他也是头回见到太子恼成这样。 而太子妃的哥哥被折子糊了脸,又羞又怒却不敢发作,只是捡起折子看了一回,而后他的脸刷地白了,旋即痛呼道:“臣冤枉!” 手下的商队主事为了银子,就敢偷偷带南边那位的儿子出关……太子妃哥哥气得脑子阵阵晕眩。 太子怒极反笑,“冤枉?你的意思是,七弟他冤枉你了?还是我冤枉你?亦或是父皇冤枉你?” 这诛心之言,即使向来胆子大的太子妃哥哥都不敢接。 太子妃之父则趁机拿过折子看了一回,脸色变换比儿子还要精彩,“殿下容禀,我们若真是偏向南边那位又能得着什么?还能比我们亲近您收获更多吗?”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话虽然太过直白却真是直指要害:没有天大的好处,我们凭啥冒风险? 南边那位的亲眷若真是逃到了北方,太子妃娘家与其收钱把人家送出关外,还不如直接交给太子以及圣上呢。 这会儿太子妃的哥哥也回神辩解道:“谁知道是不是那一位作祟?” 他父亲闻言狠狠地瞪了眼儿子,当着太子却没法多说什么。 太子闭目不语,良久方道:“你们下去吧。” 这父子俩也不知这话太子究竟听没听进去,总之回家去便要绞尽脑汁地准备自辩折子。太子召见只是个开始,过几天面君才是真正“要命”的时候。 太子琢磨了一整天,翌日见到父皇,他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 圣上点了点头,“想好了?” 太子起身,向着圣上郑重一拜,“毕竟跟着儿臣这么些年,没有功劳还是苦劳,还是想给他个机会。” 圣上眉毛一挑,“欺上瞒下你也要保他?” 太子应道:“是。” 圣上摆了摆手,“罢了。你肯念旧情,也好。” 这对至尊父子又说了会儿话,太子才告退而去。除了乾清宫宫门,太子仿佛重见天日一般,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他知道大舅子犯了大错,可他却不得不“护短”:大哥可谓长袖善舞,为了消弭曾经与南边那位往来的影响,招募贤才更为用心,也比他更舍得放□价。在吸纳新人上,他已经落在下风,那么他至少要保住旧臣们的忠心。 可圣上不这么看。 他老人家晚上便跟贵妃说了心里话,“心里真不痛快。” 贵妃揉着圣上的肩膀,“赏罚无度可不是好兆头。您得再仔细教导太子……”顿了顿,又道,“不许发火,好好跟孩子说话。万一他吓着了,再想拧了可怎么办。” 圣上冷笑道:“他都多大了?还吓着?” 贵妃道:“您是天子,甭管是谁,您都是说吓就能吓得住。” 圣上沉默半晌,反而轻松安抚起爱妃,“瞧瞧,这就数落起我来了。” “我哪儿敢?”贵妃摇了摇头,“太子仁义,”虽然私心重了点儿,“纵然有过也是小错,他不屑于阴谋诡计,可您得小心他被阴谋诡计所伤。” 贵妃这就不动声色地给大皇子上了眼药:我的老七向来与世无争,你偏偏要来算计他,那我这个当娘的总得做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吧,自古以来造~反~无非两种情况,太穷了,以及太富了。 穷得没饭吃没活路,肯定就要揭竿而起了,譬如陈胜吴广。而富得都能养活好多好多人的时候,就去追求更高的境界了,比如李世民他们家。 ☆、第46章 在贵妃看来,大皇子有那么点心术不正,还有那么点不择手段,但却能把住底线,同时又能屈能伸,这性子不愁做不出番大事业,可乾清宫里那个位子,要的不止是足智多谋,更要以堂堂正正之姿处事用人。 只提后面一项,太子确实做得比大皇子好。 不过太子与大皇子免不了为各自的门人谋求实缺,最近这些年都是人缘更好的大皇子占足了上风。 直到南边那位事发,太子才用此事来牵制大皇子:御史连番上书,虽然圣上都留中不发,但也一样逼得大皇子在圣上和诸皇子、以及有分量的宗亲跟前,规规矩矩地自辩了一回。 南边那位也是宗室,因此当做家事来处理也不为过。 不管怎么说,太子这招可是阳谋,而且也没牵扯到任何一个兄弟。但大皇子为了回敬太子,可是直接拉上了七弟……以及十四皇子。 不得不说,能连着把两个弟弟都当成了“借刀杀人”的那把刀,贵妃也不吝惜一份欣赏。 却说,十四皇子生母令嫔情知儿子得罪了七皇子,便等于让贵妃也给她们母子记了一笔,更别说她儿子还收买了贵妃手下的妈妈。令嫔倒也当机立断,禁着足也不耽误她打发心腹,跟贵妃来了回和盘托出。 据十四皇子说,七哥内宅里的消息还是他从大嫂那儿打听出来的,连那个妈妈也是大嫂有意无意提过,这人爱财…… 这种话贵妃听过就算了:谁利用谁不可考,狗咬狗一嘴毛倒是真的。大皇子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小十四出手为难哥哥的侧室,就值得称道了? 贵妃身为半个局外人,看得最是清楚:就像太子与大皇子这些年越发“不依不饶”,根子还不是出在圣上身上?正是圣上给了一个儿子“上进”的底气,同时也让另一个心中不安。 可对儿子们太厚此薄彼,这父亲也够不厚道的。 贵妃抬眼望去,只见圣上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又轻声道,“太子和老大家的姑娘年纪到了,您也留心挑两个好孙女婿吧。南边大事已定,明年又是大比,俊才可是不少呢。” 圣上向来对贵妃敬爱且信赖——整个后宫加在一起,都未必比得上贵妃一个。而且今天这番话也委实助益良多,圣上便笑道,“还是你细心。” 虽然他很疼爱长子,可无论如何长子都无法动摇太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圣上自然也觉察得出,大儿子最近心大了些。他委实该出手压一压:正如爱妃所说,正好借着孙女儿们的婚事给两个儿子,乃至朝臣们一起提个醒。 五天之后,圣上派去关口的心腹带回了几名“钦犯”:太子妃娘家负责北面生意的几位大管事,最重要的便是南边那位的一双儿女。 话说,南边那位自从嫡长子被抓,便知道大事不妙,把那份连圣上都眼红的家产分了分,让儿女们各谋出路去了——跑掉一个算一个,不然全家都圈,可就彻底翻身无望了。 圣上一甩手,就把这一干人犯全都交给了内卫大统领庆王——庆王身为圣上幼弟,乃是先帝诸子之中和圣上关系最好,且才干也是公认的一位。 只花了一天一夜,庆王便拿到了口供:经过一干人犯相互印证,相当经得起推敲。 新拿到了关键的证据和证人,圣上火速处置了“自家亲戚”,之后太子妃娘家父兄老老实实地上了自辩折子,太子妃之父交了大笔罚银,得以留用,太子妃之兄因有太子回护,也从詹事府少詹事左迁至刑部主事——圣上把太子妃之兄调离了太子身边,而且刑部油水不多,职权亦有限,本意便是让这人好生反省一回。 这还不算完,圣上又特地召来了太子,按照贵妃所言,打算好生谈个心。 太子礼毕,圣上就让儿子坐到了自己的手边,语气十分柔和,“这几天睡得不好?”太子眼圈儿都有点青,睡得好才怪了。 太子老实道:“是……有些担心。”顿了顿,大约是精神不足,面对父皇直接软弱了一回,“下面人把好经都念歪了。儿子实在是……愧对父皇教导,对他们疏于管教。” 儿子这副样子,圣上登时就心软了。态度很对头,下面就该说怎么管教了。圣上也给儿子支招了,“你凡事儿只靠那一家子给你办,长此以往如何不跋扈起来?再过些日子,没准儿还得生起‘没了我,太子都找不着得用的人’心思。” 太子微垂着头,“是。” 圣上拍拍儿子的肩膀,“明年大比,父皇这便给你物色些才俊,你自己也要多留些心。” 太子闻言一愣,旋即暗喜过望,“父皇?”这是默许他结交士子啊! 圣上又道:“你家大姑娘也该说亲事了,你有什么主意让太子妃去和贵妃说。” 这种慈父似的安抚和教导,让太子舒心不少。从乾清宫出来,太子神色平和地回东宫处理公务去了。 但圣上对太子妃娘家就这么客气了,他派了心腹大太监到太子妃娘家好生训斥了一回:敢给太子抹黑?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太子妃娘家果然沉静了许多。至于太子妃哥哥在为左迁而懊恼之余,更有几分庆幸:这事儿算过去了?南边那个大窟窿也不用补了? 至于太子妃那里,贵妃也派了心腹妈妈过去教导:还是那句话,谨守本分。 太子妃已经好些天都没见到太子,再让贵妃又训了一回,她可不就辗转了一晚上,第二天便心中忐忑地拜见贵妃去了。 贵妃对这位多少有点拎不清的太子妃就没那么委婉了,“娘家人该劝的劝,该拦的拦,一味回护反倒是害了他们。看看那一位的娘家,就是前车之鉴。” 贵妃说的就是入了冷宫的宜嫔以及宜嫔的娘家。 宜嫔父亲因为收了南边那位的贿赂,不时通风报信,这回黯然致仕不说,儿孙们更是悉数降职或是干脆搁置,唯有一个在外做刺史的庶子,因为向来跟父兄不对路,且官声极好才未曾受到牵连。 只是官场又从来不缺“墙倒众人推”之事,太子妃也听说当年荣光无限的宜嫔娘家,如今不止是狼狈,更是落魄不已:莫说田产铺面,便是京中老宅都难以保全,全家正收拾行李,打算回原籍“避祸”呢。 贵妃此时正笑盈盈地瞧着她,太子妃把心一横,起身恭敬道,“儿臣知错。” 同时她心里也很是苦涩:亲哥哥只有惹了祸,才想得起告诉她,平时哪里会顾得上她……这些年更是时不时地催她再从娘家挑个妹妹进东宫,还说什么“姐妹齐心”。 如今娘家惹了事,黑锅她还得帮着背……太子妃也是越想越委屈,站在贵妃眼前忽然泪如泉涌。 贵妃定睛一瞧,太子妃怎么就“梨花带雨”了?人家一哭,下面的话也就不合适再说出口了。 她赶忙从宫女手里接了帕子,亲手给太子妃抹了抹眼睛,“好了好了……哭一场心里还能畅快些。” 太子妃有些抽噎,“妃母,我真是快受不了了……” 太子妃的心思贵妃如何看不透?贵妃感慨之余也腹诽了一句:圣上真狠心削了你娘家,你不还是得受不了。所以该管就管,只有先压住了他们,他们才不敢小瞧你啊。 当然这种体己话,贵妃可是不会跟太子妃提起的……她只跟她的女儿们说…… 等太子妃告退,三位公主一起来拜见母亲,贵妃一手拉着一个,另一手直接环住了两个,“哎呀,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六公主性子最是活泼,眼见两个姐姐笑而不语,她便道,“听说二嫂刚走啊。”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她是挺不容易。” 贵妃笑道:“女人先得瞧得起自己,该说的该做的,都不含糊,才能让旁人也敬重得起来。”她的女儿不会懦弱,更不会不明是非,不过该提醒的话却也不能俭省,“你们也都长大啦。” 年纪最大的二公主已经十八了,将来的驸马正是圣上亲姑母的嫡长孙,也是亲上加亲了。不过按照圣上和贵妃的私心,还是希望女儿二十左右再出嫁——反正本朝公主出阁都在二十上下。 四公主与六公主也只比太子长女略小一点儿,正该跟她仔细学学管家与管人的手段了。 说起婚事,赵晗可是因为继母去世而要耽误两年有余,不过他本人倒是不以为意。虽然有些不厚道,但是随着刘娡入土为安,不管刘家与南边那位再有什么大秘密,哪怕圣上为此秋后算账,也再牵连不到王府了。 心中大定,赵晗白天读书,晚饭后还要特地到妹妹赵暄房里看一看。如今赵暄身边伺候的全是极有眼色的妈妈,这些人更是反复劝说大姑娘,“要孝敬王爷,要敬重大爷,得罪了这两位,姑娘的日子必定艰难。” 得知此事的元春更是在每天午后讲史时,找了些与娘家不合,甚至翻脸的女子的故事说给赵暄听——当然,这些故事的结局都是一个样,不遵礼法恣意妄为之人哪有好下场? 赵暄心里服气与否倒在其次,至少表面上言行比以前顺耳更是顺眼多了:母亲去了,外祖家回乡了,叫天天不应之下,她真是不得不老实一些。 元春再给赵之桢写家信时,特地把大姑娘赞了一回。 赵之桢看到这里,还轻声笑道,“还得盯紧些,省得故态复萌。”说完,便把这句话写在了回信里。 之后元春还说起了大爷赵晗,只是……她夸赵晗可比夸赵暄真心太多了! 赵之桢看到这里,笑容渐深。元春在信里写道:大爷这个年纪也是个孩子,却十分贴心,闲暇时便主动帮着她照看健儿……说到这里,元春话锋一转,开始抱怨起府中庶务繁杂,她管起来真有种……愧对王爷信任之感。 其实元春在王府头回听到大管事报账时,心里便咯噔一下,之后更是“无语泪千行”了:她知道王府家底儿厚,但厚到光账册都满堆了一间书房……而且这些产业全都归她管! 她又不傻,也猜到当初王妃刘娡都没资格管理这么多产业,但猛然间王爷这样“信任”,她还是有种“吃亏了”的感觉。尤其她是刚接手,处置家务还有些生疏…… 于是她便在信中感慨:忙忙碌碌,都没什么功夫摆弄健儿,小家伙已经快让他哥哥拐走啦! 看到这里,赵之桢干脆喷笑出声:他让元春管着的可是他的小半私房……元春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他怎么越来越喜欢了? 他心情愉悦地写好回信,交给心腹带了回去……望着心腹离开的背影,已经开始猜测元春下封信又会说些什么了。 自从父皇派人把烫手的几位亲戚带回了京城,赵之桢这边便轻松了不少。他压着爱将李敬,令其余诸将轮番上阵,忽然猛烈起来的进攻,让北狄人有些措手不及,总共留下了几百具尸首,便退守了十余里。 赵之桢倒是有心来场大战,杀得北狄人数年不敢犯关——但这却需要人和了,至少得父皇那边腾出大半手脚来。 不过这种事儿也急不得,关键是急也没用,南边那位大势已去,可还得防着他狗急跳墙……封地距离西南不远。 开国时的四位异姓王如今势力早不复当初,但身处西南的平南王却凭着山川之险一直过着滋润的日子。 这山高皇帝远太久,人心怕是要思变,圣上始终都防着平南王与堂兄联手,结果等来等去,平南王却是不为所动…… 圣上干脆撤回了部分精锐,直接送往北疆,但多数精兵良将还是在围堵圣上的这位皇兄——南方税赋重地,能少伤百姓,甚至不伤百姓才好。 却说北面军中,眼见着精锐从南边归来,诸将也日渐意气风发,颇有种跃跃欲试,再立大功封妻荫子之心。毕竟能眼观天下大事的将军,只要运道好些此生便可挂帅……赵之桢却知道如今并非大战的好时机,不过每次战前,众将纷纷请命,赵之桢排名布阵倒是省心,不过还是要反复提醒不可中了对方诱敌深入之计。 这一日午后,赵之桢难得闲了些,便带着亲兵到关口城中转一转。因为关外时不时会有两军交战,于是南来北往的商家多在城中暂避,只等都督府传出消息,才好出关行商。 赵之桢坐在酒楼之中,闭目听着隔壁雅间里数位男子的交谈,“王都督手狠心黑”刚传进耳朵……谁知说曹操曹操到,赵之桢这边菜都没上齐,王子腾竟拄着拐杖不请自来了。 他可是骨裂,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若不是情非得已,大约也不会出门。 好在王子腾也没找什么“偶遇”的借口,行礼后落座,先是寒暄了几句,便直接上了正题,“下官有事相求。” 赵之桢道:“但讲无妨。” 王子腾诚恳道:“求王爷给个明白话,当初下官赴任时……可有妨碍?” 圣上派人过来一举“刮”走了数位大掌柜……由不得王子腾不心惊。话说那位官员到任时,不会把当地势力梳理一番?总之拉一批,打一批也是应有之义。 王子腾显然是担心自己拉拢……错了人——在北方,他就是“东家”大皇子唯一的人手了。他和赵之桢好歹也是绕着圈儿的亲戚,这不,一听说王爷进城便匆匆赶过来求教了。 赵之桢想了想,才道,“没有。” 当初算计王子腾之人,正是那位已经身陷囹圄的亲戚。王子腾坑过他哥哥,他便要王子腾的命来报复。不过这些,赵之桢并无兴许仔细道来。 赵之桢答得太干脆,王子腾反而暗自嘀咕,不过再三斟酌之下也没有追问,只捡着赵之桢应该感兴趣的本地势力提了提,当然重点便是太子妃娘家。 话说回来,太子妃娘家在北地都快成一霸了,不然他们如何能收买了数位将领?万幸这家人出了个太子妃,好歹记得行事要准备一块遮羞布……如今又得了圣上训斥,太子妃之父已经写信来,叫家人收敛,不然,王子腾可有得熬了。 这种明着介绍,实则告状的举动,赵之桢倒也不讨厌:太子为人还好,但太子妃娘家父兄一起革职查办可是一点不冤……只不过太子需要这么个急先锋来对付大皇子,再说太子也的确挺念旧情。 王子腾眼见赵之桢沉默不语,便又加了个猛料,“您可知道本地官盐私盐全是他们一家的买卖?” 赵之桢心中一动,可面上全无变化,“可有证据?” 他始终存有疑问:太子妃亲哥哥为何那么不遗余力地放手捞钱,为了一大笔银子不惜得罪他,出头给他做媒。 王子腾巴不得让七皇子来收拾跋扈而不守规矩的太子妃娘家,连忙应道,“下官哪敢虚言?” 赵之桢道:“好,本王等你的消息。” 二人又聊了些几句,王子腾便主动告辞——想和王爷吃酒,不正经下个帖子,再准备好地方,哪里说得过去?若非今日确是要事,王子腾也不会这么突兀地凑上来。 却说赵之桢吃好喝好,出得酒楼,正待翻身上马,心腹忽然上前禀报,“荣国府二公子贾琏贾大人正等在街口,您看?” 赵之桢一挥手,“再找个茶馆坐一坐,本王听听这关口城说书的有什么不一般。” 赵之桢刚踏入茶楼之上的包厢,贾琏已经起身拜见。贾琏这会儿气色不佳,显然存了心事。赵之桢也不着急,更不追问,落座后目光便往茶楼中央的戏台上飘。 王爷可是大大方方地进城,本地消息稍微灵通些的官员,乃是大商家都是知晓的,只不过没几个人敢像王子腾这样直接上去堵人。 贾琏也是仗着堂妹元春在王爷心里位子不一般,才在那街口等候,碰一碰运气:不过王子腾直接上去跟攀交情,贾琏其实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赵之桢倒是一脸淡然,忽然开口道,“别太轻信,不要乱伸手,不该拿的银钱也别拿。” 贾琏一怔,旋即精神一震,低声应道,“是。” 宁府的堂兄贾珍刚刚来信,说是有笔大买卖跟他商量,若能得王爷首肯就更妙了……可王爷这么一说,贾琏忽然觉得很不对劲儿。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周末时间最充裕啊…… ☆、第47章 话说,关口城商贾云集,并且大多商户背后都有靠山。未必这些靠山都能比得上太子妃娘家这般声势,但也不容轻侮。 至少荣府惹不起这些人家,更别提如今根基还不如荣府的王子腾了。 连三品都督王子腾进城之前,都能吃个险些丢了性命的下马威,之后王子腾对商户们在抓大放小的时候,自然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贾琏这个七品的录事参军事又哪里嚣张得起来?至少他人在关口,怎么也算是有了门路,家里也想趁机添个新进项,堂兄贾珍便写信来请他好生请教王爷。 这回听说王爷进城,家里啊不过略等了会儿还真的见着了王爷。 却说贾琏初看信时只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家里再不添些进项,只怕真要坐吃山空。毕竟他是个正经官儿,像婶母媳妇儿那样拿体己放贷吃利钱……实在是忒掉价了。 可等他坐到王爷身边,这些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你说,执掌整个北军,日理万机的王爷会不会为侧妃娘家的新买卖尽心? 这就好比自家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还非得跑到王爷跟前求评判……贾琏猛地回过味儿来,这是宁府大哥想要试一试自己,其实也就是妹妹在王爷心里头的位置吗? 话说,自从来到关口,受挤兑的次数多了些,贾琏也多了个“毛病”:但凡说话都要再想一想。此番面对王爷,只有更加谨慎小心。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极好的习惯。 若是让元春知道,准会欣喜不已,同时她也会乐意多帮衬这位娘家堂兄——元春早就将前世娘家败落,归结成两个原因,死得太早,想得太少。 若是前世祖父贾代善和哥哥贾珠都长寿一些,荣府不至于一败涂地;若是娘家亲人凡事都能三思而后行,总不至于到了抄家夺爵的地步。 贾琏这回便是三思而后行了,这一琢磨,可不又让他看出了几分不妥:甭管成不成,珍大哥哥那边都得了主意,可他在王爷面前又成什么了? 贾琏这般眉头松了皱,皱了送的……赵之桢余光扫过,只觉十分有趣:元春这个堂兄的心思也忒好猜了,不就是想趁机在关口城捞上一笔,又怕犯了什么忌讳,或者家里意思也不一致? 想起元春正在王府里为他打理着私房产业,没准儿正忙得不可开交,赵之桢嘴角一挑:我也帮你省些心事吧。 当然,身为皇子,他也不至于苦口婆心,掰开揉碎地给贾琏分析一番,只是言简意赅道,“在其位,谋其政。” 关口是个是非之地,你个七品小官,别光看别人赚钱眼热,小心自己把前程都搭进去。 这句话纵然没有其他解释,贾琏也能听得真切:他哪里有王子腾那样“一心二用”的本钱,同时奉承着大皇子,不敢得罪七皇子,同时都没耽误捞银子拉人手? 思及此处,贾琏顿时又是一阵烦闷,却不妨碍他起身恭敬道,“在下受教,多谢王爷栽培。” 太子那边半点动静没有,他这个官儿还是王爷给的,先让王爷满意再说吧。 他心事已定,整个人便轻松了不少,再和赵之桢说起到任后看到的风土人情,也从容了许多。 太阳落山之前,赵之桢便出了城,城中“静候佳音”的官员士绅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望。 而宁府中的贾珍等了足足一个月,都没等来堂弟贾琏的回信儿。他心里也大致能猜着,总让堂弟出头又没给好处,人家迟早也得不乐意。不过这买卖他又实在不舍得放手,便只能另外找人帮衬。 话说,继宜嫔父亲,也就是原吏部尚书倒台,且族人多被处置之后,太子妃娘家也受了罚而不得不收敛,再往后便轮到那些与南边那位有些牵连的官员了。 有道是法不责众,这些人不仅不是首恶,甚至距离从犯都忒远了些,因此大多数人也只是调职和降职罢了。贾珍便是其中之一:当年他父亲贾敬便是因为忠顺王,才落得个心灰意冷,辞官出家。这回他早早靠住了太子,忠顺王再想从中作梗,也暂且没那个胆气。 这也是因为他比他爹更果断,及时给太子透露太子妃哥哥要给七皇子保媒一事,得了太子的赏:于是他从兵部库部主事平级调至鸿胪寺。总之从一个不太管事的差事换到了一个依旧不怎么管事的地方。 贾珍看似平静,其实心里憋了团火。 他到任后便查阅起以往卷宗,很快就看上了西部诸国盛产的各色宝石,正好堂弟贾琏在关口做官,勉强算是县官又现管,便写信请堂弟打听一番,看看这生意是不是做得。 堂弟没回信。贾珍自然要另找别人:堂妹元春那边得打发媳妇,再加自己的信方能说个清楚;荣府二房二太太的娘家妹妹嫁到了金陵薛家,贩卖宝石获利惊人,又不愁销路,二太太那边必然乐意牵线搭桥。 薛家如今……正愁没门路呢。 却说元春这边接手了王爷的私房——总共是六个大庄子,六个铺面,她手头虽有账册,但“尽信书不如无书”,只看账面哪里能看得全面? 她暗中便嘱咐李大父子带人抽空到各处去逛逛,再仔细打听下虚实和口碑。元春自己出不得门,这家人可不就是她在外的“眼睛和耳朵”。 这会儿,她正听着李大家的回禀,抱琴从外间进门,行了个礼便规规矩矩站到元春手边了——抱琴这是刚从外边回来,带来了娘家的口信儿。 今年略有些旱,李大家的说了几个庄子里庄稼长势,元春又问过几位经验丰富的庄头,心里略一合计,便让在场管事到账上支银子,一个庄子先打两眼井瞧瞧。 议事毕,管事们齐齐告退,元春吃了半盏茶,才问向抱琴,“家里都好?” 抱琴回道:“回侧妃的话,家里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两位~奶~奶都好,也问侧妃好。” 元春点头道:“我大嫂身子养得怎么样?” 李纨月子做完了,但听家里常往来的太医说身子略有亏虚,元春便多关心了一回——哥哥一人南下赶考,她暂且帮不上忙,就好好关照嫂子和侄子侄女吧。 抱琴道:“平日里请安走动并不妨事。” “这就好。”元春也放了心,“家里面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抱琴正色道:“老太太正问着话,宁府珍大~奶~奶来了,看见奴婢,便说得空过来探望侧妃。” 屋里没有外人,元春也不避讳,“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 话说,王妃死了不足一年,王府中馈如今也是元春代管,她得了里子,便不会非得出面抢风头,而且王爷不在府里,元春只会更收敛安生。 虽然她平时的言行举止就让其余几位王府里的侧妃嘀咕过:这哪里像是宠妃?可各府王妃却不这么看,她们一致认定元春是个明白人,毕竟她这副样子真是想挑理想拿捏都找不到地方! 不过尤氏却觉得自家这位姑奶奶有点窝囊,比她这个填房宗妇还窝囊:娘家特地提起扶正,居然都不肯回应。 尤氏倒是好心,也有心劝一劝元春,“侧妃您儿子有了,如今又脑袋上有没有王妃压着,可得给自己还有孩子好好谋算一回。” 可尤氏这股子时不时显出来的微微同情,再加上这番话,弄得元春有些窝火:我说话不止是府里管事,连王爷都肯听一听,如今更是连王爷的私房都管起来了,这还叫窝囊,那你告诉我怎么才算不窝囊? 不过她再不快,也知道这实情若一吐露……家里怕是有人要立即蹬鼻子上脸了。 话说回来,前世她跟几位嫂子都不熟悉,进宫之后封妃更是再没什么往来的机会,倒是对嫂子们印象都还不坏……如今看来,果然是远香近臭了。 心里再怎么不满,元春还是轻声笑道,“王爷在北面挂帅迎敌,少给他添些烦恼才是正经。” 尤氏闻言倒是暗中叹了一声:这是……靠着贤良淑德得宠,想再不贤良淑德也不行吧?反正她该说的都说了,便提起自家老爷贾珍托付给她的正经事,简单介绍了几句,又道,“我们老爷倒是想了这么笔买卖,若是做得成,也能让侧妃多得些体己。” 元春从抱琴手中接过尤氏递过来的书信,随手放在了案上,“西面的宝石?倒是个好买卖。” 好歹跟着赵之桢练了两年多的眼光手腕,她差不多能猜着,珍大哥哥这回看到了太子妃娘家不得不让条路出来,于是便想着“顺流而上”了。反正当初太子妃娘家也是用银子当敲门砖,宁府又未必不行。 只不过,前世王爷的第三任王妃娘家便是靠着这笔买卖赚得盆满钵满,十多年后,也因为这笔买卖而一落千丈。 元春前世过得不好,可这位王妃的日子也没比她顺心多少,哪怕她数年后做了皇后。同是天涯沦落人,元春可实在对前世的皇后同情不起来:她也太爱弄权了!恨不得事事处处都要抓在手里才肯放心。 也不知道这一世是不是还要跟她打交道? 送走嫂子尤氏,元春这才打开珍大哥哥的书信,果然贾珍在字里行间也流露出宁府也有本事做太子的钱袋子……之一。 显然在贾珍看来,太子妃娘家实在败在了“太爱吃独食”上面。 为了说动元春,他还特地告诉妹妹,自己预备和谁搭伙。看清那人名字,元春的脸色顿时十分精彩——前世王爷的第三位皇后之兄,河东节度使韩浩之子怎么已经跟珍大哥哥搅在了一处?难道他们还是“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不成? 其实这两位“爱好”真的大相径庭,二人能混在一处,一是大家都在太子麾下,二来大家都看太子妃哥哥异常不顺眼。 却说这天晚上,圣上又歇在了承乾宫。 与贵妃并肩而卧的时候,圣上忽然翻过身,胳膊轻轻搭在贵妃身上,“记得老七媳妇儿没了半年多了?” 贵妃道:“这都夏末初秋了,转眼都要满一年了!” 圣上道:“这回定要给他物色个好的。” 贵妃笑道:“这不正等您吩咐呢。” 圣上想了想,轻声问道,“你看河东节度使韩浩的小女儿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在十二点之前更新了哈哈哈! 正在调整作息,以后尽量不在凌晨更,关键是熬夜爱感冒,第二天精力也不好,囧。 另外欠账我都记着呢,说啥也得慢慢补回来,最起码日更要保住。 ☆、第48章 正经封疆大吏的嫡女做填房委不委屈,那得看嫁得是谁。 在贵妃眼里,她养大的儿子真是好得不得了! 不过平心而论,她觉得圣上这主意不错——老七正在北面军中坐镇,圣上肯把重臣河东节度使的闺女许给他,怎么看都是圣上对这个儿子十分信任且器重。 不过有刘娡这个前车之鉴明在,贵妃又坚持道:“我先见见这姑娘。” 圣上赞许道:“这是正理,若是像前一个那样,家世再好也是无用。”这二位的体己话得亏淑妃听不到,不然她非要臊得自己禁足不可。 转天,贵妃便打发人回娘家,让亲哥哥帮着打听下河东节度使韩浩一家子,主要是他家妻儿老小的情况。 话说元春如今说话,在娘家依旧不那么管事儿——整个荣府也只有贾珠明白的妹妹“胸中有丘壑”,至于旁人……当你的眼界超出他们太多之后,他们理会不了没准儿还觉得你太蠢…… 但贵妃不一样,她有个帝师老爹,一半自悟一半熏陶之下,她还没出阁,就已经让她老爹赞不绝口。进宫伴君三十年下来,圣上对她可谓言听计从,因此她的吩咐和嘱托,即使是为官多年,入阁有望的亲哥哥,都不曾轻忽。 当天,贵妃亲哥哥李维便写了数封书信,打发长随分批送了出去。 却说元春始终也没给贾珍那边儿回信——她对这个贪财又好色的堂兄一直都没什么信心。就是选盟友,好歹也挑个靠得住的不是? 再说河东节度使韩家如今看着好像更偏向太子,这一滩浑水,元春是真的不想掺合。 不过两次三番娘家人示好——当然是他们自以为示好,元春这边都没什么回应,娘家便对她生出了两种看法,一者就是忒老实,小心到了过了头;另一种就是大姑娘不顾念娘家。 娘家的婆子和丫头唧唧咕咕嚼舌头时,倒是忘了荣府琏二爷,还有宁府蓉哥儿的官儿还是王爷看在元春的面子上,随手赏的呢。 娘家的这点动静,当然还是经过抱琴,传到了元春耳朵里。也不是元春瞎揣摩人,但这些风言风语大半是从宁府传出来,等传到了荣府邢夫人也没有出手压制罢了。 至于王夫人那边……自从贾赦和贾政兄弟俩暗中分了家,大房居住的东边半个荣府,王夫人想管也有心无力了。 不过听到这些“闲话”,元春毫无动容,心里却道:闹腾吧,闹腾到把情分耗光,叫天天不应的时候可别哭嚎求饶。 前世的宫中经历,让她十分沉得住气。吩咐丫头备好纸笔,她左手捏着胖嘟嘟的儿子,右手持笔给赵之桢写着回信。 健儿快满一岁了,如今还不会走,可“蹬腿挥爪”都已经挺有力气,元春若是小心搂实了他,没准儿还得吃他一“肉掌”。不仅如此,这个臭小子嗓门颇大,又爱黏人,吃饱喝足就要“哇哇”叫着要找亲娘或是亲哥哥陪他玩……乳母怎么哄都无济于事。 比如这会儿,健儿便扭动着小身子,伸着小手,奋力地去抓母亲拿着毛笔的右手…… 元春左手一把攥住儿子的小手,心里也感慨不已:力气小点都镇不住他! 无奈之余,元春在给赵之桢的信中便如实写道:健儿有些淘气了……若是不肯陪他,他能“哇哇”嚷上一刻钟。 不过元春刚写上两行,傲梅撩开帘子进得门来,行礼后道,“禀侧妃,姑太太来了。” 贾敏和王夫人、李纨一样,都是定期过来探望元春。比起王夫人,贾敏这个姑妈来得更勤一点。不过今天可不是姑妈准点儿过来的日子……那就是有事儿了! 只是贾敏到来后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倒让元春心神一定。姑侄两个彼此问候过家人,元春便把圆滚滚的健儿奉上。 贾敏笑眯眯地揉了揉侄孙,听着活泼的健儿一阵“乌拉咯咯”地哼唧,这才心满意足地把健儿交回乳母手中。 闲话叙过,便是正题。 贾敏微微一笑,先拿了封信出来,“看过再说。” 元春双手接过,匆匆浏览后,唰地把总共也没有几行字的信笺折了起来,旋即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姑父姑妈的恩情,侄女儿记下了。” 她自是不会急着剖白,说什么“必有厚报”之类的话——帮了大忙就立即许诺给好处,对姑妈而言,也太俗气且生分了。 毕竟姑妈贾敏也很骄傲,但这种骄傲跟前王妃那种谁都看不上完全不一样,贾敏是那种一旦瞧得上,就会一门心思为你着想的慈和长辈,当然前提是不要辜负她的疼爱。 哥哥贾珠南下赶考,便有姑父暗地里保驾护航,她这里……甚至都没把烦恼宣之于口,姑妈便来雪中送炭。 就算不好直接报答姑父姑妈……元春和哥哥贾珠看法一致:姑父八成是要入阁的。即使赵之桢最终会坐上“那个位子”,但眼下这些年,谁拉扯谁更多还得两说呢。 总之今日之事,必要完完整整地告诉赵之桢。元春送走了姑妈贾敏,便返回自己的书房,继续写起了家信。 这次一连写了满满十来页,元春更是反复读了几回,直至全无错谬,再把信笺仔细折好,并装进了信封,信口处更是做了个标记——早就和赵之桢商量好,但凡涉及要事,才会用上的标记。 依赵之桢的细心,绝对不会疏忽。 趁着丫头们收拾着书案,元春坐在一旁端着茶盏,又细细思量了一回,忽然放下茶盏——碗底儿和茶几轻碰,发出了一声脆响。 姑妈贾敏刚刚那番话简直就像是在她心里点燃了一团火:“你有了儿子,皇家的侧室与寻常人家的姨娘又不一样,有些事儿你要早早谋划。” 旁人家的姨娘又哪能得着诰命,上得玉碟? 贾敏当然不是来劝元春自不量力地要求扶正,毕竟本朝开国将近百年,还从没有过侧室变王妃的例子……远的不提,只说今朝,贵妃厉不厉害?可她不也一样没能当成皇后?圣上没再立后,乃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但圣上待贵妃如何,有眼睛有耳朵的哪里还不明白? 但贵妃能有今时今日的荣光,一靠品行,二靠手段! 想到这里,姑妈贾敏的意思也就再清楚不过:不仅要王爷把你放在心上,还要多办些漂亮的差事,直到彻底服众。这样一来,甭管将来如何,你也能“风雨不动安如山”了。 就算以后再进门个出身好手段也好的王妃……元春默默合眼:我这一生也要像贵妃这样活得从容舒畅,无人敢侮!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去请大爷来。” 却说父王不在家,赵晗也没断了早晚练武,只是练来练去,是不是真能灵巧些许尚且存疑,但整个人黑了点,身子也结实了点,却是让人一望便知。 赵晗进门,先向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兼庶母见礼,礼毕落座,才迟疑道,“您又没空照看健儿了?” 元春一噎,默默从手边的抽屉里拿出姑妈送来的那张笺纸,“既然您这样情愿,除了烦劳大爷照看弟弟,我还有件正经事。” 赵晗把信笺接到手里,目光一扫,数息之后再抬头,便换了副严肃的神情,“这是?” 元春应道:“我姑妈送来的。”她这回把已经封好的信封递了过去,“请大爷安排个信得过的人,送到王爷那儿去吧。” 赵晗揣着这封信回到前面书房,便直接召来了王府长史。二人商议一刻钟,长史才躬身告退。 两天后,正赶上战事顺利而心情不错的赵之桢打算再去关口城里逛逛,亲兵忽然进帐——今天值班的正好是元春的侄子贾蓉。 却说这位纨绔子弟在军营中摸爬滚打了大半年,虽然脸上还带着几分稚嫩,但从前身上的那股子脂粉气已经完全找不到,俨然一个训练合格又挺拔英武的新兵:他只差亲上战阵,让铁与血再洗礼一下,整个人就彻底脱胎换骨了。 不过赵之桢却想再压一压,等赶上必胜之战再把贾蓉送上前线,如今还是先给他做个跑腿守卫的亲兵吧。 贾蓉倒是有心去跟着教他的师傅“见见世面”,不过他觉得跟着王爷,多混个脸熟,将来也少不得好处。 毕竟宁荣两府里需要他那个侧妃姑母照应的亲戚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而且他还知道他老子其实是倾向太子的! 因此他自觉必须多些心眼,却时刻都要勤奋上进。 这会儿贾蓉行礼毕,才低声道,“禀王爷,家里来了人。”在大营之中,只有赵之桢的心腹才能在私底下称呼他为王爷,其余情况都该叫“大帅”的。 赵之桢见着来人,也微微惊讶:来人是他留给儿子的心腹,这回特地来跑腿送信……这信的内容怕是不简单。 于是赵之桢专门屏退左右,坐在案前仔细看信:元春整整写了十页,前面四页都是府中趣事。 健儿如今不会走也不会说话,但小腿小手和小嘴真是难得有一会儿闲着。 大爷得空时,还抱着健儿晃一晃,颠一颠,健儿开心得就在哥哥怀里不停地“咯咯”出声——健儿明明是在笑,偏偏大爷就把“咯咯”当成了“哥哥”来听,还一个劲儿地冲我炫耀,说什么“健儿也知道谁疼你”…… 元春最后直接道:“我嫉妒坏了。” 看着元春信上的这句话,赵之桢简直都能感觉到酸气扑面而来,随机他也大笑出声。不过……这种家常小事他看得万分舒坦,但元春和儿子赵晗哪里会不知轻重,让要紧的心腹跑腿儿递送寻常家信? 赵之桢反复看了看信纸,再找来信封找了找——果然在封口处发现了那个标记。因为长期不用,他险些忘记此事! 他想了想,又拿过这家信再认真读了一回:这信的后几页虽然也说的是家常体己话……但用起了藏头露尾,解读一下,也只有一句话,费氏盐务亏空! 太子妃就姓费……赵之桢这回终于明白太子妃她哥哥究竟为了什么不遗余力地死命捞钱了。太子妃她哥惹火了他,若不好生回敬,没准儿将来谁都敢跳出来欺负他一番。 几乎是在同时,京中的圣上也在为亏空而疑虑不已:他刚得到了密报。 他那位堂兄终于再也扛不住,在书房里来了个自我了断。可圣上在南边的内卫齐齐出动,几乎把那位的王府翻了个个儿,不止府里人数、财物和原本探得的情报差距甚大,圣上最最看重,也最最紧要的先帝遗诏……居然下落不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等贾琏贾珠和贾蓉都成长起来,独当一面了,他们的爹退出官场,宁荣两府也就比较指得上啦。 ☆、第49章 先帝的庙号是英宗,足见先帝在臣民心中地位如何了。 本朝国号大齐,皇族赵氏正是山东人。立国几十年,虽然时有战事,但总体来说称得上太平繁华,这种年景自然不缺贤臣能臣,而且读书人也多有风骨,这种氛围之下,给诸帝定下的谥号和庙号都很公允。 再说圣上可是亲身感受过先帝那份蛮不讲理的偏心,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都曾在没外人的时候,跟母亲和爱妃抱怨过数次,而圣上的抱怨也总是从这张先帝遗诏开始。 先帝当年纵然出于无奈,传位于当今圣上,可为了给“大获全胜”的母子俩添堵,曾经暗中写过一张诏书,大意是若是如今的圣上不能善待他的兄弟,不孝不悌,可由宗室共伐之。 总之圣上没见过实物,这消息还是从先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口中得知——当然这位公公在说出这等秘辛之后没几天就咽了气。 据说这份遗诏最先也是保存在当年的宗人令手中,只是当年的宗人令还是先帝的长辈,德高望重,无人不服。 这位老人家觉得纵然先帝不厚道,但做儿子的生生把父亲赶下了位子……这父子俩也是半斤八两了,不过这遗诏在他手里总比落在旁人手中要强。 于是倒也“相安无事”了十多年,直到这位宗人令去世,然后遗诏便下落不明了。圣上励精图治这么多年,不说天下归心,可也差不多了,宗室之中又有谁敢偷走这个“烫手山芋”,捋圣上的胡须?唯独南边那位有野心同时也有足够的本钱,能从老宗人令亲眷或是心腹手中盗走这个“杀手锏”。 圣上心头郁郁,从上书房出来又直奔承乾宫了。 贵妃把圣上迎进来,又拉着他坐下,自己则回身亲手给他倒了茶,“又怎么了?” 圣上端茶恨声道:“遗诏没找着!” 贵妃一听就笑了,轻捶着圣上的肩膀,“这个‘杀手锏’用不好可就是催命符。”尤其圣上已经坐稳了江山,这份遗诏再现世,会给圣上些麻烦,但真不至于伤筋动骨了。 圣上闻言也笑了。 贵妃又道:“迟早有人会拿着它出头,到时候正给了您出兵的机会呢。” “知我心者……”圣上欣慰地拍了拍爱妃放在他肩上的手。 其实对南边那位的围堵,今年年初就该有结果了,只是这位不愧是老赵家的人,刚强得很,硬是咬住圣上派去的精锐,时不时出兵骚扰。 湖广重地,圣上又严令将军们不许扰民,不许杀戮,导致战事又拖了半年多,直到圣上的堂兄再也支撑不住……据在场的太医传回的消息,这位本就病入膏肓,服不服毒其实也就差那么几天罢了。 显而易见,这位能坚持这么久,就是让子女能逃得远一点,对此圣上都不由感慨:倒是个好父亲。 当然圣上这个爹其实也不差。 不过遗诏还是得追一追,而他堂兄跑掉的孩子们准会为人所趁——不过堂兄膝下能搅起风雨的儿子都已经被抓住了。 此事不好下明旨,圣上干脆提笔给在前线坐镇的儿子写了封信,让他尽量留意就是,当然还是以战事为主。 却说赵之桢这边战事很顺,他也整日忙着处理军务,暂时还没想好更是没空回敬太子妃他哥。 反正都是报复,总不能因公废私,他便想再等一等,至少等他回京再着手,又接到了父皇的密令……好在父皇全无为难之意,如今到了夏末,过不了多久他又能回到京城了:北面的雪总是下得比较早。 同时北狄那边似乎也萌生了退意,阵线越来越后撤可见一斑了。 北狄几位实权王爷也在争论究竟这仗要不要继续打下去,知道跟他们结盟的那位殿下已然去世,反正好处也捞够了,另外北狄人这两年没少借着出兵的名头四处劫掠,加上从南边那位手里要来的,大约也觉得赚了够本,需要回去消化一番,因此这回退缩也没有显得不情愿。 话说回来,本来打仗就是烧钱,没好处谁还肯接着来? 可赵之桢难得也想“不依不饶”一回:他带着骑兵精锐把北狄主力赶跑了两百多里,才安心收拾行囊,伴着北方第一场雪回到了京城。 同时从中央军调出的大半精锐也从北方回到了京郊大营,而受命在关内留守的则是赵之桢的爱将李敬。 毕竟不知父皇是否在来年要对北狄大战,赵之桢还是在北方留了些自己的精兵和强将。 却说抵京第一件事,还是要去拜见圣上。 只看在贵妃面子上,圣上都必须喜欢老七,何况赵之桢又是个沉稳干练,总能为父分忧的好儿子:这两年,这个儿子完全按照他的要求,稳住了战局,不张扬不贪功也不倨傲,更不会胡乱结~党~营私……圣上一直把这个儿子按照武王贤王来培养。 简单说了几句,圣上看儿子气色尚好但难掩疲惫,便大手一挥,“进宫去见见你母妃,然后早些回府谢谢。” 赵之桢拜别父皇,便依令先去了承乾宫。 贵妃可比圣上直接太多了,她拉着儿子的胳膊,仔细瞧了一番,才道,“看着倒还顺心。” 赵之桢也是一笑,“父皇那里不也是一样。” 贵妃道:“顺心说不上,但真是去了块心病。”她指尖向上,“祖宗留了话,不许同族相残。他能不义,你父皇可不能不仁。” 赵之桢默然:先帝落了个英宗的庙号……父皇憋着口气,太宗世祖不敢想了,但宣宗孝宗总是要搏一搏的。 他跟两个哥哥不一样,对帝位并不怎么迫切,但也不至于跟三哥一样,对权势几无兴趣。 贵妃见儿子一副沉思的模样,她轻拍了怕儿子的手背,“公事回家去想,母妃该跟你说说婚事了。” 赵之桢这才微微抬起头,“全凭父皇妃母安排。” 贵妃道:“安排……别总乱点鸳鸯谱就成了。” 说实话,宗室的婚姻多是指婚,而指婚的夫妇多得是相安无事,感情深厚的的确不多,但闹到赵之桢和刘娡这样撕破脸都快懒得说话的地步,也忒少见。 贵妃一直觉得亏待了儿子。 只是刘娡还差一个多月才满周年,赵之桢在大营时通身战甲,进宫面君探望母亲也不能穿着麻衣……贵妃却大大方方跟儿子说起续娶一事,且对去了的儿媳妇半点愧疚都没。 看母妃这态度,也不难猜到父皇的意思,赵之桢本想借口王妃新丧,婚事过两年再议……如今看来,还是别费力气了。 不过这也不耽误跟母亲说说心里话,他的不情愿已经挂在了脸上,“府里难得安生些。” 贵妃果然道:“你父皇急,我也急。”顿了顿,颇有些意味深长,“府里有个王妃,也少些人惦记。” 赵之桢无奈地点了点头。 贵妃又道:“你父皇选中了河东节度使家的姑娘,我打听了一回,是个老实的姑娘。明年大选,我再仔细瞧瞧。”她想了想,越发真切起来,“北狄人野心越发大了,你父皇正筹划一场大战……河东节度使韩浩对你也有所帮助。 这回的儿媳妇若再‘淘气’,母妃便亲自出手,帮你的两个心尖儿牢牢压住她。” 这番话实在是说到赵之桢心里去了。 作为皇子,还是掌兵的皇子都不得任性而为,本来婚事也轮不到他说情不情愿。妃母已经为他这般着想,他如何能辜负母亲的一片心意。 只是妃母口中的“两个心尖儿”倒惹得赵之桢面颊微烫:爱妃元春和长子赵晗可不就是他的心尖儿…… 老七是贵妃的骄傲,但是作为母亲,她总是觉得老七自小到大都太懂事太沉稳,甚至有点……没鲜活气儿。 如今看儿子这番模样,她心中欣慰之余,还不忘打趣两句,“瞧瞧,这脸红的。” 赵之桢抬头一本正经道:“妃母,儿子脸皮薄。” 从承乾宫出来,赵之桢自然要到淑妃处坐一坐。 淑妃在唠叨,赵之桢便微垂着头静静地听。她关心过老七,又开始担心小十二的婚事。 赵之桢听说,便开口道:“不如您去问问贵妃?” 淑妃一怔,旋即低声道:“我是不敢做主了。” 听了满耳朵家长里短,赵之桢得以告辞而去。 回到王府,不止是长史幕僚侍卫大总管等心腹部下,连元春和赵晗也一起迎了出来——女儿赵暄站在哥哥赵晗身后,比以前安静太多了。 却说赵之桢踏进王府大门,分别见过了儿子、部下和女儿,再到元春的院子……期间一共半个多时辰。 健儿终于满了周岁,碍于刘娡丧期未满,因此也没什么庆祝,不过一家子坐一起吃顿饭罢了。 隔了小半年没见,元春也不知道这小子还记不记得他爹。好在健儿趴在他爹怀里十分安生,抓着他爹的领口似乎还要咬一口。 赵之桢笑眯眯道:“沉了不少。” 梳洗了一下,又换了衣裳,二人一同坐在炕上,健儿就在二人之间揪着个布老虎自行玩耍。 元春此刻方道:“王爷辛苦。” 赵之桢笑了笑,“还好。不过总是府里最舒坦。” 元春见王爷脸色不坏,这才把如何姑妈送信援手一事徐徐道来——之后贾敏再来探望,就像是压根不记得此事一般。 赵之桢撑着太阳穴,嘴角含笑,“林大人有心了。”可惜林大人乃是父皇重臣,他最好不要上门结交。不过像这种彼此亲近,但不太显山露水,才最是恰当。 元春想了想,也道出自己的见解,“姑父曾是巡盐御史,扬州故旧极多。想来太子妃娘家的亏空若是小数,没准儿也传不到姑父的耳朵里,也不会让姑妈特地过来转告一番。” 费家若是只贪了几万两,甚至十几万两,这种不痛不痒的罪名至多让费家挨参——可是费家乃是太子妻族,为了十几万两银子让太子颜面扫地一回,大多数人还没这么傻。 “不错,”赵之桢笑容不减,“你猜会有多少?” 元春轻声道:“百万?” 赵之桢轻拍了下手,“正是。” 元春沉默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道,“圣上知道吗?” “我猜瞒不住。” “太子妃哥哥若是让出地方……”元春觉得点到为止就好。 赵之桢点了点头,“你堂兄便在谋划这个缺吗?” “可不是。”元春多少有些忐忑:娘家哥哥们各怀心思,她可是真的管不了。 赵之桢盯着元春良久,忽然笑了起来,“你别怕。他是他,你是你。再说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元春心头一暖,“多谢王爷体谅。” 赵之桢笑道:“这也忒生分了。”顿了顿,又道,“对了,还没恭喜你哥哥中举呢!” 说起这个,元春也不免笑靥如花,“我也不瞒王爷,我娘家想要出挑,怕是大多要看我这个哥哥了。” 贾琏在金陵参加乡试,没能得中解元,但……考了第三。消息传回娘家,父母和嫂子都是喜上眉梢。儿子今年中举,明年中进士……荣府由武转文,恢复昔日荣光似乎近在眼前了。 元春思及此处,又添了几分感慨,“中举都这样开怀……家里出色的子弟还是少了些。” 这也不尽然……赵之桢跟元春说了说贾琏与贾蓉在北面如何行事:贾琏至少学会了多听多看少说话,至于贾蓉更是瑞气十足,只差一场战斗历练了。 于是赵之桢公允道:“倒不是不出色,至少欠缺好机会。” 元春也笑了,“王爷总是这样体贴人。” 赵之桢心说:我可不是对谁都体贴。 王府里一派温馨,与此同时的宁国府书房,气氛也是极为和睦。 贾珍正与河东节度使韩浩的大公子相谈甚欢。却说贾珍从儿子贾蓉处再次确信七皇子有几分“慎独”的意思:平时他难得帮忙,但关键时刻没准儿会雪中送炭。 不过……这位王爷跟太子妃的哥哥极不对付,却一直没亲自动手,贾珍觉得若是他能送个太子妃哥哥现成的把柄过去,王爷看在此事份儿上,还会多看顾下儿子贾蓉。 正好,坐在贾珍对面的韩大公子也看不上太子妃她哥——原因十分简单,跋扈傲慢,吃相难看,不肯让人接近太子不说,还因为费家商队路过河东,而给他们韩家惹过好几次麻烦。 韩家不会跟太子过不去,但找机会跟费家算一算,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至于贾珍能与这位韩大公子结识,还是源于王子腾的牵线拉桥。二人都要狠狠算计一次太子妃亲哥,“赫赫有名”的费家大公子,可不就一拍即合了。 费家商队私贩盐铁到北狄人的地盘,除了走关口的北线,还会通过官道从河东的大关出去。这些年他们偷运了多少盐铁,韩家也是记了个大概。 可惜韩家纵是封疆大吏,京中依旧人脉有限,当然没人敢出头,把此事挑明。 不过贾珍却敢,最起码他能见到太子。二人一个晚上就商量出了个计策,于是贾珍还真挑了个黄道吉日,把韩家大公子交给他的证据一口气全递了上去。 太子接过折子,目光顿时一凝,之后默然良久,“人心不古。”旋即又自嘲一笑,问向贾珍,“你不怕我翻脸?” 贾珍郑重道:“怕。但更怕殿下为小人蒙蔽。” 送走贾珍,太子在书房枯坐半日:任谁知道自己信任的心腹其实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甚至还靠着自己的名声招摇撞骗……堵心半日都算少的。太子如今其实是寒了心,他刚刚保下了这位大舅子,谁知七弟前脚离开北方大营,后脚就派了商队出关牟利去了! 可惜他能舍弃太子妃的哥哥,但不能舍弃整个费家,正好贾珍交了“投名状”,就让他们互相牵制也好。 其实他真正看重的,还是明年大比之后的新科进士们,至于勋贵……他那个好哥哥就是陷在勋贵圈子之中,无法自拔了。 只是大皇子身边勋贵虽多,但他真正在意的还是那些带兵的将军。 大皇子这会儿就在书房里给王子腾写信:勉励他多多结交当地士绅商贾,同时营中诸将亦是辛苦,更该往来一二。 收到信的王子腾自然不会怠慢,他在关口不说混得如鱼得水,但也的确拉拢住了些人——借着大皇子的名义。 而贾琏在隆冬时节,亲眼看到七皇子的心腹李敬去赴叔父王子腾的宴席……他当时愣了一下,回到自家整整犹豫了两天,终于还是提笔给堂兄贾珠写了封家信。 当然,只看王子腾与李敬一起吃个饭,贾琏就能这般在意,也是有缘由的。贾琏在给贾珠的信里写得很是明白:王子腾到任后,弄清断腿的罪魁祸首,便开始放心地敛财,虽然贾琏知道王子腾的靠山是谁,但敛财敛到了费家头上,他觉得很是不妥。这回更是出面刻意结交守关大将,且此人还是七皇子心腹…… 要知道贾琏当初为究竟是跟着太子,还是偏向七皇子都斟酌了许久。王子腾这样脚踏三船……贾琏必须问计于堂兄了。 收到信已是半个月之后,贾珠仔细看完弟弟的家信,回信时关于王子腾这边,只有四个字:不要管他。 而赵之桢早早便从李敬送来的迷信中得知下都督王子腾的动静,回信也同样是四个字:无须理会。 王子腾若是能轻易收买李敬,赵之桢这兵也不用带了,可在年底一片其乐融融之际,又有人悄悄联系了李敬……这回赵之桢就没法坐视不理了:这回出手的正是河东节度使韩浩的长子,韩家大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妃娘家姓费,这真是个冷笑话…… ☆、第50章 圣上取中自己的亲妹妹为七皇子继妃,这事儿虽没明说,但韩大公子已经看出了些门道,同时他相信七皇子也已经知道跟韩家要做正经亲戚了。 因此这个时候,“往来亲近”也是应有之义。 可当赵之桢从李敬信中看到为了收买自己的爱将,韩家大公子居然拿出东行商会的干股来拉拢李敬——东行商会正是韩家的产业。 赵之桢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像韩家这样在河东经营十数年的家族,手下商队众多,这么多年南来北往关内关外贩卖运输的货物……可不保证始终不出错。 韩家大公子一方面为费家麻烦缠身而幸灾乐祸,同时不吝惜瞅准机会踹上一脚,另一方面也暗自警醒……靠山不能只有一个。 就像太子妃之兄费家大公子,一旦太子收手不肯再庇护,人缘不佳,又没别人相助,那么这位公子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话说回来,太子妃他爹并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韩大公子思来想去,最后也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他爹韩浩也不止一个嫡子。 于是,向来有厚道沉稳之名的七皇子便是韩家大公子眼中的首选——七皇子可没站在大皇子那边儿,再加上要作姻亲,太子纵然知道他们韩家的举动,大概也会乐见其成。 韩大公子算来算去,自己的得失算得很是妥当,唯独忘记了七皇子赵之桢本人的感受。 因此他这番谋划,果然让赵之桢暴跳如雷。 作为镇守北面大关,手握二十万大军的亲王,他的姻亲和部将居然也在与北狄往来的商户手中获利…… 赵之桢自己都能想到罪名:内外勾结,监守自盗!最差也是个与民争利。 赵之桢登时脸色就不对劲儿了,赵晗余光扫过,缓步走到父王身边,偷偷瞄了眼案上的书信,顿时了然:挖墙脚挖得这样明目张胆! 话说赵晗毕竟年轻,背后的事情尚且想不通透,不过眼见父王暴怒,知道去请救兵。 得了他的手势,门口待命的内侍自然心领神会,身子一转就不见了踪影。 能进出王爷内书房之人,至少是深得信赖。内书房对元春来说并不陌生,只不过她也不会主动前来就是:大爷派人来请,她又怎么会摆架子? 而元春的到来,让一直对着案上书信赌气的赵之桢抬头轻叹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面对“心尖儿”之一,赵之桢还真做不到迁怒。 “排忧解难……”元春笑道,“怕是不成,好歹能博您一笑吧。”这语气里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 赵之桢扶额苦笑道:“你来……添什么乱?”话虽如此,可哪是真在埋怨元春? 元春缓步走至赵之桢身前,正要屈膝道个万福——再得宠,该有的规矩也不能省。怎知她忽然一个趔趄,正让眼疾手快的赵之桢牢牢拉住。 元春“呀”了一声,旋即扶着赵之桢的手重新站稳,“您可吓死我了。”说完,接着道过万福,还不忘道谢,“幸亏有您在。” 一直默然旁观的赵晗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微微躬身道:“父王,侧妃,儿子告退……回房读书去,”余光正好和父亲的目光相触,赵晗立即改口,“儿子想弟弟了。” 赵之桢闻言,目光便在落在案上寻觅了数息都没找到适合砸儿子的玩意儿,偏偏元春此时善解人意地递上了个引枕…… 于是挨了一枕头的赵晗放心地出门,到后院去摆弄弟弟了。 “闲杂人等”一概散去,内书房里只剩赵之桢与元春两人。 爱妃和儿子一起“彩衣娱亲”,赵之桢也不好再阴沉着脸。他倒也大方,直接让元春看过李敬的来信——这封信里没有涉及任何军务,而且赵之桢也有意指点元春,顺便听听她的想法。 赵之桢如此开明,还是因为他有个极厉害的养母:贵妃算不上“干政”,但她的见解不凡,乃是圣上都亲口认可的。 元春坐在赵之桢手边,把李敬的信翻来覆去看了足足三遍,才小心道,“韩大公子这是想给您送钱呢。” 跟王爷说正事,最好还是直来直去。 赵之桢气闷不已,“我看着就是副缺钱的模样?” 元春劝道:“谁不爱钱呢?”想了想又低声道,“要么给官儿做,要么有钱拿……不是常理?韩大公子只是按常理揣测您的心意,没成想猜错了。” 赵之桢听说,反而来了兴致,“这么说,这钱我该拿了?” 元春把心一横,“李将军这个位子,威逼利诱绝不会少。譬如这次,干股若是拿了,李将军怕是得……不知道给哪位腾地方了。” 我可不是挑拨!太子妃她哥横竖前程是没了,又把您得罪了,他当然不怕得罪得更深一些,反正您没法亲自动手砍打砍杀。 赵之桢抚掌道:“不错。”元春的弦外之音,他听得分明,同时还生起股默契之意。 话说,费家在北方耳目众多,李敬前脚收下这份干股,隔不了几天,御史参他的折子就能出现在圣上眼前。 亏空事发,费大公子定是一生闲职,但费家却始终不可小觑。当然,这一家子若是没什么家底和人才,哪里轮得到他家出个太子妃。 赵之桢深吸了口气,“不瞒你说,父皇看中了韩家。” 新王妃的人选跟前世一样的……元春恍然,“难怪您这样为难。” 赵之桢忽然问道:“你不担心?” 元春自认重生归来后,她尽己所能改变了许多,无论是自己还是亲朋,但她的手显然伸不了太长。可韩家这么早便跟赵之桢有了“瓜葛”,她多少有点意外。 也许这一世……他也更值得依靠一点?元春眨了眨眼睛,“有您在呢,我担心什么?” 赵之桢微微一笑,只把元春揽在怀里,却什么都没说。 说心里话,如果刘娡当时能善待晗儿和元春,他也不吝惜到圣上面前去求情:毕竟刘娡不仅不是主谋,还让娘家拖累了,而且……祸不及出嫁女。 这一回的韩家姑娘,据妃母所说,是个老实人……反正甭管人品如何,总之有个不安生的哥哥。赵之桢那股子的恼怒悉数都记在了韩家的账上,同时又腹诽道:父皇,您真是要让韩家助我吗? 转眼一个月匆匆而过,守丧期满的赵之桢独自一人到各处应酬。 而出了正月后,赵之桢便奉父皇之命到郊外大营用心练兵去了,兵部那边据说弄出了些新鲜的玩意儿,也需要将士们仔细演练一番。 话说,圣上终于下定决心,要去了北狄这块心病,至少一场大战下去,能让北疆安生五六年。 否则这次北狄人吃得太肥了,纵然拿大齐没有办法,但抢夺东北若干部族却是板上钉钉。若真是让北狄人得逞,在东北负富饶的土地上扎下根来,那可就成了大齐的心腹之患了。 开春后便是大比,而三年一度的大~选~也在贵妃的主持下操办了起来。 比起王府嫁进来新王妃,元春显是更关心哥哥贾珠的春闱。比起前朝,本朝的进士都要年轻一些,以二三十岁居多——毕竟中进士之后要从七品八品做起,若是年纪太大,等到七十致仕时恐怕连五品还没熬到。 正所谓人到七十古来稀,又有几个人真能活到七十?因此若非才学有独到之处,考官们也不会取中这种将来只能做十来年官的士子。 哥哥贾珠明年就三十了,说穿了不过还有两三次机会——元春心里清楚,一次不中下次想一鸣惊人……差不多就是做梦了。 趁着王爷和姑父都在京中,这次正是最好的机会。 元春心里多少有些忐忑,面上倒还把持得住,但向来贴心的赵晗见状便暗地里打发人到外面去打听……回来还跟元春“报告”:与荣府二房大公子结交往来的都是颇有名气的才子……不过多是寒门出身,且是荣府的老乡。 哥哥回金陵除了读书应试,果然也没闲着……元春闻言心神大定,郑重向赵晗道谢。 赵晗忙不迭起身回礼,“侧妃折煞我了。” 不提救命之恩,只说这位庶母行事公正,又能安抚父王,他都很乐意帮着侧妃跑个腿儿打听些消息,甚至提点一下侧妃的娘家亲戚都无妨。 此时承乾宫中,贵妃正跟一众夫人以及她们的女儿说话,韩浩的妻女自然也位列其中。 粗略一看,贵妃也算心里有数:这对儿母女的确不是什么八面玲珑之人,同时这位不过不失的韩家姑娘……怕也不会太得老七喜欢——老七喜欢活泼明朗的女子。 好歹这母子俩可不像爱生事的,老七的府里能太平就好。真要是换个伶俐好强的姑娘做继妃,那才是永无宁日呢。 因此当晚圣上留宿承乾宫,二人说话之时,贵妃十分坦诚,“韩家母女两个倒都是老实人。” 圣上笑道:“老实最好。”不老实也轮不到他家出王妃,“横竖韩家丢给老七了。” 老七带兵带得性子也忒直来直去了:费家那商队何必非扣在关内?抓实了证据直接在关外当流寇处置不是更好? 作为父亲他希望借着韩家练一练儿子的手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条好歹先摸个边儿再说。 贵妃打量了圣上好一会儿,才道,“老七是我亲手养大的,您若是历练得太狠,我可是不依的。” 圣上无可奈何道:“瞧你这护短的模样。”顿了顿,又轻声道,“有些事儿教不出来,还得孩子们自己悟出来。” 贵妃闻言也是心中戚戚,“那我先暂且狠下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马上去写第二更。 韩家大公子其实是想靠着银钱,早早把七皇子绑在自家的战车上。不过皇子要是这么好把持,当圣上是瞎的吗。 ☆、第51章 如果刘娡娘家没出事,赵之桢还真能理解圣上的意思:韩家就是喂给他,让他练练手段的。 话说赵之桢虽没受什么牵连,但在声望上多少有些损失。多则五年,少则三年,赵之桢都得谨慎行事,最起码不能有什么授人以柄的事儿。 结果他凡事都要反复琢磨,除了看清自己的得失,更看透了别人的心思,唯独忽略了一件事儿:他爹为了补偿他,给了块肥肉。 但能不能吃到嘴里,就看他的悟性和本事了。 凭心而论,太子的军事水平比较一般,因此圣上打算照着“镇北王”的要求来历练和培养老七,在他百年之后,将幽州与河东一带的兵力都交给这个儿子,为大齐镇守北面的疆土。 不过赵之桢还真想到父皇会对他这样好。如今他正埋头练兵,打算正经立上几回大功,把郡王升成亲王。 好在练兵之处就在京郊,隔三差五地赵之桢便回府歇上几天,只要在家,他便腾出时间督促儿子练习骑射…… 这事儿当然有个缘由。 却说元春在王府之中说话越发管用,且在赵之桢与赵晗父子心中地位也越发不同,她在房里看账本的时候,父子俩就在外间说话——健儿就在对面榻上自己活动着手脚。 于是就在父亲和哥哥的亲眼见证之下,健儿扶着炕桌晃晃悠悠地迈了几步,小腿儿一软便一下子坐倒在炕上,冲着父亲和哥哥“咯咯”傻笑了两声,然后……自己稳稳地翻了个跟头,再次站了起来,还冲着哥哥挥了挥手…… 赵晗无奈地起身抱住弟弟,小声跟父亲道,“儿子无颜以对了。” 赵之桢笑道:“骑射过得去就好。”他倒是从不强求儿子必须是全才。 问题是赵晗的骑射……以赵之桢的眼光来看,实在是过不去,尤其是赵晗已经用心练了小三年。 要知道,一身纨绔气,甚至还有点娘娘腔的贾蓉在军中操练了半年之后,都已经是个像模像样的骑兵了。而他在给姑妈元春送信的时候,让赵之桢抓了回壮丁,在王府的小校场上跟赵晗来了场比试。 最后贾蓉放水放到赵晗都下不去手,赵之桢才笑着让贾蓉去见元春。自打去年年底开始,宁府要给元春传话,都是派贾蓉过来。 尤氏来过王府几回,总跟元春不太投契——当然,贾珍不会觉得是自己主意忒差,而是认作尤氏不太会说话,也没奉承好元春。 正好儿子回京,这跑腿儿的差事便都交给他了。比起难得见上一面的太子,贾蓉当然更乐意亲近七皇子。顺带着,连姑妈也熟悉了好些。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他原本以为姑妈贤良淑德,其实是个爱说笑话的明朗性子…… 这会儿元春刚把健儿哄睡,正有功夫说话,便仔细问起了贾蓉在军中的经历:这个侄子不仅结实了不少,朝气十足的模样也让元春欣慰不已。 姑侄两个聊了好一会儿,贾蓉忽然低声问道:“琏二叔那边儿……您心里可有数?” 元春眨了眨眼,“是你想问,还是你父亲想问?” 前世的贾珍贾琏都快称得上“狼狈为奸”了,可这辈子二人的见解未免差得远了些:贾珍想的是左右逢源,看准机会,再狠捞一笔;而贾琏却琢磨着稳扎稳打,像王子腾那样朝秦暮楚最是要不得。 贾蓉声音更低,“是侄儿想问。侄儿觉得……有些不妥。”他也把心一横,“是不是给琏二叔换个地方?” 元春笑了,“不是你琏二叔绕着圈子来找我求情吧?你倒是热心。” 贾蓉一怔,旋即连忙起身道,“真是侄儿自作主张,侄儿再也不敢了!侄儿不懂事,姑妈千万别往心里去。” 关口城那地方太鱼龙混杂,琏二叔又不肯像王子腾那般长袖善舞,王爷要么把他调离关口,要么就出面把琏二叔正经划到麾下……贾蓉跟这个叔叔向来亲近,同时他也有点好奇:琏二叔明明过得郁闷,为何不肯向姑妈求情? 如今听了姑妈这句话,贾蓉似乎懂了:琏二叔原来不知道姑妈的本事吗? 其实元春也挺感慨:她这个侄子怕是娘家里除了姑妈贾敏和哥哥贾珠之外,第三个知道她说话在王爷面前有些分量的人。 话说,上回王爷给了实缺,元春连个谢都没听到,这回再主动“雪中送炭”?王爷和她究竟是有多不值钱? 她再想偏心娘家……娘家也得值得她偏心不是? 数天后,便是会试放榜的日子。 有孙先生仔细调理,不止姑父一家,连哥哥贾珠也沾了不少的光,至少连考数日,让人精疲力竭的乡试与会试,贾珠全都平安撑了下来……这一回,贾珠中了第十名。 消息传来,荣府登时就是一派喜气洋洋。 娘家报喜的人还没赶到王府,赵晗已经把喜讯告诉了元春。 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她固然欣喜非常,却也还绷得住。再说她早就听姑妈说起,哥哥的文章大约在二甲前列,至于能不能冲进三鼎甲,得要几分气运。 会试过去还有殿试,进士也只是仕途的第一步。 四月,贾珠参加殿试,而赵之桢与韩家姑娘的婚事也定了下来。赵之桢续娶都不是头一回了,圣上直接把婚期定在了秋天。 赵之桢倒是一如既往的偏心,不用元春操办婚事,二而把所有事项交给了王府长史和大管事。 而元春这会儿也是担心更哥哥的成绩,虽有王爷在京城坐镇,姑父也不是善茬儿,可她还是怕忠顺王忽然“想不开”,为难下娘家人,让哥哥分心。 其实元春还真猜着了,忠顺王不是没动心思,但让大皇子拦住了。 大皇子难得推心置腹一回,“朝廷的抡才大典,谁弄出差池,父皇就记恨谁一辈子。” 话说,王子腾到关口城任职这才多久,就捞了十多万的银子了!这里面当然不全是当地商家心甘情愿的孝敬。而且王子腾此时可是大皇子的门人,为出口气得罪大皇子殊为不智。忠顺王这才偃旗息鼓。 可惜忠顺王却不知道,大皇子早看得出王子腾“心不诚”。若是忠顺王只是单纯让王子腾难堪,他是不太介意的。 却说大哥与忠顺王密会,赵之桢也瞧在了眼里,不过因为忠顺王数天都没“下一步”,赵之桢便没和元春提起。 直到殿试放榜,贾珠中了二甲头名,元春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她在向王爷“显摆”再过几年,娘家大约就不用她太操心的时候,赵之桢把忠顺王的打算说给了她听。 元春挽着赵之桢的胳膊向她道谢,同时道,“无知是福……这事儿我不跟我父母说了。”但是她得告诉姑妈和哥哥。 赵之桢哪里听不明白她的意思,“让你家里人留心些。仇怨不宜结,也不易解啊。” 他哪里想到这话还应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话说过完夏天,便是赵之桢再次“大喜”的日子,新郎官儿当了不知多少回,再说韩家女并非他理想继室的人选,因此婚礼上他显得稍微有点冷淡。 不过他在众人眼中也不是什么热络的性子,如此举止倒也寻常。 当晚,一夜无话。第二日二人一起进宫拜见圣上贵妃淑妃也没什么可说的,等到了晚上……王妃韩绪忽然羞惭地说自己月事来了,又拉了个标致的丫头道,“让这丫头伺候可还使得?” 她掩饰得再好,还是带出了几分不情愿。 赵之桢正端着茶,听王妃说身子不方便,倒也罢了,可王妃忽然自作主张安排起了丫头……这丫头的眉眼更是跟晗儿有几分相似。 赵之桢登时把茶盏一撂,召来大总管,吩咐道,“明儿找人教教王妃规矩,别忘了跟妃母说上一声。” 言毕,抬脚便出了门。 王妃韩绪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呆呆地看着王爷出了房门,又隔了半炷香的功夫,她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眼眶中的热泪再也收不住,“怎么回事?”她已经哽咽难言,却扭头转向她的奶娘,“怎么回事?你说!” 且不管这院子里的一番鸡飞狗跳,赵之桢出门本想回书房睡觉,可脚迈出去半截儿又收了回来,他转了个弯儿奔向元春的院子。 还真是巧了,这天也是元春小日子。正是因为身子有些不爽利,她早早就睡下了。赵之桢到来的时候,元春根本已经睡熟了。 眼见王爷到来,值夜的抱琴连忙爬起来,刚要屈膝开口行礼,赵之桢先低声道,“小点声。” 因为元春在王爷心里的分量,整个院子的人也够跟着“恃宠而骄”了:譬如这回,王爷说别叫醒侧妃,她还就真地照办了。 却说赵之桢洗漱更衣之后,轻手轻脚地摸进了卧房,撩开床帐,伴着月光看得分明:元春面朝床里,搂着健儿睡得正香。 这母子俩……赵之桢忍不住嘴角上挑,他翻身躺下,刚拎起被角,元春忽然翻过身来,迷迷糊糊地看了看他。 赵之桢刚要说话,谁知元春直接把健儿交到了他怀里,“他把我胳膊都枕麻了。你搂着吧。”说完,刷地又合上了眼。 赵之桢笑眯眯地安置好健儿,他刚躺好,怎知元春忽然皱起眉头,“你压我头发了,很疼的!” “哦哦哦……”赵之桢顺手往脸边摸了摸——果然抓到了不是自己的一缕头发……他只好人家的头发拢回去,随着他这番“折腾”,胸前的健儿也跟着哼唧了两声。 赵之桢十分好笑,声音更是温柔至极,“害你没了好梦?那烦劳你重新再做一回?” 元春应道:“嗯。” 赵之桢伸出手臂,一把就将元春和健儿全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元春做没做美梦他不知道,反正这一晚他睡得又沉又香。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卡……于是自暴自弃去睡了一觉,睡醒码完的这一章…… ---------- 韩家开始的确走错了路,其实就是估计错了男主这个人的喜好,然后他们很快就进行了调整。有错没关系,改了就好。原著的宁荣两府就是一错再错,不知悔改。 不过后面韩家帮着自家的外甥和赵晗夺嫡,这就是纯粹的利益之争,不讲对错了。 ☆、第52章 元春这天真是睡得比王爷早,醒得比王爷晚。 因为健儿睁眼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踹了他爹一脚,可惜他爹这天睡得相当沉,小祖宗没等着任何回应,便愤恨地“哇”了一声,终于如愿地吵醒了他爹…… 赵之桢抬手便把儿子交到了乳母手里,又利索地倒下来了个回笼觉,而元春压根醒都没醒。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赵之桢才打着哈欠把元春戳醒……二人先是四目相对,互相眨了半天的眼睛,元春才有气无力地问,“今儿不是王妃归宁的日子吗?” 赵之桢“嗯”了一声,用刚醒时特有的含糊声音把昨晚之事一一道来。 有故事提神,元春也差不多醒过了盹儿:依稀记起前世韩皇后跟娘家关系亲密,韩浩帮着外孙夺嫡之前,在朝中也颇有分量——最起码比现在有分量。 也亏得前世赵晗早早去世,不然韩皇后母子下场还不一定如何呢。 却说,前世元春自己过得不好,看别人比自己更惨,难免涌起点阴暗的快意。不过这辈子她已经相当满足,自然不会再盼着别人处境艰难,但希望旁人别来添乱的心情可是真切无比。 因为这个缘由,她不耐烦宁府的珍大哥哥,也同样因为这一点乐意试着拉新王妃一把:毕竟王爷和王妃夫妻不睦,贵妃绝不会坐视不理。 若是贵妃真要整治王府……只要韩王妃哭诉她这个侧妃一直挑唆,她只怕就要移到庄子里住着去了。 于是元春叹了一声,“许是有什么隐情呢?”她拉着赵之桢的胳膊轻声道,“王妃嫁进来,准是想着投您所好的。” 元春这话倒是提醒了赵之桢。 仔细一想,儿子赵晗本就长得挺像他亲娘,至于儿子的性子倒是与元春……有些相似。 于是韩家便以为自己对晗儿的娘余情未了了?就算看在韩家一心想讨好他的份儿上,可靠着死去的元配王妃上位,他心里还是很不舒坦,连带着把整个韩家都低看了一回。 连劝了两句,元春却见王爷脸色越发阴沉,只得接着劝说,“这可是指婚……”您不满意也别闹得人尽皆知呀。 赵之桢颔首道:“我是那种没分寸的人?放心,面子我得给。”但也只肯给点面子了。 元春推了推赵之桢,“还不快去?” 赵之桢也不生气,“你怎么赶我?” 元春笑道:“早去早回啊。” 赵之桢无奈地摇了摇头,换好衣裳便出了元春的院子。 而韩王妃几乎一夜没睡,听说王爷回来,连忙起身到门口迎接。赵之桢看着强颜欢笑的新婚妻子……小脸儿憔悴得连脂粉都压不住。 眼见出谋划策的那位乳母依旧在王妃身后站着,赵之桢心里冷笑一声:这位不比晗儿大上几岁的王妃还差得远呢。他还算和气,“时候还早,你先去歇歇。” 韩王妃心头一暖,屈膝一礼又应了声“是”,旋即郑重道,“妾身定会给王爷个交代。” 赵之桢点了点头,却没再答话:该给我交代的明明是你娘家。 韩绪依言回房,歪在踏上小憩了一会儿。因为见到了王爷,心中安定了少许,还真睡了一会儿。等她醒来,梳洗过后与王爷对坐用饭,之后二人一起回了韩家在京城的宅子。 儿女成亲官员都有假期。 能和皇家结亲而颇觉欢喜的韩浩父子,眼见赵之桢这副淡然的模样,心里不约而同地“咯噔”一下:新婚怎么不见笑模样?他们可不相信王爷会毫无缘由地摆脸色给他们看。 韩浩陪着王爷闲聊,而韩大公子借机出门,连忙吩咐心腹到后宅去找好生打听一下。 与此同时,面对母亲和大嫂,韩绪再也压不住那满腔的委屈,红着眼眶道出了昨晚之事。至于她的乳母更是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一声都不敢言语。 这乳母一直跟在韩绪身边,会说话有手段,因此很得重用。可这一次韩绪真得忍痛处置她。 话说那个容貌与赵晗有几分相像的丫头,还是韩大公子特地寻来,留着给韩绪做个臂助的——韩绪嫁入王府,也见过赵晗一回,还没能正眼瞧过人家的相貌! 元春能和赵晗经常见面,还能大大方方地托赵晗照看儿子,甚至连赵之桢都默许二人往来,王府上下还没人敢多嘴……可是因为元春救过赵晗的性命。 可韩绪若是盯着赵晗仔细看上一会儿,还得挨上几记赵之桢的眼刀。 也就是说,韩绪原本并不知道哥哥亲自挑来的丫头有什么特别之处,而她昨晚惹得王爷直接离去,这才找了府中管事妈妈细细打听,终于明白王爷的怒火从何而来…… 偏偏劝她用这个丫头服侍王爷的人正是她的乳母!她当时心就凉了一半:她说自己毫不知情王爷能信吗? 韩绪如今更是恼火:她这个乳母要么是娘家支使的,要么就是让人买通了。而乳母昨晚却三缄其口,一副深有苦衷的模样,让韩绪在愤怒之余也万分惊讶,背后主使会是什么来头?! 韩绪的母亲是个贤惠人,嫁进韩家生儿育女不说,还一门心思听老爷安排,因此家中虽有若干爱妾,却无人敢漫过这位正经太太。 至于韩大公子的岳父只是小官,但生了个精明的女儿。 此时婆媳两个对视一眼之后,还是由大奶奶开口,指着那乳母道,“拖出去,先关起来。”而后又轻轻问了一声,“王府里那位侧妃最是得宠,别是她事先说了什么?” 韩绪的确没经历过什么尔虞我诈,但她可不傻:就算侧妃挑拨在先,嫂子你还不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想把责任往别处推? 她不觉得那位贾侧妃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让嫂子随便糊弄,“那丫头我也带回来了,先避避风头再说。” 嫂子一噎,旋即也赔笑道,“也是,以后说不准还有用处。”这才想起小姑子已是王妃,将来倚仗她的地方还多,今后像这样随口的推卸还是少些为妙。 把乳母和丫头一起交给娘家处置,韩绪勉强说了些客套话,便跟着赵之桢回王府了。 而这次归宁,加在一起不过一个多时辰……只看这时间,赵之桢的不满已经相当分明。女婿女儿告辞,韩浩父子干脆亲自审问起女儿的乳母。 在王府之中,韩绪哪怕事出有因,新婚第二天便拷问自己乳母,传出去她的名声就都别想要了。而韩浩在自己家里,哪有这种顾虑? 这一晚,赵之桢果然又歇在了元春身边,牢牢制住睡觉不怎么安生的健儿,省得他伸腿乱踹。 第二天,贵妃也打发人来召韩绪进宫说话。 新儿媳妇乃是武将之女,看着也不太像是有什么七窍玲珑心,贵妃便直言教导起来,“嫁给皇子自是体面,可皇家的规矩也不一样。” 贵妃只开了个头儿,韩绪脑子便“嗡”地一下,甚至连呼吸都跟着滞了一下:她已经猜着了一点儿…… 贵妃特地等了几息,又继续道:“想指个人过去伺候,也得事先领进来给我瞧一瞧。以前也出过这样的事儿,郡王妃指过去的丫头让人收买,把郡王刺成了重伤。” 韩绪听得心惊肉跳:赵之桢在北面没少杀北狄人!若真是出了岔子,这干系她们全家都担不起。 她连忙起身谢罪道:“是媳妇儿疏忽了!还请妃母责罚。” 贵妃似笑非笑道:“罚你什么?” 她指了丫头,但王爷没收——合着王爷都没给她犯错的机会。韩绪此时满脑门都是冷汗,“还请妃母指点。” 贵妃笑道:“孺子可教。” 却说韩浩的父亲不过是个乡绅,韩家能有今日的实力和声望几乎全赖韩浩一人的本事——换句话说,这家子人根基不深,对于皇家那些不好明说的旧事和规矩也都知之甚少。 好在这个儿媳妇很是虚心。至于那个容貌“不一般”的丫头也让韩家自己先收拾着吧,若是他家办砸了,她再插手也是不迟。 从宫中归来,韩绪回府便倒在了榻上,整个人都有限虚脱:纯是吓的。而她哥哥此时也不比她强到哪儿去。 话说,韩家在河东能算一霸,可在京城本事十分有限,想查探什么人和消息最好还是去找“地头蛇”帮忙。而贾珍……让他治国济民只能等下辈子,但他打听消息,实在是个厉害人物。 二人的妹妹嫁给了同一个男人……本不该太过和睦,韩大公子与贾珍却是诡异地挺投脾气。尤其这一回韩大公子有求于贾珍,更是银票开道。 贾珍笑了,把装着银票的匣子推了回去,“你说的这人……家里可有人在南边贩盐。” 韩大公子一点都不怀疑:因为贾珍的姑父林海在扬州做了十多年的巡盐御史。有了人指路,后面的追查就简单多了。 而这天晚上,赵之桢也迎来了前来赴宴的堂弟……此人乃是庆王的嫡长子,而庆王如今正执掌着圣上的内卫。这也是个一天到头难得挤出个笑容的冷面郎君,不过这位不仅不爱笑,也不爱说。 说起言简意赅,他比赵之桢还要更胜一筹。 听了堂哥赵之桢说起韩王妃带来的陪房多有异样,这位竟然直截了当道,“因为费大公子花了很多银子。” 赵之桢点了点头,“我想也是。” “他垂死挣扎,你犯不着脏了手。” 然后太子身边的空缺就能让韩家和宁府顶上吗?赵之桢暗中思忖道:这手段怎么如此熟悉? 而转了一大圈儿,终于查出来妹妹那乳母正是由太子妃他哥暗中派人收买的韩大公子,差点当场就撕烂那张薄薄的笺纸。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本子黑屏了,今早召唤IT小哥来修,发觉是主板上的东西烧了……折腾了一天,好在本子已经修好了。 ☆、第53章 太子身边一直有太子妃她哥牢牢“守着”,不止韩大公子这样的公子哥儿投靠无门,就连贾珍这等从祖父开始就站在太子身后的人,都没法儿绕得过去。 只冲“吃独食”这一点,费大公子就得罪了一大片人,再加上他本人品行和手段压根不能服众,因此韩大公子甘当出头鸟,不少人都乐见其成,甚至连一向护着他的太子也很希望大舅子能吃点亏学点乖。 因此韩大公子此番出手几乎是“众望所归”,不过费大公子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买通韩绪身边的乳母,给赵之桢添堵,这是个阴招,而且从目前来看,效果还挺不错的。 韩大公子拿到证据,想清楚来龙去脉最多就是几息的功夫,旋即就是暴跳如雷了:我还没在太子跟前给你上眼药,你就来算计我妹妹!好,很好! 有什么仇怨你冲着我来,暗地里为难女人,算什么能为?!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话虽如此,但韩大公子要是一怒之下真去谋害太子妃的嫂子和侄女……他还真下不去手。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自认不是君子,但也不是什么不择手段之人。 韩大公子直接在书房里坐了一整晚,都在思量对策:要不,就找人挑明太子妃她哥在南边的盐务亏空? 他不怕太子妃她哥,二人互相拆台算计也没什么,像是“小孩子打架,大人不会轻易插手”一样,一般不会牵扯到两家的长辈,尤其是太子妃之父与自己父亲都是二品大员,怎会轻动?但韩大公子只怕费家其他人看不过去,要一起为自家人出头。 思及此处,韩大公子不免暗叹了一声:自家根基还是浅了些。可这反而激起他那股子不服输韧劲儿。 其实韩大公子真是多虑了。 连太子妃之父都只知道儿子往北面私贩过盐铁,但不知道儿子身后还有个百万的大窟窿,否则他说什么也要丢卒保车了。 就在韩大公子紧锣密鼓地着手回敬太子妃之兄的时候,贾珍当然也没闲着,跟韩家大公子结下交情,商队过河东自然好说,他便开始盘算发财大计。 纵然知道盐铁来钱最快,无奈没有门路,再加上这些年圣上一心要杀尽北狄人的锐气,北面几处边关都不许商队再去北狄人的地盘,于是出身费家这样北方大族的太子妃之兄首当其冲,吃了个大亏。 前车之鉴在此,自家的买卖自然不好犯忌,兼之肥水不流外人田,贾珍便找上了金陵薛家。他盘算得很好,经营全交给薛家,他不沾手,只管收取红利就是。 通过宁府的贾珍,与河东节度使拉上关系,对薛家来说自是求之不得。自家得了个大买卖,薛姨妈扭头就在给姐姐王夫人的信里提到了此事。 却说王子腾在关口待了一年多,光是收到的孝敬便足够归还姐妹和侄女们的“情义”,甚至还补给了她们一笔丰厚的利息。 手头富裕的王夫人看过妹妹来信,连忙召来侄女王熙凤商量。 从哥哥那儿捞了一大笔,再加上这阵子儿子出挑,女儿得宠且育有一子,荣府二房沉寂了这么多年,终于也有宾客盈门的日子,王夫人自然也没少受用各路奉承……以及孝敬,她很是扬眉吐气。 而且说实话,无论是这些孝敬礼金,还是哥哥给她的回报,都比她在外面放印子钱强上太多了! 明白了儿子为官,女儿为妃,自家地位稳固且蒸蒸日上才是富贵的根本,王夫人怎么也不肯为几千两银子不要脸面了。 见到款款而来的侄女,等她坐下,王夫人便直言道,“听你姑妈说了?” 凤姐儿比王夫人更有眼色,知道两位老爷已经全都指望不上……她如今也是正经的官太太,照着琏二爷的势头,她自知将来没准儿不止于二品将军夫人,再加上已经受过贪财的教训,太掉价的事情也再不肯做了。 因此嫁入薛家的亲姑妈荐来的正经营生,凤姐儿十分乐意应承,此时便笑着答道,“可不是?要我说,这可真真是件大好事儿。我们二爷说了,北边关外几乎什么都缺,西北面那几个小国却盛产宝石呢。” 王夫人略微思量了下,也笑道,“咱们南边的布匹贩到北面,换宝石回京里买卖,倒是笔好营生。”北面大关不仅有哥哥、侄子,还有七皇子看顾,这笔买卖只赚不赔,“不过得跟你二叔商量,还有侧妃那边儿也要知会一声才是,宁府你珍大哥哥从中牵线,功劳不小,也得谢上一回。” 凤姐儿应道:“侄女儿这就跟二爷说。” 侄女王熙凤告辞而去,王夫人又等到晚上,叫来了儿子贾珠,母子细细商量了一个时辰有余。 王夫人此时也已心知肚明,老爷越发地寄情于山水之间,不肯过问俗事,她便干脆专心仰仗起儿女们了。 却说贾珠和母亲商议过一番,又等了足足三日,都没听父亲那边有什么动静:自家银钱买卖,贾政居然也一点插手的意思都没。 贾珠坐在书房里感慨良久:旁人家里,当老子的不知有多少都是死不放权,自己家可好,老爷竟巴不得地丢开这“烦恼”…… 可惜了,无论是宁府的贾珍,还是伯父家的堂弟贾琏,跟自己也不全是一路人。自己的帮手……兰儿还太小,贾珠目光落在眼前的两个弟弟身上,指尖在案上轻点:还是得靠我自己培养了。 宝玉与贾环两个正凝神静气地临着贴,一股莫名寒气忽然窜上脑顶……二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哥哥贾珠,却见他忽然一笑。 哥俩跟着哥哥读书两年多,甭管外人怎么夸哥哥有君子之风,他俩可是知道功课做不好,哥哥总有无数让人有苦说不出的法子把他们好生“疼爱”一番。 却说自从跟着哥哥读书,贾环就没短过用度……缺了什么自有哥哥给他补齐,且克扣过他的丫头婆子已经悉数见不着了。因此贾环的气度举止与前世大相径庭,嫡出二哥宝玉又是个能容人的宽和性子,兄弟两个处得很是不坏。 此时哥俩自然面面相觑,不知哥哥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贾珠哪有难为弟弟的意思?他已经点了翰林,只是想在宴请同僚的时候,把两个弟弟顶上去罢了:贾环虽然庶出,也算拿得出手了;而宝玉不喜仕途经济也无妨,前来赴宴的翰林们哪个都比他学问强。 哥哥提携两个弟弟,元春乐见其成。不过前来探望她的母亲王夫人却难免嘀咕了两句:长子善待庶子,她并不情愿,却不敢跟长子提起——其实是她知道,她不满也没什么用。 元春听说,笑着劝解道,“那些权贵世家之所以轻易惹不得,还不是因为族人多,于是人才也多。真到了要斗一斗的时候,拼得就是人多势众。”她跟赵之桢学会了直截了当,“老爷志不在此,哥哥自然要爱护弟弟们了,外人哪里比自家兄弟靠得住呢。”说完,还特地望了眼凤姐儿。 元春听她的“耳报神”说过,凤姐儿有心让亲哥哥王仁也掺一脚。但贾琏都看不上这个大舅子,更别提新科翰林贾珠了。 凤姐儿含笑应是。女儿已经发了话,王夫人自然也不好再绷着脸了。 比起前世,母亲和嫂子都“规矩”了不少,哥哥功不可没。哥哥这种软硬兼施,家中无人奈何得了的手段,元春自是暗喜得不得了。 因此哥哥看好的这条财路,元春也必定要尽力支持。 在王夫人看来,女儿偏向长子多过自己这个亲娘,她多少有些吃味儿,不过女儿和长子总是一心为自家着想,再说女儿也默许了自家的新营生,王夫人总归是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送走母亲和嫂子,还没教上健儿几句话,赵之桢便翩翩到来。 元春有些诧异,“王爷没留人用饭?”不止是元春这里有客来,赵之桢也在书房里招待自家兄弟——庆王的儿子又来了。 赵之桢道:“他如今事情多。” 元春仔细打量了一番,轻声道,“看来王爷是了了桩心事。” “这么明显,”赵之桢抹了把脸,“这故作深沉神功还是没修到家。” 元春噗嗤一笑,“这些日子难得听您说句笑话。”她把儿子塞进赵之桢的怀里,自己则挽住赵之桢的胳膊,“费大公子落得什么下场了?” 百万亏空,足够费大公子“无官一身轻”地回家了。无怪乎赵之桢如此轻松。 元春听说,却暗自叹了口气:说穿了,大家都知道太子妃她哥纯是狗仗人势……而且费大公子让赵之桢吃过数次暗亏——赵之桢还是皇子,有实权有帝宠的皇子呢。 可就算如此,赵之桢也只能收拾“狗”,而没办法拿他背后的“人”怎么样,至少目前不行。 赵之桢看元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笑问道,“琢磨什么呢?” 元春哪里能有话直说,“天道好还,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谁知这话恰好勾起了赵之桢另一番愁事,“我是不是看着太好脾气,于是也挺好欺负?” 元春一怔,旋即笑道,“您是好修养。” 赵之桢冷笑一声,“我那位新妻舅使出浑身解数奉承太子,”顿了顿,补了句大实话,“我也是皇子,在他眼里就这么不中用?” 元春默默感慨:她彻底理解为什么前世王爷对皇后始终态度不冷不热了。 赵之桢显然是憋了太久,当着心尖儿也来了回不吐不快,“你姑父深得父皇信任,自从你嫁给我,他偏向我不止一回两回,你哥哥更是直接……来投。”他身边文官太少了,像贾珠这样点了翰林,前途远大的能人可谓屈指可数。 元春垂头不语。 等了好一会儿元春都没动静,赵之桢抚着她的脸蛋,认真道,“有话但讲无妨,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元春心中巨震:凭赵之桢的性情,她知道这话的分量。她更不觉得,她值得赵之桢言不由衷地虚与委蛇! 因此,他说的是真心话。 元春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正怦怦直跳,她忽然抬起头,坚定道,“王爷……恕我直言,您不像大皇子,而是……像三皇子更多些。” 这话可谓一针见血,刺得赵之桢登时呼吸一滞,之后就是长久的默然。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刮了大风,这两天天特别蓝,空气质量也特别好,呼吸特别顺畅……真是太难得了啊。 ☆、第54章 元春这话换成大白话,就是:韩家觉得你没野心或者没本事,跟着你前途有限呗。 话虽伤人,但也是实情。果然一如赵之桢刚刚承诺的那样,元春这番话再怎么刺耳,他还是听了,而且是完全地听了进去。 而且元春最妙的地方在于,她比王妃韩绪还要迫切以及真切地希望赵之桢过得如意。至少赵之桢如此坚信。 轮到赵之桢默然沉思的时候,元春可是忐忑不已:她多少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莽撞了,若是让王爷以为自己有心挑拨……往浴桶里跳管事儿吗? 往浴桶里跳……这想法一出,元春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原来自己压根不信王爷把自己怎么样! 不过韩家与前世自己的娘家也是半斤八两,当时宁荣两府只剩两个空头爵位能不急着抱大腿吗?元春起了恻隐之心,忍不住又劝了一句,“韩家根基不深,来到京城急迫一些也是寻常。” 赵之桢隔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跟着我,是不是也挺憋屈?” 其实这话哪是在问元春啊?分明是说他自己:我过得实在憋屈。 王爷在北关大军中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可回了京便烦心事不断,不止脑袋顶上“祖宗”多,掣肘更多。 可元春敢说王妃娘家做事有所欠缺,但绝不敢再直言相告:害您如此烦恼的罪魁祸首就是大皇子与太子争锋啊…… 于是她也只好装个傻,“王爷为我请封,又为我撑腰,如今在府里可是自在得不得了呢。” 这可真是大实话。 先王妃刘娡开始时打算弹压元春,不过知道元春深得王爷信赖之后,干脆就井水不犯河水了;至于新王妃韩绪,这位“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没烧起来,就让王爷亲自出面一巴掌糊了下来。 总之,元春过去请安时,韩绪一直挺和气。 赵之桢苦笑一声,抬了右手捏了捏元春的手背,“你也跟我言不由衷。” 他怀里的健儿哪里知道爹娘的烦闷,因为没人陪他玩儿,窝在父亲身上又太舒坦,早已经睡着了。见此情景,赵之桢又自嘲道,“我还没健儿稳得住。” 元春也笑了,把儿子放到里间炕上,又吩咐丫头们拿些点心,备了茶炉,自己亲手煮茶。 听着壶中雪水咕嘟嘟作响,又吃了两块点心,赵之桢也稍微冷静了一点,“肯来亲近我的多是武人,士子就算前来投靠,我也没法儿保证他的前程。” 不怪赵之桢前世能笑到最后,就冲他能时刻自省,就胜过那几位凡事都怨别人的皇子良多。而且他说的也是事实……肯前来投靠之人,无非为权为财。 元春给赵之桢倒了杯茶,“这些可急不得呢。” 说的也是……赵之桢心道:你哥哥已经点了翰林,身边也聚了些寒门士子,撑死十年就能见到“开花结果”,我也等得起。 元春瞧着赵之桢的脸色,徐徐道,“退一步海阔天空,王爷将来准能厚积薄发。”有姑父看顾,哥哥有个七八年便该站稳脚跟了,对王爷自然有所臂助,到时候也不用担心娘家落不得好下场了。 只听元春这番话,赵之桢便知道二人又想到一起去了。他喜欢元春不止因为她温厚可爱,更因为她眼光见识尽皆不凡。 将来……怕是又一个妃母。不过他对元春也是越发没辙了,这可真是甜蜜的烦恼。他吃过半盏茶,通身舒坦了不少,便干脆打开了话匣子。 “你不知道,费家算计韩家,这里面有我那位好大哥的手笔。只是他大概没想到,费家那位公子竟冲着内宅妇人下手罢了。” 京城里遍布内卫的眼线,大皇子此举瞒不过庆王,自然也落到了圣上眼中。这些也都是庆王的儿子刚刚告诉他的。 元春闻言抿嘴一笑,“这是大殿下百密一疏吗?” 大皇子本就是诸位皇子之中手段最多,心思也最缜密的一位,可惜……前世便有个说法,说这位大殿下立身不正,后来终于让圣上都嫌弃不已。 赵之桢作势要捏元春的脸,“你也笑我?” 元春躲来躲去,腰间一痛,直接扑进了赵之桢怀里,“哎哟!”隔了几息,才可怜兮兮道,“扭腰了……” 赵之桢只好给元春揉起腰来,“真不该跟你动手。” 元春一边吸着气,一边断断续续道,“王爷,您……在两位殿下心里可是……必争之人。” 谁都知道大皇子不仅自己没碰过兵权,甚至他身边也没有真正知兵事的人才。可是想夺嫡,手里没兵简直就是笑话,因此大皇子其实相当迫切地希望七弟能站到自己这边。 不过依七弟这个慎重的性子,想直接拉他与自己“共襄大事”……哥俩差不多就要分道扬镳了。因此他只会用计离间太子与老七,最后忍无可忍的老七只能投向自己。 而太子看似不急不缓,那是因为他天生比大皇子更有底气:他的母族,也就是先皇后的娘家父兄一直在南边坐镇,防备着西南的平南王。 不过有趣的是,自从费家“霸占”住太子,太子的外祖父和舅舅居然跟太子也不复以往那般亲近。 究竟是他们看出了什么,还是为了赌口气,亦或是圣上下了什么密旨,还真不大好说。至少赵之桢觉得背后必有隐情。 此时元春还又补了一句,“您还是……香饽饽呢。” 赵之桢手下动作不停,苦笑道,“我这个香饽饽,可不就是谁都想咬一口。” 元春轻声道:“总比连咬都不想咬强啊。” 赵之桢想想他那个看似无欲无求的三哥,觉得自己还是继续当个“香饽饽”吧。 第二日正是朝会,散朝后圣上把四个成家领了差事的皇子全都留了下来。 赵之桢已经从林海提前送来的小纸条里猜到了个大概,再以余光扫过御案之后的父皇,再看向太子便多了几分同情了。 事实也果然不出赵之桢所料,今天正是费大公子亏空事发。 费大公子对付太子极有一套,反过来说以太子护短的个性,也不会如何重罚向来与自己亲近的大舅子。结果便是费大公子手下的商队惹了这样大的麻烦,太子也不过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因此,太子这边的申饬压根就不痛不痒,远不如圣上亲自下旨让费大公子降职加调任更伤筋动骨。 圣上满怀期待地等了许久,就等来这样的结果,如何不恼火?再加上圣上的心腹递上密折,查出自林海回京任职之后,费大公子在扬州前后支取银钱和官盐总共百万两。 大齐开国至今不是没出过巨贪,但像费大公子这样一年多就能吞下百万白银的……还真是第一次见着,虽然费大公子不是中饱私囊,而是挪用帑银。 究竟谁给了费大公子底气还用说吗? 太子、老大、老三和老七四兄弟分别站在圣上的左右手边,而太子看完密折,脸色微变:大舅子惹下这等祸事,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不过有这百万的亏空,就不奇怪他这大舅子当初非要铤而走险,在北面私贩盐铁,甚至偷运人口了。 只是父皇非要当着兄弟们揭破此事,这是要兄弟们做见证的意思?难道大舅子一口气把他们三个都得罪了一遍?这还成了苦主上门讨说法了? 不幸的是,事实正如太子的猜测。 圣上适时开口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兄弟们都看着呢。” 太子闻言,连忙恭敬道:“儿子省得。” 实际上,圣上还是很偏心太子,即使对太子处置心腹的手段相当不满,还是只把证据摆在儿子面前,希望他这一次……别再让他这个父亲失望。 话说太子能始终护住手下,自是优点,往大处说,不仁不义如何能天下归心?但当这份护持已经越过了公正这条线,将来可就堪忧了。 从圣上的书房出来,太子匆匆回到东宫,立即吩咐跟前的内侍去把大舅子叫来。 从衙门中被叫出来,费大公子便知不妙。横竖有此一劫,费大公子反倒坦然了,当然面对太子还是礼数周全。 虽然太子看似平静——但自己的人犯了错,刚刚面对父皇和三个兄弟这四位“苦主”的时候,他又羞又恼,真恨不得回来就把大舅子打发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此时他已经懒得再解释什么,“把亏空补上,你……致仕吧。” 百万银钱,费家还真补得起。 可费大公子还不到四十,居然就要“致仕”了?这可真比杀了他还难受!毕竟只要有官做,不愁将来没钱花。他当即分辨道:“是不是那位又进了什么谗言?” 太子差点把案上的砚台都摔到地上,“滚!” 信任了多年的心腹居然是这种货色,任谁都得气得双手发颤。证据摆在眼前,还拒不认错,反而再次狡辩,妄图挑起事端:总之都是别人太恶毒! 太子如何不知大哥心思不纯,可他也明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既然跟这位说不清楚,只好叫费家说话更有分量的人来讲一讲道理。 传信儿的内侍刚出东宫,听到哥哥被太子呵斥甚至赶出门去的太子妃便已经堵门求见。 却说这夫妻俩已经有日子没见面了,太子不好当众给太子妃没脸,只好先请太子妃进门说话。 太子妃行礼毕,开门见山道,“我哥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太子厌倦地揉着眉心,“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太子妃长叹一声,“留他一命可好?” 太子闻言,顿感诧异,“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太子妃冷冷一笑,“怕是比您知道得多。” 这种只有自己蒙在鼓里的感觉,让太子越发暴躁,“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了您就信吗?”太子妃顿了顿,神情苦涩,“不过不止您不信,我父亲都不以为然啊。” 太子顿生不祥之感,“你说清楚。” 太子妃道:“我娘家又不缺钱,我哥哥却拼命地揽银子,您都不觉得奇怪吗?他拿着大笔银子,前些年一直替您结交官员士子,您可曾细细过问?” 作者有话要说:接了个私活,紧赶慢赶赶完了,现在开始补欠账啦。 ☆、第55章 太子若是细细过问了,哪里会让费大公子糊弄这么多年? 太子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凡事儿都有个过犹不及之说,正是因为信赖心腹,把差事全权交托,万一看走了眼,那后果……即使是太子也不能轻易扛得过去。 除了母后去世,这辈子几乎顺风顺水到今朝的太子,听了太子妃这番话都有不寒而栗之感:他要是听不明白太子妃的弦外之音,未免太配不上圣上对他的器重和爱护了。 不过太子还是略带迟疑地追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太子妃道:“如此隐秘之事,哥哥自然只敢用自家人。”她也是点到即止,说完便主动告辞了。 太子在书房仰面独坐,半晌无言,直到他的岳父姗姗来迟。 太子妃之父可比他儿子乖觉太多了,上来就诚恳地请罪,“老臣教子不严,愧对太子,更是愧对圣上。”他来时已经知道儿子犯了什么事儿,更是在路上想好了对策,最起码见到太子得先老实认错。 他可不像他儿子那样……自信,觉得只要提起大皇子,太子便会尽力庇护他们——因为太子想对付大皇子,必要依靠他们费家。 太子妃之父毕竟人老成精,已经敏锐地觉察到今日不同以往了。 太子点了点头,“先补上亏空,你们也先小心些日子。” 太子妃之父见太子神情淡然,当即也不好多说,应下后便极有眼色地告退了。 而太子又思量了一会儿,便提笔给扬州的巡盐御史写了封信,过问起亏空始末:却说自从林海回京后,圣上特地从太子身边挑选了继任的人选。 圣上本意就是不想儿子太缺钱花。 太子自能理解父皇一片慈爱之心,但此番父皇专门在兄弟们面前发作他,想必也是气得狠了。觉得掉了面子的太子又让一直信任有加的岳父和大舅子刺激了一回,可不就一夜没睡。 男人又没有脂粉掩盖,第二日太子的疲惫之色落在兄弟们的眼中,可就是“见仁见智”了。其中尤其以大皇子最为快意:二弟,你最多只是掀开了冰山一角……以后还有的是惊喜呢。 对赵之桢来说,太子在追查,而大皇子在继续布局,只怕都忙得顾不了别的,他好歹能自在几天。 至于那“罪魁祸首”,他也能猜得着几分:当年南边那位,谋逆之初时选的是“由外而内”的法子,因此他暗中联络了北狄人;至于平南王……他似乎走的是“由内而外”的路子。 赵之桢难免自嘲:他也是事后诸葛了。大哥和二哥两人初生龃龉,八成就是平南王暗中挑拨所致。可话说回来,即使没有别有用心的平南王,他的好大哥有手段更有野心,总要……付诸行动,二者不过是早晚的差别罢了。 回府之后,赵之桢自然要跟元春感慨一回,“难得安生几天。” 王爷早知道自己爱看史书,而且这些日子体己话说得多了,元春胆子也大了起来,“儿子们太出色有的愁,可顶多就是耐心多挑挑,也多历练一番;儿子们若是无能就更该愁死了不是?” 这奉承听着可真舒服,赵之桢接话道,“可不是?暄儿还是一派天真,我就挺烦心。” 元春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大姑娘这些日子长进太多了。” 这倒是实话,赵之桢也有所耳闻。 虽不绝对,但多数妻妾都是“冤家”。 只是韩绪这位王妃失了先机,便一直没什么底气。 而且她哥哥还犯了个很要命的疏忽——越过身为郡王的妹夫一门心思地去亲近太子,事实上韩大公子这些日子在奉承太子时,便已经意识到了妹夫八成会不满,但他也别无选择,总不能两个都得罪不是? 不过韩绪倒是极有自知之明:若非贾侧妃的父亲官职忒低,大约也轮不到自己做王妃了。 她不是爱赌气的性子。到处树敌偏偏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这肯定不是她,总之韩绪从没为难过元春。 因此府中难得王妃与侧妃比较和睦,见此情景,赵暄人前人后居然没有半点抱怨挑拨之言:不知道是因为生母去世,还是跟着庶母听书让她真有所悟,反正她看起来沉稳多了。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赵之桢与元春正聊到赵暄,大姑娘赵暄便前来求见。 却说赵晗进得门来,拜见过父亲和庶母,也懂得察言观色:父王那副闲适自在的模样……她就没在生母刘娡房中见到过这样的父亲。 她也不卖关子,“女儿是来告状的。” 赵之桢道:“说来听听。”这也是他听元春说女儿长进了不少,才难得耐心一回。 赵暄道:“听说王妃那边有人出主意,要把弟弟抱到王妃跟前,这样父王和侧妃便一举都被拿捏住了。” 元春闻言,忍不住扶额:这样粗暴的告状,她还真是头回听见。 赵之桢拍了拍元春的肩膀,望着女儿道,“提醒得不错。不过王妃应该没这个胆子。”没这个一口气把他和元春一起得罪的胆子。 赵暄应道:“女儿只管帮人告状。” 赵之桢奇道:“原来是你哥哥的主意。” “哥哥听说的,”赵暄毫不犹豫地卖了赵晗,“他派了人盯着王妃的陪房,却不好意思直接给父王说起。” 元春笑道:“若是让大爷知道你这番话……” 赵暄忙道:“我惹不起他。” 大姑娘虽然依旧“横冲直撞”,可说话行事总归有了条理。赵之桢心中安慰不少。至于把健儿抱到自己房里教养,韩绪压根就提起过这一茬儿。 过了几天,薛家悄然入京。 元春娘家有了门路,但具体经营以及分配人手都要交给薛家,而荣府除了入股,便是当好靠山。其实薛家本来属意妻舅王子腾,但随着贾珠点了翰林,薛家便又转了回来…… 非翰林不入阁,谁人不知? 王子腾虽有功名而且如今已是三品,但薛家族长还是坚信,贾珠的前程会更好。别忘了贾珠背后还有个极为得宠的侧妃妹妹呢。 却说贾珍本想把这宝石生意扔给薛家,然后自己坐收红利就是,万没想到荣府二房忽然掺了一脚。事已至此,他也不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得打起精神到荣府与贾珠商量。 又过了几天,薛家收拾好自家的宅院,便广发帖子,宴请宾客——好歹能涨涨自家的声势。 元春还在为刘娡服丧,不好出门,但王夫人为了妹妹,竟打发人特地去邀请小姑子贾敏:只要宴席上面子好看,她也乐意去求一求人。 贾敏没摆什么架子:贾史王薛四家历来联络有亲,虽然薛家如今只是皇商,与前三家差距不小,但贾敏依旧乐意赏光。 只不过她肯带着儿女去认认亲戚已是极限,林海这位户部侍郎可就不会再到场了——为了费家这笔亏空,林海又让圣上叫进宫中,为圣上排忧解难去了。 黛玉与宝钗竟是一见如故,而林珩还是跟贾兰最合得来。贾敏坐在一群太太中间,也不忘留心自己的一双儿女。而王夫人自然也不短人奉承——自从王夫人有了“盼头”,便再不爱跟小姑子别什么苗头了。 此时她只想亲戚间互相帮衬才好。 却说这酒席到了一半,不胜酒力的贾珠借故出门,想过过风清醒一下,谁知刚出院门便遇见了个……熟人:七皇子赵之桢的王府长史。 本想醒酒的贾珠又让赵之桢拉到酒楼雅间之中,不得不又“陪喝”了一回。 赵之桢哪能刻意给他极为重视的便宜大舅子灌酒?三杯酒下肚,赵之桢便问道:“可是家中不趁手?” 贾珠有点晕乎,还有问必答,“总……嗯,不好坐吃山空。又……免不得打点。当初为了妹妹,我还打点过王爷府上呢……” 赵之桢听说,笑而不语:幸亏我给了元春铺子和庄子,不然得多心虚? 怎知贾珠嘀咕了会儿家中琐事,忽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赵之桢只得把人送回了荣府,等自己回到王府时估计元春已经睡下了,他自己也是一身酒味儿,想着今晚先睡书房得了。 他刚进二门,二管家就迎了上来,“王妃正等您呢。” 赵之桢道:“让她歇吧。”说完便改了主意,抬脚又往元春的院子去了。 过了半个多月,太子派去扬州的信使终于回到京城。 太子看完信又在书房里坐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下定决心特地去寻太子妃。 太子进门,心里头的惊怒难以抑制,双拳紧攥,眼中血丝更是一目了然,“你们费家可真了不得!”就差把眼前摆设满地乱砸了。 太子妃平静道:“费家若是不好,我也不能嫁给您。” 太子一噎,他一直不明白太子妃因何改变,但……他又担心他问出口之后得不到答案。 怎知太子妃又是长叹一声,“我哥哥心太大了,可惜他志大才疏。我父亲则是老了,只想着儿女平安。” 说白了,费大公子看着是一心一意跟着太子,好求个从龙之功,可实际上……他只想把太子当傀儡。正是依稀想到了这一点,太子才会如此恼怒失态。 虽然他实在是难以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 新任巡盐御史的信中写道:费大公子动用的百万银钱除了拿去私贩盐铁之外,更是偷偷转向了南方,目标似乎是平南王。 太子都不用细想,就知道平南王拿到这笔钱自然是招兵买马,打造兵器以及修筑城池了。 涉及平南王,太子都不好说自己不会受牵连,关键是他被蒙蔽了这么多年,简直就是蠢货招摇过市,他都能猜到他们的兄弟们,尤其是大哥会怎么嘲笑他! 眼见太子脸色越发苍白,太子妃微垂下头,“我是费家的女儿,尚且没得什么善待,何况您呢?”顿了顿,又轻声道,“我哥哥原先还想让我把咱们大姑娘嫁给他的儿子。” 太子沉默良久,才又开口,声音沙哑得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他这么做究竟图什么?” 太子妃眼圈儿都红了,“我要是想得通,何至于如此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十一月我有七天没有小红花,不算我曾经补上的,总之就是差了七更。 这章就是补欠七分之一啦。 ☆、第56章 说到这里,夫妻俩相对无言。 毕竟是豪族出身,费大公子兴许性子急了点,但绝不是傻子。按说费家已经有了太子妃,只要好生辅佐太子,从龙之功就稳了大半,又何苦非要铤而走险? 因此费大公子究竟是利欲熏心还是被逼无奈,还真是值得推敲一番。 太子始终倚重这位大舅子,这回的“背后一刀”自然让他愤懑难抑,“他还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为了什么还用问吗?太子一时想不到,太子妃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一旦自己的忧虑成了真,太子妃干脆破罐破摔,放得更开了——她还怕什么?哪怕太子稍微在意点颜面,都不会休她。至于“暴毙”,反正女儿们的前程已定,这样死气沉沉的日子她也已经过够了! 太子胸闷了半天,再抬头就是太子妃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被信赖的人背叛了一回,他如今胸口和太阳穴都是阵阵抽痛,再见太子妃这副模样,难免迁怒,他忍不住质问道:“你是不是早看出来他有异心了?” 这语气若在平时太子妃早就该诚心赔不是了,可如今她却依旧平静,“您看呢?” 说老实话,太子妃比太子心思细腻得多,她早早便发觉哥哥不大对劲儿。只是当时她分不清究竟是哥哥一人,还是娘家已经一致打算……暗中行那“改天换日”之举。 如今看来,果然是大哥一人自作主张,太子妃心中放松大半,卖起哥哥更无需犹豫,甚至还有些微的快意——这些年她因为没儿子,也不能笼络太子,可没少受大哥欺负。 “您若是有心查访,又能有什么真正瞒得过您?只是……”太子妃话锋一转,“您可得赶在圣上之前。” 太子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钉在太子妃脸上,良久方道,“很是。” 实际上,太平盛世谋反,就算是费大公子本人都不觉得能够成功,能落个爵位就是邀天之幸了。他也是认贼作友,骑虎难下罢了。 他此时哪里想到偶尔有些软弱,又一心偏向娘家的妹妹已经果断地舍弃了他?这会儿正在家里琢磨,如何哄好太子,帮他过好这一关呢。 而太子也下定决心先弄清始末,便找了信得过的门人往南边去给外公送信——他终于发现需要绕过费大公子行事之时,挑个只忠于自己而和费家全无牵扯的心腹都万分艰难。 可谓书到用时方恨少,太子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究竟错过了些什么。 虽然口头上不愿承认,因为耽于享乐,图省事而把若干人与事一并交给大舅子处置,结果便是他已经被架了个半空。好在亡羊补牢还不算晚。 至于北面的情况……太子思来想去,还决定去请七弟过来说话。七弟应邀而来,但太子发觉想让弟弟帮忙却不大容易。 费大公子得罪了赵之桢,那么这个黑锅比如就归了太子。赵之桢心里有气:别以为你是储君,大家就都得顺着你。 而太子并不太迟钝,弟弟的怨气几乎扑面而来,同时太子想清楚始末之后,也只能苦笑连连,“不瞒弟弟你说,二哥这回可真是让他害惨了!” “亲贤臣远小人,”赵之桢应道,“二哥当奉古之先贤之道。” 这话其实已经挺不客气了。 太子听得也是刺耳,他意外于七弟这个有名的厚道人居然也会“顶撞”自己,虽然他看起来却是直谏。 太子这些日子没怎么跟弟弟们打交道,他倒是忘了:好脾气又不等于没脾气。而且厚道人发起火来都很难哄得回来。 再说,赵之桢也是深受父皇器重,在外也是杀伐果断的人物。 费大公子把他以及他家里人全都得罪个遍,太子这个做哥哥的见面不是先安抚一番,反而倒吐起苦水……赵之桢的苦水还没地方倒呢。当然,更让他恼火的地方,就是太子一味地护短,护住了大舅子,却把兄弟们丢在一边。 亲疏尚且分不清,赵之桢真是不知道他这个二哥怎么了:睡女人睡多了,果然脑袋都跟着不顶用了。 太子猜不到弟弟的心思,但看得出弟弟目前不好说话。太子就算再高傲,也明白七弟如此冷淡,自有原因在。 兄弟俩这回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太子只好再邀来更温和的三弟过来说话。比起手握兵权的赵之桢,这位无心权势的三皇子更是没少让费大公子挤兑。 因为三皇子再不重钱权,也有些顶用的门人以及相当的家产,而且他的母族和妻族老家也在北边。借着太子的名义,太子妃她哥用自己的心腹顶了三皇子门人的缺,已经足足三次了。 显然费大公子这次“墙倒众人推”,三皇子也是幕后主谋之一。 三皇子此番比他七弟还实在,他不仅承认了自己给了费大公子一个教训,更是直言道,“太子不知道,您那位大舅子在北边只差封疆裂土称王开府了。” 太子一噎,“他……这是吃了豹子胆不成!” 三皇子静等太子平复下来,又补了一句,“臣弟言尽于此,还请二哥仔细思量。”说完,他便告辞了。 说起来,三皇子与七皇子都无心帝位,将来太子登基,只要稍微在意些风评,不那么丧心病狂,就不能把这两个弟弟如何。 而且这两个弟弟也算是厚道了,都提醒了太子:不怕你手下犯错,但二哥你切记要揣摩圣上的心意! 可惜向来为圣上百般疼爱的太子一时半会儿都没往这边琢磨……他只想自己该如何替大舅子收场。 却说赵之桢从太子那儿出来,难免有些感慨,回府后便叫上赵晗到书房里说话。 赵之桢疼爱赵晗,与圣上偏心太子,别无二致。但宠来宠去,把这份爱子之心当成理所应当之事,可就不甚美妙了。 不过赵晗显然比太子要贴心多了,他不仅能哄好父亲,十四五岁时就能为了父亲高兴连庶母都能哄得很好。 你来我往之下,元春更是放心地把儿子健儿都交给他教导。两个心尖儿处得很好,再有太子当对比,赵之桢看着儿子,真是越看越满意。 话说自打入了冬,元春日渐忙碌——韩绪嫁入王府,元春便主动把王府中馈交了出来,但王爷让她管着的店铺和庄子,以及若干人手依旧在她手里攥着……赵之桢特地吩咐,这些都是给她的体己。 转眼便是一年,元春自觉定要给王爷个过得去的交代,经营起这些体己比自己的嫁妆产业还要用心。 于是到了年底,带着账目前来管事们一拨拨地往她院子里扎堆儿,元春自然比王妃韩绪还忙上好几分。 无奈之下,她干脆把健儿交托给赵晗照顾。 众人看在眼里,反应自是不同。至少韩绪的大丫头暗中有些不屑,“这么早就开始巴结大爷。”果然侧妃就是没底气! 韩绪听说微微一笑,合上手中王府账目,“我若是生了儿子,也要让他去巴结大爷。” 大丫头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韩绪又问,“哥哥那边儿可有消息?” 费大公子如今已经回家思过去了,韩绪觉得哥哥差不多该收手了。 只凭自家的本事,肯定没法如愿收集齐让费大公子就此回家的证据……因此背后那些“贵人”,韩绪不觉得自家惹得起,也最好别多掺合。而费家也不是什么善茬儿,若想报复,别全落在娘家身上就好。 她已经察觉,王爷对自己的哥哥……态度一般。她自己有心说和,同时让哥哥过府陪个不是……可惜这两个人,没有一个肯听她的。 王府里……就更甭提了。如今王爷对她宠信皆无,就算管着王府中馈,也只因为这是王妃分内事而已。因此她想逞威风根本没戏,那就只能从施恩开始了。 韩绪思来想去,大姑娘赵暄正是头一个人选。 不过在赵暄看来,占了母亲屋子的新王妃韩绪可比庶母贾侧妃更碍眼。 只是她跟侧妃听了这么久的史书也有所长进,最起码知道不可随意顶撞韩绪——自从母亲去世,父王一直对她很冷淡,于是府中上下便都对她不再热切,以前奉承的姐妹们也都没了踪影……她是真的有些怕了。 她不敢惹怒父王,可是王妃若是和侧妃斗个不停,她也能好生痛快一阵就是。 韩绪自是不知赵暄这一番心思,还关切道,“大姑娘断了什么,尽管跟我说。” 赵暄语出惊人,“我就缺个母亲。” 韩绪一怔,旋即笑了,“我不是你的母亲?” 赵暄故作无辜,“您是王妃啊。” 韩绪意味深长,“是啊。”心中却道:笼络大姑娘的主意还是算了吧,她还不如去讨好贾侧妃。 赵暄到王妃韩绪的房中说话,不多时便传遍了王府。 赵晗把健儿“归还”之时,还跟元春道,“王妃倒是慈母心肠。” 元春笑道:“我这儿从不半途而废,只要大姑娘下午接着在我这儿听书练字就好。” 这会儿,赵之桢可顾不上女儿让继室惦记,他正在书房等着客人到来:柳桓回京了。述职之后,今日正要上门拜访。 这些年,赵之桢一直压着柳桓那个不省事的老爹柳芳:不管心爱的小娇妻如何吹风,柳芳也没能给儿子胡乱娶个媳妇。如今小娇妻身死,更让柳桓出了口恶气! 话说柳桓在南方屡立战功,同时也时常给赵之桢送些消息,这回他更是在帖子中直言“面见王爷,有要事禀告”,赵之桢自然要认真对待。 二人见面,少不得一番嘘寒问暖,之后柳桓说起南面的情况,还低声问道,“王爷可知道前朝余孽一直躲在西南?” 赵之桢眼睛一眯,“与平南王有牵扯?” “没牵扯如何能躲得住?”柳桓声音越发低沉,“王爷可知道平南王妻族早先可是大盐商?” 赵之桢默然良久,才自问自答道,“居然出手便要动摇国本!” 柳桓应道:“王爷……在下倒觉得,早先那位谋反,里面怕也有平南王的手笔。” 作者有话要说:刚忙完私活,又双更了一下,然后……就乐极生悲,感冒了囧。 这是第一更,后面还有,今天保底两更,争取三更~~ ☆、第57章 先帝驾崩,虽把帝位传给了圣上,但委实是儿子留下了个烂摊子。 圣上登基初年,可谓夙兴夜寐,励精图治,花了十年的功夫,把除去湖广和西南之外的地方又收回囊中——意即圣上的政令出得了京城,到地方也有官员仔细施行,且大多数官员不会阳奉阴违。 湖广那位有先帝诏命护身,他不“发作”,圣上便不能对他动兵。可惜那位觉得积攒足够,好歹捞个真正的封疆裂土之时,竟没能支撑几年,便直接身败名裂了。 随着他自尽国除,那些对大齐虎视眈眈的大敌们……比如北狄人和平南王,便也暂且偃旗息鼓了。毕竟他们的心思都差不太多,大齐在内患不断的前提下消耗实力,等时机到了便可趁火打劫,但率先出头跟大齐直接作战……不就是便宜了对方吗。 于是双方又暗中拆起台来。 受命盯着西南的官员都是能人,且是圣上心腹,柳桓心眼儿够多,无战事的时候没少用心打听,若不是勋贵之家出身拖了他的后腿,他还能从数位士子身上淘到些隐秘。 不过柳桓带来的消息已经足够让赵之桢做出判断了。 而费大公子身后有平南王的影子,反倒让赵之桢松了口气:总算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然父皇可又有得愁了。 柳桓见王爷若有所思,便又出声道:“平南王所图非小。” 赵之桢点了点头,“他家坐镇西南将近百年,也是心虚了。” 平南王的心思又不难猜:圣上堪称明主贤君,连族中不大成器的亲戚都先后收拾了,他平南王这位异姓王注定要在自己有生之年赶上削藩,与其苟且求生……得过且过地等死,还不如轰轰烈烈地谋划件大事! 赵之桢有句话没法儿明说:他要是平南王也会这么干! 而柳桓则盘算与平南王大战之时,王爷再把他派到南方才是:他多想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早日抬头挺胸地离开那座让人喘不过气的理国公府! 当然,他如今还是光棍一条,妻、子全没有。说起来,他除了把他在南方的见闻亲口禀告给王爷,还打算让王爷给他的婚事做个主。 赵之桢正思量着西南开战后自己该作何反应:南下带兵他可是不敢想。毕竟父皇不会让一个儿子同时挂帅过北军与南军——功高盖主之人都没好下场,哪怕他是皇子。 同时不把儿子放在风口浪尖,也是种爱护。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即使他赵之桢战功再卓著,也必有将军不肯服气。 好歹这一两年平南王不会起事……他还有时间从容布置。 思及此处,赵之桢不由抬头,发觉爱将柳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好奇道,“有话直说。” 柳桓起身便是一礼,“属下想向王爷讨个恩典。”说到一半,顿觉羞赧,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接着道,“婚事……的恩典。” 赵之桢嘴角抽了下:柳桓比元春还大上两三岁,明年是该二十三还是二十四了? 作为一个有口皆碑,会体谅人的好上司,赵之桢不止要给手下帽子和银子,还得为他们留心妻子…… 柳桓可谓赵之桢麾下武将年轻一辈的第一人。若是他只干分内事儿,如何能升迁得这样快,甚至还能让圣上都青眼有加? 总而言之,柳桓值得自己费心护佑,赵之桢当即拍了板,“我亲自上门保媒,谅你父亲也不敢回绝。” 得了这句话,柳桓放心而去。 傍晚时分,赵之桢回到元春的院子,打算跟她一起用饭……可惜元春手中的账目还没跟管事核对完——耳房里还有两个人候着,等着回话呢。 赵之桢面对元春向来耐性很好,干脆到里间抱起健儿,足足教了儿子认了好几个字,才等来面带歉意的元春。 元春开口便问,“饿坏了没?” 赵之桢道:“还成。好歹还能再顶一两刻钟。” 健儿忽然道:“爹爹,肚子响。” 赵之桢揉揉健儿的小脸蛋,十分坦然,“怎么跟你娘一样实诚。” 吃饱喝足,健儿最先困了,元春干脆搂着儿子歪在踏上,跟同样懒洋洋的赵之桢说着闲话。 她忙起来……似乎冷落了王爷一回,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嘛。元春笑道:“王爷指派给我的人手我都没认全呢。” 伙计倒还罢了,可说话算话的管事掌柜们,元春趁着年底总是要挨个见一见聊一聊的。不懂账目经营都没关系,只要她认得准诸位管事的品行和本事,可就足够了:作为大东家,用对人远比多做事重要得多。当然,账目上也不能一窍不通。 赵之桢当然听出了元春的话外之音,“无妨,慢慢来。” 元春道:“谢王爷体谅。” 话说赵之桢年幼时便听妃母说过,有见识又有手段的女子最好还是给她信任以及足够的差事,否则这见识和手段也是会随着时间逐渐消磨的。 这话赵之桢始终记在心里,因此他才给了元春一大笔产业和人手。 其实,贵妃的本意是给厉害的“儿媳妇儿们”找点儿事做,她们的心思自然就不会总放在争风吃醋上了,儿子的后院自能清净安宁。 而贵妃本人纯是不屑争宠,因为她入宫前皇后便已逝去,她封妃后堪称纵横~后~宫无敌手,自然万分寂寞,处置宫务之余,她便把揣摩圣上心意以及朝中局势当成自己的要紧差事。 她只是真没想到她的宝贝儿子和侧妃相处得简直就是圣上与她的翻版…… 此时,赵之桢想起他应了柳桓的婚事,又柔声道,“能者多劳吧。我再给你添点活计。柳桓也该成亲了,哪家的姑娘你瞧着好,来跟我说。” 元春当然不会开口煞风景,说此事交给王妃最为妥当……其实赵之桢说话的功夫,元春便猜到了王爷的心意:韩家如今可还有适龄又嫡出的女孩儿呢。显然王爷不想自己的心腹再和妻族搅到一起去。 不过娘家的妹妹们没一个合适的,元春倒也了了番心事:反正不会有人说她假公济私了。 她便问道:“王爷好歹指几个人家,我再去打听。” 赵之桢想了想,“读书人家的女孩儿最好,也省得遭忌讳。” 元春点了点头,顺便撒娇,“王爷可得谢谢我姑父姑妈。” “我最该谢你。”赵之桢抬手便在元春鼻梁上刮了一下……不小心沾了点鼻涕下来…… 元春边给赵之桢擦手,边道,“这么丢人的事儿,我怎么都不心虚脸红了呢。” “债多了不愁呗。”他笑了笑,眼中的柔情几乎都要漾出眼眶,“谁让我乐意看你这样。” 元春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回了句,“原来如此呀。” 赵之桢一把将元春扣进怀里,“你啊……” 元春这儿还没忙完,更没腾出空打发人去请姑妈,倒先把嫂子李纨迎进府中。 贾珠中进士,入选翰林,都让李纨十分扬眉吐气。不过她娘家毕竟是诗书传家,就是再得意,也不见她失了什么分寸,反倒是凤姐儿看着比她还风光几分。 为此,抱琴已经告过状了。 不过元春只是笑了一场,之后便教导自己跟前的大丫头:既然不曾为恶,那性子不大讨喜又算什么罪过?至于大嫂李纨那边儿,亲疏远近还用得着多说吗? 有前世垫底,元春觉得这一世二嫂收敛许多:须知琏二嫂子就是个爱张扬的性子,这一世琏二哥的帖子又不在她手里。二嫂子目前都没为非作歹、包揽诉讼的机会。大约也是见过了真正的一品二品诰命都是怎样为人处事,她也在暗中学习人家的言行手段呢。 抱琴只是觉得珠大~奶~奶尚且没在外显摆过哪怕一丝一毫,奉承却都让琏二奶奶受着,甚至连好处也跟着分润了几分,她着实替珠大~奶~奶不平罢了。 这回李纨前来探望,抱琴在元春的授意下旧事重提。 李纨听得心中慰贴——她的小小不快,小姑子已经很是体谅,又从没说过要她忍让的话,她哪有揪着不放之理?再说李纨也承认自己大度,多是看在大爷贾珠身上,其次也有小姑子的功劳。 说完“家长里短”,李纨说起了这回的正事,“宁府大老爷前些日子服了丹,转天便没能起床……瞧着大约不大好。” 这说的便是贾敬了。胡乱吞服丹药,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大家谁不是心里有数? 元春自然听得明白,“眼见着可就要过年了……还是多用些心吧。”正月里办丧事也太晦气了。 “谁说不是?”李纨又低声道,“大爷的意思是……您看着能不能让蓉哥儿先别回京。” 贾蓉如今已被赵之桢打发到了京郊大营中的火器营之中任职去了。操~练~火器本就是十分要紧的差事,让他值守些日子,元春自认可以说动王爷,不过没给她个过得去的缘由,她又如何肯应? “这是怎么说的?” 李纨脸颊微红,“说起来我都臊得慌!”说着,直接贴在元春耳边嘀咕了几句。 元春瞬间面无表情,可抓着椅背的手上都冒了青筋,“珍大哥哥果真不同凡响!” 李纨又道:“当年之事,大爷还在查访……宁府大老爷听说还曾跟……”她比了个五,“有些私交。” 这个“五”,指的就是圣上的五弟,当年先帝宠妃之子,可惜此人死得挺早,不然圣上还不知得多头疼多少年。 听说贾敬与先帝五皇子有牵连,元春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八成忠顺王拿住的把柄就是这个! 李纨接着道:“虽说宁府旧事未必牵连得到咱们荣府,可您还是心理有数为好。” 元春点了点头,“人死如灯灭。”我算是知道珍大哥哥为何急迫地投奔太子了。可是你这次……跟你爹一样,又选错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不嫌脏,不嫌累,甚至为了让对方开心不惜自己受点委屈,这就跨进“爱”的范畴啦~~ ☆、第58章 宁府向来爱烧热灶,可是总也烧不对……其实烧错了也不怕,就怕一条错道走到黑。 再说珍大哥哥的品行操守,元春困在宫中都不至于一无所知。于是她这一世跟珍大哥哥怎么也亲近不起来,虽然贾珍待她其实比贾琏那边更实在一点儿。 只靠嫂子传话,有些事儿可说不明白。 元春很想跟哥哥贾珠见个面,于是她问向嫂子李纨,“哥哥在家里都忙什么呢?” 李纨应道:“闲了在家教弟弟妹妹读书。” 在她心里,大爷定是打算亲自教导儿子贾兰,宝玉贾环等几个弟弟就是捎带,当然在小姑子面前不能这样说,“弟弟们都长进了不少,尤其是宝玉最为出挑,他还时常还问起您呢。” 有哥哥教导总比让宝玉扎在脂粉堆儿里出不来得好。 元春道:“我信哥哥。”有哥哥贾珠支撑荣府二房,不管是祖母还是母亲都没有前世那般溺爱宝玉,把这个孩子视若性命,“他们倒是有福,有翰林开蒙,我都嫉妒得紧。” 嫁进平常人家,回娘家可不像嫁入王府这样艰难,想到这里元春多少有些难过。 李纨看着小姑子的脸色,估摸着这是想家了……想想小姑子生子封妃,在王爷面前也十分有体面,更能提携家人,她倒是风光了,可还没自己来去自如,李纨顿生唏嘘。 元春的确很想念祖母和哥哥:当初母亲和琏二嫂子因为放贷一时灰头土脸,元春背后颇有推波助澜之意,她相信此事瞒不过祖母和哥哥,但祖母与哥哥还是顺了她的心思。 话说,荣府长房与二房仍是一家人,但钱财不再混在一处用,邢夫人为掌握荣府长房财权而暗自大喜;王夫人虽然摔了个跟头,但两房各自关门过起自己的日子,长房将来也能少沾点她儿女的光。王夫人自觉甩开了个包袱,也颇觉舒畅。 总之,两位太太倒弄了个皆大欢喜,让元春始料未及。想到这里,她就更想跟哥哥见面说说话了。 元春正要开口请哥哥过府一叙,无奈健儿睡醒了又开始“呜哇呜哇”了…… 姑嫂两个坐在西边房里都听得见东暖阁里健儿的动静——这孩子跟他爹的性格很不一样,是个小话唠不说,嗓门也很是惊人,还一点都不认生。 肥嘟嘟的健儿晃晃悠悠地进得门来,身后跟着弯着腰,小心翼翼防着这位小爷跌跤的乳母和丫头。 他先歪歪扭扭地行了礼,然后笑嘻嘻地扑到了元春的腿上,“娘。” 元春揉着儿子的小脑袋瓜,指着嫂子给儿子介绍,“叫舅母。” 健儿好奇地看着李纨,一字一顿道,“舅……母……”说完,还像模像样地作了个揖。 李纨看着容貌已经长开,既像王爷又像元春的小外甥,倒是勾起了另一重心事:不知道姑奶奶有没有打算跟娘家再结一次亲?她的小女儿跟健哥儿可只差一岁。 元春不知嫂子心头所想,捏着健儿的小脸蛋,还柔声道,“哥哥若是得空,便来王府坐一坐吧。蓉哥儿但凡回京可是必来的,没得亲哥哥反倒生分起来。” 这话说得李纨收敛了笑容,“您说得很是。” 其实,自家大爷的心思她都没怎么摸透。读书人清高一点没什么,但对着王爷还清高,就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李纨寻思着回家后劝一劝大爷,不过她还有一事得说给小姑听,“薛家大老爷想来拜见您。” 在京城做生意,没个硬扎的靠山,别说能不能赚钱了,只说立足都艰难得很。 薛大老爷自认讨了个好媳妇,连带着薛家跟贾家和王家关系都够近:妻舅王子腾本事不错,前途也不错,但可叹胃口忒大。荣府这边的贾珠不到三十,便点了翰林,前程只会比王子腾更妙,而且此人毕竟是个读书人,向来秉承“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行事,关键是贾珠的妹妹如今还是七皇子侧妃,若是借着他投靠七皇子……薛大老爷这一颗心自然就偏到了荣府二房上了。 薛家大老爷这点心思怎么瞒得住人,元春笑道,“姨爹志气不小。” 李纨更是十分实在,“谁说不是?出手也忒阔绰,太太顺水推舟地拿了不少,闹得我们大爷也只能让我过来递话。” 元春笑而不语:母亲收人孝敬,为人办事,总比直愣愣地出门放贷强上太多了。 健儿忽然开口,“拿人手短!” 李纨也笑了,“健哥儿真聪明。” 元春捏捏儿子的小耳朵,“都是王爷和大爷教的。” 却说赵之桢与赵晗父子此时都在书房。 赵之桢坐在书房里端着兵书,魂游天外:他也在反思,他是不是自始至终都太乖巧太温和,乃至于让众人都以为自己胸无大志?但是……他要怎么改呢?把手往文臣这边伸,父皇能答应吗? 不过他就算存了心事,也不会忽视手边儿子赵晗欲言又止地不住偷瞄他。他一摆手,“谁欺负你了?” 为继母斩衰三年,实际只有两年多一点,眼瞅着丧期就要满了。赵晗叹了口气,“还不是有人……想给您荐个儿媳妇。” 赵晗就是要告状的,哪里还会卖关子,他伸出根指头,在父亲眼前轻轻一划…… 赵之桢了然,“你三伯和我不得不下了回太子的面子,你大伯没少背后偷乐。这回许是要给个甜枣了。”他调侃道,“没准儿还真会荐个好人家。” 赵晗对大伯不好口出恶言,“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人家,不要也罢。” 赵之桢笑了笑,“这就有些偏颇了,就说你继母,她跟她娘家想得也未必一样。龙生九子还各有所好,你要留心区分才是。” 新继母如今看来,是个打算好生过日子的妥当人,可她的娘家哥哥则一直跟太子“抛媚眼”……继母必然比父王更糟心。赵晗应道:“儿子知道了。” 其实这父子俩还是挺羡慕太子的“好人缘”,不过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太子如今也正是为他的“好人缘”所拖累得……焦头烂额。 赵之桢更是有点幸灾乐祸:等太子知道他一向信赖有加的大舅子,早就被平南王所利用,不知又该作何感想? 不过这都是“别人家的事儿”,傍晚时分元春见到他,便请求跟哥哥贾珠见上一面。 就算是个姨娘,也不至于不许人家跟亲人见面。赵之桢又一向通情达理,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 王爷如此痛快,果然不出元春所料,她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十分光棍儿地跟赵之桢坦白自己要哥哥前来所为何事——还不是伯父贾敬当年便和先帝五皇子有些牵扯? 赵之桢听完,倒安抚起元春,“你不要担心。贾敬都已经辞官不做,连爵位都传给了儿子,父皇若是有心清算也不至于让他逍遥这么些年。” 说白了,贾敬哪里值得圣上一直惦记?要知道,当年先帝宠妃身边捧高踩低的那群势利亲戚,圣上都没赶尽杀绝。 元春挽着赵之桢的胳膊,点了点头,“我是怕……有人抓住此事不放,到时候混着旁的什么,一起发难。” 赵之桢眉头微皱,也好奇起来,“什么叫‘旁的什么’?” 元春轻叹一声,“还不是那一位。”说着,她伸手往东面一指,“费大公子难以善了,可我也不觉着我堂兄那边就能讨得着好。” 损人不利己,这种事儿娘家前世不知干过多少回。早知如此,她自然要在王爷跟前“走个明路”。 父皇若是真把费大公子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太子不说岌岌可危,但也定然威信大失。赵之桢赞同道:“咱们且先看回戏。” 好歹看过太子自己如何处置再说。 三天后,正是贾珠休沐,他果然应约到王府探望妹妹。王爷不在府里,元春便去跟王妃韩绪打声招呼。 韩绪没有半点为难,不过还是拉住元春问了一句,“大爷的婚事王爷心里可有数?” 元春心说:您又不是一点都见不着王爷,问我这个做什么?这么一想,脸色自然带了几分迟疑出来。 韩绪见状,忙道,“不怕你笑话,我若是直接去问,王爷和大爷兴许都会多想。” 这位比前边那位王妃更明白事理,至少在王妃生儿子且儿子长大之前,都会跟她相安无事的。 元春便低声仔细解释道:“大爷的生母去得早,他便是由王爷亲自抚养,先王妃进门后因为疏忽,害得大爷病了一场,自那以后王爷更是爱护大爷。” 韩绪自然听得清弦外之音,“果然如此。”她道过谢,便放元春去招待客人了。 却说元春跟哥哥数年未见,这回哥哥刚进门,元春便迫不及待道,“哥哥竟是胖了。”说到这里,喉咙一堵,眼眶一酸,差点落泪。 贾珠忙道:“我身子好着呢。”脸色虽然挂着笑,眼睛也微微泛乐红。 元春低头道:“你也不来看我。” 贾珠无奈笑道:“这不是怕王府规矩忒大?哥哥可少给你写信了?你嫂子还不是隔个十天半月就过来坐坐。” 元春拿着帕子擦眼睛,还不依不饶,“真的?” 与其说是“王府规矩大”……还不如说是“不知王爷怎么想”。 实际上,贾珠可不是什么迂腐假清高之人,妹妹已然嫁了过去,他又从王爷身上得了好处,中了翰林之后再急着撇开关系……这种蠢事贾珠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可王爷没发话,贾珠便经常来往于王府——谁知道赵之桢志向何在? 只管跟武官亲近,一心做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王?还是不拘文武一心壮大实力,不说瞄准那个位子,好歹也得奔着摄政王努力不是? 若只是前者,贾珠会出力辅佐,但却不会殚精竭虑,使出浑身解数地出谋划策了。 这回面对妹妹,贾珠也是意味深长,“我跟宁府的珍哥哥不大一样,强扭的瓜不甜。” 换句话说,想得能人卖命,不仅要给好处,还得让对方知道自己值得人家卖命,包括目标和手段……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 元春没猜到哥哥的野心,不过她却是知道哥哥怕是要王爷亲口保证一二,才肯尽心报效。 她便说道:“王爷一会儿就回来。” 妹妹这副底气十足的模样,贾珠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趁着王爷不在家,他也有话要仔细交代,“宝玉去过宁府几回,我是听了点风声,便打发了妥当人细细探听了一番。” 话说父亲贾政并不~好~色,而哥哥贾珠更是洁身自好,有父兄为榜样,宝玉自然十分规矩,但他毕竟年纪还小……而宁府那种地方……毕竟是同族,元春不好口出恶言,便只得道,“是得仔细些。” 贾珠神色一变,“蓉哥儿不在,珍哥哥与蓉哥儿媳妇有些手尾。” 元春登时就红了脸,纯是气的,“他……他怎么下得去……” 贾珠道:“这是私德,让人揭破了,最多就是辞官回家,颜面扫地。” 元春悚然一惊,“究竟怎么回事?” 贾珠连忙缓了语气,“你不要急。蓉哥儿媳妇只说是从养生堂抱来的……她的身世怕是牵扯不小。” 他们荣府向来不会对宁府指手画脚,不过当年给贾蓉说亲之时,也很是疑惑,为何秦可卿一个小官的养女,能连得贾敬与贾珍青眼,三媒六聘地给贾蓉做了正妻。 如无意外,贾蓉便是下一任贾氏族长,贾蓉的妻子便是下一位宗妇……宗妇哪是什么人都当得起的?! 这道理元春如何想不明白? 她小声问道:“难不成还是什么金枝玉叶?” 贾珠应道:“只怕还不是本朝的……”说着他也感慨良多,“不过一女子,搅不出什么风雨。就算此事宣扬出去,宁府那边只要推说自己不知情,圣上也未必会如何计较。如今平南王那边不安生,我只怕万一有人前来以此做把柄,强迫宁府那边为他们办事……咱们很该早作准备。” 元春脸色早已由红转白,却不耽误她立即拍了板,“我这就跟王爷说。”你有张良计,我还能有过墙梯呢。 作者有话要说:向大家道歉,年底事情太多,这阵子有点忙。 ----------- 秦可卿的身世,我个人觉得肯定不太简单。反正一个落魄的金枝玉叶不仅很能满足贾珍的“口味”,还挺符合他那份~政~治~投机心理。 ☆、第59章 媳妇儿李纨只说王爷和小姑十分和睦,可贾珠这回亲眼所见:这两位怕是不止“和睦”了,妹妹跟王爷也忒一条心了。 妹妹和王爷合不来,他自然担心;妹妹跟王爷太合得来,他又莫名地有点酸…… 哥哥的复杂心情,元春可体会不到。 宁府倒霉,她不会幸灾乐祸,但说心里话,宁府因此跌个大跟头珍大哥哥就此收敛,她准要在神佛跟前还个愿。 于是她不由叹息道:“只是可怜蓉哥儿了。” 贾珠道:“咱们兄妹便多看顾他一些便是。” 前世的荣府,没人有本事“开源”,因此兄弟,乃至他们的母亲和妻子都在暗地里你争我夺,算计着日渐减少的那点子家产。 这一世,有哥哥在,娘家上上下下大多数人琢磨的都是前程,而非“钱”程。 这才是一个蒸蒸日上的人家该有的样子。而且哥哥和姑父姑妈尤其亲近,元春便问,“姑父知道吗?” 贾珠笑了笑,“姑妈知道。” 那姑父也肯定知道了。元春顿时松快了不少,想想也是,哥哥若是没谱如何会跟她说起这些? 不过她心里也添了另一番愁事,哥哥若是打定了“报喜不报忧”的主意,她便又成了“睁眼瞎”:只能听见人家想让自己知道的人和事。 看着妹妹若有所思的模样,贾珠不慌不忙地问起了健儿,“健哥儿可好?听说妹妹把他托付给了王府大公子?” 说起儿子,元春神情自然地柔和起来,“叫来让哥哥看看不就是了?” 这会儿正该是赵晗与王府长史说话的时候,元春便打发傲梅到大爷那儿去把儿子接回来。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健儿已经迈着小短腿儿进了门,行礼、扑腿、呵呵傻笑……简直一气呵成。元春揉着儿子的脑袋,指着贾珠道,“叫舅舅。” 第一次见到娘舅,健儿有点疑惑,不过他还是很听话地喊了一声,“舅舅。”尾音略微上扬。 元春笑眯眯地解释道:“这是娘的哥哥呀。” 健儿仔细地看了会儿舅舅,这才一手扶着母亲的腿,另一手冲着舅舅伸了伸。 贾珠一把捞起了外甥,还掂了掂,“够沉的。” 元春道:“王爷最爱喂他奶饽饽和奶豆腐。” 贾珠惊讶道:“王爷也喂健哥儿?” 元春道:“王爷当年也是这样照顾我们大爷的呀。” 也就是大姑娘赵暄生的时候不巧,若是赶上父亲经常在家的日子,她也能体会下父亲的关爱,估计性子也就不是前些日子那副人见人嫌的模样。 可贾珠真没想到王爷这么……朴实体贴还好说话。 遥想数百年前,晁错一心一意为汉景帝谋划,诸侯王们一个“清君侧”喊出来,汉景帝还不是把晁错腰斩了?固然晁错为人处事有大问题,但汉景帝此举又何尝不让人心寒? 前车之鉴在此,真想当重臣和孤臣,也得睁大眼睛仔细瞧一瞧再说。 至少在贾珠看来,王爷这样不肯轻易结交臣子,并不大合适。当然,像大皇子那般来者不拒,也是要惹出大祸的。 看在王爷待妹妹如此真心,贾珠决定这回就跟王爷分说一番,哪怕冒着交浅言深没准儿要触怒对方的风险,也在所不惜。 他如此思量着,怀里的健儿忽然开了口,“舅舅?”顿了顿,又字字清晰,“想什么?” 贾珠也笑了,“这也忒精了啊。” 元春道:“天生就会看人脸色,”说着有些感慨,“我这也是喜忧参半啊。” 翻翻史书就知道,早慧未必是好事,多得是小时了了,大时未必,更要命的是……有些直接早夭了。前世她哥哥还不是应了后者。 妹妹的心思贾珠他猜着了大半,因而劝道,“因材施教嘛,我瞧着健哥儿极好。” 元春盯住哥哥,眼睛都不眨上一下。 贾珠无奈道:“等健哥儿长大些,我若是还在京城,便给他开蒙如何?” 元春这才眯起眼睛,得意道,“这还差不多。” 健儿根本听不懂,但看娘亲笑了,自己也嘴巴一咧,露了小白牙出来。 冬日里天黑得早,丫头们开始点灯的时候,赵之桢也回到府中。 从儿子赵晗那儿听说贾珠已经来了好一会儿的时候,他不慌不忙地派人去跟元春打招呼,自己则先脱去官服,换上便装。 等他收拾妥当,刚踏进元春的房门,就听王妃的陪房问道,“回侧妃的话,王妃遣小的来问,侧妃可要留舅老爷在府中用饭?” 王妃如今管着大厨房,王府来客饮食招待,她的确要过问一二。 不过元春身为侧妃,再怎么得宠,按规矩她的娘家人也不算王爷的正经亲戚——只是贾珠如今贵为翰林,而韩大公子是个举人,在刑部做个小官儿…… 偏偏王爷平素颇重规矩。 元春听了,并没刻意纠正,还扭头跟哥哥笑道,“哥哥留下用饭吧?” 抱琴此时禀报道:“王爷来了。” 那管事低垂着头,心中暗喜:时机正好! 谁知赵之桢快步走进里间,直接指着这位管事道,“把她送回王妃院子里去。告诉王妃,管家先从管身边人开始。” 王府大总管领命而去。 “闲杂人等”一一退场,赵之桢才看向贾珠,“贾大公子。” 贾珠与元春兄妹齐齐起身见礼。元春一脸坦然,王爷当着她的面儿处置人也不是头一遭;倒是贾珠难免多想,王爷这是不见外还是当面敲打呢? 在跟王爷和妹妹一起吃过顿饭,再看王爷自然至极地抱着健儿跟他说话,贾珠也彻底看出来了:王爷真是拿自己当亲戚待。 只是这样一来,原本打算直谏的他竟然也改了主意——好歹先给王爷送份大礼再说。 原本荣府显出了日渐衰落之兆,但在金陵仍旧是当地一霸,因为贾珠出挑,那些不大往来的亲朋故旧又恢复了走动……若是不指望他们出手相助,打听些消息可没什么问题,譬如甄家,便十分乐意通过荣府与七皇子和林海搭上关系。 要知道费家的根基多在北方,费大公子越界捞钱插手盐务本就惹人厌恶——断人钱财,与断人活路有何差别? 只不过费大公子借着太子的名义行事,南方众多豪强世族暂时忍而不发罢了。不过这次,大皇子的人也南下了…… 却说送走哥哥贾珠,元春梳洗毕,从正在灯下看书的王爷腿上把健儿抱走,这才拉着他的胳膊道,“王爷,你得原谅我这回自作主张?” 赵之桢也不生气,只是含笑问道,“你又打什么主意了?” 元春认真道:“我托哥哥给健儿开蒙。” “这是好事儿,”赵之桢道,“你哥哥应下了?” 元春应道:“这是自然。我哥哥得了空,不止教导儿女和自家兄弟,姑父家的表弟也在一起读书。” 大齐朝内阁之中,必有宗室,也有勋贵,当然最多的还是读书人出身的宰辅。 林海可谓集后两者的身份于一身,颇有点“兵家必争之地”的意思,可是这么多年过来,他硬是在皇子、世家与士子的拉拢收买之间全身而退,其人手腕可见一斑。 贾珠看得出姑父林海入阁在望,赵之桢就更不在话下,可惜他不敢明晃晃地上前结交,那么让小儿子去亲近一二,赵之桢求之不得。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便并肩睡下。 而王妃在自己房中……睡得也挺香甜。自打知道哥嫂二人挑选的丫头直接惹火了王爷,她便对哥嫂乃至父母的安排都多留了个心眼:他们没摸透王爷的性子,却在臆测王爷的偏好,乃至喜怒哀乐。 她面对娘家人时,也说了自己的所见所闻,许是觉得她太年轻,经历得少,娘家父兄也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这种感觉自然让韩绪颇为不满。 这回王爷又命人把嫂子塞给她的陪房婆子送了回来,她……其实还是挺舒畅的:父兄压在她头上,她勉强忍一忍,可嫂子手伸得太长,还时不时地想替她做主,为她出气……这可就恕她“敬谢不敏”了! 于是在房里只剩自己真正的心腹,还有那自作主张的婆子之际,韩绪冷笑道,“真是嫂子命你帮我不成?” 至于给侧妃上眼药……韩绪心里再明白不过:这位侧妃可绝不是母亲和嫂子口中“给爷们取乐的玩意儿”,她一直没给自己上眼药就该烧高香了。 那婆子还兀自辩解,“王妃就是太好脾气了!” 韩绪怒极反笑,“你若不是我带进王府的,此时已经生死不知了。连王爷罚你,你都不认,我可用不起你这样的人!”言毕,身边两个妈妈上前先堵了嘴,再一左一右地把这婆子拖了出去。 不过韩绪的嫂子见到了送回来的婆子,听说了这婆子被赶出来的缘由,在觉得颜面受损之余还十分地不以为然,“王妃这是怨上我了?”又装模作样的叹息道,“王妃还年轻,总会知道还是娘家人最是贴心。” 韩大公子深以为然。直到赵之桢的长史上门,把他的门人以及他媳妇娘家弟兄打着王爷旗号胡乱许愿的证据送到手上…… 娘家人是不是贴心不好说,贪心却是一定的……韩大公子立即到王府赔罪。 赵之桢没见他,招待他的还是王府长史。 长史笑眯眯地看着韩大公子,又递上了个厚实的信封,“王爷吩咐,这些要当面交给大公子。” 信封里厚厚的一沓子笺纸上,不止写有为结交太子幕僚的花销,更有不少他手下分别打着太子与七皇子的名义招摇撞骗的诸多“事迹”。 看着韩大公子脸色逐渐发白,长史又补充道,“便是费大公子有什么不妥当,太子依旧倚重费家。” 韩大公子沉默良久,终于起身一揖,“在下受教了。” 他敢去讨好太子,其实也是源于“七皇子亦是站在太子这边”,总归大家都是一个阵营,提前亲近一下也还说得过去。 如今他终于意识到七皇子的不满从何而来了:七皇子难道不大看好太子?可大皇子…… 夺嫡与~谋~逆,其实不过是一线之遥。 从王府出来,回到自家,韩大公子这副若有所思,甚至有点魂不守舍的模样,落在他媳妇眼中,便成了那位做了王妃的小姑在王爷跟前吹风,连累大爷也跟着落埋怨的“明证”! 于是韩绪的这位好嫂子柔声道:“王妃也是为难,毕竟府里还有个得宠的侧妃,她想帮衬娘家,人家自是看不过去。” 韩大公子闻言猛地抬头,“你是说那位贾侧妃从中作梗?还是你抱怨我妹妹不顾娘家?!” 他与妻子结缡十余载,如何不知妻子的性子,又如何不明白妻子这番话名为劝解实是告状? 他媳妇儿听着这话不对,连忙问道,“我这也是猜的……大爷在王府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 韩大公子当机立断,“你最近不要出门了,王妃那边你也不要再插手。” 说完,韩大公子也不理会一脸震惊的妻子,直接叫了府中官家和妻子身边的丫头婆子,把这些日子与王府的往来仔细问了一回。 他一直疑惑,为何妹妹事先没送出半点消息,让他对王爷冷遇毫无准备。合着妻子已经把妹妹得罪了一回啊! 不怪赵之桢对韩家总是热络不起来。 相比对自己几无帮助还险些拖了后腿的第三任大舅子,元春的娘家哥哥可给力太多了。 贾珠再次拜访,双手奉上了个信封,脸色更是十分平静,“一点心意,王爷还请笑纳。” 初始赵之桢还以为是年礼的礼单,等回了书房越琢磨越不对劲儿:这礼单也忒丰厚,而贾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不缺钱? 于是这封本想原样送到元春手中的书信,赵之桢还是先过目了一回:看完他顿时喜忧参半起来,这东西可真是烫手! 里面的确是礼单,但却是原封不动抄下来的副本,一封是送给费家,而另一封则是属于大皇子妻族的。关键是送出这两封礼单的商家……贾珠在页眉上亲笔写了个字:郑。而平南王就姓郑。 思及此处,赵之桢嘴角一挑:这东西如何送到父皇手中最为妥当呢? 作者有话要说:给力这词出自《魏书》:诏员外谏议大夫、步兵校尉、奉车都尉、羽林监、给事中、积射将军、奉朝请、殿中将军、宫门仆射、殿中司马督、治礼郎十一官,得俸而不给力,老合外选者,依常格,其未老欲外选者,听解。 意思和现在差别不大呀。 ------------- 这两天太忙,相好的留言没来得及回复……等我缓缓,一并回复了哈。 ☆、第60章 身为皇子,赵之桢本人对他的父皇,乃至于皇权都没那么虔诚和盲从,以己度人之下,他是深信天下间敢琢磨皇位的……大有人在,但敢想和敢干却是天壤之别的两回事,比如平南王。 跟着太~祖~爷打下天下的第一代平南王,就不是什么忠肝义胆的人物,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的子孙如何亦可想而知。 就连行事时不时“神奇”一下的先帝,也都把平南王看做心腹大患,就更不用提如今的圣上了。 不过西南并不富饶,粮食远远不能自给自足,但产矿产盐产药材,只是若不鼓励商贾往来,拥兵自重也是个白日梦。于是三代平南王各个擅长经营,可说起用兵,他们自家人都不怎么有信心,因此才用了不少计策,不惜本钱地收买了不少人 话说,赵之桢这些日子也反思了许久:他当年为了避嫌,不想跌进大哥与二哥相争的泥潭,自己把自己逼得走上了一条“孤臣”之路。 父皇兴许是对他放心了,可一旦他吃亏受累,朝堂上连个替他说句话的人都没有。 若不是宫中有妃母坐镇,都不知父皇得隔上多久才能想起他一回,尤其是在大哥二哥手段都层出不穷的时候。 不过,正是因为父皇分心的地方太多了,只要他别太出格,父皇大概是不默许都不成了:反正也是顾不过来。 跟西南的平南王有瓜葛,可够大皇子与太子头疼一阵子了,可是他总不能跑去跟亲爹说:两个哥哥既拉拢过他也挤兑过他,他恼了好歹也让回敬下哥哥,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受气包。 思来想去,赵之桢便打算拿着贾珠送他的“大礼”去找贵妃的哥哥李维:好让李维帮他在父皇那儿提前交个底。 在赵之桢心里,贵妃对他真是胜似亲生,可谓有求必应,可李维这便宜舅舅始终都不那么“好说话”。 放在以前,赵之桢会觉得李维乃是老成谋国,而今他却品出了些别样的滋味:大概李维没怎么看得上他,至少他距离李维心中的明主贤王还是挺远的。 真相如此的血淋淋,害得赵之桢想清楚的当天便生了好一阵子的闷气,晚上更多吃了一碗饭——那天的小菜和汤都是元春亲手做的。 转眼两年多过去,做了法事后赵晗也除了服,健儿也换上了鲜亮的衣裳,整个王府刘娡的影响也是彻底烟消云散。 元春要给儿子做新衣裳,为量尺寸摆弄了儿子好一会儿,直到健儿不耐烦哇哇地要爹爹抱……元春这才发现王爷抱儿子都有点心不在焉。 可惜临近年关,元春自己手头也有一大堆庶务需要处置。琐琐碎碎的杂七杂八都一一折腾个差不离,再回房来,就见健儿已经枕着他亲爹的胸膛睡得流了口水。 王爷坐在灯下,更是一手端书,另一手捏着方帕子时不时地给健儿抹一抹——这块沾了口水的帕子,从健儿的嘴角逐渐抹到鼻子再到额头,总归是给健儿彻底地洗了回脸。偏偏赵之桢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书页上,对此几无所觉。 此情此景,害得房里当值的丫头都在偷笑,元春赶紧快走几步,从王爷手中“救”出了儿子。拿温水洗了小脸小手,便让乳母抱着健儿回暖阁睡觉去了。 安置好儿子,再回来时元春都忍不住当着赵之桢的面儿打了个哈欠,赵之桢把手直接丢到了案上,叹气道,“歇了吧。” 洗漱换衣后赵之桢与元春并肩而卧,值此夜深人静的好时候,正该二人谈谈心。 元春先翻过身,伸手轻轻搭在王爷肩上,“王爷有什么愁事?说出来……我陪您一起愁一愁?好歹做个伴不是?” 赵之桢抬手就在元春眉心点了一下,“越来越放肆了。” 这声音里哪有半点埋怨和不快?元春旋即更是“蹬鼻子上脸”,“还不是您纵的?”说着,也认真道,“我能逗您一笑也是好的。” 元春的要求,只要不是涉及大是大非,赵之桢向来应许,这回也不例外,他苦笑道,“就是自觉谨慎收敛,却没成想,在旁人眼里还是我自视甚高……为此有些胸闷罢了。” 元春猜测,大约便是王爷在那些人老成精的阁老眼中还欠点火候?不过就算她偏心在先,也承认此时的王爷跟前世那位稳坐龙椅的英主有些……差别。 于是元春道:“您还年轻呢。大爷就没法儿跟您比。” “我也没法儿跟父皇比是吧?”赵之桢道,“道理我懂,只是如今想他们帮衬一回,也是难了。”搂住元春又自嘲了一回,“我一个武夫,哪怕是皇子,人家还是嫌弃粗俗了吧?” 这就是对这些年的经历有感而发了。只要想想赵之桢这一世如何待她,元春便决心说点实话,哪怕有些忌讳也在所不惜了,“太~祖~爷可是温润儒雅……且目下无尘的性子?” 可正是他最终坐拥天下,更有无数贤臣能人围绕在他的身边。 却说,前朝便是亡于重文抑武,太~祖~爷立~国~之后如何会重蹈覆辙?当时不知多少文人士族都匍匐在太~祖~爷脚下瑟瑟发抖。 至少在勋贵之家出身的元春看来,王爷手握~兵~权,比大皇子深受文人推崇可重要得多。而决定哪个皇子继位之人只有圣上。 讨好太多人本就没用,而且还很招眼,不如一心一意让圣上满意。 她此时还不知道王爷是为李家的态度而有些烦恼,就算知道了她也只会补上一句“无妨,您且看他”……其实李维在前世明明前腿已经迈了出去,才骤然发觉跟错了人。不过李家倒也实在,上上下下没摆一点架子,直接服输认罚。 也正是因为这份识时务,让他家保得数十年风光。 话说在赵之桢听来……元春胆子真大!可这话再次说到他心里去了。他原本想摆足姿态请求李维帮忙,这会儿也改了主意。 “反正在你心里,我哪里都好是吧?” 元春嗔道:“谁说的!您若能多说些笑话就更好了。” 二人相拥,便是满屋温馨。元春哪里想到,自己这一句话便改了大爷赵晗的姻缘。 却说等赵之桢休沐,他便上了李府的门。 七皇子对李府来说可是稀客,李维听小厮来过禀报,心中不免感慨:您要是再不来,我跟妹子反倒好交代了。在他看来七皇子稳健有余,可做大事往往需要孤注一掷的勇气。 说句老实话,他们老李家时至今日已经无需再捧上一位皇子来延续家族下一代的兴旺了。李家人言行向来收敛低调,实际上他家正是费家想效仿和赶超的人家。 赵之桢跟这位便宜舅舅交情一般,寒暄几句也是极限,他见时候差不多,便拿出贾珠从南边弄来的礼单抄本,送到李维手中“望国舅能善加利用。” 这声“国舅”喊得意味深长,李维这些年也的确是以国舅自居。此时被七皇子叫破,他面上并不见尴尬,只是翻过手中礼单,神色逐渐凝重,“这东西王爷从何处得来?” 李维固然不大喜欢七皇子的性子,但只要好处足够,他一样会坚定地站在七皇子身后。而这次手中的东西,便很是值得他好生出手一回了。 赵之桢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荣府二房大公子。” 京城里各路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都在他心里装着呢,李维稍一琢磨:原来是王爷侧妃的亲哥哥给的?贾珠乃是新科传胪,亲姑父正是户部侍郎林海,此人深得圣上器重,在两三年内便要胜任户部尚书了。 话说李维这么多年并没如何重视七皇子,其中便有七皇子只有依靠他们李家,才能在文臣之中站稳脚跟的心思,说白了,这纯粹就是待价而沽。 按照他的心思,林海和贾珠也要如此,万没想到他们竟直接下了注,且看似毫不犹豫。 送走了赵之桢,李维心里也嘀咕了一下:看来得进宫跟妹妹说说话了。 而赵之桢回府之后,召集了心腹,把这封礼单分拆了一下,又分别派人给太子与大皇子送了过去。 与平南王有生意往来不算什么,南边不少家族都和平南王有些关系,尤其是大皇子的妻族正是江南人。毕竟,就算是亲密无间的盟友,也未必肯跟着平南王一家子~造~反不是? 可这份单子上礼物的数量和品类却很是值得推敲一番。 大皇子拿到这份单子,不待看完便勃然大怒,叫来妻子质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逐渐远着他们家吗?” 大皇子妃眼见丈夫脸色都变了,连忙捡起那张薄薄的笺纸,反复读了两回,声音也稍微有点抖,“当年,最是热络的时候,他们也不肯这样下血本!” 大皇子默然。他的好太子弟弟如今正焦头烂额,无暇他顾,正是他大展手脚的好机会!谁知王妃的娘家没准儿也要给他惹出祸端……要知道太子不也是为了大舅子而“满身官司”? 却说大皇子忙着查清妻族与平南王的牵扯,果然没精力拉着赵之桢应酬,赵之桢便难得舒畅了好几天,连着在家帮着元春照看健儿…… 而临近年底,在关口为官的王子腾和贾琏也先后回了京。 王子腾倒还好说,去时几个人回来时也照旧,不过给运送自家的行礼以及给亲戚们年礼的几辆马车可是又大又气派。 可贾琏银钱财货没捎回多少,却带回家来一对娇滴滴的姐妹花……荣府大房那边登时就乱成了一锅粥。连贾珠和李纨,宝玉贾环还有探春,都不得不前去劝架,至于宁府贾珍刚看了一天的笑话,他儿子贾蓉也从郊外大营回来了。 贾蓉在军中虽然品级不高,但已经是正经的官身了,尤其他还颇得王爷青眼,于是府中自有人乐意奉承他:那点子家丑还如何瞒得过他? 贾蓉看见兴冲冲迎上来的秦可卿,忍了又忍,还是露出了厌恶之意,“你个贱人!”他本想就此翻脸,彻底离开宁府——天地之大,总有他容身之处! 谁知刚扭头出门,他便让跟他回来的小亲兵拉住了胳膊。 这亲兵小声道:“侧妃让您回府后到王府走一遭,不是小事儿。” 贾蓉眼中泛着血丝,却在亲兵提起侧妃姑妈时清醒了不少,他大声吩咐道,“备马!爷要出门!” 再一抬头,却是听见动静齐齐赶来的贾珍和尤氏出现在眼前,贾珍还质问道,“刚回来怎么又出去?” 贾蓉双拳紧攥,也只好暂时硬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气。 贾珍继续训斥,“你祖父不大好了,怎么还到处乱跑?” 贾蓉一时难言,他身边的亲兵十分机灵,便道,“王府侧妃请大爷过去说话,听说是王爷有吩咐。” 贾珍听了,点了点头,“用心给王爷办事,去吧。”言毕扬长而去——前往与贾蓉住处只有一墙之隔的院子,也不知去做什么了。 尤氏并没说话,只是瞟了眼面色惨白的秦可卿,带着丫头径自回房去了。 贾蓉干脆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翻身上马直奔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又降温了……最近看视频,发觉很多UP都感冒了。 ☆、第61章 宁府离王府本就不远,穿过三条街也就到了。 贾蓉这会儿耳中还嗡嗡作响,上马后一鞭子甩下去……又让那个机灵的亲兵死死拉住了,“万万不可。” 这可是天子脚下,还是内城,若是纵马伤人,准不是小事儿! 这亲兵可是七皇子专门指给贾蓉的,亲兵的爹曾是七皇子的亲兵。而贾蓉对他也是言听计从,兄弟俩很投脾气,因此他说什么也得尽力保住贾蓉的平安。 贾蓉也有个好处,就是听劝,尤其是亲厚之人的“劝”:劝解和劝阻都算数。 在亲兵和长随们的“护送”之下,贾蓉好歹到了七皇子府上。看着贾蓉跟着王府管事,往侧妃的院子行去,亲兵他们几人不由长舒口气:自打回京,宁府便透着几分诡异。 却说贾蓉见到姑妈时,小脸微白,双手还不时地轻轻颤上一下。 元春见状,先受了侄儿的礼,便让他坐下,又吩咐傲梅给他倒茶。她则柔声道:“且先润一润喉咙,静一静心。” 这时赵之桢从里间慢悠悠地出来,见贾蓉蹭地起身,他还笑道,“听说你在大营里做得不错。”又转过头看向元春,“不如叫你哥哥也一起过来,晚上再一家子一块儿吃顿饭?” 元春笑道:“王爷都这样说了,怎么还有不成的?” 身边的丫头出门传话,打发人去荣府请珠大爷过来。 元春又向身侧的抱琴递了个眼色,抱琴便去把暖阁榻上睡得香甜健儿抱了过来。 元春接过儿子,又塞进王爷怀中,“有劳王爷啦。” 赵之桢端住儿子,“我去书房,正好看着晗儿读书,顺便说说他的婚事。” 得亏贾蓉这会儿心乱如麻,没怎么留心王爷和自己姑妈都说了什么。他印象里王爷和姑妈感情也是极好……王爷说话和气早不算新鲜事儿了,不过“婚事”二字瞬间惊醒了他,他的脸又黑了几分。 众人恭送王爷出去,元春这才跟贾蓉道:“瞧瞧这模样……看来是气得够呛了。” 贾蓉说话都稍微有点不利索,“那……那个……您都知道了?” 元春道:“你都能知道,我为什么不知道?你出息了,宁府上下纵是没人敢明着违背你父亲,还不是有人主动给你通风报信?”顿了顿,又轻声道,“你叔叔不到三十就点了翰林,至于我,别看我是妇道人家,可好歹上了玉碟呢,多得是人乐意奉承呢。” 这话听得刺耳,却是正理。习惯了军中的铁令如山和上下级关系,姑妈这样说话,贾蓉自是得老老实实垂头领训。 贾蓉隔了一会儿才神情扭曲道,“姑妈,我忍不下!他……她……” 太恶毒的话还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一个是生父,一个是发妻,他自己的愤怒和委屈又不知跟姑妈从何说起,于是他不仅头疼胸闷,更添了条喉咙发堵。 不过也是因为贾蓉当着她的面儿都没恶语相向,元春更是高看他一眼:这个侄儿手还抖着呢! 这孩子如今皮肤微黑,气质稳重,身形健壮,无论外表还是内在全和前世大不一样,元春深信只要再历练几年,宁府便可以交到他手里了。 至于贾珍“乐不乐意”交权让贤,也得靠贾蓉的本事。 话说回来,若非因为宁府乃是贾家长房,贾敬贾珍做过的事情揭了出来,全族都没脸见人,元春和哥哥贾珠还真懒得出手:宁府如今钱多,但没什么权。贾珠看重的是仕途,至于金银……也有的是人甘愿奉上,宁府的底子他可一直都没觊觎过。 于是元春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 贾蓉双唇颤了颤,“侄儿……不知道。这阵子不想见他们。” 贾蓉还不满二十呢。 元春也动了恻隐之心,“你先坐下,姑妈也有要紧的事儿跟你说。你媳妇……” 这三个字就让贾蓉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可元春也是女人,从本心来说她更同情秦可卿,再活一辈子,她都不信是秦可卿引诱贾珍——碰上贾珍这种~色~中饿鬼视人伦为无物的公公,才是人生第一惨事。 元春道:“她身份非同一般。你且想想你岳父秦业官职不高,家资不厚,怎么就能让你父亲应许,把他的养女给你做媳妇?你年纪再小,也是贾家的长房长子。” 这事儿贾蓉早就怀疑过,只是新婚当晚见到秦可卿的容貌,自己心里便应了大半…… 元春还有什么看不出来?莫说蓉哥儿,便是琏二哥在关口谨小慎微了一年多,见了那对儿娇媚的姐妹花,明知要惹下麻烦,还不是忍不住带回了家? 元春笑了笑,又道,“你那媳妇儿许是金枝玉叶呢。” 贾蓉猛地抬头,目瞪口呆了数十喜,最终嗫嚅半天只挤出个“这”字。 “这里水深,你不愿掺合正是明智之举。究竟是谁把你媳妇送进咱们家,怕只有你爹或是你祖父知道了。” 贾蓉此时又已站起身来,元春摆了摆手,“你不必过于担忧,不过一弱女子,正是民不举官不究。” 贾蓉想起这是王府,自家事王爷怕是早就知道了。他又默默坐了下来。 元春想了想,还是决心再多说一点——蓉哥儿看着还算沉得住气,“你媳妇原本是想送进……”她指尖往东一指,“幕后之人更不想这事儿大白于天下。你且等一等吧。” 却说书房里健儿坐在父亲腿上一声不吭,手里抓着布老虎,眼睛落在案上的画册上。 小儿子如此老实,赵之桢正好跟大儿子赵晗说说话——说的正是宁府这档子破事儿。 谁让赵之桢有好兄弟帮衬?庆王的长子已经偷偷给他送过消息了:前朝的宗室大多数隐姓埋名了,亡国之君的儿女们留有后嗣的并没有几个,秦可卿的底细并不难查。 秦可卿当年在襁褓之中,幕后之人本想找个殷实之家寄养,等她长大另有“大用”。 赵之桢笑道:“怎么猜,那人也是想把这小丫头送进哪位皇子的后宅,亦或……更进一步。”与其说是“哪位皇子”不如直说是太子,而“更进一步”自是指送到圣上身边了。 赵晗不由叹道:“平南王兵事上信心不足,便要指望这些歪门邪道了吗。” 真不愧是自己的儿子,这种直道而行的心思几乎跟年轻时的他一模一样。赵之桢在欣慰之余也点拨道:“阳谋也好,阴谋也罢,总归管用就好。你不会不择手段,却不能不许旁人如此为之。” 顿了顿他又道,“用小人对付小人正好,因此你要记得海纳百川,麾下少不得这些善长阴私之事的能人。” 赵晗对此体会不深,自然是虚心受教。 赵之桢点了点头,“不过我倒觉得,此事背后……另有高人啊。” 两岁多的健儿忽然语出惊人,“不是一条心!” 赵之桢闻言一怔,旋即搂住儿子放声大笑,“说得好!”等笑够了,又拍拍长子的肩膀,“咱们老赵家繁衍至今,什么奇人异人没有?大家早就各有各的计较了。” 赵晗知道父亲意有所指,更知道个中□□需要自己揣摩:他已经习惯父亲时不时地考校了。 原本他觉得此事背后站着大伯,可再仔细思量一回,大伯毕竟知道圣上的忌讳……南边那位已经让他付出不小,这回必不会再行此险招。再转念一想,父王乃是从庆王处得到的消息,圣上又哪会一无所知? 而圣上又作何应对,正是他该用心体会的。 晗儿若有所思的模样,赵之桢心中满意,又揉了揉健儿的小脸,“一会儿让你哥哥带你骑马去。” 健儿开心得直挥小手,“好!” 赵晗无奈接过弟弟,赵之桢又道,“你的婚事自己也留心些。如今你能出门了,难免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家想算计你一回。” 赵晗连忙应道:“儿子知道了。” 不说旁人,就是淑妃的幼弟就已经琢磨了许久想要亲上加亲。对大多数要脸要面的人家来说,纵然结亲不成也不会轻易结仇,但淑妃的好弟弟却不在此列,只要能把人塞进他赵晗的房里,什么阴招可都敢往出使。反正“天塌了”,还有姐姐淑妃和做官的哥哥撑着呢。 赵之桢不愧慈父之名,“我也会给你身边指几个妥当人。” 赵晗笑道:“知道父王心疼儿子。只要不当众闹得大家下不来台便是。” “贵妃的眼光,”赵之桢点了点头,“自是没得说。你大伯若是过来说项,有贵妃把关,也是无妨。” 韩大公子也曾打发人过来讨个口风,不知能不能再跟王府“亲近”一些,王妃韩绪果断地回绝了。对此,赵之桢很是满意:这个媳妇够识时务的。 却说冬天日头落得早,父子说了会儿话,天色也沉了下来,赵晗抱着弟弟告辞——他要在院子里骑马兜风,顺便逗一逗弟弟。 总管也在此时前来禀报,荣府二房大公子到了。 赵之桢道:“快请进来。”又指了心腹吩咐,“告诉侧妃她哥哥来了,我和他一块儿过去,再让厨房备一桌好席面。” 心腹领命而去。 贾珠此来可是为了跟妹妹商量家事:当着贾蓉的面儿,先跟妹妹订个章程,最起码让贾珍把那些陈年旧事说上一说。另外,也把贾琏的“难言之隐”跟妹妹提一提,省得那位弟妹不管不顾跑到妹妹这儿来告状,倒害得妹妹心中不快。 要不是宁荣两府如今都是乱糟糟的,不然他都有心请姑妈和妹妹一起回去,一家子坐一起好生说道说道。 总之,这两样都是家丑。因此进了王府就让管事领来了书房,见到赵之桢,贾珠多少有点不自在。 不过贾珠也正好有话要告诉七皇子,“大皇子打发人南下了,您可知道?” 赵之桢应道:“他不派人去探查一番才是怪事。” 贾珠笑道:“偏巧,已经打听到了我的门下。” 赵之桢认真道,“多谢。他是该体察下‘民情’了。” “王爷放心。”贾珠轻声道,“我也该谢过王爷。” 二人相视一笑,一起往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着凉了,胃疼,今天就拉肚子了……盖着电热毯专心码字,今日两更。 能双更,我怎么还有点小激动。 ☆、第62章 元春花了半个多时辰,才让蓉哥儿脸色稍微好看了那么一点儿。 毕竟元春教过宝玉,到了王府又和赵晗处得不错,颇有一套对付血气方刚小伙子的好法子。 在贾蓉看来,姑妈一没以长辈的身份教训他,二没让他忍之又忍,不仅没替他那个混蛋爹说话,也没让他原谅他媳妇儿……只说要他努力出息,又引他说些军中经历,贾蓉的心绪也慢慢平复了几分。 就在他觉得能勉强应对不失礼的时候,王爷和他荣府的叔叔贾珠一起到来。话说,贾蓉跟这位叔叔的往来次数还比不上王爷呢,因此他难免心生防备之意。 元春见状,一掌拍到了侄儿的肩膀,“你一副预备受委屈的模样做什么?” 贾蓉自是肩膀一颤,而贾珠闻言却是一笑,“妹妹不如先给侄儿吃粒定心丸?” 元春道:“自然。”说着便扭头看向赵之桢,“有劳王爷啦,您给我侄儿安排个差事?” 赵之桢眨了眨眼,“这个简单。” 元春又看向贾蓉,“这回好了?” 贾蓉呆呆地点了下头。 他自小没娘,元春这种“管东管西,却又为他着想”的样子让他胸口暖融融的。 贾珠亦道:“此时也没外人,我也不妨直说。蓉哥儿你不要胡思乱想,宁府的事儿与你无关,可有些话,伯父和珍大哥得给我们些交代。” 贾蓉知道轻重,见叔叔果然和姑妈一样全无逼迫他的意思,便低声道,“这里面的事儿侄儿不懂,叔叔该怎样就怎样,不用顾忌我。” 若不是投鼠忌器,怕挫伤了你,我们兄妹又何必苦口婆心地解释且安抚?元春心中抱怨了一句,但她并不真跟小辈计较,笑嘻嘻地拉着王爷和哥哥落座,又吩咐起丫头婆子收拾厅堂,备席摆饭。 饭后赵之桢主动“失陪”,到另一边的内书房读书看孩子去了,而贾珠“我有话要说”之意简直溢于言表,贾蓉也想回避却不知该不该“更衣得久一些”。 贾珠看出侄子的犹豫,直接开口道,“此事与宁府本就有些牵扯,你正该听听。” 贾珠要说的,自是贾琏以及那对儿姐妹花了。 贾琏的确好~美~色,却不至于饥不择食,更不至于“逼良为娼”。这对姐妹乃是他出门应酬时……经由当地一位商家的引荐,自荐枕席过来的。 本朝严令不许官员~狎~妓,因此商户大多是以赠送使女的名义来贿赂官员的~下~半~身。 说到这里,贾珠也笑道:“等他受用这对姐妹之后,才发觉不对。按说送了人过来,事后总要联络一二,顺便也该提些要求了,可这商户却没了音讯。二弟自知蹊跷,便拷问了那对姐妹。” 贾珠摇了摇头,“才知道人家是来伸冤的。” 元春一笑,“这对姐妹的仇家跟咱们家也不和睦吧?这里面怕也有高人点拨。” 贾珠应道:“是忠顺王。” 当年忠顺王一心捞钱时,门下手段可算得上酷烈,万幸赶上拎不清的先帝,不然忠顺王府还能否有今日的兴旺都是两说。而这对姐妹的祖父祖母便是被忠顺王谋夺家产后罗织罪名直接害死了,破家之仇不共戴天,这对姐妹的父亲大半生都在谋划复仇之事,最终也是郁郁而终。 连着两代的仇怨,怕是天王老子在世也难化解了。再加上这一家人的产业能为忠顺王所看重,自然也有不凡之处。 贾蓉此时也小声道:“能在关口挣下份家业,背后的靠山可都不简单。” “正是如此。忠顺王这些年为了给自己人补实缺,可没少得罪人,”贾珠依旧不疾不徐,“那对姐妹敢来投靠,也是有些真材实料。” 可这证据得看落在谁手里了。 即便是荣府得到,想扳倒忠顺王也得看天时与人和。作为宗室,又贵为亲王,只要没失了圣心,或是罪大恶极到不除之不足以平民愤的地步,失势容易但夺爵却极难。 贾珠也看得出元春的心思,便又补充道,“你可知道当年盯着尚在襁褓之中的侄儿媳妇……是谁?” 听到这里,元春也不由惊讶道:“忠顺王?”顿了顿,又问,“总得有原因不是?” 南边那位要谋反,因为他有钱有兵有封地,甭管结局如何,好歹算是有跟圣上斗一斗的底气;可忠顺王只有几百人的王府卫队。只靠这几百人,就算再加上忠顺王的门人,想“清君侧”……还是早睡早做梦吧。 对付不了圣上,那么忠顺王就是要“动摇国本”了:元春记得这位王爷前世就跟太子不合,但不合的原因她却是一无所知。 贾珠答道:“这姐妹二人也不知道,只知道忠顺王对太子态度十分不善。” 贾蓉此时已然呆滞:一天之内冲击大且多,让他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 元春瞄了眼侄儿,还笑了笑,“难怪琏二哥不得不把这姐妹俩带回京城。” 留在关口难免为人所乘,可这姐妹二人一并跟贾琏来到荣府,其中风波贾琏也有所预料。 而且个中隐情她只能跟贾珠细述了一回,面对其余人他还是很能管得住嘴,一概没说:做了官,贾琏才算彻底明白父亲和叔父既不能提携他,也不能为他支招。 而凤姐儿醋意滔天自然在府中“大动干戈”,她不分青红皂白,贾琏又的确无法辩解——抛开姐妹俩手中消息和证据的价值,贾琏在恼火于这二人的算计,可同时又很喜欢姐妹俩的温柔小意。 一来二去,这点事还是成了一笔“糊涂账”:贾琏的公私不分,功过各半,害得荣府实际的掌权人贾珠颇为无奈。 等贾珠告辞,元春又把贾蓉安置妥当——贾珠自是回府去了,而贾蓉顶着为王爷办差的名头干脆暂住在了王府,赵之桢才从书房悠然踱步而来。 元春见状不由嗔道:“您倒是听得过瘾了?” 赵之桢郁闷了数日,这会儿终于发自真心地喜笑颜开,“此事大有可为啊!”贾珠特地来王府跟妹妹交底,岂能没有将这些禀报给他的意思? 元春抿嘴一笑,“那对姐妹如何找得这样准,直接就投奔到我琏二哥那儿?”按照常理,也该是向王子腾“献~身~投诚”不是? 她顿了顿,又道,“关口城中若是没有为您用心办差的能人,我可不信!王爷要是再哄我,我必不依!” 赵之桢亦笑,“果然瞒不住你。这姐妹二人原本的靠山就是点拨她们来求我,求到你琏二哥头上也相差不多。”说着,揽住元春的肩膀,“我必不让你家吃亏便是。” 元春摇了摇头,“王爷提携我哥哥,如今我娘家又怎么哪里当得起吃亏二字?”她不掩担忧,“您是怎么跟忠顺王不对付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略短小了,那下章肥一点好了。 ☆、第63章 前世,在王爷登基后,忠顺王府在宗室之中不算出挑,但也不差,当然欺压自己的娘家还是手拿把掐。话说从元春的曾祖父那一辈,宁国公贾演和荣国公贾源就跟那时候的忠顺王不对付。 早先许是脾气不和,后面更是涉及了利益之争,只是当时两家都势力不小,不好轻动不说,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无奈宁荣两府逐渐衰落,忠顺王府也不复昔日风光,但还是稳压宁荣两府一头,最后娘家抄家夺爵背后也定有忠顺王推波助澜。 有这样一位等着好时机出手的政敌窥伺,元春重生之时很为家族的前途和命运担忧,不过如今姑父和哥哥全都“健在”,她就不再把忠顺王当成头号威胁了。 不过元春也只是深信,不论忠顺王如何暗算,姑父和哥哥总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本事,至于报复回去,她……今天还真看到了点儿希望,也不怪她隐隐兴奋了几分。 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若是说王爷您和忠顺王互相看不顺眼,我也是一样不信。” 赵之桢笑了笑,“忠顺王府虽然大不如前,在军中也是扶持了几个人的。可惜文臣这边再怎么用心,门人也就止步于五品。” 宁荣两府与忠顺王府的过节,王爷自然有所耳闻。而王爷这后面一句,也是为了安她的心。元春心里暖洋洋的,环住赵之桢的胳膊,又问,“跟您也抢过人吗?” “当然。”赵之桢认真道,“在我刚领差事那会儿,还输多胜少呢,提起来我就伤心。” 元春眨了眨眼睛,旋即低下了头。 赵之桢道:“你想笑也不用忍着。” 元春笑嘻嘻道:“王爷最是宽宏大量。”当年比不过忠顺王,如今自然就不一样了。陈年旧事,王爷本来也不介意拿出来让大家乐上一回。 果不其然,赵之桢亦笑道,“也是我当年手段不成。纵然彼此留了点心结,不过算不得什么。忠顺王一系都是阴沉沉的性子,跟我也不甚合得来。” 元春道:“可若只是看不顺眼,就大动干戈,我还是不信。” 赵之桢笑道:“你什么时候也爱寻根问底了?”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元春说愣了。元春也陷入了自省之中:我原来的小心翼翼呢?仔细回想了好一会儿,发觉闲事儿自己依旧管得不算多,但话却说得越来越多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赵之桢眼见元春靠住他肩膀不再说话,本是调侃一句罢了,却惹元春多心,他连忙往回找补,“咱们两个说话,最是慰贴了。” 元春幽幽道:“看出来了……” 您跟我话多,就是在意我……这一点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一个家族总要经历起伏,娘家不会像前世那样一蹶不振,她早不再担忧,转而……关心起王爷的前程了。王爷似乎也挺受用这份关心的。 不过该说的不能省,元春便小声道,“我是不是问得太多了?若是惹您厌烦,犯了忌讳,我可要悔死了。” 殊不知赵之桢他父皇当年跟母妃商量政事之际,甚至都没刻意避开过他。在赵之桢看来,元春深得他信任,更是才识过人,眼光独到,又有何事不能摊开来讲? 再说,官场上说一套做一套比比皆是,要是真拿所谓的规矩当成金科玉律来严格恪守,差事不用办了,人缘就更不想了,赵之桢自知还得在父皇那儿落个“不知变通”的评价。 于是赵之桢为安抚她,特地说起当年父皇与妃母如何相处,最后更是道,“有我在,王府里看谁敢胡言乱语。” 外间王府总管以及她这个院子管事可都待命呢,这一嗓子谁听不见?元春也笑了,“知道了。”若是前世,她准是以为王爷意有所指,如今嘛……王爷也有童稚的一面呀。 其实她心里也不知为何,忽然忍不住患得患失了一下:感情深厚之际,说什么都是对的;一旦情谊转薄,怕是翻旧账得毫不犹豫。 这么一想,她有些反胃。 不过到那个时候,她的健儿大概已经长大,而哥哥也能保驾护航,她得不得宠也不那么要紧了。再说,前世她都没怨恨过赵之桢,这一世就更不用提了……不过元春猛然捂住自己的嘴,越发泛起恶心:不对啊,她不是已经决心信任王爷了吗?而且王爷怎么看都像是长情之人,至少她一点都挑不出毛病。可她为什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这可真不对劲儿,元春有点迷茫。 而这幅样子落在赵之桢眼里,他连忙抬手摸了摸元春的额头,“不烧啊。”又连忙给元春顺起气来,“月信来了?” 元春抚着胸口顺口答道:“没啊,冬天日子不准。” 赵之桢转头吩咐门口值守的内侍,“请大夫来。” 常出入王府的这位太医住得本就不远,见到王爷帖子,他用了不到一刻钟人就赶到了。 话说元春前世身为宫妃,每隔三天自有太医前来给她请平安脉,现如今十天半月才能见一回大夫,她反而更是受用。 而前世赵之桢绝无可能像现在这样,守着她陪着她还时不时地哄她说话,更目光灼灼地盯着给她诊脉的大夫。 元春已经晕乎上了:呆呆看着赵之桢面带微笑地送走道喜的大夫,又呆呆地让赵之桢横抱起来,颠了下接着转了好几圈儿……她搂着赵之桢的脖子,惊呼了一声,“呀,要晕了。” 难怪刚刚又胡思乱想了!又是肚里的孩子闹得。 元春自己找到了理由,等兴奋至极的赵之桢把她放回榻上,她才又好奇道,“王爷这回怎么这么高兴?我怀健儿那会儿您可没这样。” 粉面桃腮再配上这娇嗔的语气,让赵之桢如何发得了脾气? 话说,赵之桢前些日子从贵妃那儿听说,父皇曾经隐晦地抱怨过他子嗣太少——圣上儿子多,他自然也喜欢自己的儿子多子多福。 这也就是贵妃,看得出儿子对女~色~平平,就算圣上提醒了一回,都没胡乱插手往儿子后院塞人。 如今已经成亲的皇子们,的确是赵之桢膝下最为荒凉:他三十好几的人了,不过两子一女。 赵之桢显然不是不能生,他只是相较于其他兄弟是个异类,更愿意让自己喜欢的女人为自己生儿育女。 而他放在心上的元春……也不是不能生,却似乎没有能“多子多福”的好身子。 天下为生子而丧命的女人数不胜数,赵之桢怎么舍得让元春胎次太过频繁,以至于损了元气?偏偏可就在刚才,大管家悄悄告诉他:给王府请平安脉的太医说了,王妃有喜了,足足有两个月。 顺便一提,王妃韩绪与侧妃元春太医用得都不是一个人。 不知韩绪是不是要来个惊喜,总之直到今天元春也有了喜讯的时候,赵之桢都没从韩绪那儿听到消息,简直韩大公子来京不亲近他这个正经姻亲,而是去寻门路投靠太子……韩家的印象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地消磨了下去。 这回赵之桢更是觉得:有话不说,八成是所谋者大! 不过不管怎么样,元春再次有喜,赵之桢还是觉得整个身子都轻了几分。 元春问了一句,等了一会儿王爷都没回答,她自是难免好奇,“可是勾起王爷什么心事了?” 赵之桢无奈低声道:“父皇嫌我子嗣少……” 元春一怔,旋即轻抚小腹,“哎呀,我觉着这一胎是姑娘……”万一真不是男孩儿,她也有说辞不是? 赵之桢笑道:“四五个足够交代了。”顿了顿,更是贴在元春耳边道,“妃母说了,父皇其实是对韩家不满意。” 其实当时在贵妃的承乾宫中,圣上的原话是,“老七娶的三个媳妇,哪个肚皮都不争气。” 圣上他老人家分明是对韩家借着老七搭好的晋身之梯前去投靠太子,不怎么舒坦:韩家哪是什么有底气“挑三拣四”的人家? 执掌一地兵权的封疆大吏明晃晃地亲近太子,不怪圣上心里别扭了。贵妃最是了解圣上的心意,她一撇嘴,“这一个过门都一年多了,也没动静。” 好在圣上也只是暂且抱怨一下,并无真地处置韩家之心,他思量了一会儿,又道,“老七孩子也少了些。” 贵妃道:“还不是您害得老七常年不着家?再说了,我瞧着晗儿极好,生一群败家子也比不过有一个人中龙凤。” 圣上也笑了,“瞧瞧,我才说了一句。” 贵妃也撑不住乐了,“回头我跟老七和他媳妇都说说。”告诉老七对韩家不用太客气才是正经呢。 这边贵妃刚跟儿子说完体己话,还没来得及召见儿媳妇,韩绪这边就怀上了:韩绪和元春有喜的消息是一起送进宫来的。 贵妃心中自有计较,只是面儿上哪个都没亏欠,打发人去王府赏了东西。 却说韩绪怀胎比元春早上将近一个多,可消息却是一并传出来:说实话她真没有抢元春风头的心思,第一胎她只是求个稳妥罢了。 作为王爷明媒正娶的王妃,韩绪可不会像她娘家嫂子建议的那样,亲自下场跟侧妃斗个高下。 她要的是尊贵和体面,这些东西只要她不惹怒赵之桢,自然不缺。如今又要有儿女傍身,韩绪就更不在意王爷歇在谁的屋里了。 反正一个月里,王爷纵然在京城,也不过来看她两三回,而后院里那几位姨娘每月也能见上王爷一面,剩下的……不用问,晚上只要去侧妃院子自能寻到王爷。 曾经韩绪也胸闷过,可只要想起她的心上人表哥——这位表哥跟王爷无论外表气势还是秉性,就没有一处相似的,韩绪也是心绪渐平。 显而易见,她不喜欢王爷,王爷也不喜欢她,不过是夫妻凑合着过日子,各自留点余地自是平安无事。 她万没料到,这么快就有了孩子!而有了孩子,孩子的爹可不就……在她心里更不要紧了? 因此赵之桢来探望韩绪时,韩绪一脸喜色,微微垂头,双手搭在腰间,虽说对话如流,可心思愣是一点都没放在王爷身上。 赵之桢只觉得自己在这屋里竟是“外人”……他有些不快,可旋即又暗自松了口气:韩绪不比刘娡,这样也好。 从韩绪这儿“点过卯”,他抬脚便去了元春的院子。进门之后,赵之桢发觉儿女三个居然都在,难得“人来的齐”,他便吩咐厨房,做些大家都喜欢的小菜。 元春这边煞是热闹,韩绪……却也不寂寞就是:她娘家嫂子来了。 因为几番手段拙劣至极,韩绪的嫂子在家闭门思过了良久,终于有机会再来王府……送信。 韩绪嫂子娘家虽不如何出挑,却也有人做官,这样的人家总有个把聪明人。至少韩绪这位嫂子让娘家人好生教导过后,再来面见韩绪,举止言行就挺像样子了:尊卑亲疏远近,拿捏得都算妥当。最起码不再把韩绪当成小姑子,而是高高在上的王妃。 韩绪嫂子十分恭敬,“恭喜您啦。”说着,便把礼单奉上,“老爷当年便说过,您是有大造化的。” 韩绪和嫂子闲聊了一会儿,便露了乏,嫂子此番极有眼色,当即告辞而去。 送走嫂子,韩绪换过衣裳,拿着厚实的礼单,冷笑道,“无事献殷勤……” 她猜得一点不错,翌日赵之桢便在书房迎来了韩绪之兄韩家大公子。 韩家大公子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比他媳妇更为恭敬,神情语气也更是真诚,“还请王爷示下!大恩大德,必不敢忘。” 而赵之桢看着眼前薄薄的笺纸,陷入了深思:太子让韩家帮他抓个人,还是出关抓人,不仅不要惊动他七弟,更不能让这个人落到父皇手中。 若是他没料错:他的好二哥太子殿下最大的麻烦应在南方,而不是北面大关之外……这里蹊跷太多,太子如何不知韩家与他的关系?若是逼得过了,韩家如何不向他求援? 因此赵之桢沉声道:“此时你若是还有侥幸之心,谁都救不得你。” 却说赵之桢的书房里气氛凝重,元春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凤姐儿来告状了。 ☆、第64章 凤姐儿这回既没叫上王夫人,更没拉上李纨,只带了一二心腹便来了王府拜见元春。 在元春看来,琏二哥“先斩后奏”带着一对姐妹花回府,纵然事出有因,也活该让堂嫂王熙凤磋磨一回。 除非是长辈指来的人,不然后宅里添人,总是要提前跟媳妇儿知会一声。 元春也就是不能明说,其实她对大伯和堂哥这父子两个的操守,尤其在女~色这块儿,很是……有意见。别说她了,就是男人也一样看不起那种见了美人就走不动道儿的主儿,譬如贾珠。 好在贾琏这回没有误了正事,贾珠才默许那对姐妹花留在府中,还特地让媳妇李纨和妹妹探春一起劝解、安抚凤姐儿,给足了凤姐儿脸面之余,也请她稍安勿躁——其实,无需凤姐儿出手,贾珠自有手段让姐妹花二人主动离开荣府。 话说凤姐儿最开始自是醋坛打翻,可在恼怒过后很快瞧出了些不对劲儿,她此来除了倒一倒苦水,更是想找元春请教些个中隐情,之后……再看情况给叔父王子腾提个醒。 小姑元春跟王子腾不太往来,在凤姐儿看来,纯是因为“各为其主”,但绕个圈子互通有无,自是理所当然之事。 因此凤姐儿这回也是底气十足了。 关心过小姑的身子,再送上节礼,她才说起自己的委屈,“侧妃您给评评理,二爷也是做了几年官的人,若是为此影响了前程,我也心疼死了。” 本朝明文规定,官员私自纳妾,可要受罚。退一步说,就算是正经纳妾也是要把文书送到官府备案才成,否则这对姐妹花要么算作奴仆,要么就只能当外室了。 此事传出去,假若再遇上个“闲着没事儿”的御史,参上贾琏一本,纵然不会没了官职,总归要灰头土脸了。 不过凭荣府如今的势头,哪个御史肯为这么点小事儿难为贾琏? 嫂子凤姐儿已经打压住了琏二哥,如今正是要见好就收呢。于是元春也笑道:“琏二哥许是粗心些,正要嫂子费心照顾呢。” 小姑直接表态,凤姐儿也就不再装委屈了:小姑虽然算是通情达理,可二爷此举竟只落得“粗心”二字,她心中还是存了几分不满。 不过她还是挤出个笑容来,谦虚一番,“哪里……” 元春这回有喜,比怀健儿那阵子可差远了,时不时地不自在,因此闲谈时也没那么多耐心。 她连忙端起身边的茶盏,又灌了口药茶,想压住腹中翻涌。 凤姐儿见状,连忙住了口。抱琴与傲梅也站在元春身边,一个帮着拍背,一个接过茶碗,二人都是小心翼翼地盯着元春的脸色。 元春抚着胸口,“无妨。” 凤姐儿也关切道:“再请太医过来瞧瞧?” 元春摇了摇头,“横竖都是让人保养身子。”顿了顿又道,“那姐妹两个手里的东西对咱们家帮助颇多。” 凤姐儿本就已经猜着了点儿蛛丝马迹,见小姑如此肯定,自是又追问了一句,“发财?还是升官?” 元春道:“都有。” 凤姐儿恍然,“原来如此。”而后就颇有眼色地告辞而去。 元春在榻上歇了一会儿,才养出几分精神头,起身给哥哥写了封信:请他留心下王子腾那边的动静。 在大多女人的心里,儿女自然胜过娘家,娘家大约又比丈夫要紧……眼前摆着个新门路,凤姐儿定会给娘家透点口风。 对付忠顺王府的人家,自然是多多益善。而且舅舅王子腾……比较薄情,可话说回来,元春自己都因为境遇变化,心境也与前世大相径庭,又何必强求亲戚们一成不变,且跟自己一条心呢? 元春心中一派坦然:不能动之以情,许之以利亦可。等晚上王爷过来,也该跟他再仔细商量一下。 主意已定,她靠回榻上,怀中揣着抱琴塞过来的手炉,目光时不时地往窗外飘去:前天下了雪,今日依旧冰天雪地,不然出去逛逛才好。 抱琴向来善解人意,见元春一脸的向往之意,便轻声笑道,“刚听说大爷带着咱们健哥儿在院子里赏雪呢。” 元春笑道:“大爷赏雪还差不离,健儿只会想着往雪地里扑腾。” 而赵之桢外书房里,韩大公子微弯着腰,始终都没动弹一下。 他使了钱,也用了计,更托了人,在费大公子闭门思过的时候,终于见到了太子一面。明明与太子相谈甚欢,但这位储君最后却给了吩咐,让他交个够分量的投名状。 韩大公子给妹夫赵之桢看的信笺,便是记录了当时太子所言,当然,还稍微“润色”了一下——太子当然不会直接说出“避开父皇”这种话,但意思却是一点儿没错。 韩大公子此番前来求助,能不能如愿另说,最起码摆出了妥当的姿态:实话实说,绝不胡乱挑拨。 自从和韩家结亲,这家人尚算恭敬,但暗地里也用过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好在他们发觉不对便果断收手。 因此赵之桢对这家人恶感有限,但好感也实在谈不上。 而且他用余光扫过韩大公子的脸,只觉得再晾上一会儿,此人怕是要生怨怼了。 话说赵之桢前阵子看似前怕狼后怕虎,可所谓的虎和狼都是宗室,还是有势力和财力,说话极有分量的宗室,像韩家这样尚未“富过三代”人家,他又哪里会有太多忌讳? 只不过此人还有用处,赵之桢更不是会四处结怨的性子,便徐徐开口道,“你们要寻的人,我亦有所耳闻。”说着,摆了摆手,“无妨的,只要你们别多问多说就好。” 韩大公子精神一震,旋即一拜到底,“多谢王爷。”这是不打算拿韩家作筏子,王爷自会与太子交代的意思?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忆起自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韩大公子双颊微红,脑袋再次深深地低了下去,“王爷高义,在下……羞得无地自容……” 赵之桢听得直摇头,“你都语无伦次了,且先回去好生歇一歇。”说着,微微一笑,“你几天没睡了?” 韩大公子眼底遍布血丝,一望便知为此忧愁了许久。 韩大公子担惊受怕了好几天——亲近太子的主意本就是他的,他老爹并不赞成却也没有反对,如今闹得险些里外不是人,幸亏有七皇子肯为他解围……“灾后余生”让他整个人既兴奋又脆弱,“三四天了吧。不瞒王爷,当时听了那位的吩咐,在下连喘气都不自在了。”说着抹了抹额角,“若是王爷您把我赶出门去,在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不得不说,服软的韩大公子果然顺眼了许多。 就像宁荣两府跟太子有些渊源,贾珍才能轻易地攀上太子;而韩家却是曾跟太子舅家交情不错,才能跟太子扯上关系……不过韩大公子真正跟太子有所接触之后,简直就是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底。 也是幸亏韩大公子心神大定之下,也没敢跟赵之桢抱怨,否则赵之桢还不一定怎么暗中嘲笑呢:什么时候你想投靠,我们这些皇子就得真心接纳并委以重任了? 总之得了允诺,韩大公子也有心跟赵之桢闲聊了几句,今日王府一行已算颇为圆满,可他还有一样遗憾之处:王爷竟没让他去见见有喜的妹妹,他可是知道贾珠常来探望侧妃的。 不过这份疑惑也没持续多久,他惹出的麻烦,妹妹不知道才好,万一因担忧而动了胎气,以后这亲戚之间还如何随意走动? 太阳落山之前,韩大公子便起身告辞,临出书房之前,赵之桢才意味深长道,“专心为父皇办差。” 韩大公子硬生生地止住迈出门去的左腿,他再转过身面对赵之桢时,不掩震惊之意,“难道……已经圣上知道了?” 赵之桢点了点头,“你想得没错。” 韩大公子再次躬身,“多谢王爷指点。” 望着韩大公子离去的背影,赵之桢也在反复思量:北关与河东又不是西南那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两地距离京城不过两三百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吹到圣上耳朵里,只看这引出风吹草动的人或事圣上乐不乐意留心费神罢了。 话说,太子要韩家捉拿之人乃是位住在河东的巨贾。此人当年曾给先帝的宠臣做过幕僚,后来在几位宗室与世家之间辗转,几十年下来竟是全身而退,如今还安心做起了富家翁…… 这位当年曾和不少“前朝余孽”打过交道,如今跑到河东“隐姓埋名”含饴弄孙去了。话说回来,此人知晓大把秘辛仍能活到今天,没有圣上的默许又如何说得通? 赵之桢此举也是提醒韩大公子,对人家要客气一些。而太子听闻此人之名,还特地命韩家将此人送进京城,怕是对当年之事起了兴趣。 不管怎么说,太子总算知道忠顺王府……乃至若干宗室对他存有敌意了。 而当年之事,赵之桢也不过是知道点皮毛,还是贾珠从贾珍口中套出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来的。依照他的猜测,韩家护送此人回京时,忠顺王府也必有对应的手段:灭口最为直接,顺便还能栽赃韩家。 前些日子,妃母也曾给他解惑:不冒风险,自然没得好处。赵之桢多年“独身事外”终于下定决心要静极思动,眼下这不就是个出手的好时机? 他心中甚至还有几分期待:希望忠顺王府别让他失望才好……要知道但凡针对太子,背后多多少少都有大皇子的影子。 他打算做的,便是把“大哥和二哥虽有小分歧但依旧兄弟情深、和睦相处”的遮羞布彻底掀开。整天看着他们两个兄友弟恭地做戏,转过头来便隔三差五地牵连他,他真是……快受够了。 而且父皇如今目光多是落在西南平南王那边儿,他也想把父皇的心思往北面拉一拉。 就连父皇兴许会因此恼火他都在所不惜——大哥二哥准会排在他前面,两人一个背靠世家从而生起了野心,另一个居然连如何惹得宗亲仇怨都不明就里…… 比起他俩,赵之桢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乖巧太孝顺了。 不过,不止赵之桢懂得反思,太子在撤掉费大公子之后也惊觉局势竟已如此棘手,便也急招幕僚心腹商量了半个月的对策。 因为费大公子的缘故,太子与舅家这些年有些疏远,可一旦他有求于母族……结果当真没有令他失望。 至少他从舅舅那里知道了费大公子平素口碑如何,更从舅舅送来的密信中得到了大舅子早与平南王联系的证据。 他当然怒不可遏! 当这些证物摆到了太子妃之父的案头,费家也是当机立断,晚上费大公子便“被重病”了,而且数年之中都没法下床,更不会有什么人能轻易见到他了。 可圈禁费大公子简单至极,收拾残局却是难上加难。而费大公子得罪的一批人,太子总要知道大舅子为何与人家结怨。 这才有了韩家领命拿人一事,而韩大公子从七皇子府中出来,太子自然也知道了韩家跑去向他七弟求援。 幕僚此时小心翼翼建言道:“太子,您看是不是该跟七皇子打声招呼?” 太子微微有些憔悴,但双目依旧有神,“无妨,若是不情愿,七弟自会来见我。” 幕僚默然,心道:那是您亲弟弟,您都不肯放下架子……看来多说无益了。 谁知太子又冷笑一声,“老七是我弟弟,他向来不爱生事……倒是忠顺王府有些意思,当年与我舅舅的龃龉,难不成还要算在我身上?”他也不指望身边心腹劝解,又吩咐道,“明天让贾珍来一趟。” 贾珍……第二天没能来成,因为他爹贾敬没了。 ☆、第65章 消息传进王府的时候,元春正跟母亲王夫人闲话。 元春这一胎大毛病没有,却时不时地不舒坦一下。赵之桢看在眼里,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是陪伴元春的时候更多了,且经常打发人回荣府,请元春的娘家人过来探望。 莫说亲娘王夫人和嫂子李纨,就连贾珠和贾敏都在百忙之中来了几回。 元春也没忘记跟姑妈和哥哥问起“帮人提亲”一事——为柳桓寻个好媳妇,家世过得去就成,关键是能和柳桓好生过日子。据姑妈贾敏说有了点眉目,出了正月便找机会跟柳桓正经提一提。 既然母女两个说起了别人家的婚事,王夫人心中一动,也有意听听元春品评下京中各家的姑娘。 却说王夫人如今出门应酬,别家的太太总是先问她家中老国公夫人如何,紧跟着就问起侧妃是否安好。这种“明示”王夫人若再听不出个好歹来,也忒对不起她掌家太太的身份。 却说,王夫人早已熄了再把王家的女孩儿嫁到荣府的心思,侄女们没有太出挑的。 至于宝钗,她瞧着不错,无奈她那个妹夫一心想给女儿谋个“大造化”,连柳桓这样的青年才俊,妹夫尚且觉得差了些……她也便收了“管闲事”的心思。 “宝玉也出息了,”说起小儿子,王夫人脸色都带了几分自豪,“他的学问老爷都夸,将来自能帮衬您和健哥儿了。如今在家里,和兄弟姐妹处得也好,表姐表妹也时常往来,又是写诗又是赏花,竟是忙个不断呢。” 元春闻言抚着小腹,微微一笑,“都是自家亲戚,就该一起多亲近,没准儿还能亲上加亲呢。” 王夫人一怔,旋即想起小姑贾敏时常与女儿见面……思来想去,她与小姑不大投脾气又如何?宝玉也要科举,林家对儿子的前程自是助力极大。她再不懂朝中事,也明白长子和长女如此亲近林家的缘由。 她却是把元春的“亲上加亲”想岔了:以为女儿跟婆婆贾母想到了一处,都是看好宝玉黛玉…… 其实元春的本意不过是荣府的妹妹们到了出阁的年纪,与姑父林海的学生结亲,也是妙事一桩。 元春不知母亲心思,接着劝道,“琏二哥是武官,纵然不拘小节一些,也没人抓住不放。而哥哥中了进士点了翰林,咱们家就要走文臣的路子,与各家往来乃至结亲,都得精心些,宝玉那边儿母亲也要多费心思,不要纵着他浑闹。” 元春如今在荣府颇有几个得用的人手,弟弟宝玉在前世就和秦钟……甚至还有个戏子情分不同,十三四岁的哥儿房里更是“满园锦绣”,房里人比王府大爷赵晗还多。 元春越想越气,干脆直截了当,“莺莺燕燕一大群,荣府二房的哥儿整日扎在脂粉堆儿里能是什么好名声?” 王夫人眉头一跳,连忙辩解道,“宝玉还小,还没到那个……年纪。” 弟弟宝玉是爱好颜色,但和贾琏那种“好色”完全不同,这也是元春和她哥贾珠直接下狠手管教的原因。元春看着母亲,并没说话。 王夫人只好接着道:“宝玉书读得好,人又有礼,不过是几个漂亮丫头,允了也就允了。” 其实贾珠也劝过母亲,不幸王夫人没当回事儿,贾珠若是再说下去……“罪名”都是现成的:你个当哥哥的这么留心弟弟的房里人做什么?! 贾珠这才无奈求助于元春,而元春怀孕多少有点气不顺,完全不在乎扮一次白脸。 她语气郑重,带着几分无法辩驳的坚定,“找些稳当的丫头和小厮,咱们家这些日子……跟原先那些人家比,可强了太多,我担心他们看不过去,背地里使坏。正是因为宝玉还小,脾气秉性还没定准,母亲才该费心看顾他。” 好言好语相劝,若是再不肯听,元春心道:我就把他丢进军营里去。蓉哥儿都能脱胎换骨,没道理弟弟历练不出来。 元春说话声音不大,可在王夫人听来却是声如洪钟,她微垂着头,良久后方道,“您提醒得很是。” 勋贵人家大多都走了下坡路,偏偏自家蒸蒸日上,换成她都要嫉妒几分。谋财害命他们不敢,但败坏她的儿子可一点都不难。 元春又道:“居安思危。咱们站得高,总有人想把咱们拖下来。” 王夫人正要答话,抱琴忽然匆匆走至元春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元春抚着额头,一摆手,“告诉母亲吧。这回可真是巧了。” 抱琴先行了礼,才轻声道:“宁府大老爷殁了。” 王夫人连忙起身,准备告辞回府。 元春目送母亲出门,心中一松:不用担心正月里宝玉为人所乘了。贾敬身为宗子以及上任族长,族人要为他齐衰三月。正逢新年,府中宴饮庆祝往来应酬也就不用多想了。 只可惜正在关口为王爷办事的贾蓉也不得不回来奔丧。依照前世的经历,明年平南王便会大举“发动”,此时宁府上下能安心闭门守孝,实在是再好不过。 时至今日,宁府究竟都做了哪些犯忌讳的事儿,元春依旧心里没底。按照哥哥所说,其实贾珍都不完全知道父亲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只说为了太子而隐瞒收留前朝遗族之女……等太子被废之时,此事足以让贾珍降爵丢官,但总不至于没命。 却说,贾珍不过三品将军,若是再削上一回,到了蓉哥儿还能不能住在宁国公府中都是问题。 元春正披着斗篷,揣着手炉,站在门边,外面梅树的枝杈近在眼前,她甚至能看清花中微微颤动的花蕊:谁知寒风忽起,卷起无数雪花呼啸而过,而那枝杈和花朵在挂上若干冰雪之后,在阳光下更添晶莹纯净之感。 勃勃生机扑面而来,元春自嘲一笑:我这些年都在怕个什么!?就算为了健儿,她也得尽力搏一把,难道权势地位是等着靠着施舍得来的? 心中大定之下,她快步回到房里,压根都没留意身边预防她跌倒的妈妈和内侍。眼见她翩然且稳稳地回房,躲在屋角的管事更是长出了口气。 此时傲梅已经备好了麻衣——元春作为已嫁女,要为伯父贾敬服大功。 不一会儿,赵晗抱着裹得像个小肉球的健儿匆匆到来——兄弟俩同在外书房读书,赵晗午后练习骑射的时候,也会带上天性活泼的弟弟。 健儿听抱琴说是母亲娘家一个他不认得的长辈去世,他乖巧地扶着元春的腿,“娘不要难过。” 赵晗亦道:“侧妃节哀。”眼见元春也不怎么悲痛,以己度人之下,他觉得这位庶母只是在思量亲人去世后对娘家的影响,“许是……少了些麻烦呢。” 他已经知道宁府为了监视,也为了替太子挡“灾”,把那位遗族之女收下,做了儿媳妇。 元春揉揉健儿的脑袋,幽幽叹道,“借你吉言吧。” 太阳西沉,府中四处掌灯之际,赵之桢回府见到元春不免眼前一亮:俗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 他轻咳一声,“我听说了。” “劳王爷惦记,”元春应了一声,又慢悠悠道,“大爷大姑娘他们已经先后来过,给我道了恼。王妃没来,”她眨了眨眼,“王爷是从王妃那儿过来的?她身子怎么样?” 赵之桢心道:她看着比你还精神。 先王妃刘娡性子要激烈一些,而如今的王妃韩绪却是个不温不火的脾气,不过无论哪一个赵之桢都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差别在于,一个最后撕破了脸,另一个还能维持着几分体面。 刘娡与韩绪都是圣上指婚而来,自然极有底气:这二人自知不管王爷是否喜欢,正妃之位都是稳若磐石。若非刘娡娘家与谋反的宗室有牵连,她和赵之桢能做整整一辈子的怨偶。 至于韩绪,则是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他刚进王府大门,大总管便来禀告:王妃无碍,却推说身子不自在而歇下了…… 旋即,赵之桢便听说宁府贾敬死了,他也就想明白韩绪为何如此。此时,赵之桢更是坦然道:“她挺好。你娘家出了白事,她八成是担心冲撞,才装病不起。” 元春点了点头,“人之常情,换做我也会着紧肚里的孩子。能相安无事就很好,再礼贤下士似的亲自过来安抚,还有人说她假惺惺,又是何苦呢?哪家王府的王妃还要奉承侧妃不成?” 赵之桢没说话,心里却道:这口气可不大对头啊。 元春继续道:“读书明理之余……我也晓得若是不自量力地染指正妃之位,不用贵妃出手,只怕淑妃娘娘一句话就能料理了我。王妃有圣旨傍身,根本无需在意我。” 就算是王爷您,再不喜欢王妃,还不是得和人家接着过日子? 当然这话太伤赵之桢自尊,元春当然并没说出口。退一步说,纵然是皇帝想废后,只要不是昏君,又稍微在乎些声誉,哪里能说废就废的? 在赵之桢看来,元春平素说话也称不上委婉,但今天这般掏心掏肺,甚至有些话细究起来犯了忌讳都在所不惜……究竟为了什么? 元春怀健儿的时候,身子再不舒坦也没这样发过脾气;为了伯父贾敬之死而哀痛过甚……更是无稽之谈。只怕元春如今连她这个伯父的容貌都有些模糊了。 怎知他还没问出口,元春便已然自问自答了,“我忍不了了!”她一掌拍在坐在她身畔的赵之桢腿上,“我不想让蓉哥儿回京,王爷有办法是吧?” 赵之桢毫不犹豫,“当然。” “后发制人听着稳妥,却总是失了先机。我那侄儿媳妇总不能一直是个摆设,不管是平南王还是忠顺王府那边,谁想生事都要有人居中联络……”元春果断道,“留着家里这个隐患,吹不得打不得,总这么等着旁人出手,什么时候是个头?他们若是不肯出手,就下饵给他们,不愁他们不上钩。” 赵之桢深以为然。 贾珍什么底细品行,赵之桢比元春了解得更多。 贾珍为了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跟儿子反目不算什么,赵之桢甚至以为贾珍还会让这个儿媳妇“招待”一下太子。 见赵之桢颔首认可,元春又道,“想做大事,手里没兵如何能成?”若是王爷有一丝不快,她就立即住口不说。 赵之桢也没生气,只轻声笑道,“你可真是敢说。”其实他也猜了个差不离,还是话锋一转,“愿闻其详。” 元春嘴角一挑,“还是要靠王爷,毕竟蓉哥儿在军中才好揪住他们的把柄。我猜,蓉哥儿位置越紧要,他们动手便越早。” 赵之桢答应得十分痛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第66章 王爷应允得十分爽快,显然是……早有此打算,只等自己开口的模样。 对于自己的侄媳妇秦可卿,元春也是心里有数:甭管是平南王还是忠顺王府都拿秦可卿当做一着闲棋,单独引动效用有限。 毕竟身边女人身份不妥,不过是小节有亏,太子固然好色却始终不曾用强,因此颜面有损,但认错就已足够。 只是到了“万事俱备”的时候,没准儿就是成为压垮太子的关键一招。 可宁府的珍大哥哥能跟太子相比?明知道家里放着个烫手的麻烦,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至少元春没见着他用出了什么对策。 不过她也懒得探究这个堂兄究竟作何打算,前世娘家都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地步,仍然能得过且过,醉生梦死,她在宫中又不得宠,当年眼光亦十分有限,就算为娘家忧虑,还不是无可奈何? 万幸这一世有底气有本事运筹抗争,再看贾珍,元春自是越看越不满。 忍无可忍之下,终于让元春有了今日的“建言”:既然你扶不起来,我就一门心思帮衬蓉哥儿了! 王爷这回更是遂了她的心意,元春猛地拉住赵之桢的胳膊,面带喜色,“王爷也要仔细~调~教~蓉哥儿啦?我代蓉哥儿谢过王爷!” 像是为了回应元春今日的坦诚,赵之桢亦含笑道,“你这个姑妈若不答应,我如何好越俎代庖?”又特地补充道,“调~教~定要吃苦,只看你舍不舍得。” 想让那背后主谋把秦可卿这步最后才肯动用的闲棋,换成新近便不得不发的妙计,那这个诱饵必得“够大够香”才成。 “若是用上苦肉计,你可别怨我。”赵之桢也带上了几分认真。 元春如何听不出王爷的本意?哪是“若是”,显然就是“一定”啊。 她干脆应道:“没得付出,哪来回报?” 前世全家上下都觉得总有贵人“顾念旧日情谊”,必能保得全家三世富贵,却不知因伯祖父和祖父的功劳而攒下的情分早已用光,更是忘了甭管哪位贵人都最嫌弃贪得无厌。 于是她又欣慰道:“这感情好!”更是抚掌微笑,“王爷这样器重他,蓉哥儿的前程可就不愁了。” 赵之桢笑道:“你竟赖上我了。” 两次试探过后,韩家知趣暂且收敛起来,赵之桢面上瞧不出什么,但心中给韩大公子记了一笔;同时元春娘家里却有几个可造之材。 赵之桢自认在军中培养提携贾蓉,想来荣府贾珠定会闻弦歌而知雅意,有所回报了。 元春也在暗自嘀咕:王爷可真是看好她娘家。 前世赵之桢在朝中倚仗的是李家与韩家,可就元春现在所见所闻似乎并非如此……闲来无事,她也当着王爷提及李家,王爷的态度总是有些微妙,说不上亲近自然也提不到疏远;至于韩家,论往来频繁恐怕还不如大爷赵晗的亲舅舅呢。 话说,自从赵晗的亲外祖父故去之后,他外祖家最出挑的便是这个做到四品刺史的舅舅。元春不知道赵晗的这位亲舅舅还曾多次建议赵晗要敬重侧妃,不然对这甥舅俩还能更好一点儿…… 反正个中差别元春也无心弄个水落石出,只知道这是自家的好机会便已足够:借着王爷班底不足的功夫早早投靠,先把地盘占上,将来自有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 当然,王爷登基之后,封赏功臣之后也自该有一番平衡,不过娘家也有个妙处,就是自家人口不多,并非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士族豪门,说起来宁府荣府加在一处,得用的不过三五人罢了。 因此到了王爷行“制衡”之道的那一天,哥哥他们也绝不会“首当其冲”就是。 元春想了想,又问,“王爷,出了正月让健儿跟我哥哥经常见一见吧。” 赵之桢闻言,戳了下元春的额头,“你还念念不忘让翰林给你教儿子呢。” “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元春道,“哥哥留馆已是定局。等外放总要几年不见,趁着他再京城,亲戚间多走动走动才好。” 她这份为健儿考虑的“私心”,压根就是全无顾忌地摆在他眼前:她要给儿子准备势力和人手。 赵之桢向来厌恶他人私心太重,可面对元春……他反而觉得这才是亲娘该做的事儿:健儿也是他的儿子。 推己及人一下,若无妃母早早教导他用人之道,并亲自为他挑选人手,他也无今时今日“太子与大皇子争斗,他独善其身”的底气。 而且这一年里也打探了不少平南王那边的动静,赵之桢已经嗅出了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虽然他是深受父皇器重的儿子,但他也有自知之明:自己远没能触及权利的核心。而想更进一步,除了自身努力之外,还得有人“主动”空出位子才成。 赵之桢觉得明年……大约机会就来了,因此这个时候他很是需要贾珠……哪怕通风报信也好。 赵之桢思量片刻,便又听元春轻声催促道,“您倒是给个准话。” 他也好奇道:“平时怎么不见你这般急迫?” 元春叹了一声,“我也瞒不住您。接送健儿往来王府和我娘家,正好方便传些消息,顺便派人盯着宁府珍大哥哥……万一出事也好赶紧应对。”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开春后王爷还能总待在京城?关内的大军又该如何?这些繁杂琐事,也不好总是劳您费心。不如求您讨个主意,干脆给我几个人随意使唤,最是一劳永逸。” 赵之桢摇头笑道:“你打算赶我走不成?”其实心里深以为然,同时打算给长子再加些历练和功课。 这二人偏巧又同时想到了一个人身上…… 元春又提醒道:“王爷,大爷和大姑娘的婚事您看……” “怎么又想起他们了?”赵之桢沉默了数息,才冷声问道,“韩绪让你出面的?” 元春轻捶了下赵之桢的手臂,“王妃跟大爷大姑娘每回见面行礼后客气几句,也就各自散去,挑不出毛病不说,也全无跟大爷大姑娘亲厚的意思。再说,王妃这会儿又哪里有心思在大爷和大姑娘的婚事上做文章?” 眼见赵之桢神色稍微舒缓,她才又说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是省心。可您也甭把她往坏处想,容我多句嘴,王妃似乎跟她娘家也生了几回气呢。换做是我,娘家亲戚惹了我,我怎么也得晾一晾不是?肚里又添了个小的,哪有功夫管那么多?” 赵之桢这才扯了下嘴角,“姑且信你了。” 换个人这样说话,他必会翻脸,可元春如此劝说,他也觉得十分有理。 元春接着道:“我是琢磨着,平南王若是依旧要在京中埋下暗棋,大爷和大姑娘这边您还需留心。” 原因无他,王爷您掌兵。搅乱王府,尤其是狠狠算计大爷赵晗,您在外带兵时能无动于衷吗?谁不知大爷就是您的心尖儿。 元春岂是无凭无据就信口开河之人?赵之桢精神一震:终于找到我头上了!他盯着元春,“你都听说了什么?” 元春深吸了口气,“我入宫之前,和石美人,还有柳桓哥哥都结下了些交情。” 刻意提到柳桓,赵之桢福至心灵,“莫非又是我母妃那不省事的弟弟……静极思动了?”赵之桢这个便宜舅舅被关了大半年,到了年底终于因着淑妃传话出来,而得以出府放放风。 “石美人打发人来传话,”元春因为石姐姐进宫而特地改口,“说咱们家大姑娘跟她的族弟十分投缘,此人乃是石家旁支。”提醒至此,已然足够。圣上的孙女儿~私~会外男,纵然是元春,都不敢这般实话实说…… 赵之桢闻言,果然瞬间就面无表情起来,他连声叫了心腹过来,吩咐他们立即着手详查。 话说,王府有些情报其实都是现成的。 主管往来消息的季先生对于不那么紧要,但必定惹怒王爷的事情,都爱讲究个“适逢其会”,不然迎接雷霆震怒的可就是他自己了。 此番有侧妃出头,他自然顺水推舟地把这些日子大姑娘出行往来仔细禀报了上去。 大姑娘赵暄不得父亲宠爱,可也没人敢薄待她,守孝期满她便和姐妹们时常出门散心:这位石家公子便是由赵暄的表妹,淑妃弟弟的女儿所“引荐”的。 这位石家公子是个秀才,学问倒也过得去,除此以外最能撩动赵暄的地方在于……据说,人长得很是俊俏。这些日子大姑娘在王府中便十分安生,也不轻易胡闹发脾气。 季先生说到此处,还微微侧过脸,求援的目光直往侧妃那边飘。 元春挽住赵之桢的胳膊,“哎呀。”她轻声道,“王爷不如派人仔细打听一下?” 赵暄前世的驸马并不姓石,元春也有点私心就是:她真心盼着大姑娘能过得顺畅些,这样大家也不用经常因她而烦恼。 赵之桢原本的恼怒此时也消散了个差不离——听说女儿“开窍”,他也有种心事了却大半的舒畅之感,可女儿属意的人选偏偏又跟便宜舅舅有牵扯……赵之桢不用费什么心思,便知道他那个舅舅想谋划的正是晗儿的婚事! 他那舅舅不只傻还很贪,可就是生了张巧嘴,每次都能说动淑妃为他求情。 万一背后有平南王的手笔,淑妃受了蒙蔽和牵连,他这个王府最好的结局也得是全家灰头土脸。要知道他已经让刘家拖了一回后腿,这回若是再中了计,他没准儿得倒在大哥和二哥的前面。 元春不知赵之桢的忧虑,她只是继续轻声建言,“这回不如让大爷会一会这位石家公子?” 赵之桢沉默片刻,便吩咐道,“叫晗儿过来。” 季先生领命而去。 赵晗赶到之际,听到消息的弟弟健儿已经迈着小短腿儿迎了出来。他笑眯眯地弯腰抱起个弟弟,特地颠了颠,才又小心放回地上。 哥俩手拉手一齐进门,看得元春又生了个新主意。 弟弟是庶出,又与自己年纪差了十几岁,赵晗自是真心真意地照顾教导,不过……同时也冷落了不投脾气的妹妹,对此他也坦然承认。 当他听说父亲命他去跟妹妹“私~会”的男子见上一面,他更责无旁贷就是。 元春一胳膊勾住王爷,另一胳膊环着健儿,在灯下她的神情远比平时更柔和,“恕我多句嘴,王爷和大爷都太方正了,咱们府里人又少了些,自是平顺喜乐。可旁人家长里短的阴谋诡计也是花样极多的。在人家心里,这计策得用就成,管他名声作甚。” 这话她说出来,只要知道她堂兄的所作所为,就一定不会误会元春的意思:她这是半自嘲半劝说。 赵晗身为赵之桢的嫡长子,婚事估计能捞着个圣旨指婚,但大姑娘赵晗显然不会有这个恩典。 因此找机会坏了大姑娘的名声,无论是真的生米熟饭还是单纯栽赃嫁祸,总之以此为把柄,要挟住赵之桢才好操纵赵晗的婚事。 无论是这父子俩哪个妥协,这钉子就算是正经嵌进来了,以后又如何撇开干系? 淑妃娘家眼见着已经入彀——其实吴家有什么好算计的,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还不是为了搭上他们家掌兵的外甥七皇子。 此事此时一屋子人各个心知肚明。 只是赵之桢觉得这石家公子倒也堪为良配。横竖他不指望让女儿出嫁联姻,况且女儿又是十分情愿。 不过放任他这个缺根弦的女儿出门“偷会”……下场连他都想不到……还好发觉得早。 于是他冲儿子嘱咐道:“你妹妹出门也随她,不过你要好生留心跟着他。” 没等赵晗回话,元春闻言先扑哧一笑,划拉着健儿的小脸——儿子在她身后已经昏昏欲睡了,“都是一家人,王爷还含蓄什么。大姑娘还是涉世未深,有什么事儿大爷挡在前面就是。” 反正大爷比大姑娘心眼多太多了,又是男人,万一真出什么“事儿”,不说轻松脱身,总不会吃亏就是。 赵之桢旋即轻咳一声,“有理。遇见那石家小子你且问问他的心思。” 元春又轻声道:“石家本事不小。” 这一家子在勋贵之中算是识时务眼光准,手里也有些能人的,能交好最妙。石家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不然石家姐姐还特地给她送什么消息呢? 护着看着妹妹没什么可说,赵晗打算出门就去找妹妹分说一二:真到了妹妹闹到父王跟前的时候,要么是定下亲事;要么就是直接关住妹妹。 等他真到了妹妹赵暄房里,对着脸色滋润,神色平和的妹妹,赵晗不由嘀咕道,“侧妃这是怎么了?”你这又是怎么了? 赵暄给哥哥亲手倒了杯茶,“不知道。反正我觉着王妃跟她斗心眼,肯定赢不了。” 赵晗一怔,看看眼前适口的养身茶,再听了妹妹的这番话,脸上满是迟疑,“士别三日啊。” 赵暄笑了笑,只是笑容依旧称不上自然,“以前是我不懂事。”至于诚恳道歉,她还是做不出来,“只是我好歹知道,吴家那位舅公没安好心思。” 赵晗展颜一笑:有你这句话就成了。 却说洗漱妥当,元春坐在床边,抚着小腹,“这一晚上竟没想吐呢。” 赵之桢轻拍着元春的后背,认真道,“以后你就多说话。” ☆、第67章 元春惊讶道:“我话够多了吧。” “我怎么没发觉?” “自从您过来,”元春辩解道,“我这嘴好像都没怎么停。” “我不觉得。” 如此重复的答话,简直不像是出自王爷之口。不过……元春也知道他就是在故意惹自己多说话。 就冲这一点儿,自己在王府谨小慎微也算……值了。 元春轻轻靠住赵之桢的胳膊,额头更是顶在他的肩膀上,闷声说道,“以前呢,说话又不管事儿,干脆少开口了;好不容易说话管用了,要琢磨的事情也多了,又不得不慎言慎行。” 这番话说得赵之桢心中戚戚,他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在家里松快一二未尝不可。” “今儿还不松快?”元春笑问,“仗着您,在大爷面前都‘得意忘形’了一回。” 赵之桢道:“一家人不该生分。”旋即话锋一转,“我也就跟你说说真心话。有些事儿,宣之于口倒是一时痛快,可也授人以柄。”顿了顿,又长叹一声,“更怕吓着他们。” 元春猛地挺直身子,片刻后又缩了回去,“我想也是。” 赵之桢稍微侧过些身子,顺势那元春揽在怀里,“你倒还放心了?” 在他心里,元春纵然不如养母贵妃,可也颇有其几分神韵了。他自己改了“志向”,妃母默许,元春自然也该知道——至于元春能猜到多少,就看她的悟性了。 显而易见,元春如他所料地听出了弦外之音,还听得极准。 “王爷,”元春闭着眼睛,声音很轻,胸口却跳得厉害,“按说京里比您更有功劳,更有资历,甚至更有人望的老将还是数得出三四个。” 赵之桢原本爱怜的神情顿时僵在脸上,语气依旧沉稳,“愿闻其详。”他已经隐约猜到元春想说些什么。 你待我如国士,我奉您若圣君……总之就是将心比心。 元春深吸口气,“我只是听说他们家里倒都挺安生。咱们王府若不是赶上白事儿,您又看得紧,未必总能未雨绸缪。为什么那些人前前后后都盯着咱们王府?” 这一世赵之桢不仅不限制她消息进出,更是允许她调用府中人手,且议事时也并没刻意避开。前世想不明白,甚至一无所觉之事,这一世元春终于能摸着个模糊的影子。 “那些老王爷们不敢……”她稍微抬了抬头,目光上移,眼见赵之桢明白她的意思,便又继续道,“便来对付您了。” 圣上亲政逐渐收回权柄,当圣上分量越来越重的时候,此消彼长之下,皇室中诸位藩王们的情形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也为何南边那位在钱多粮多兵不足的时候,却敢直接~造~反——自然得了不少同族明里暗里的许诺,甚至表示要共襄大事。可惜没过多久,那位便让圣上派兵剿灭了,而与他牵连的高管也倒了好几位,宫中也因此没了个主位。 “只怕教训不够,”赵之桢冷笑一声,“依旧不死心罢了。” 元春道:“小心总没错处。” 赵之桢点了点头,“早些歇息,你还怀着孩子呢。” 虽然不知父皇打算,但能在腥风血雨之中搏杀最终登上那张龙椅,并真正掌握住了浩大君权,父皇只会比自己看得更远,手段也更多才是。 元春“从善如流”,老实地躺下,双眼依旧亮晶晶,“咱们只求少犯错。那些老人家,我瞧着不成。” 赵之桢赞同道:“放心。”说着,还给元春掖好被角,自己才慢慢睡下,“我可不会因为一时难过,就胡乱向人求援。宗室之中的叔伯兄弟各个胃口都不小。” 同时他心中暗道:元春说得没错。 在父皇没发话之前,动作可是不宜过大的——至少有一点赵之桢比他大哥看得更为透彻,好恶优劣全都是比出来的。 想争位夺嫡,最起码要比太子更讨父皇欢心才成,指望着那些世家士子的拥戴和献计……迟早为父皇所厌弃。 总之,自家得先不犯错,其次就是保住兵权了。就目前来看,圣上并无在北面换帅的意思。 只要涉及圣上,元春自然不敢多说,尤其是揣测圣意和点评~朝~政,她只肯抛砖引玉让王爷细细思量去。结果她害得赵之桢这一晚都没怎么睡好,而她睡得死沉,可第二天起床时却有些提不起精神。 她这一不舒服捎带着整个院子上下,谁都不敢舒坦了。 元春拉着赵之桢的手,轻声抱怨,“都是昨天话说多了。” 赵之桢哭笑不得。 没一会儿长史便带了相熟的太医过来请脉:元春还真是思虑稍重,损了些元气。 赵之桢一瞧脉案,便知道人家大夫不是托词……他妥协得毫不犹豫,“你怎么舒坦怎么来。”等人都散了,他又补了一句,“不用总管我。” 元春正看着新熬好的汤药,“哀伤”不已,闻言顿时满脸喜色。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赵之桢便堵住了这个空子,“不听我的没关系,你得尊医嘱。” 元春佯怒道:“您自己想想,您这话都说不通了。” 最后这碗药正是赵之桢亲手伺候她灌下去的……谁让她实在打不过赵之桢? 却说两天的功夫,足够身在关口城的贾蓉收到王爷的命令:从王爷的亲兵小头目改任成了斥候队长…… 贾敬是他祖父,他爹还好着呢,因此贾蓉只得了几天丧假,之后自然要返回关口。刚满二十的青年有些疑惑,他能看出王爷有让他离京躲风头的意思,但斥候……怎么看都是十分紧要的位子。 王爷没仔细嘱咐就“赶鸭子上架“,这还是头一回呢! 不过贾蓉不像他爹,总琢磨着左右逢源两处得利,他认准了人,倒是不肯更改了。 就在他还在回京奔丧的半路上,灵堂里贾珠把贾珍抓了个正着——这位贾家族长的目光正死死黏在一身孝重孝的儿媳秦可卿身上。 贾珍正色道:“珍大哥可有空?” 背地里贾珍固然眼高于顶,时常品评京中~风~流~人物,还时不时地招来一众狐朋酒友来次怀才不遇的哀叹……不过他心里再嫉妒,也知道贾珠这个堂弟前程远大,而且极不好糊弄! 贾珍无奈,只得把这堂弟引到了自己的书房。兄弟俩彼此落座上茶,贾珍先问道,“二位叔叔可好?” 毕竟贾赦贾政都有了年纪,守灵哪怕只守上一会儿,也十分消耗精力体力。 贾珠应道:“两位老爷比咱们兄弟心事少。” 一句话就把他今日的态度摆了个分明:心知肚明的事儿咱们别绕圈子了。 贾珍嘴角挑了挑,也没了言语,不过脸上也带了几分不耐和不屑出来:我敬你不过是情分,若是我铁了心不理会,你能奈我何? 贾珠不紧不慢,轻声问道,“大皇子……的底细在哥哥手里吧?” 贾珍手里的茶盏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热水溅到了脚面,贾珍竟然一无所觉,“什么?” ☆、第68章 一句话就诈出了堂兄贾珍的根底,贾珠已经满意了,但表面上仍是一副凝重的神情,“珍哥哥且坐。”又曼声道,“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俗话说家有余粮心不慌,贾珍可不就是应了这个理。 几年前,因为伯父贾敬与南边那位有牵连,而惹来宫中大太监抄走家中书信之后,贾珍的确慌乱过一阵子。 不过没过多久,贾珍便定住了神,行事恢复了章法,不仅和韩大公子时常往来,连费大公子事败免职被圈,背后恐怕都有贾珍的推波助澜。 在知道了父亲与忠顺王府结仇,又曾经与南边那位以及圣上深恨的弟弟都有私交,连着三样“大忌”在身,贾珍仍敢不慌不忙地行事……自然必有依仗了! 贾珠估计堂兄手里要么有太子的许诺,要么就是让大皇子忌惮的把柄,他思量了一下还是用后者试探了一下,于是……果然不出他所料。 握有大皇子的把柄真可谓进可攻退可守,不论是在太子还是大皇子跟前,都能卖出个“好价钱”。 老实说,自家兄弟能有所依仗,贾珠还是挺欣慰的。这依仗如何获利最大,却是个学问。 却说贾珍因为兄弟一语中的而吓了一跳,此时心绪也平复了大半。 不过他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他怎么知道”而是“他也要来分一杯羹了”…… 兄弟俩再次相对而坐,贾珠又慢悠悠道,“珍哥哥想好了?”好处越多,风险越大,夹在太子与大皇子之间可千万别落得个飞鸟尽良弓藏的结局。 贾珍的笑容一闪即逝,“差不多。莫非弟弟还有何妙计……教我?” “教我”二字听起来可有点刺耳,贾珠眨了眨眼,“哥哥心里有数就好。丧事若是忙不过来,尽管言语。” 亲爹没了,贾珍不过伤心片刻,更多的是轻松。 想来在圣上心里,就算父亲贾敬做了不少错事,但谁让他也有个好爹呢——祖父贾代化可是天子信臣! 圣上若是信不过祖父,祖父焉能做到京营节度使? 祖父与父亲一个有功一个有过,功过纵不能相抵可也差不多了,想来圣上未必乐意翻什么旧账。 再说,他偶然间得到了大皇子些许把柄,将来定能一扫这些年宁府的颓势。贾珍自觉尚算大方,不介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荣府的弟弟们沾他的光,捞点好处也是顺理成章…… 只是看弟弟贾珠这个意思……竟是不想搀和?难不成还是欲拒还迎?贾珍有些疑惑,却颇有耐心,等着堂弟把话说完。 贾珠也恰在此时开口,“薛家生意兴隆,还要多谢大哥提携了。” 贾珍与韩家大公子交好,薛家来往河东和京城的买卖自然收入喜人——宁荣两府麾下也有产业,但自家论起经商的本事的确比不过薛家。 贾珍也没死抱着韩大公子的人情不撒手,大大方方地把往来西北诸国贩卖宝石的买卖给了薛家。而薛家抓准机会这几年自然小小地发迹了一下。 当然贾珍抽成和红利也收得不亦乐乎,贾珠也因此捞了笔为数不少的银钱。 贾珍闻言眯了眼,“薛家是正经生意人,又是亲戚。”忽然压低声音道,“多事之秋,还是谨慎些吧。” 贾珠点了点头,二人目光相接,兄弟俩相视一笑。 之后兄弟俩闲聊了几句,无非是注意身子,仔细招待来客,贾珠便起身告辞。 直到出了宁府,贾珠才冷笑了一声:他如何听不出贾珍的弦外之音?所谓谨慎,就是跟同族兄弟也不肯告知大皇子那边的把柄了。 话说回来,贾珠也是笃信“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之人。贾家不说家大业大,可也是有些本钱的。 再说这又不是当年贾代化与贾代善兄弟按照圣上的意思,齐齐站在太子身后,为太子保驾护航的时候,如今宁荣两府选择不同的皇子投靠辅佐,自然也不稀奇。 不过这连互通有无都隐晦地表示不愿意……贾珠心道:随你去吧。 横竖家里又出了件白事儿,他不如耐心教教外甥健哥儿。他依稀觉得,明后两年之中必出大事:总你来我往这样针锋相对,积蓄了这样多的不满,终有发作的一天。 按照姑父林海所言,他趁着在京城的功夫,也好仔细看看七皇子的应对之术。 如果在太子与大皇子搅起的风暴之后,七皇子仍能全身而退,才有资格谈一谈“将来”——两败俱伤之后,七皇子上进的余地也就大多了。 不过,就算贾珠和七皇子比较投缘,也没打算押上全部身家,倒不妨碍他给七皇子没事儿通个风报个信。譬如“淑妃耳根子软了些,这回又看中了七皇子爱将柳桓,有心把娘家侄女嫁给他”这一类。以前估计柳桓连备选都算不上,如今他将要发达,淑妃娘娘以及她的娘家就忽然“慧眼识珠”起来了。 贾珠回到自己的书房,给三皇子的长史回信致谢后,便打发了人去妹妹那儿传信儿——但愿七皇子能早作准备吧。 王爷不在家,元春看完哥哥的心腹送来的书信……可谓喜忧参半。 喜的是哥哥果然肯连着给王爷实惠的帮助了:谁会小看情报的价值和意义?忧的是,这回又牵扯到了淑妃,而且此事背后也不太简单。 依元春对王爷了解,赵之桢颇能听得进建言,就算直指他本人的过失,也会心平气和听完且反思一回。至少元春有时候说话不那么委婉,赵之桢还不是照章全收?只要他觉得实在有理。 不过批得了王爷,不等于也能说得了淑妃娘娘!再怎么跟淑妃不投脾气,人家也是亲母子。 元春一手捏信,一手扶着小腹,在屋里走动了好几圈儿,终于……决定先把好脾气的赵晗叫来,好歹提前商量一下。 说来也巧,赵晗刚“尾~随”过妹妹见到了那位石家公子,回到王府刚换了件衣裳。 今日的经历让赵晗也有心先跟庶母透点口风,最起码帮着劝劝父王说些好话不是? 至于王妃已经摆明了不想搀和他们兄妹的婚事,就是存了避嫌的心思又或者干脆叫明哲保身,赵晗干脆也就没自讨没趣。 他还没打发人出门,就先见着了匆匆赶来报信的管事。 赵晗等这管事礼毕,面带倦容问道,“侧妃身子如何?” 管事答道:“瞧着气色尚好。”同时心里也在嘀咕:就算侧妃身子不舒坦,她想见大爷您,您也不能拒绝啊,“好像是正事。” 赵晗也没二话,赶到元春的院子,刚进门就听他庶母吩咐,“豆腐要煎得嫩嫩的。” 见他到来,自有丫头先屈膝万福,随后撩起帘子,“见过大爷。大爷来了。” 元春笑意盈盈地说着吃食,见赵晗到来才住了嘴,二人彼此见礼后,她抢先问道,“听说大爷刚回来,可是为了大姑娘有话要跟我说?” 赵晗答道:“正是。” 元春点了点头,“那还是我这边的事情更重要。”她毫无避讳,直接让抱琴把哥哥写给她的信递到了赵晗手上。 这封信很短,赵晗却反反复复看了三回,再抬头时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大伯和父王同母,淑妃娘娘历来偏向娘家人,大伯明里暗里挖过好几次父王的墙角……他毕竟跟大伯隔了一层,叔侄两个情分亦十分有限,于是他直白道,“这是耐不住性子,终于向父王出手了?” 按说淑妃给儿孙安排婚事,一定要得着圣上和贵妃的允诺,但是她要给儿子麾下爱将做主指婚,女方还是娘家侄女或是侄孙女……柳桓要是不愿意,可就是不识抬举了。 赵晗虽然年轻,但也看得比较透彻:纵然是没有一二过硬的理由,父王如何就轻易驳了生母的面子?若是再“碰巧”大伯也在淑妃宫中,事情就更难收场……最后再传到柳桓耳中,他又该是什么滋味? 赵晗当着自家人,也是十分坦诚,“柳桓极受父王信任。再说对待心腹爱将必要交心,若因此事生了隔阂,未免太冤枉了!” 柳桓哥哥这一世比前世更加耀眼,元春已经猜到他下一个官职,便出言提醒道,“为何非得是柳桓?前些年大殿下还没看上他吧?据我所知,柳桓回京述职后也该成亲了。” 赵晗立即琢磨过味儿来,“大伯知道柳桓必得重用不成?”难不成皇祖父看重?不然大伯未必舍得用吴家的姑娘来拴住柳桓吧。 元春笑道:“您说呢。” 眼见侧妃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赵晗思量了下才又开口,“您将这些告诉我,”他折好书信,轻声问道,“您还想我顺便看住我那些表妹不成?” 元春应道:“吴家早就想跟王爷跟您亲上加亲了……这回也是一事不烦二主。” 别在这当口弄出什么丑闻,害得你或是柳桓哥哥都不得不迎娶吴家女儿就好——吴家要是规矩人家,她哪里用得着这样防备? 显然赵晗也想到了这一处,他无奈叹了一声,“责无旁贷啊。” 不过这个“度”可得好生拿捏,若是让他那几位表妹真以为自己对他们有意,今后纠缠不清,就是弄巧成拙了。 元春瞄了眼案上的座钟,又转头吩咐道,“晚上吃锅子,多预备些菜肉。” 赵晗听说,便起身打算告辞。 元春连忙拦住了他,“大爷,一会儿王爷回来,再叫上大姑娘,一起吃个饭……无论是您,大姑娘,还有柳桓的婚事,咱们的确做不得主,但总能劝解王爷不是?” 其实吴家以前也没像如今这样贪婪,想着好处尽在掌握……吴家要么是背后有了硬扎的靠山,有底气如此行事;要么就是他家遇上了大事,为了保命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尽力绑住王爷父子,好靠着他们挣扎出泥潭。 又……或者二者兼有? 书到用时方恨少,重生之后站得高了才恼火前世过得……太稀里糊涂了,元春登时就有点反胃。 一刻钟后回到府中的赵之桢直接为元春解了惑:吴家属于前者。 ☆、第69章 淑妃育有三子,只有小儿子十二皇子是由她抚养长大的,可这小儿子也算聪明懂事,但才华本事都不能跟两个亲哥哥相比,在圣上心里……与其余几位小皇子没什么差别。 指婚时十二皇子也得了个四品的岳父,挺不上不下。淑妃这回算是明白圣上不太看重小十二,于是她在娘家的劝说下,终于倒向了如今势头正盛的大儿子。 当然老七这边也不能疏忽,尤其是有好处可图的时候:赵晗、赵暄,外加一个柳桓,三桩好婚事,就算自家用不上,还不能拿出来做人情吗? 也亏得赵之桢那个便宜小舅舅喝了酒便管不住嘴,在场的“酒友”没费力气便套出了吴家的小心思,当晚送出了消息,经过李家和贵妃之手,转了一小圈儿之后赵之桢也从贵妃的内侍口中知晓了此事。 赵之桢从宫中出来到回府,这一路上都已经气饱了。 一头扎进元春的院子,他便冷声抱怨道:“吴家真是胃口不小!” “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大爷赵晗也在,元春自然不好一上来就太过随意,“您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赵之桢真正想跟元春怒吼的是:我究竟比大哥差在哪儿!?既然看不上我,嫌我背后没那么多“老东西”撑腰,也不用一直拿我做垫脚石! 可惜儿子赵晗虽然一直垂头装死,赵之桢却也不能真的旁若无“儿”。他忍了又忍,看向元春道,“你们又有什么事儿一起说。” 元春笑道:“王爷英明!您怎么猜着没好事的?” 若是好事,你们会提前见面商量下怎么跟我说起?赵之桢猛地坐到儿子身边,“有话就说。” 赵晗眨了眨眼,“还不是舅公也盯上了柳桓柳校尉。侧妃和儿子都担心,舅公情急之下会想用对付我的招数招待柳校尉。” “生米熟饭”这一招虽然又俗又滥……可它一直有效,于是经久不衰。 儿子已经起了话头,赵之桢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妹妹那边怎么样了?” “儿子才见上一面,”赵晗忽然正色道,“似是良配。” 别说元春了,连赵之桢也来了兴趣:吴家把这位石家公子引荐给赵暄,未必安了好心,但能让赵晗有此评价,想来品行居然挺过得去? 赵晗迎着父亲的目光,轻声解释道,“为人看似温厚,先让吴家表妹诳了,与妹妹……撞见了,难得二人竟这样合得来。”顿了顿又补充道,“儿子听说此人爱琴,他也正是因为一把名琴而入彀。” 其实看赵暄这些日子安生又恬静的样子,赵晗已经倾向于把妹妹嫁给这石家小子。就算他并不怎么疼爱这个妹妹,但也希望妹妹能过得如意滋润。 感觉他这番话多少触动了父王的心弦,赵晗又丢了块激起万重浪的“石头”,“妹妹已是‘有恃无恐’了。” 后面那四个字声音很轻,但透着股子十分笃定的意味。 屋里坐着的都是明白人,赵之桢果然怒意上涌,“她敢!” 元春也来了句点火浇油的,“大姑娘真的敢。”又按住王爷的手,“您且听大爷把话说完。” 别说元春肚里还有个小的,纵然没怀孕,赵之桢都舍不得甩开元春不是?他闷声不语,元春依旧笑眯眯地目视赵晗,意思十分清楚:您接着说。 却说赵晗见到那位石家公子,自然和他聊了一会儿。这般仔细观察了一番,赵晗对此人印象越发不坏。 眼见哥哥神色平和,妹妹赵暄便让石家公子暂且回避,自己则拉住哥哥说了实话。 当时赵暄开口便道:“哥哥想不认都难了。” 赵晗神色一变,犹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你说清楚。” 赵暄道:“就是您想的那样。” 赵晗白净的一张俊脸顿时就红了,纯是气的,“你是父王的女儿!也是我妹妹!纵然……你照样能嫁个好人家!咱们不仗势欺人就该他们烧高香了,哪有老赵家的姑娘为这种事儿委屈的?!” 只要没抓那什么在床,他会怕背后捣鬼的那拨人? 赵暄一下子愣了,等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头回见哥哥这样。”她摇了摇头,又自顾自道,“果然跟江郎说得一样,父王和哥哥看着凶,其实心里未必没我这个人。” 石家公子单名正是一个江字。 “不过我呢,活了十几年,却只觉着父王哥哥疼我应该,没想过怎么替父王与哥哥分忧。我就算帮不了你们的忙,只要不拖后腿也成啊。” 妹妹简直像换了个人! 赵晗这辈子就没跟这个妹妹怎么亲近过——妹妹没断奶时他也抱过,当然这个不算……不过是多得个~情~郎,这就改好了?!赵晗简直难以置信。 赵暄又诚恳道:“哥哥,我是乐意的。江郎也是情愿的,”旋即话锋一转,咬牙切齿道,“那些藏了坏心思的人注定不得好死!我与江郎也不是他们耍弄得了的,倒是哥哥你……别中了美人计才好。” 当着父王和庶母,赵晗心平气和地说完这段经过,最后还添了一句,“父王,儿子觉得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哪知道赵之桢怒意不减,“这丫头越发妄为,她说什么你竟也信了?” 父王这态度让赵晗吃了一惊:妹妹心甘情愿,对方在他看来亦是上选,这桩婚事对王府又无妨碍,刚刚父王还有所动摇,也没道理不应允不是? 赵晗不曾为人父,哪里想到他父王这会儿是酸怒交加?! 赵之桢不管是严厉训斥还是好言劝说,都没能把女儿“拉回正道”;元春想了好多办法,也不过让女儿安生了一些……这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臭小子个把月的功夫就把让他头疼了数年的女儿弄得又懂事又肯妥协,他心里不服! 话说赵晗猜不透父亲的心思,但元春却摸了个差不离。 王爷都气得攥了拳头,元春觉得再不说话也不成了。她怀着孩子的时候,比平时更没心没肺,也更口无遮拦一点,“女大不中留,您没听过吗?” 赵之桢直想猛捶扶手,却让元春牢牢拉住。 元春还笑道:“你也别怨大姑娘耳根子软。我问您一句,王妃和我比起来,您更乐意跟谁‘耳根子软’?” 赵晗闻言都瞪大了眼:这话竟然都能说得出来?!他对庶母的胆量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赵之桢抬眼瞪了下元春,还闷哼了一声,却也没了别的举动——这显然就是默认了呗。 元春继续劝道:“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好?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卖女儿。再说谁让您是大姑娘的慈父呢,在女儿这儿吃点亏又算什么。” 皇家也许是天下最要讲规矩的地方,但也同时是最爱践踏规矩的地方。 元春这番话也的确让赵之桢无法反驳……其实他心底里未尝没有解脱之感,当然,元春若是肯多哄哄他就更好了。 因为元春这一胎颇为不顺,他这些日子晚上过来,也都是元春在一旁歇着,他在灯下看书,二人话说得也少了些。 谁知元春正眼巴巴地等着他点头,忽然眉头猛地一皱,旋即伸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和衣袖,“哎呀……” 准是又不舒坦了! 赵之桢连忙把元春扶到了榻上,赵晗也起身去招呼人、找大夫。 元春依旧拉着王爷,另一手则轻轻按在小腹处,还不忘低声阻拦,“我没事儿,只是难受一下,不用请大夫。还有,”她吸了口气,“把大姑娘叫来,咱们晚上一块儿用饭。” 赶紧把大姑娘的婚事敲定了再说,省得夜长梦多! 看在元春身体不适仍要成全女儿的婚事,赵之桢也无奈松口了,但他还是坚持亲自见见石家小子再说:若真是大奸似忠,他说什么也得棒打鸳鸯。 将心比心,做父亲做到这个份儿上,元春也是暗喜在心:对大姑娘都能尽责,对其他儿女就更不用提。 令她意外的是,大姑娘赵暄到来后特地向她道了谢。 赵暄一如既往地“实诚”,当着父亲的面也我行我素,“王妃也未必存了歪心思,她只是不想搀和。我在外面散心闲逛,韩家的人也凑上来过,我告状之后王妃直接派人挡了回去。” 赵之桢闻言面无表情,“她有心了。” 赵暄又道:“她好歹不生事。”说着,又看向元春,“你虽是受父王所托,不得不教导我,但也是尽心尽意。我也听说,你和哥哥都劝说父王,想让我如愿……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今后少给你们添麻烦就是。” 这一番话说出来,闹得元春和赵晗都有些哭笑不得:道理没错,可也忒不合时宜——王爷可还在场呢。 连着让女儿品评了下王妃和侧妃,赵之桢却连眼皮都没抬,“这也是石家小子教你的?” 赵暄答道:“是啊。他家比咱们家热闹多了,我就明白什么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后半句挺好,前半句听着莫名有点不舒坦。 赵之桢的胳膊已经挨了元春好几指头了,他也只好摆了摆手,“既然知道错了,就好生在家修身养性。” 赵暄屈膝道:“是。” 就在赵之桢让儿子安排见一见石江的时候,年末的最后一次朝会上,河东几位武官的任免圣上特意问了他的意思。 这本是个十足的信号。 不管是他这第三位岳父的官职将有变动,还是父皇打算让他多留心河东一带……总之正月里都有得反复琢磨了。 可他刚回府,儿子赵晗竟然带着石江一起过来拜见。 赵之桢起码信任儿子:二人要禀报的……恐怕不是小事。头回见面,赵之桢对石江外表的印象就三个字:小白脸。 见礼后,这边赵晗都没来得及正经解释,内侍便匆匆来报:大皇子到了。 这……也忒“巧”了吧。 ☆、第70章 赵之桢目光扫了眼儿子身边的石江,对这小子带来的消息也越发感兴趣了。 石江当即一拱手,低声道,“太子跟前得用的管事一家子昨夜不知所踪了。”根本不用谁开口问询,他又主动道,“与太子右卫率府率是亲家的那位。” 太子左右卫率乃是太子亲兵。 这管事一家子究竟是跑了还是死了……赵之桢闻言倒笑了,心道:这是存心不让太子过好年啊。 不过已经到来的亲哥哥大皇子也不乐见自己过得痛快,眼见着有父皇默许,河东要让自己啃下一大块儿,这个想兵权都想得有些眼红的哥哥如何还能坐得住? 以前面对大哥的“威逼利诱”,赵之桢除了顾左右而言他之外,办法不多,如今也得让这大哥明白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撕破脸未免太难看,打定主意不开口也就是了。 他摆了摆手,儿子赵晗会意,带着石江先行告退。赵之桢也起身出门去迎一迎他大哥。 却说大皇子最近处境并不怎么样。他身后有不少老人家支持,虽然这些老人家都半数都致了仕,在朝堂上几次官员的任免也都占了上风,但……那又如何? 他早就盘算的收拢武官,染指~兵~权,想了这么多年也依旧没有下文。 比起来,太子还有装备精良时常操练的亲兵呢——因为有平南王虎视眈眈,圣上一直担心会有人铤而走险刺杀太子,于是对太子左右卫率始终关心有加。 而他大皇子府中的府兵的待遇比起太子卫率简直就是后娘养的。 大皇子到老时正是饭点儿,王妃韩续出面安排了下膳食,也就识趣地回避了,只留赵之桢他们兄弟俩说话。 几杯酒下肚,大皇子便带了几分醉意出来,平时的从容再剩不下多少,这回终于抓住嘴严的弟弟,便是一通抱怨:父皇可真偏心。 赵之桢只听不说话,心里却道:我早知道父皇偏心了。 他在兵法上有些见地,借着父皇的小股东风也算站稳了脚跟,可论起关爱真没办法跟太子和大哥相比,当然再看看三哥……他也就平和了下来。 大皇子念叨了半天,才发觉弟弟除了“嗯啊”之外竟没搭话。 他其实颇为后悔,没在弟弟刚刚带兵的时候给予助力——那也是因为他当初也没看好这个弟弟。 万没想到七弟在没声望没人手的时候居然挺了过来,几年内便积攒了无可辩驳的战功。到了他七弟如今这个程度,若非大过,即使是父皇也不能随意将他贬谪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就算七弟乐意靠过来,他身边的“地方”已经让那些世家子占得差不离,不够七弟施展了。 算了算了,还想什么陈年旧事?反正他今日来访只为拖住七弟,旁的多想也没用。 房中兄弟俩在吃酒说话,厢房里王府长史与赵之桢几个心腹幕僚正面面相觑:石江提到的太子管事如今正在往北面逃跑的路上……而且这家子人拿得还是十四皇子的推荐信。 赵之桢自然管不到世家豪族的家里,但驿站上有几个肯为他通风报信的官吏却不在话下。 再说这管事一家子出京城刚跑了十几里,信使快马加鞭只要不到一个时辰,这档子消息可不就进了王府的大门? 涉及太子和十四皇子,厢房里的几位幕僚谁都不敢轻易出主意,虽然此事明摆着呢——注定牵连非小! 话说若是这家人一路向南,七皇子的这些幕僚们又哪会乐意“引火上身”? 诸位正期待着王爷什么时候出恭,好赶紧把消息递上去,大爷赵晗先闻讯而来,这回跟着他到来的已经不是石家公子,而换成了柳桓。 柳桓早就投到赵之桢麾下,在京城任职期间若是逢年过节不到王府拜见,那才是反常。不过今日这般帖子和人一起到,想来又是有事必须当面禀告王爷了。 长史叹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对父王这位忠心耿耿又颇有手腕的长史,赵晗也很是信任,“多事之秋啊。” 如今几乎销声匿迹的费大公子在刚得到太子信任那会儿,背后就有平南王的暗子。自从圣上登基,这些年越发不得意的几个勋贵以及世家与平南王有所联络,更不稀奇。 布下这么多钉子,又一直不曾引动,显然所图非小。 尤其是南边那位自尽之后,宗室中那些老王爷对圣上也常有议论……在京中破涛暗涌的时候,太子若是出事,或者干脆动摇了国本,就是平南王兵出西南的好机会了。“清君侧”、“勤王”这理由都是现成的! 联想起当年圣上为了收回君权,大刀阔斧地削掉若干勋贵士族和宗室的利益,这些人忍了又忍也总有忍不住,联合起来奋力抗争的一天。 这些话父王早就跟他说过,赵晗对今日之局也并非全无准备。 可这群人的“抗争”一下子全应到太子身上,而且今日大伯到来,颇有几分推波助澜之意,逃跑的管事还拿着十四叔的引荐信……再加上父王与太子的情分也不如以前,赵晗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太子伯父的人缘也忒差了点儿。 另外他心里还有另一番愁事:父王从没明说过,但之前父王应该是更偏向太子的。不过在大伯拉拢不成,动了些手段,包括暗中拉人以及明着压制父王麾下的柳桓前程,都不见太子出面说上一句。 两次三番之下,父王自然心冷。离心离德虽不至于,但说再全心全意地支持太子,恐怕也不大可能。 至于大伯,本就与父王有了龃龉,弃了太子与大伯亲如一家……这也不合父王的性情。 两位伯父父王都不想“追随”……难道要自成一家?思及此处,赵晗心头便是一阵砰砰乱跳,他在担忧之余更有股隐秘的畅达之感。 虽然不能宣之于口,但身为正经龙子龙孙,又有哪个从没“宵想”过那个位子? 赵晗微微垂头,强抑心中的激荡……他的婚事到现在仍没准信儿也许就是佐证之一。既然他猜到了父王几分志向,他又该如何襄助父王成就大事? 却说赵晗这边满腹心事,柳桓则颇有耐心地静等……要么两位王爷干脆散席,要么就是抓着七皇子离席更衣的功夫递上句话。 他不急,乃是因为他要禀告之事属于“重要但不紧急”那一类。 柳桓与赵晗,乃至七皇子的心腹忠臣们已经往来过多次,彼此脾性都有些了解。大家与柳桓寒暄过后,柳桓并未主动提及前来拜访的缘由,众人自然不会再没眼色地追问就是。 一屋子人等了足有一个时辰,大皇子终于意犹未尽地告辞。 赵之桢站在大门外,身周萦绕着淡淡酒气,面带微笑目送大哥乘轿远去,转过头来便换了一身冷意,看着眼前的儿子爱将以及一众心腹,“回书房,一样一样说。” 最先被拎到赵之桢眼前的还是石江。 石江是个秀才,他的父亲连秀才都没能考取,身上的功名纯是捐来的。读书不成,可他的父亲却在经商上极有天赋。如今缮国公石家的生意有四分之一都在此人的掌控之下。 而一个出色的商人在自己的“地盘”上自然消息灵通。不巧,逃跑的这位太子管事正与石江之父曾有过生意上的往来——石江再坦诚不过,“他欠账没还。” 显而易见,几十几百甚至几千的银子石江的父亲都不会时刻紧盯,果然石江比了个手势,“二十万两。” 房中气氛登时一滞,整个王府摆在明面上的收入,一年也不过二万两……一个太子的管事居然能欠下二十万两的外债! 屋中众人互相递着眼色,唯有赵之桢仍旧淡然,“他们何时离京的?” 石江道:“申初。” 众人算了一下,从这家人出门到现在,怕是已经上了京城北面的山路。 这家人没有在出城后就与人接头,或是直奔早就选好的安乐窝,就是为了避开各家安排在城外的眼线。而跑进了山林,再想找到人就得看运气了。 不过石江又哪有因为没了二十万两银子而有半点懊丧之意?想娶王爷唯一的女儿,他没点底气怎么成? 不过缮国公石家,以及眼前石家父子的打算赵之桢并没兴趣,至少现在没有。而且石江今日之举,也算“中规中矩”,他点了点头,便目视大总管好生招待石江。 石江见状,果断告辞。 这回书房里没了“外人”。 赵之桢面露疲惫之色,众人与他一起吃了提神醒脑的参茶,又用了几块点心,待大家都恢复了几分,赵之桢才看向柳桓,“河东那边如何了?” 柳桓正色道:“正如王爷所料,这些年西面诸国炼铁的工坊涨得太多太快了,河东自然也受了波及。” 河东可以算是韩家的底盘,赵之桢向来不愿给父皇留下“爪子伸得长”这种印象,即便河东首府距离北面大营驻扎之地不过百余里,他不仅没去过,连当地的消息都甚少打听:他一个带兵的王爷太过关心邻省民生经济也的确不大妥当。 而他觉得河东的炼铁的贸易作坊不大对头,还是源于费大公子。盐铁自古获利甚居,自认背景深厚依仗极多之人总会铤而走险。 费大公子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他被家人强行圈禁之际,给南方盐务留下了将近百万的亏空……盐他拿走去买了,更挪用了银钱收购了一批铁矿石,但银子还没收回来,他却已经再也出不了门了。 这个大窟窿甭管费家愿不愿意,都要尽全力来填补。 不过费大公子“倒台”,可私贩盐铁的商队依然穿行于河东……韩家便以为这是太子默许费家填补亏空,干脆睁一眼闭一眼了。 毕竟从河东出关,盐铁的主要去向还是西面诸国,北狄人虽然也能从西面诸国之中采买到,可量小不说花费也很不划算。 赵之桢也是如此猜测。 因此经过关口城和北面大关的商队若是偷偷携带的盐铁数量不大,他也就装不知道了——毕竟东北的那些向来安生又规矩的部族也不产盐铁…… 可是数月下来,从他的地盘——也就是北面大关,经过的费家商队……几乎绝迹。 赵之桢本以为这是手下“善意的谎言”,等由自己提拔,又深得信任,人又还比较机灵的二三心腹跟他禀报过后,他才知道费家商队买卖照做,但盐铁实在是一点都不敢沾,远比别家更为谨慎。 这……怎么琢磨都有点不对味儿啊。 论亲疏,赵之桢就算跟太子略略生分了点儿,也总比韩家靠得住。论在自己地盘上的掌控力,也是赵之桢更胜一筹。 太子以及费家真想继续“暗度陈仓”必然会选择赵之桢这边才对。 要知道当年费大公子也是宁可让赵之桢抓住,而非韩家。 原因也是顺理成章:被七皇子赵之桢逮个正着,他必是“为尊者讳”,为了圣上与太子的颜面也会极力封锁消息,绝对不会想着把事情闹大……最终也是交由圣上独断。 但韩家就不一样了,被他家拿住,可不就是现成把柄,威胁恐吓,好生利用一番之后不知道又会落在谁的手里。 若是事败遭罪,还不如来个痛快的! 总而言之,费家人虽然心思多,胆子大,但却有股子刚烈之气。 赵之桢生怕自己“自作多情”,对费家的理解有偏差,还特地派人却问了费家在关口的大管事,得到的回答便是他们在河东的商队只管贩卖珠宝玉器布匹纸张了。 那在河东顶着费家名头私贩盐铁的那群人究竟是哪一路的? 却说赵之桢的心思多在练兵用人之上,当时虽有怀疑,却也只派了两三人到河东去查探一下……本来有心烦劳便宜大舅子韩大公子,几次往来之后赵之桢觉得此人比他的晗儿更“实在”,而且当时人家一门心思顾念太子,他便干脆提都没提。 如今的柳桓正是带着那二三人的消息前来禀报……在场之人都是一点就透,本来几年间炼铁工坊忽然增多就是件足够“扣人心弦”的大事儿了。 工坊增多,自然出产的铁器也跟着增多——反正这些铁器总不会是农具。 如果还是费家在暗中运送盐铁,众人倒也不至于这般介怀:北狄人不只是大齐的劲敌,他们在啃不下大齐的时候,就会欺负西面诸国以及东北的那些部族。 而后面二者的兵器来源,长久以来他们也的确都得指望着大齐……的商人。 赵之桢扶额冷笑了一声,“他们除了自用,怕是接了个好生意吧。”不然至于自己忙不完,还要把若干冶炼矿石的买卖分给河东的工匠来做呢? 隔了一会儿,他又轻叹道:“西南那位实在是好本事。” 黑锅费家背了大半,又靠着盐铁的生意把不少人家牢牢地绑在一处:开设新工坊也是要钱的,纯靠工匠自发修建工坊购买炉子和煤炭,怎么在几年之内工坊数量变得这样大? 赵晗也跟着长叹道:“那些人家原先以为铁器销往西面诸国和东北的部族,获利不小且不犯大忌讳,如此一来想撇清关系都难了。” 赵之桢点了点头,“明年得多做准备。” 平南王要起兵,北狄人就算看在了银钱和兵器的份儿上,也会出兵南北呼应。 众人坐在一起商量了些对策,长史和几位幕僚负责连夜把赵之桢的各项命令传达出去。赵之桢太阳穴隐隐作痛,缓步进了元春的院子,就见卧房处还点着灯呢。 他这一颗纷乱的心顿时就温暖且安定了下来。进门后,元春先把健儿从腿上划拉开,起身之后还揉了揉眼,“哎呀,差点就等不着了。” 赵之桢故意嗔道:“怎么说话呢!” 元春笑嘻嘻道:“差点就睡着了,可不就等不着醒着的我啦。” ☆、第71章 从石家公子,到大皇子,再到柳桓,王爷那边的来客都不断流儿。送走大皇子之后,书房里又一直灯火通明,众人一直议事到了半夜才刚刚“散伙”…… 元春要是对此一无所知,那得多聋多瞎?! 顺便一提,在大皇子面前露了一面的王妃韩续回房便叫了大夫。 要知道韩大公子昔日奉承太子,也留了些不好收拾的把柄。按照元春对王妃韩续的了解,这位虽然也偏心娘家,但却绝不甘心什么事儿都让娘家人拿捏。这回又得给娘家哥哥背黑锅,想来也是气不顺才又不舒坦上了。 谁家没点烂账和糟心事儿?元春哪里幸灾乐祸得起来? 她也勾起了番心事:宁府那边的官司还没落幕,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翻出来呢。荣府琏二哥因为身边的姐妹花势必被忠顺王府多记了一笔……麻烦越积越多,到时候一起发作,只闹得灰头土脸都得称得上“侥幸”。说实话,元春如今可是一点都不怕忠顺王府,但她怕娘家哥哥们一起丢人…… 而且算一下年头,太子……怕是要倒了。 王爷满心愁事也可想而知。她已经无需小心翼翼地奉承王爷,反倒是赵之桢更在意她,可她若真是连王爷的喜怒哀乐全然都不放在心上,也……忒没良心。估计今天王爷再累再烦也会专程过来看一看,甚至还想跟她说说话。 那她也等一等他呗,结果果然等来了一脸疲惫但欣慰至极的王爷。 赵之桢不等她屈膝,一步当先搂住她的肩膀晃了晃,“好。没睡着很好,难得了。” 元春一撇嘴,“我经常等着您啊。” 赵之桢忍不住调侃道:“也不知道是谁,我来时睡得极香,还因为我碰着她而踹我两脚呢。” 元春辩解道:“您可真够小心眼儿的,我第二天起来以后都忘了呢。” 赵之桢也笑了,“好。明儿我也忘了去。” 能跟她玩笑,果然心情还不顶坏,元春摸了摸王爷脸,稍微有点凉,“用点粥垫一垫?” 赵之桢累是真的,烦却未必:早就有所准备的事儿,事到临头照以前的计划吩咐下去便是。是成是败也是以后的事儿,只是他看着坐在身边陪着他“强吃”的元春,忽然很想跟她说说话。 做了番大事都不冲着爱人显摆,堪比……锦衣夜行! 吃完便是更衣洗漱,再回卧房时元春已经把健儿“丢”回了暖阁——这臭小子向来睡得沉,别说娘亲那一划拉,之后爹娘又是说话又是用夜宵也就换来他扁一扁嘴。 如今二人一起过来看他,在父亲“大手摸额头”的打搅之下,健儿睡得依旧沉。 儿子这个没心没肺劲儿还是挺像她的,元春也有点不好意思,“健儿倒是皮实。” 赵之桢道:“年纪小,没心事才好。”他自觉作为好爹,就是尽力让儿女在幼年过得无忧无虑些。 直到二人回房并肩躺下,抱琴到外间的床上守夜,赵之桢忽然翻过身来,就见元春眼睛亮亮的……可不正等着他先开腔呢。 赵之桢揽着元春的腰身,看着那依旧平坦的小腹,还是嘀咕了一下,“歇了吧。咱们明天起来再说话。” 元春可就不依了,“您把我精神头勾起来了,又不说了……您这让我后半夜可怎么睡得着?” “是我不厚道了。”赵之桢揉了揉眉心,开门见山,“北面终于出事了。” 元春也是一点就透,“迟早的事儿。圣上圣明,可此事也得睁一眼闭一眼。” 元春果然和自己想得差不多。赵之桢心中慰贴,“只断人财源,却不另给生路,这自然是大忌讳。” 谁不知道往北面私贩盐铁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有部分转到了北狄人手里,这不就成了资敌?无奈这笔生意风险大可获利更大,同时因为获利极大,敢往里搀和的人背景和家底也都不小。 这其中牵扯太多,圣上也不得不暂且“得过且过”,毕竟再怎么乾纲独断,也没独断到跟这么多世家乃至自己的族人作对。 再说堵不如疏,圣上不能一下子禁了盐铁买卖,却能悉心引导,让西北诸国和东北的部族落得大部分盐铁就好,至于人家背地里再去转卖,好歹卖得更贵些,不让北狄人实力增长得太快。 于是赵之桢又道:“我估摸着,如今费家在关口的那位大管事就是父皇的人。” 元春轻声道:“边关那样要紧的地方,圣上怎么不安排心腹过去如何放心?王爷不肯让咱家的管事到关口开铺子,不就是担心落个‘监守自盗’的罪名?” 赵之桢干笑了一声,“我是不怕父皇多想,宫里还有妃母替我分说呢,”说着他便惆怅了起来,“我是担心我的好大哥啊。如今看来,也算是先见之明了。” 元春闻言心中大惊:这可是王爷头回把自己对兄弟们的看法直接宣之于口——重要的是,他这份不满简直溢于言表了。 赵之桢又道:“你早看出来了不是?只是不肯多说。” 依王爷不爱说人是非的性子,毫不避讳地跟她说着亲兄弟的“坏话”,又引着她说些心里话……这是推心置腹了吧? 元春这会儿也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什么因为一句话涉及皇子争斗而触怒王爷,落得个比前世还惨的地步,真是想都别想了! 元春只得道:“我搬弄是非,您就喜欢了?” “你会搬弄是非?”只凭朦胧的月光,哪里看得见彼此的神情?赵之桢伸手便糊在了元春脸上,“我怎么不知道?” “您别把我想得太好,”元春面皮微热,“我也是有私心的。” “私心也能说得这样理直气壮,可见是问心无愧。说起来,”赵之桢语气悠然,“你跟旁人不一样。” 在他心里,刘娡和韩续都太偏心娘家了。其实偏心娘家也是人之常情,赵之桢不是不能理解。去了的刘娡不提,只说韩续嫁进来也有些日子了,掌着王府中馈,又跟娘家经常来往,消息自然灵通,可前些时候他心绪不宁的时候没见韩续宽慰襄助,连提醒娘家都没做到,可如今韩家处境不妙她倒先“病倒了”…… 赵之桢不会抱怨自己的王妃,毕竟这是父皇和妃母指来的,但谁也拦不住他跟元春感慨,“总觉得自己这些年活得忒窝囊……” 元春抬手按住了王爷的嘴,“您信得过我,我便斗胆多说几句。”说着便凑到了赵之桢耳边,“您要是窝囊,已然握稳了北面大营的帅印又怎么说?太子和大皇子……这些年又有何进益?” 太子那边费大公子的收尾还没扫清,又添了个逃跑的管事;大皇子倒是收买了若干士子,可若是北面盐铁案发,又不知得许下多少官位才能暂保平安,前提还得是圣上无心在此事上发作。 至于圣上…… 元春声音极轻,“要我说,北狄人还是时不时地打过来,南边那位好不容易咽了气,西南平南王便要趁火打劫,您说圣上作何感想?” 这还是老天爷给面子,这几年没什么天灾。总之,您父皇活得可比您窝囊多了,坐拥天下,心想事成的时候可谓屈指可数。 话外音赵之桢如何听不出来,他深以为然之余还腹诽了一句:你还没算上父皇为了帝位殚精竭虑的日子。 不过议论父皇只能点到为止,真正让他郁闷的还是自家弟兄,“为了个下人,居然也肯亲自上门,我这个大哥啊……” “这不正是告诉您,那逃跑的管事牵扯不小吗?甭管您情不情愿,在太子那边看来,您没出手堵住那逃奴,便是说您更偏向大皇子了。”元春小心翼翼道,“其实也没冤枉您不是?真像三殿下那样无欲无求地过日子,您可心甘情愿?” 赵之桢沉默半晌,忽然大笑出声,“知己啊。” 他闭口不提太子,可不是因为他对太子十分推崇,而是不满到了……懒得再提起! 兄弟之间分分合合,互抢地盘都是常有的事儿。 反正赵之桢就没想过兄弟们和和气气,毫无纷争——再说兄弟们都是父皇的儿子,总跑不掉一个王爵,可王与王差别大了去了。 忠顺王和庆王,就足够对比了。 忠顺王有心报复素有旧怨的荣国府二房大公子贾珠,也只敢背后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其小家子气让赵之桢压根瞧不上眼,结果户部侍郎林海不过一封信便把这些手段化解。 换了庆王叔,甚至不用明说,只要点暗示,贾珠怕是连南下参考都没法成行。 不过话说回来,庆王叔也绝对不会在明知贾珠是他要护着的人,还要强行出手就是了。 “读书人哪个不想位极人臣,”这个位极人臣说得可是做权臣,赵之桢身为皇子如果坐不上那张龙椅,好歹得是兄弟坐上去之后,自己不能任人宰割,更不能时刻看着兄弟的脸色活着,“正是大哥提醒我,人善被人欺。” 之后,他把自己如何回敬大哥挖墙脚,当成笑话讲给元春听。 只要在他眼皮底下,能立功的好差事没有一样落到他大哥那边。当然,大皇子的手并没这样长,赵之桢压制的正是给他大哥出谋划策的那些人家,尤其是大皇子妃的两位堂兄,让赵之桢磋磨了好一阵子。 元春闻言抚掌笑道:“难怪!我说这大半年大皇子怎么只打算给柳桓说亲呢。” 在此之前,只要稍微跟王爷走得近一点的文臣就难免让大皇子“结交”一回,出挑的年轻武将就更“难逃此劫”了!自己娘家的两位哥哥,还有柳桓都在此之列。 “就这一件事,他如今也是无心计较了。”赵之桢轻声道,“刚刚他亲口跟我说,他也是情非得已。”又特地为元春详细解释了起来,“他那些伴读侍卫先后都得了好差事,自己的势力能建立起来,多亏了朝中几位老人家——这些老人家跟皇后的娘家可不太对付。昨天几位老人家家里都派了人,让他出面放跑那个太子家的管事。” 听到这里,元春再次坚信那管事知道的东西非同小可。她也叹息道:“当年拿了人家的好处,如今到了还人情的时候,哪里拒绝得了。” 赵之桢颔首道:“大哥说此事牵扯太多,能躲则躲,躲不掉也少搀和,再说父皇的心思谁也猜不着。” 圣上可是在一众出色的兄弟间脱颖而出,面对偏心至极的父亲还成功夺得了帝位,现在大皇子与太子相争,圣上怎么会一无所觉?但奇怪的是,圣上到目前为止都是坐视两个儿子勾心斗角。 在元春看来,圣上分明是在磨练儿子,但他究竟属意哪一个,尤其是“磨坏了”的儿子他打算怎么处置,元春心里可真是没谱。 她深知王爷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可……期间不可能没有一点弯路。 此刻赵之桢又忽然道:“嘿,平南王!” 从当初费大公子到现在这位管事,背后都有平南王的手笔……平南王打得是“改天换日”的主意,最差也得是“开疆拓土”,原本大皇子绝不会姑息身后与平南王暗中有联系的手下。 当平南王目标先落在太子身上时,虽有不分轻重,不顾大局之嫌,但大皇子的态度还是微妙且暧~昧~了起来:那股子顺水推舟的意思,赵之桢自认绝不会看错。 说起来,太子吃瘪,只要想想,赵之桢自己都生起几分快意。 太子生来的确高人一等,但也不用始终带着俯视众生的态度与兄弟们往来不是? 赵之桢在一众皇子之中算是难得的好脾气好涵养了,却也险些连兄友弟恭都装不下去。他跟大皇子和十四皇子都有龃龉,但无论胜败都是兄弟亲自上门讨说法或是干脆地认输赔不是,唯独太子那边毫无表示……哪怕费大公子险些给赵之桢惹出大麻烦,太子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偏偏太子还说过“七弟是自己人”……这话谁信谁蠢! 亏我当初待你比待亲哥哥还真上几分,赵之桢心绪难平,却开口提醒元春,“让你娘家兄弟都小心些。平南王再妙计无双,父皇也必有应对,别在这个时候没眼色。” 元春听得出王爷声音有异,“早上我就打发人去说。” 想起太子,赵之桢也没了“聊~性”,“睡吧。” 元春应道:“是。”说着,伸手揽住赵之桢的腰身。隔了会儿,她猜了下王爷的心思,又劝了一句,“问心无愧便是。” 这句话还恰好合了赵之桢的心思:太子你待我问心无愧,我如此“回报”亦是问心无愧。 却说,赵之桢与元春子夜谈心,而承乾宫中圣上也拉着贵妃说话,好生排解下心事。 其实圣上也是半夜到来,见到贵妃便恶狠狠地反复嘀咕,“愚蠢!迟钝!愚不可及!” 贵妃扶额道:“您都骂重好几回了。您要是没新词儿,咱们再好好说话?” 圣上跟贵妃哪有什么可隐瞒的,“太子越发不像话,手下都跑出京城了,还一无所知。老大居然还跑到老七府上,这是怕老七坏事不成?小十四竟也是年纪不大,心思不小。” 贵妃道:“您也瞧瞧太子身边那些人啊。费家那孩子出了事儿,这群人正惶惶不可终日呢,有几个还有心思正经办差?” 至于大皇子和十四皇子,其实都是受人所托。 提起费大公子,圣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害群之马!” 贵妃又道:“您当初跟我说,太宠他,什么都替他办好,将来难成大器。有些事儿真是教不会,得他自己悟出来才好。” 我有点后悔了!圣上沉默良久,方道,“你也拿话堵我了。” “您不是早就预备了足足的后手,不说调兵遣将,”贵妃揉捻起圣上的太阳穴,“只说庆王手下那些好儿郎已经离京了,您难道还要半途而废?” “嗯?”圣上惊讶道,“这你也知道?” 贵妃手下动作不听,语气无比无奈,“您下密旨的时候,可是我给您研的墨。” 圣上长叹一声,“看我,都气糊涂了。” 贵妃微微一笑,“真要我说,太子吃亏,您也该仔细跟他分说一回。您嫌他不善待兄弟,没准儿他还觉得您偏心呢。” 太子这不讨人喜欢的性情,正是圣上最大的心事。连一起长大的兄弟尚且不能好好相处,更别提那些满肚子坏水的世家子弟以及天上阴鸷的宗室了。 圣上依旧最喜欢这个唯一的嫡子,也时刻盼着他能早日开窍……因为圣上自己就是无师自通的,他相信他的儿子也不例外。 不过贵妃可没圣上这样看好太子,比起吃一堑长一智,太子更像是会破罐破摔的人……事实证明,贵妃眼光极准,至少在此事上比一厢情愿的圣上看得透彻。 而太子知道自己的手下逃跑且失踪之后,暴跳如雷暂且不提,他冷静下来的对策便是写了手书,请七弟赵之桢帮忙找人,另外还派了太子妃的另一个哥哥前往北面探查。 赵之桢收到太子的手书倒没说什么,应有之义也不好推辞,不过对于这个一门心思重用费家的太子哥哥……他绝不会再尽心尽力地辅佐了。 他下定决心,再到元春的院子,便见元春一脸扭曲。他还没开口问起,元春便和盘托出,“有人要告我娘家,说珍大哥哥热孝期间纳妾……” ☆、第72章 自从娘家渐有起色,兄弟侄子都有了官身,元春便为琏二哥和珍大哥哥的“私德”担忧不已。 贾琏到关口做官,接连碰了几次壁——关口不是老家金陵,行事略过一点也有人提点包容,在关口人人都有靠山,且身后错综复杂,贾琏知道畏惧便干脆地收敛了起来,之后收下那对姐妹花也算事出有因。 可贾珍嚣张依旧,从无改变……元春拿他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于是元春毫不犹豫地扶起了侄儿蓉哥儿。 这会儿她要说的也正是蓉哥儿,“王爷,我侄儿他有事要禀报,但不敢进来。” 贾蓉带着孝,本来就不该出门,再说王府里王妃怀着身孕,若无王爷亲口允许,贾蓉当真不敢迈进王府的大门。 赵之桢可不忌讳这个,点头道,“咱们一起到外面书房说话。” 死在他手下的异族根本数不清,到了“鬼神辟易不敢害”的地步,哪里还在乎这么点晦气? 元春便在赵之桢的监督下,穿足了衣裳,左王爷,右抱琴,前管事,后妈妈的阵仗下,前呼后拥地来到了王爷的外书房。 贾蓉也是刚刚赶到,他一身素色衣裳,眼中布满血丝,眼下有深深的黑眼圈,憔悴得让人一见难忘。 对大多数男人来说,夺妻差不多就是死仇了。 问题是夺妻的元凶还是他亲爹,贾蓉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刚在王爷手下混得小有成就,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这一次的打击犹如九天神雷从头劈到脚…… 看到侄儿如今行事仍有章法,并没愤世嫉俗,元春已经十分欣慰了。 贾蓉行礼后便直截了当道,“侄儿觉得时机不太对。” 他身为斥候,多多少少也算有点分量,自家丑事被揭开,怎么也得是他在关外值守的时候吧?可这次偏偏是他奔丧到家之后,忽然有人出面把他父亲贾珍给告了,更有意思的是当天便来了人给他家通风报信。 他越琢磨越不对劲儿,正好他父亲跑去荣府跟叔叔们商量对策,他便偷偷跑了来,找姑妈讨个主意,要是能直接从王爷这儿讨到定心丸当然就更好了。 不过侄儿现在心还乱着呢,元春便先吩咐丫头给侄儿倒茶,“慢慢说,都是一家人,谁在意那些有的没的。” 赵之桢就坐在旁边,看着元春张罗,目光柔和嘴角微挑,却并不说话。 贾蓉喝茶定了会儿神,期间余光偷瞄王爷了好几回,而他姑妈那副神情摆明了就是在说:你就实话实说,我给你撑腰…… 他想了又想,还是坚信姑妈不会害他,“送信的人好像是珠叔的同僚,”又把心一横,“这些日子,父亲跟珠叔像是不大和睦。” 元春应道:“这事儿我知道。”转过头便向赵之桢解释,“我哥跟珍大哥哥前阵子闹了回不欢而散。” 赵之桢随口问道:“为的什么?” “宁府出了这么多岔子,珍大哥哥依旧稳如泰山,不是愚不可及就是必有依仗。您看我珍大哥哥会是前者?我哥自然要去探探底细,而珍大哥哥不肯说罢了。” 说到这里,元春一扭头,又看向贾蓉,“你知道多少?说来听听吧。” 贾蓉一噎:姑妈嫁进王府气势渐足不说,当着王爷怎么性子也越发天真烂漫了?您怎么还把侄儿推上来了! 其实元春言行越发“发自本心”,贾珠和贾敏也早就发觉了,只是这二位纯是乐见其成。 可贾蓉在惊讶之下,便稍微有点结巴,“父亲跟皇后娘家一直没断了往来,有些与家里交好的人家……这些年过得不甚如意,父亲接济一二……因此……消息灵通。” “消息灵通?对费家吗?” 贾蓉道:“父亲每每谈起费家都……颇为不屑。” 原本宁荣两府和皇后的娘家便是护住太子的两大中流砥柱,可自打太子成亲,费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总之太子开始疏远了宁荣两府以及他的外祖家。 太子外祖家态度有些耐人寻味,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贾珍却是一直拿费家当对头,还从那些故交手中得了不少费家的把柄。 赵之桢听到这里,也轻笑道,“难怪。” 估计也就太子还一厢情愿地觉得这家人很是得用,在大多数人眼里费家的心思真是昭然若揭:太子妃他爹想当霍光了。 元春目光灼灼地看向赵之桢,赵之桢见状颇为无奈,“成,我去打听一二。” 贾蓉心里简直跟开了锅一样:姑妈能使唤王爷?!还来不及多想,又听姑妈问道,“你跑出来,家里谁帮你掩饰望风?” 贾蓉老实道:“是蔷弟。” 蓉哥儿和蔷哥儿历来交好,两个孩子心眼儿又多又活,元春点了点头,又问,“给陪你来的?除了你那几个好兄弟。” 贾蓉答道:“是焦大。” 元春笑了笑,“这人忠心,我都听过呢。”又聊了些娘家的闲话,眼见贾蓉心绪平和了许多,元春才放他离去。 再回到自己的院子,元春换了家常衣裳,又逗了会儿儿子,才发觉王爷一直含笑盯着她瞧。 元春好奇道:“您又怎么了?” 赵之桢道:“不错。” “哪儿就不错了?” “让我侄儿把他爹老底一口气兜出来,我都办不到。” 元春一愣,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以诚相待,将心比心呗。” 赵之桢也来了兴致,“怎么以诚相待的?” 元春挣扎了一下,“我要说实话,你可不许怨我啊。” “怨你?”赵之桢整个人散发着无尽温柔,“天地良心,我对你连摆个脸色可都舍不得。” 元春又呆住了。 赵之桢难得诉衷肠,可每次他真心实意地说上一句情话,元春立即就不知所措:明明平时嘴也不笨,可一旦脸红心跳……别说嘴张不开,连步子好像也不会迈了! 赵之桢对此也习以为常,还自嘲道,“你不会答话,还不会投怀送抱一下?哎,”他轻叹一声,旋即起身抱住了元春,“你不来,那我来吧。” 健儿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小手一拍,“咯咯”笑了起来。 元春双颊绯红,却没忘记抬手蒙住了儿子的眼睛。健儿不满地“唔”了几声,就让他爹抄起身子直接丢到了暖阁里。 元春趁着这点功夫,理了理思绪:王爷这样待她,说点实话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等赵之桢回来,她便徐徐道来,“我侄儿当时气得口不择言,跟我说要去首告他父亲。”子女状告父母,就算告赢了也没好下场,告输了那惨状就更不用提,“我说你要是告了,宁府几代人攒下的名声就全没了。宁国公是你父亲的祖宗,可也是你的祖宗,你舍得做这个不肖子孙?” 说到这里,元春也笑了,“蓉哥儿到底年轻,不禁吓。” 赵之桢轻咳一声,“之后呢?”晗儿也曾被你“堵”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他总不能跟父亲喊打喊杀,有了官身,父亲自然鞭长莫及,”元春压低声音道,“总有他父亲要仰他鼻息的一天……” 赵之桢眼睛腾地一亮,他深吸了口气,“你用这个引~诱~他,他如何不上钩。” 唐太宗亦是一代雄主,可没有哪位圣上乐意儿子仿照这位行事。可话说回来,父皇当年面对先帝的逼迫之时,要是秉承圣意放弃抵抗,哪还有今天? 元春也知道自己这话多少有点……犯忌讳,但仔细端详王爷,好像……又说到他心里去了。 你知我知的事儿,元春才不会肯点破呢,“什么~引~诱?我说的是正道!我还说……到时候给蓉哥儿撑腰。” 赵之桢应道:“我瞧着你这个侄儿不错。” “王爷多历练他几回,不用咱们多管什么,他都能立得住也立得稳呢。” “举手之劳,我应了。”赵之桢又嘱咐了一句,“贾珍的私德不提也罢……他自己本就到处把柄。” 元春认同道:“以前没人跟珍大哥哥计较,是因为计较起来也没多大用。” 赵之桢道:“这回是你这个堂兄要坑费家,费家得到消息便恼羞成怒,急着抢先机了。” 这么多年来,珍大哥哥一直在算计费家,可他哪回是单打独斗了?只说最近,还不是拉上韩大公子一起“放倒”了费大公子?这回自然也是一样,元春便问,“他背后站着谁?” 赵之桢摇了摇头,“不好说。回头我去打听一二。” 横竖没怎么牵连到自己亲哥,元春并不真的如何在意,“有劳王爷了。” 赵之桢则是对贾珍手里的东西挺感兴趣,至于贾珠,心思多着呢,更不用他担心。 却说荣府里,真正为贾珍挨参一事而愤懑不已的,只有王夫人一个。 这些年她跟邢夫人越发疏远,与以前不投脾气的小姑子贾敏因为时常往来,反而能多说几句。这回她也不例外,拉着小姑子难免抱怨几句,“珍哥儿也忒不小心。” 无论是宁府还是荣府大房,在王夫人看来,他们的风光全托了她一双儿女的福,如今帮衬助力没见着,孝敬更没见着,反倒光看这些亲戚拖后腿,王夫人自然心气难平,“我们珠哥儿早就劝过他,偏生不听!” 贾珍是族长,王夫人除了抱怨,其实拿他还真没法子。何况她已经从儿子口中得知,幕后黑手正是费家。费家不止跟宁荣两府不对付,王夫人的亲兄弟王子腾投靠了大皇子,跟费家也是多有龃龉。 贾敏抿了抿嘴,“嫂子莫急,且瞧着吧。” 因为费家这次惹怒的人……是圣上。太子再怎么依赖这家子,也保不住他们了。 ☆、第73章 这事儿连赵之桢都是进宫见妃母时才知晓几分。 而作为深得圣上信任和倚重的能臣林海,却在御书房跟圣上说话时,便看出了几分兆头,回家后又交代了妻子,让贾敏回娘家时千万别忘了提醒一二。 贾敏本就天生聪慧,论起才学,她两个亲哥哥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她。随着林海宦海浮沉,耳濡目染之下,更是极有远见。 费家倒霉,贾敏乐见其成,但是费家失势太子必受牵连,而娘家曾经也是跟太子十分亲厚的……贾敏夜里越想越睡不着,推了推老爷的肩膀,“你说,我娘家该何去何从?” 自从侄子贾珠中进士入翰林,还有侄女儿元春“拉”来了七皇子看顾,贾敏的心事已然放下了大半。 因此她哪是在问娘家?分明是在套林海的话:太子要摔跟头了吗?若是太子位子不稳,如今平南王又虎视眈眈……总之朝局定有变化就是。 林海此刻也有心事,自然没睡着,“二位舅兄那里不用愁,”又意味深长道,“该来的总是要来啊。”他越发不看好太子,跟自家沾亲带故的七皇子则有贵妃保驾护航,不会吃亏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急也没用,贾敏想想也是,“顺其自然吧。” 她年底也跟几位交好的太太多番打听和走动,真给柳桓寻了个好姑娘——想想柳桓那糊涂又暴躁的亲爹,贾敏特地挑了个心里颇有主意,为人又不失正直的姑娘。唯一的短处便是这姑娘的父亲官职不高,只有六品。 贾敏本想着过两天亲去跟侄女说一说:无奈堂兄贾敬没了,她得服大功,实在不好再往王府跑。只得……烦劳老爷林海了,“我给柳家侄儿选的那姑娘,你回头跟王爷提一提。” 林海道:“得令。” 却说圣上能从先帝一众皇子之中脱颖而出,又打得打,削得削,把先帝在位时那些嚣张贪婪的人家和臣子先后扫去,如今面对费家,以及费家最大的依仗太子,自然不缺办法……只是教训儿子,还是圣上最疼爱的儿子,圣上自己也纠结不已,这狠手重拳说什么也砸不下去。 跟自己的心腹透了点口风之后,圣上批过折子也是越琢磨越心烦,坐卧不宁之际,大半夜里还得摆驾承乾宫…… 这会儿贵妃都已经躺下了,听说圣上驾到,并无慌乱,披着衣裳就把圣上迎进了门来。 贵妃先端详了下圣上,又明知故问,“又为什么生气了?” 圣上咬牙切齿道:“费家!嘿,费家!”在旁人眼里,圣上自是高深莫测,可在贵妃这儿,圣上便是个寻常的丈夫和父亲。 贵妃知道在圣上眼里儿子自然是最好的,错的全是儿子身边的人,“太子妃可是您亲自指的!” 换个人这样煞风景,圣上必然恼火,可遇上贵妃他还得承认爱妃说得对,“太子妃倒还罢了,她娘家太不省事!” 圣上再迁怒,也不会把过错强按到妇孺身上。 “若不是自家出了太子妃,费家哪有这样的野心?” 赵之桢已然看出太子的岳父想当霍光,没道理圣上和贵妃仍一无所觉。不过事关太子,若非事态严重不劝不成,贵妃也是轻易不开口的,“您现在收拾也不晚啊。只是……投鼠忌器,您可别伤了太子的心。” 圣上沉默良久,又道了句大实话,“也是我太宠他了。” 明明有心让大儿子磨练一下太子,可他仍忍不住偏心,几次长子与太子针锋相对,他都没“主持公道”,而是更照顾太子这一边,久而久之,费家也背靠着太子逐渐壮大,终于到了……尾大不掉,不得不削的时候。 贵妃起身给圣上捶起背,“您要是连亲儿子都不宠……”点到为止,她也不往下说了。 连亲手养大的儿子都不疼不宠,待他人还能有几分真心? 隔了好一会儿,圣上也惆怅道,“前些日子,我让太子理一理人手,莫让旁人占了便宜。” 这个旁人当然指的是平南王,靠着商队和盐铁买卖,这位异姓藩王把自己的手不知伸到了多少人身边——也幸好此人打仗不成。 贵妃也不觉得平南王会是圣上的对手,可此人多年来不仅挑动大皇子与太子争斗得如火如荼,还拉拢了一大批在圣上登基时落败的世家勋贵们,贵妃也得承认,这位在银钱经济上确有大才。 当年,即使是跳出来跟圣上对着干,而且给圣上找了许多麻烦的人家,圣上也不过是只诛首恶,其余人降职丢官罢了,不想也不能赶尽杀绝。 这些人家自立国至今子孙不少,朝中失势又得养活一大家子,自然得想办法弄些“外财”。平南王看准机会,送了一批能说会道的掌柜幕僚四处游说,又许以~厚~利说动了些握有实权的宗室…… 于是盐铁走私便成了圣上一块牵扯极大,不得不慎重对待的心病。好在南边那位死了,圣上终于得了个能对宗室出手的名头。 他一直琢磨着,不弄出太大动荡,好歹把暗中流向北面和西南的盐铁数量压低大半,再敲打一番明显过界的人家。打了一棒子,自然还得再给些甜枣,而对那些比较老实的家族,可以特别提拔下他们的年轻后辈。 这些心思,圣上自认太子不该想不透,可他吩咐之后儿子居然还在重用费家人:费家在圣上眼里,正是必须挨削的人家。 贵妃最懂圣上之心,“您给太子指过良师诤友,可太子却始终信赖亲近费家,费家必有过人之处。您与太子是君臣,更是父子,因此我总劝您跟太子说话软和些,不然准让这些小人钻空子。” 贵妃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给费家定了个“小人”的名头。 费家也是~军~功起家,曾经也出了几个不得了的人物,不然圣上也不会从他家挑选太子妃。 可这些年费家的方向出了岔子,奉承太子排除异己样样能干,却没有哪位族人做得出像样的政~绩~和~军~功,饱学德高之士更是一个没有。 这家人,尤其是费大公子赚钱真是把好手,不过捞得的钱财恐怕只有少部分上交给了太子,大部分则进了自家的腰包。 尤其是按照庆王收集的证据,费家早就和平南王勾勾搭搭,虽然他们存的是“从平南王这儿获利套取消息,而后转手就把平南王出卖”的心思。 眼见圣上又陷入沉默,贵妃忽然轻笑道,“这费家和平南王倒是所见略同啊,都是靠银钱打通前路不成?不过只要不许这一家人离京做官,又能翻出什么浪花?” 不掌兵权,没有属地,便是没有根基,又何谈霸业? 圣上终于长叹一声,“太子若是有你这份心,我还愁什么!” 贵妃也不骄傲,“您忘了当年咱们坐在一处读书了?您说给我的那些道理,我可都没忘。”见圣上露出了怀念的神情,她才又道,“太子哪里是不懂这些?依我看,还是用顺手的人不好轻易撤换,另外他跟您一样,护短呢。” 想想也是,跟着自己数年的心腹让父亲一句话就从头削到位,太子心里如何能痛快?哪怕他爹是真心地为他考虑。 圣上摇了摇头,“你怎么总是替太子说话。” “我分明是替您说话,”贵妃笑道,“我假惺惺地真骂上几句太子,您就舒畅了?” “圣上苦笑道:“真是说不过你。” 贵妃又亲自端了碗参茶过来,“像样点的人家培养嫡长子又有哪个不精心尽心的?都是一半教一半悟这样过来的。您是没见过当年我父亲骂我哥哥骂到狗血淋头,哥哥受不住背地里跟我道委屈呢。您这份家业又实在是忒大了点,因此磨练起来定必别人家长呀。” 这就是圣上甭管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都愿意来找贵妃的原因。 她聪慧博学又善解人意,每每一番劝说下来,圣上总能熄了大半的火气。 在圣上想来,爱妃也的确提醒了自己,为了平定西南,他最近鲜少跟太子闲聊谈心了。 眼见圣上又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贵妃依旧并无得意之色:太子……其实有些任性。 当年,圣上安排了宁荣国府再加上太子的外祖父一起辅佐太子,可随着太子迎娶太子妃,日渐倚重费家,疏远宁荣两府甚至他的亲外祖父,贵妃便知道太子……怕是很难从圣上手里顺顺当当地接取玉玺了。 当时贾代化与贾代善兄弟尚在人世,都是圣上信任的能臣,这二位与太子外祖父不仅能让太子有重臣守护,还能让太子学习且练习一下制衡之道。 可惜圣上这份苦心,太子也许体会得到,可在他心里没准儿懒得费这份心思:反正他是太子,将来这些老臣要么去世,要么……还不是得乖乖地听他调遣? 这些“谗言”也有费家的功劳,贵妃在宫中也有耳闻,可她没跟圣上提起过半句——听人转述怎么比得了亲耳听见更刺激人呢?还免却她挑拨是非的嫌疑。 平心而论,大皇子要比太子更听得进谏言,也更肯自省……可惜若是他扳倒了太子,那么他终究帝位无望了。 第二天,圣上准了御史所奏,让太子妃其中一位堂兄回家写自辩折子去了:这位跟太子排到关口的心腹正是亲兄弟。 下朝后,圣上把太子叫到了御书房,而赵之桢则去看望下两位妃母。 贵妃跟儿子说的全是公事,赵之桢一脑子官司到了淑妃宫里,又让生母弄得暗暗恼火:淑妃还真地自顾自给柳桓指起婚来。那姑娘的爹甚至没有功名。 赵之桢听来听去,终于怒极反笑,“妃母也要下旨吗?” 淑妃一滞,终于端详起儿子的神情,“他们一个劲儿地打发人来央求,我听着那孩子也很不错。” 淑妃在宫中生活了大半辈子,她耳根子再软却有个大好处:从不曾打肿脸充胖子。只要觉得不对劲儿,她立即说实话。 赵之桢笑了笑,“他们给大哥挑了个吴家女……您知道结局如何?让大哥直接赏给属下了。” 淑妃一怔,“这……真的?” 此时房中静得简直落针可闻,赵之桢隔了一会儿才道,“妃母别太顺着他们。吴家其实什么都经不起。” ☆、第74章 以前面对生母的唠叨,赵之桢多是静静听着,不时应是,鲜少有个反驳的时候。 这回真是不得不“劝谏”了,吴家知不知道他不清楚,但生母淑妃显然没察觉京中这阵子的微妙氛围。 赵之桢想了想,还是尽量柔声道,“就算吴家想多跟才子新贵联姻,壮一壮声势,也等……定准了再说。” 费家注定要倒霉,他都不知还得牵连出谁呢。 淑妃呆呆地望着儿子,“我……就觉得这是桩喜事。你也跟麾下爱将做起了亲戚。” 吴家算什么他的正经亲戚?!文不成武不就,莫说德行甚至连点眼色都没有! 赵之桢深吸了口气,“妃母,您也是堂堂一宫之主,怎么娘家弟妹说什么,您就信什么?” 淑妃真没想到想来寡言又温和的儿子猛地冒出了这么句话。 因为长子和老七都没在她身边长大,因此她有所要求,两个儿子大多满足,更没跟她说过什么重话。因此老七这话她听得很是刺耳。 “你嫌弃他们了?没你那侧妃的亲哥哥有用?” 赵之桢这回终于信了“人善被人欺”,生母也不例外。他在军中历来杀伐果断,回到京中便不愿示人以铁面无情……如今看来,他又错了。 赵之桢忽然笑了,亲手端了杯茶送到生母手中,“妃母息怒。儿子如何会嫌弃吴家?我这就帮您说的这位吴家姑娘挑个好夫婿。” 淑妃看了儿子良久:她好歹知道皇子,尤其是握有实权的皇子不是那么容易吓唬得住。儿子虽在笑但眼中毫无笑意,这个神情更是让她想起了圣上。 为个她都没见过的娘家侄女跟儿子险些争执起来…… 淑妃胸口一闷,立即后悔刚才口不择言,可终究覆水难收。她微微垂下头,居然解释了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老七……不成就算了。” 赵之桢这股子怒气顿时就泄了:生母竟是真的凡事不爱多想,可又很胆小,并不会固执己见。 凭着这娇憨性情能在宫中多年“屹立不倒”,堪称奇迹的同时,他又觉得有些理所应当。这样的生母不会挡住任何人的路,想死死拖住儿子的后腿……就更不容易。 淑妃勉强笑了笑,“我最后悔的便是给你指的那个王妃。她跟我不亲不说,还总想着让我出面管教你。你是我亲儿子,我能盼着你不自在?这回也是,吴家人你能用则用,不能用……就算了啊。” 赵之桢哭笑不得地从生母宫中出来,顺着大道还没走上一会儿,便望见同母弟十二皇子笑盈盈地快步靠了过来。 十二皇子见礼后便直接赔不是,“七哥,弟弟先向您认错。” 十二皇子刚刚成亲,明年才会封爵,和新婚妻子一起出宫居住。可就十二皇子在宫里的时候,想阻拦下吴家人面见淑妃,一点都不难。 赵之桢笑了笑,“想我这个哥哥做恶人,早说便是。” 这话里满是调侃之意,这个弟弟只比晗儿大一点,又向来不生事,他并不介意出手为弟弟出口气,或是干脆地了却烦恼。 十二皇子听出亲哥的回护之意,稍微落后他哥哥半步,边走边笑道,“吴家一直盯着咱们兄弟的后宅呢。你想,连大哥都没逃得‘此劫’。” 赵之桢笑道:“吴家……妃母的幼弟,还有与他交好的族兄弟们向来都想得开。”向来异想天开。 十二皇子道:“七哥,这里跟你多少有些干系。” 兄弟两个一路前行,连跟着的太监都心有灵犀地落后了好几步。 赵之桢这才问道:“怎么说?” “七哥在关口可是对着费家狠切了一刀?他们也没指望在圣上跟前败坏你,”但太子那边就不好说了,十二皇子轻声道,“妃母那位弟弟只要让他见到大笔的银子,往咱们兄弟后宅里送人又算什么。” 赵之桢当年借着密旨,整治了费家的商队,除了铁器按数交到了父皇手中,其余查扣的财货他便按照惯例给麾下诸将分了分。 费家若是报复他,只是挑动吴家,让他不得不给吴家点教训——未免太小打小闹了。 十二皇子也不知是不是猜着了哥哥的心思,又接着道,“费家可是指使了些御史参你,那些折子全让父皇留中不发了。” 赵之桢点了点头,费家必定是用太子的名义,驱使太子麾下的御史来参他。父皇此刻等的也应该是太子的应对。 不过他还是由衷夸了一句,“十二弟消息甚是灵通啊。” “我这些日子光盯着那几位御史了。光看他们没事儿就聚在一块儿商量,费家人还时不时地现身搀和一下,谁猜不到他们打算做什么?”十二皇子一点都不避讳,“庆王叔都觉得我还成……” 庆王正是圣上的密谍大统领。 赵之桢这回笑得更真诚了,“以后说话行事只能更仔细慎重。” “弟弟这不是要谢七哥帮我免去吴家的‘桃花债’吗。”旋即,十二皇子又凝重道,“参不动七哥你,但可以参别人。做官或是为将至今,真要鸡蛋里挑骨头还是能办成的。” 到时候真逼得七哥你不得不临阵换将,平南王和北狄人真是做梦都得笑醒了! 幕僚们已经提醒他留心身边几位战功不凡的爱将,这几人年纪最大的不过三十多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古皆然。 除了朝中确有人嫉妒之外,还有平南王这类存着“除掉大齐青年才俊,多多益善”心思的逆贼,也在施展手段。 亲弟弟这次直接挑明……背后不知是有庆王授意,抑或是父皇也让他牢牢护住那几个好苗子。 赵之桢就回了两个字:“多谢。” 他刚和弟弟告别,从西六宫这边出来,又遇见了贵妃亲生的六公主…… 赵之桢揉了揉眉心,“怎么还让你特地出来传信?” 六公主笑道:“我怎么就不能为妃母跑腿儿了?” 赵之桢只得乖乖跟着妹妹再回贵妃的承乾宫。 贵妃盈盈笑道:“都说明白了?” 他跟十二弟走一路聊一路,妃母如何一无所知?怕是连他们兄弟“聊天”的内容都能猜个*不离十。 赵之桢自小便亲眼亲耳看见听见父皇与妃母谈论政事,对他妃母的本事可是一点都不怀疑。 “十二弟让我小心,”赵之桢直截了当,“护住身边人。” “费家不掌兵,横竖手段也就这些了。”贵妃应道,“若不是……”中间隔着个太子,处置起来何须圣上忧心?“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多爱惜名声。你出手前须得仔细探听,拿不准的事儿就去找你庆王叔,记得……干净利落。御史那边,我让娘家哥哥也再用心照看一下。” 只要别跟太子直接杠上,连你父皇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赵之桢准确地听出了妃母的弦外之音,“儿子记得了。” 贵妃想了想又道:“前些日子,我娘家嫂子进宫,倒是‘忽然’问起了晗儿。”贵妃之兄李维的长孙女只比赵晗小一岁,“你觉得如何?” 看在贵妃的面子上,赵之桢都不能不应,何况李维的这个孙女素有才名,怎么看都是晗儿良配。 今日进宫一遭,替柳桓回绝了桩婚事,又为儿子定了桩婚事,赵之桢自觉功德圆满,再加上妃母乃至父皇都默许他对费家“好生出口恶气”,他回到府中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 他先在书房里召集军师幕僚,打算赶在年底之前先让吴家安生下来,出了正月再回北方大营,便是打痛费家的时候。 到了该用饭的时候,正好议得差不多,赵之桢也没留饭,而是换了衣裳便往元春的院子跑。 一进房门,他便闻到了股香浓之气,再往里走,一看这屋里的阵仗,再看桌上架好的大锅子,他便问道,“又叫上晗儿和暄儿一起用饭?” 元春连忙道:“哎呀,王爷……”赶紧让人先把健儿弄去暖阁,“我可得跟您先告个状!大姑娘时常出门……能不能改成让他们在咱们王府里见面啊?” 赵之桢也惊讶道:“怎么说?” 元春解释道:“这还是大爷跟我说的。”只要涉及大爷和大姑娘,王妃坚决不沾手,元春也是无奈地继续照看大姑娘,“大爷……他自己说的,‘偷听’过妹妹与石家公子闲聊,便说不妨让他们以后多见见。大姑娘如今也实在是懂事又会体谅人。大爷怕您听了生气,这不托我跟您‘告状’了?” 赵之桢笑道:“这算什么‘告状’?” “告知其行状嘛,”元春越发实诚,“大爷这样一说,我倒好奇石家公子究竟有什么本事,折服了咱们大姑娘不说,还让大爷都替他说话。” “还真是。”赵之桢道,“等我休沐便叫那石家小子过来,咱们一起听听他是不是真的舌灿莲花。” 当晚,安歇之前赵之桢便收到了回信儿,因为实在太有趣,他还念给了身畔的元春听:淑妃幼弟酒后回府时,不小心跌进了路边的水沟,摔断了一条腿;而与他同行的还有个费家人,他虽然够机灵躲得稍远,却还是让酒后恼羞成怒的淑妃亲弟“捎”了一胳膊,直接破相。 元春听了也忍俊不禁,“您这收拾……也忒不拘一格了。” “我那些亲兵年纪小,鬼点子也不少。再说,若是让这二位丢官降职,勒令闭门思过,未免太着相。总之先让他们丢人且不能出门,也就够了。” 这二人终归不是罪魁祸首,受点皮肉苦,赵之桢让属下出出气也就罢了。其实他最想带兵团团围住平南王府……可惜现在做不到啊。 不过赵之桢没想赶尽杀绝,但平南王可没这么“心慈手软”:从京中内城的费府搬出,到京郊的庄子居住的费大公子乘坐的马车半路倾覆……还好他命大,身上多处骨折,可终究性命无碍。 这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大受刺激,醒来便一口咬定平南王要杀他灭口。 一直在跟父皇赌气的太子终于在“自己人”的通风报信下,知道他向来信任的费家其实与平南王早就勾勾搭搭了…… 而这位“自己人”正是贾珍安排过去的。 ☆、第75章 自家人什么样子,元春看了两辈子,也差不多摸全了路数。 就说珍大哥哥说话或许会比较委婉,但行事还是带着几分武将的直爽:为了回敬费家,抓住把柄立即告状,居然都不担心太子捎带着把他也记恨上。 为了放倒仇敌,自己也不惜摔个跟头……元春对此很是哭笑不得。 王爷如今不仅肯跟她说公事,甚至在淑妃娘娘那儿“一波三折”的经历都能一一道来,元春在听说珍大哥哥如何报复费家之后,也想跟王爷说道说道。 此时二人正并排靠在引枕上,赵之桢端着本兵书,隔上好一会儿才翻上一页。 王爷这是心不在焉,但其实又算是好说话的时候,元春轻推了下王爷的胳膊,“您大晚上的还看书,仔细伤眼。” 赵之桢应道:“我就没看书。长夜漫漫,正好咱们说说话?” 元春道:“我心里有些没底。” “出了正月就有结果,反正都丁忧在家了,还怕些什么。” 王爷理解成了她担心娘家声誉,元春也不好辩解,“而后等风声过了,花点银子,接着做官吧。又不是十恶不赦,哪里就至于身败名裂。” 横竖没外人,赵之桢也来了句公道话,“他不该让人抓住把柄。连带着荣府也丢了回人。” 元春长叹一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父不慈,这“子孝”也就打了折扣了。这话不好直说,但大家心如明镜:先帝驾崩的时候,圣上的哀伤能有几分真心? 这些年,贾敬在郊外观里炼丹胡来,贾珍在府里设宴胡来……这父子俩也是“异曲同工”了。 就看贾敬都出家当道士,在观里住了好些年,还能弄出个小女儿,就知道他哪里是一心向道?纯是避祸去的,然后连家里也都不管不顾了。 贾敬的死因连贾珠都语焉不详,元春就不接着深挖家丑了。 “他没把柄也得让费家鸡蛋里挑骨头,还不如让他心服口服地在家歇上几年,正好把族长的位子交出来。” 赵之桢笑道:“交不交于他有什么差别?族长换成你侄儿做,他这几年要待在北面大营,哪里有空处置族中事项?到头来还不是你这个娘家堂兄接着包揽族务。” “先夺了他的名头再说。”面子过得去就好,王爷向来更重“里子”,可元春也自有主意,“蓉哥儿才多大?我只求他有朝一日接手庶务的时候,出师有名。” 赵之桢劝道:“你侄儿的长处又不在庶务上头,耽误战功积累才是得不偿失。我瞧着,你那些堂兄弟们,也就是贾琏处置银钱产业,迎来送往倒还使得……正好他做官,”想了想,觉得元春对她这个堂兄也不大看好,便直言道,“五品于他便是一大关。” 他一口气说完,没听见元春答话,刚才元春还枕着自己的胳膊,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这会儿直接改成了垂着头……都快在埋到他腋下了。 赵之桢先吓了一跳:怀着孩子的元春他可是惹不起! 连忙扶起元春的肩膀,只见人家眼圈儿都红了。他连忙往回找补,“觉得不好,你姑且听一听便是。” 您这样待我……元春感动之余忽然噗嗤一笑,“我娘家那边可就赖上您了啊!” 赵之桢故意道:“这是从何说起?” “用您的名头最好压人,”元春揉了揉眼角,“我连借口都不用琢磨啦。” 她和她哥哥都巴不得其余族人赶紧找准了靠山,别再待价而沽、自视甚高还换来换去了! 二人一旦交心,“秘密”只会越说越多,元春解释道,“祖父和伯祖父去得早,跟着他二位建功的老兄弟还有几个健在呢。”元春比了四根手指出来,“珍大哥哥向着太子,我哥哥向着您,这几位老人家一直谋划,且撺掇伯父和我父亲,让我堂兄琏二哥去找一找大皇子的门路……说来也巧,我亲舅舅可不就投靠了大皇子?加上我姑父还是圣上的心腹。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守,宁荣两府简直就立于不败之地,就等着坐收一个从龙之功了!” 赵之桢闻言,差点被噎着:他们二人说话越发不肯藏着掖着,彼此都很舒坦。但实诚成这样,他顿时就喜忧参半了。喜的是真心换真心;忧的是……只听到“从龙之功”,他也猜着元春真正想说的话了:对于那件大事,他也不是特别有底气。 赵之桢端详了下元春的神色,才又开口,“京城里想着‘万无一失’的人家比比皆是。” 他也许做不到有问必答,比如北面大营的防务——这个真是太子问起都不能老实回答的,但对元春至少能并不太隐晦地指条明路。 不过赵之桢显然想多了,说起来元春对他的信心,比他自己都足。 在元春看来,王爷表态会照顾她娘家,哥哥贾珠不必孤军奋战,元春便已然大喜过望。 “我娘家没本钱啊!”元春一针见血,王爷待她越温柔,她也就越发胆大,“还梦想着一本万利,不摔个跟头,他们还总把自己当回事呢。” 赵之桢笑道:“好了,这回我不管就是了。” 贾珍并非像费家状告的那般热孝期间明目张胆纳妾,而是跑去跟外室睡觉……这事儿可大可小,罚得重不重全看他的本事和人脉。退一步说,贾珍的罪名也完全没法儿跟费家相提并论。 不过费家和贾珍都在太子麾下,互斗得再热闹,元春也觉得王爷不必在此时插手。 此时,赵之桢又道,“以前我带兵在外,麾下诸将总有人时不时让京中御史参上一本。比如族人仗势欺人,家中与民争利,都知道不能把我的人如何,但总是持之以恒地恶心我。”说着他笑得越发温柔,“自从你姑父回京,你哥哥中进士之后,这种事便少了好些。我如何不承你的情?” 出头参赵之桢麾下诸将的御史,大多没什么根基,纯是让背后那些人家要么说服,要么许以重利推出来背黑锅的。 林海身为圣上信臣,人尽皆知,有时候只要他表露个姿态,再加上贾珠从中分说,那些胆小的御史便知难而退,只会剩下那不得不接着出头的御史……人少可不好收拾?这些人便由圣上新提拔的左都御史分期分批地一一黜落。 赵之桢虽没明说,心里却很是感激,他不好跟林海走动太多,便把这份谢意一股脑地全放在了元春身上。 这些事儿贾珠也在给妹妹的信中提起过,元春安心受用,同时也记得体贴哥哥,姑父姑妈这边暂且还不需要她帮忙,但一双表妹表弟,她自认还是能尽力照看的。 不过元春还是假惺惺地谦虚道:“王爷客气了。” 赵之桢大笑,“太假了!” 前世,文臣赵之桢只能倚仗李家,这辈子因为有了林海和贾珠,赵之桢跟贵妃情深依旧,但对李家的态度……也只能说不错了。 儿子赵晗将娶李家女,赵之桢对李家还是老样子,算不上热络。 而贵妃跟元春的想法几乎如出一辙:娘家也有自己的心思,既然他们不认可自己的主意,不如让他们吃点苦头,之后自然就学了乖。 就在赵之桢打算置身事外,等着看圣上如何处置费家以及太子的应对之际,贾蓉再次趁着夜色“摸”到了王府。 元春这天正好不大舒坦,听说侄儿来了便把王爷往外推,“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准不是小事儿。” 赵之桢道:“等我回来。” 元春应了,“快去快回。” 书房中,贾蓉连寒暄都省了,见礼后直接递上了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匣子,“里面是家父这些收集的费家罪证……他让我转交给王爷,随您使用。不过王爷最好别看,我偷看了几页也已经后悔了。另外一份,家父已经派人送到太子的舅舅那边去了。” 这匣子……跟当年王妃刘娡从娘家抢回的东西一样烫手。赵之桢道:“我转给庆王叔便是。” 贾蓉能说看了后悔,显然其中涉及太子极多,为防止父皇看了大动肝火,还是让庆王叔先提前“审一审”,再呈给父皇吧。 赵之桢的大总管亲手接下封条完好的匣子,又出门带上王爷的帖子去请庆王。 交出匣子,贾蓉心事了了大半,这才又道:“本来家父是先将这些东西献给太子,可惜让费家压下了。家父这些日子不得轻易出门,这次也是疾病乱投医了。” 赵之桢颔首道:“这里怕也有你去了的祖父的‘功劳’吧。” 贾蓉默然:他不得不承认,当年祖父跟事败而自尽的南边那位,以及平南王都有交情,所以才“知之甚详”。 赵之桢见状,意味深长道:“迷途知返……才不至于翻旧账。” 贾蓉闻言连忙肃容道:“卑职也是这样想的。” 贾蓉的反应赵之桢很是满意,又改回了家常说话的语气,“你倒是鬼精,怎么知道你父亲派人去往太子舅家告状了?” 贾蓉也跟着轻松几分,“家里有人给我报信儿,我出门便带人把那送信的扣住了……之后便由不得他了。” 赵之桢闻言便笑,“不错。” 又闲聊了几句,贾蓉告辞而去,没多久便是庆王悄然来访。 庆王是个在三伏天仍能身带寒气的冷面王,赵之桢对这位王叔向来佩服至极,却从不跟他胡乱攀交情。 寒暄了几句,赵之桢便把刚得来,都没焐热的匣子交了过去,“宁府贾珍本想奉给太子,无奈费家势大,这才托我转交。” 庆王已经知道贾蓉离去的时辰,算了算便道,“小心谨慎些正好,其实你就算看了也无妨。有个由头,大家也都省心了。” 只听这一句,赵之桢便知道费家完了。 第二天,费家在京中做官的三位族人便全部停职回家反省去了——包括太子妃之父。 费家在外还有两位刺史,不过跟费家嫡系已经隔得比较远了,而且这两人升官都是靠得实打实的功绩,留下他们也给太子和太子妃都留了点面子。 为防费家奋起一搏,不仅太子身边安排了不少侍卫,连费家在北方的祖宅附近,圣上都特地命人仔细看管。 圣上也是保险起见:其实费家掌兵的那代人已经悉数故去,但圣上就怕他们用太子来讨价还价。贵妃也反复劝过圣上:咱们怕伤了玉瓶,您可得好好教导太子。 此时,御案上早已摆上了费家这些年敛财通敌,以及怀有不臣之心的证据,圣上披着奏折,更等着太子过来认错。 说起来,圣上并不如何怪罪太子,被最信赖的臣子蒙蔽,甚至是背叛,这份心情圣上很能体谅:毕竟他也是磕磕绊绊一路走过来的,内心又何尝没有煎熬的时候。 只要太子能吃一堑长一智,这亏吃得也算值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圣上足足等了小半个下午,儿子没等来,倒从心腹内侍口中听说太子妃父亲求见太子,此时已经进了东宫…… 此时圣上固然恼火,但还是存了点希望。熟料这一整天,太子也没来见他这个父亲。 东宫之中自是有圣上的耳目,晚饭前便传回消息:太子妃之父跪地认罪哭诉,太子似是不忍。 圣上当时就气饱了,满心郁闷无处宣泄,抬脚便又奔向了承乾宫。 贵妃在宫中小厨房里早就吩咐,做了几样汤羹和小菜,饭菜还没全熟,圣上便到了。 即便是圣上沉着一张脸,贵妃仍敢调侃,“这是……铩羽而归?” 圣上怒道:“我连太子的面儿都没见着!” “瞧瞧您这通身的火气,东宫里如何,您问了没有?” “太子在他书房里一直没出来。” “这不就得了,”贵妃果然举重若轻,“您不自在,太子哪里就舒坦了?他估计还没想好该如何向您认错。” 圣上其实并不怎么乐观,但还是言道,“但愿如此吧。” 儿子你争点气,别再让费家说心软了! 话说太子的确心软了,但再心软也被费家所作所为激怒了。 再说向父皇认错,太子虽然心底因为颜面有损而有些许不快,但真不至于一点不情愿向父皇低头。他再如何高傲,也知道这储君之位源自父皇的爱护和欣赏。 真正让他心惊的,乃是费家露出颓势时,朝堂上竟是一边倒,甚至还有少许打算落井下石之人。 费家辅佐他这么多年,总归……打狗也要看主人,只看费家是他的人,也该多少留些情面,得有人出面为费家求个情不是? 但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诚如今日费家之主太子妃之父所言:微臣有罪,损了太子声望死不足惜,但经此一事朝堂上究竟还有多少人一心向着您,一目了然啊! 而且没了费家人,太子惊觉自己竟没什么人可用了:经过费家持之以恒地排除异己,那些曾经偏向太子的人家早就“沉稳”了下来,比如向他示好的韩家此时也没了动静;而宁府贾珍丁忧期间还惹了官司,可谓自顾不暇…… 詹事府里倒都是是自己人,可这些人还太年轻,在朝堂上根本没什么分量。 太子在对费家十分失望之余,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向舅家求教了——在此之前难免砸了点案上的东西,譬如镇纸、笔洗之类……想再丢砚台,忽然想起这是父皇给他的。 太子放回砚台,连喝了两盏茶,才算勉强平复下来:跟费家太过亲密,自然冷落了舅舅,但至此之后舅舅还真对他不冷不热……无奈形势比人强,他势必要在费家处置结果出来之前,想出个能让父皇满意,于己损害不大的补救方法。 于是连着三天过去,太子见到父皇也没提起费家一个字,认错悔过更是无从谈起——他在等舅舅的回信。 而在除夕之前,圣上似乎也没了耐心,直接让太子妃之父致仕了,罪名便是私贩盐铁,与民争利——只要不想废掉太子妃,圣上便不能把太子妃的父亲直接丢进大牢里去。 至于费家的其他人,圣上就没那么“手下留情”了。 这几天一直都在看戏的赵之桢也终于有点忍不住了:他父皇什么时候对他这般宽和有耐心过!回府后,赵之桢依旧心绪难平。 偏偏这天元春肚里的“小祖宗”比较老实,见到王爷归来,元春竟是难得的笑脸相迎。 赵之桢只得把心事放在一边,先问道,“有什么好事?” 元春笑道:“石家公子来了。” “闹笑话了?” “没有,”元春接着道,“您知道王妃向来睁一眼闭一眼,我便跟着大爷跑去‘偷听’了一回。” 赵暄和石江是在赵晗的书房里见面的,彼此之间还隔了个屏风,屋里更是有人值守……就算并非刻意,坐在隔壁的隔壁的赵晗还是把一切都收进耳中。 而元春过去,则是为了照看赵暄——虽然她自问不太称职,可偏偏赵暄对她殊无排斥之意。 听说元春也要跟着去见一见石江,赵暄痛快地答应了,“让你放心也好。” 听到这里,赵之桢也欣慰道,“如此一来,我也放心了。” 元春此时更是掩口笑道:“您知道石公子最爱说话吗?”说着,便万分佩服,“论温柔体贴和耐心,我都望尘莫及。” 赵之桢也微微一笑,“所以啊,哪怕家世差了些,这桩婚事我也允了。” 王爷这应对,跟元春的设想有点差别。 元春这才拉着赵之桢的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回,“王爷有心事?” 父皇对太子太好了,我羡慕嫉妒还无奈呢——就算二人几乎无话不谈,赵之桢还是没法把这番心事宣之于口。 元春见王爷不答,又问,“这是从何说起?”其实她已经猜到王爷此番八成是因为太子而心情不畅,“莫非圣上要严厉处置费家了?” “差不多,”赵之桢轻叹一声,“涉及私贩盐铁,还有暗中跟平南王传递消息的费家人,尤其是身在北方的,都要收拾一番。” 这自然是圣上的旨意,动用北面大营的官兵,除了在营中值守的将军,作为统帅的赵之桢自然也得了消息。 元春道:“理所应当啊。费家的羽翼没了,他们就安心闭门过日子吧。” 只是少了财源,太子的日子怕是要艰难了,而且……赵之桢摇了摇头,“费家像是坐以待毙的人家?” 当然不是啦!费家后来做过平南王的内应,虽然这并非直接导致了太子被废,但至少也是缘由之一了。 而最后干脆利落地除去费家之人……正是王爷。前世元春在东宫得知太子位置不保,惊魂未定之际,也听说了赵之桢的本事。 这一世估计也是大同小异。 如今连娘家都有了着落,元春几无心事,只剩宽慰劝解,顺便潜移默化地尽量把自己前世所知的人和事告诉王爷。 至于能影响多少……不是元春自夸,她觉得如今她说话已经很是管用了。 于是她轻声道:“他们若是会甘愿受罚,在私贩盐铁事发的时候就该收手了。我……担心他们铤而走险。” 赵之桢深吸口气,“此事父皇自有计较。” 圣上如何“计较”大家还没看出来,大年初五的白天,京城……地震了。 只是这地震未免轻了些,京中只倒了些花架子和本就岌岌可危的窝棚和草房,只有几个百姓被砸伤,更无人送命。 但一天后,直隶的消息传来,圣上就一点都庆幸不起来了。 也幸好地震时正是白天,因此受灾最重的地方民房倒了无数,送命的百姓不过数百…… 大齐幅员辽阔,每天总有天灾*,圣上和百官赈灾早就赈出了丰富经验,何况这回其实称不上多么严重,但是一天后,又有百里加急的折子送到:直通京城与金陵的大运河直隶一段的河堤塌了……正逢冬季枯水期,因此受灾不重,不过那堤坝去年新修的,如今看来必有问题。 河道堤坝一事尚无定论,无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出正月,又发生了日食。 前世便是如此,因此元春淡然至极,反倒是王妃因为担惊受怕叫了好几回大夫。 王妃韩续原本还为她那个野心勃勃的哥哥躲开了费家这一劫,而暗中欣喜不已——熟料运河河堤倒塌,其中牵扯到了韩续嫂子的娘家哥哥。 韩大公子夫妇来央求过几回,韩续都没松口为嫂子的哥哥求情,逼得紧了她干脆地装起病来。 而韩大公子在妹妹这儿碰了壁,便找到了赵之桢,这边话还没开口,王府长史匆匆进门来禀报:平南王反了。 ☆、第76章 不趁着大齐天灾*兼备之际趁火打劫,平南王都对不起他野心勃勃又在西南呕心沥血的祖宗们。 平南王有不臣之心,几乎人尽皆知。今日起兵谋反亦在赵之桢意料之中,因此听到消息之时脸上连点震惊之色都没有。 可大舅子韩大公子却是瞬间血色尽褪。 赵之桢道:“我要进宫面君。”吩咐大总管替他准备出门事项,又看向大舅子,“怎么?家里还有收尾没清干净?” 赵之桢知道对韩家最该恩威并施,若想整合北面两处边关的防务,不再给平南王走私的机会,韩家也是不得不收伏。不过趋利避害、妄想左右逢源也是人之常情,既然韩家能从太子这边掉头再投向他,别再指望“深得他的信任”就是。 其实韩大公子一直心中郁郁:我们父子亲近太子,还不是因为王爷您那会儿也站在太子那边儿!无奈这番话压根说不出口。 而他听到平南王谋反,可不就心惊肉跳,如坐针毡,此时更是起身谢罪,“下官知罪,还请王爷指条生路!”却是连亲戚都不敢攀了。 韩大公子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让赵之桢暗中点了点头:认罪爽快,不强词夺理更不百般狡辩,比费大公子不知强了多少。这家人可真没作“奸佞”的本钱。 赵之桢道:“此事不会牵连太过,越老实越不容易挨罚。”言毕,端茶送客。 韩大公子出门,直到上了软轿,才敢抹去额上冷汗,心说比起他们父子的前程,岳家的麻烦只能先丢在一边了! 赵之桢临出门之前,还特地让大总管转告元春:不必等他,今晚没准儿要夜宿宫中了。 平南王造反一事大总管也没有隐瞒,知道如今局势跟前世她所知道的并无差别,元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王爷赢了。 她正端着千字文,教健儿认字,忽然抱琴来报:大姑娘来了。 就算如今大姑娘对家人脸色好看了不少,依旧是元春的稀客。 大姑娘进门时脸上不仅挂着笑,甚至还揉了揉过来向她行礼的健儿,“健儿乖。”扭头便对自己的丫头道,“把那个匣子拿过来。给健儿的小玩意儿,拿着玩吧。” 健儿翻开那雕花镂空的木匣子,里面有一颗精致的十八层牙雕套球,他捧起小球,眯起眼睛笑得露了一对小白牙——比他手里的牙球还白亮上几分。 谢过姐姐,又让亲娘大手一挥,健儿抱着新玩具回到暖阁里撒欢去了。 赵暄见状笑道:“真活泼。”又低头一瞄,“耽误健儿认字了。” 元春道:“他也憋坏了,就放他一马。” 赵暄忽然幽幽叹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我做得对,你们就都肯顺着我。” 元春无言以对:她不满三岁的儿子都知道做错事要挨打挨骂呢…… 赵暄忽地抿嘴一笑,“今年就要出门,倒有些舍不得你们了。” 她长相本就是各取父母的长处,没了那份横眉冷对的狰狞,只说外表真是……赏心悦目。 今年秋天先是大爷迎娶李家女,两个月之后便是赵暄的婚期……此时元春也不得不认:有些姑娘,真得到了为~人~妻、为人母的那一天,才会迎来蜕变。 赵暄不等元春答话,依旧自顾自道,“父王在府外数次召江郎的父亲说话,哥哥也暗中把江郎,还有他父兄探查了好几回……哎呀,还有江郎的朋友也没能逃过。”她越说那酒窝就越深,“江郎来诉苦,真是有趣得紧。” 元春这才相信大姑娘真是闷得慌,过来跟她闲聊。 不过这样毫不讳言未婚夫婿,个中更是没有多少羞涩,元春本想提醒一下,可一想这直爽的脾气又不讨人嫌,还是顺其自然吧。 再说石江给王爷做女婿,实打实地高攀,大姑娘一辈子都保持着这样的“气势”也没什么关系:大姑娘自己爽快不说,娘家人也放心不是? 元春也有点羡慕,不过她的娘家哪能跟王府比……转念一想,自己若是生了女儿,女儿不也摊上了这样的好娘家?上辈子的遗憾这辈子已经补全了大半,剩下的就由儿女来弥补吧。 而赵暄果然不同以往,她看着元春从怅然到平和,竟道了句“你也不容易”。 元春笑道:“谁活着容易呢……” 赵暄沉默了一下,又问,“我要是早些懂事,是不是父亲哥哥都能待我更好一些?” 这不是明摆着吗?大多数人不都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尺左右?大爷如今待你不错,也是本分大于情分。 元春却不能再刺激大姑娘,只能含糊道,“等你当娘就懂啦。” “也是。”赵暄想也不想,“回头我就试试去。” 元春赶紧按住跃跃欲试的大姑娘,“等你大婚之后再试也不迟!” 元春起身之迅捷,下手之威猛,闹得赵暄一愣,还应道,“哦,好。” 赵暄还是那个天生短根弦的大姑娘嘛,元春心满意足地坐了回去。 送走赵暄,元春已经准备用晚饭了,没想到王妃韩续又派人来请。 王妃跟她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更是点头之交。韩家不仅对费家的盐铁买卖睁一眼闭一眼,同时也对薛家的生意颇多照应,为此元春也要回报一下。 在王府内宅正房里,王妃一身常服,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地跟元春聊起了育儿经。除了刚怀孕时有些不适,韩续这一胎比元春都稳当一些。 府里都知道王妃为了躲娘家的烦心人和事,连续装了挺久的病……当然,府里也都知道王爷无论公事私事都乐意跟侧妃念叨念叨。 说完彼此的肚子,韩续便上了正题,“你娘家可好?” 元春应道:“挺好的。” 从去年年底开始,娘家几位族老加上嫡系,以及各房说得上话的兄弟,便坐在一起商量要把珍大哥哥的族长……扒了。这还是看在没了的贾敬份上,没有逼迫过甚。 外人看着兴许觉得贾家外敌未去,内斗不止,大有笑话瞧……元春也是暗中开心坏了:珍大哥哥不再做族长,也就不能再代表宁府甚至贾家。 在元春想来,拉扯娘家可不是事无巨细样样插手,只要把庸才赶下去,把人才扶上来便尽够了。荣府有哥哥,宁府有蓉哥儿,更有姑父姑妈提携,最后面还有王爷照看,可保两世荣光。 至于更长远的,恕她有心无力了。 王妃韩续自然不知内情,只是因为娘家给自己增添了无数烦恼,而和元春有些同病相怜的滋味,“劝又不管事儿,不劝眼睁睁地看他们摔跟头,又止不住心疼。” 元春眨了眨眼睛,“不闻不问,直到尘埃落定?” 韩续扭头端详了元春半晌,好似在猜测元春这话是否真心,“听着不坏,”顿了顿又道,“一定试试。” 元春自己不过是个侧妃,就能大大方方地在娘家得了不少靠得住耳目,更有忠心的李大一家为他打理生意,顺便探听消息,身为王妃的韩续若是往韩家安插人手只会比她更理直气壮。 别看王妃如今对她和气无比,当初刚进门的时候必然也动过打压她的主意,不过是露出个意向就让王爷狠狠拍了回去。 王妃知道打不过,便愿赌服输,至于亲生哥哥韩大公子就更有趣了:为了能投奔太子,居然和元春的堂兄贾珍联合起来……而且还真把费大公子弄得狼狈不堪。 这一家人摆明了所图非小,不过想想王妃的父亲几乎白手起家,能有今日权势一靠才能,二靠……能屈能伸。 王妃和王妃之兄也深得其父真传啊。 王妃轻啜一口药茶,又道,“我娘家替费家挡过灾,更背过黑锅。” 元春点头道:“费家家大业大,为敛财也是招数百出。”费家罪证确凿,这样说自然毫不为过。 而王妃肯实话实说,自揭其短,自然是希望她跟王爷传话:韩家也是苦主。 果然王妃又接着道:“若说费家在西北的买卖人手,我没嫁来王府时也帮着母亲理家主事,细枝末节倒是略知一二。” 一般来说,韩家若有重要消息禀报王爷,也是该由韩大公子奉上才是。王妃分明是说这些消息纵然有用,也是归她所有! 王妃要么是跟娘家有了分歧,要么就是给自己揽功劳,难怪特地叫她来,还要请她跟王爷探探口风。 前世的自己大约都没能正经落在王妃眼里,而这一世王妃却得有求于她。可惜元春根本得意不起来,因为她马上意识到随着王爷水涨船高,自己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白天处置庶务兼带儿子,晚上和王爷相处,聊聊家事说说国事,随口出谋划策,尤其是看着王爷抱着健儿,教他认字,自己则靠在王爷身上晒着太阳,时不时取笑下王爷和儿子,这样悠闲的日子怕是不容易有了。 王府中馈尽在王妃手中,可也仅此而已了。 但是元春不一样,连王妃心里都明白,在王爷不在家的时候,外事大爷赵晗做主,内事肯定都听贾侧妃的。 王爷的人手王妃不大使唤得动,她也不再自讨没趣,可元春却能让王爷的心腹们悉心听令——因为元春的几次献策,王爷没有对自己的心腹们隐瞒。 从王妃屋里出来,元春带着一肚子的“心事”慢腾腾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进门,看家的傲梅便禀报道:“大爷刚还打发人来,说是您回了,他便来坐坐。” 元春立即明白了大爷的意思,“我没事儿,王妃那儿又没有鸿门宴。” 傲梅上前给元春脱下厚实的斗篷,小声嘀咕道,“她……还不是打不过。”这才知难而退罢了。 元春抬手捏了捏傲梅的小脸蛋,“又长一岁,怎么嘴倒是越发大了。”再扭头,便见抱琴一脸认同地点头。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爷赵晗也亦赶到。 他也知道自己来得突兀,便开门见山了,“王妃之父也挨参了,”韩家因为费家而受些牵连,赵晗觉得两家都不无辜,“王妃不好直接求到父王头上,便找您……帮忙了?” 元春道:“我只管传话。多事之秋,我哪敢惹事,大爷尽可放心。” 眼前便有大战,姑父那边定要忙得不可开交,她哪会为了点无用的虚荣自揽差事? 赵晗闻言松了口气,又低声道,“侧妃知道王妃嫁进来都不过问我和妹妹,知道了妹妹的性子,她又有了喜,更是避而远之。这回忽然关心起我们兄妹来……” 赵晗的岳家可不就是贵妃的娘家?王妃这会儿临阵磨枪,估计她心里也知道用处不大吧。 元春也说了句公道话,“尽人事知天命吧,好歹跟娘家也好交代不是?” 赵晗却在思量:父王还真是没有“岳父运”。他的亲外祖父固然厉害,无奈没得早,后面两任本事有限不说,帮衬也有限,倒是拖后腿的花样层出不穷。 不过……论起坑女婿没人比费家更强,尤其是在南方坐镇太子舅舅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这些要等父王回来,才有答案。 却说王爷不在,元春便用健儿作伴,母子两个一夜安睡……元春扯开健儿拉着她衣领的小手,翻过身就见王爷正……脱鞋呢。 元春揉着眼睛问,“您要出征?” 赵之桢面色疲惫,却扯着嘴角道,“我还是守北面。”想了想,搂着元春的肩膀,附在她耳边道,“终于能出口恶气了。” ☆、第77章 “出口恶气?”元春故意道,“难道您能横着走了吗?”话音刚落,脑门已经挨了一下。 赵之桢笑道:“我先睡一会儿。起来咱们再说话。” 元春点了头,把健儿往里赶了赶,好歹给王爷腾出了“容身之地”,才打着哈欠躺下了。 赵之桢掀开被子便钻了进去——回到府中他只是打发大总管向各处招呼一声,自己则直接进了元春的房门。连梳洗都懒得来,脱下衣裳先补觉。 因为二人都去了大半心事,这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还是健儿用小胖手把爹娘摆弄醒了:划拉几下爹娘的睫毛就行啦。 元春让儿子弄醒,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打算酝酿一下便起身。 至于赵之桢,胳膊一抬,健儿就让强壮的父亲按在了怀里……一时动弹不得。健儿委屈的小眼神,害得元春好一通笑。 娘亲不救他,健儿便在父亲胸前扭啊扭的,“父亲!哇!重!”经常和父兄相处的健儿,一点也不怕看似冷冰冰的父亲。 赵之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放开了小儿子。 等二人起床,一起吃了点东西,赵之桢先去往书房召集儿子和心腹们议事。元春也知道等王爷回来,二人会有一番长谈,便也赶紧召来手下,听着管事掌柜们的禀报,把该吩咐的吩咐下去。 “若是奉承的人多了,也别得意忘形。什么时候都有人见不得别人过得好。” 这话虽是敲打,但在场之人有谁听不出个中真意?几位颇得信任的管事对视一眼,正琢磨谁出头恭喜几句。 元春又道:“天子脚下,能有什么瞒得过圣上?王爷给的体面,谁若是不珍惜,我就不饶。” 几人齐声应是。 元春向来坚持“贵精不贵多”,能在她身边办差的管事都是本事和品行兼具的人物。 她见几人各自思量,又再次嘱咐道,“咱们的产业是得盈利,不如王爷那里也交代不过去。不过比起名望,银钱又不算什么。” 元春对手下犯错从来不打也不骂,就是让那个犯错的人在众人面前自省,当然这人若是能知耻而后勇,立下功劳,元春不吝惜当众褒奖。 而且元春不贪婪也不苛刻,更没做过胡乱给娘家陪嫁安排肥差的事儿。公正,私心少,赏罚分明,已经足够手下尽心报效。 赵之桢从心腹处听说了元春的作为,又心安理得地给元春了几个庄子和商铺,然后这几年里对自己这部分“私房”愣是一点都没过问。 于是数年的积累,加上王爷时不时交来的“零花”,再有自己的嫁妆,元春身价十几万,库房中更有数量不菲的粮食,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她要去东北买些药材回来。当然,数量不少。将来的几年,直至王爷登上龙椅,京城都是比较安生的,但她也该未雨绸缪一番。 处置完这些,也该吃午饭了。 元春让抱琴去小厨房要个锅子——肚里的这个似乎比健儿爱吃多了,桌上摆满了盛着菜肉的碟子,王爷居然在此时回来了。 元春惊讶道:“完事了?” 赵之桢轻咳一声,“昨晚上……比我预料得更好一些。”看着一桌吃食,又看了看元春的肚子,“怀健儿的时候,也没见你吃这许多。” “我哪知道?”元春看向抱琴,“王爷来了,多上些肉。”说着她从锅里夹了一筷子嫩嫩的羊肉放到王爷碗里,意思了一下,便自顾自地享用起来。 倒是赵之桢怕她忙不过来,自己用着还不时地给她夹菜:虽然这一胎不甚顺当,但好歹吃得香啊。 健儿见爹娘恩恩爱爱互相照顾,他也眼巴巴地瞧着父亲和母亲,“我也要。” 赵之桢和元春一人夹了一筷子蔬菜塞进了健儿眼前的小碟子。健儿心满意足地吃了半天的熟菜。 吃饱喝足,二人坐在窗边晒着太阳,健儿则被“赶出去”睡午觉……赵之桢终于起了头,“平南王算不上顺势而为,他是不得不反啊。” 前者那是有心算无心,平南王占据了大优势,后者嘛,可就正好相反了。 虽然王爷在政事大局上都不会刻意隐瞒,但元春听来的也大多是只言片语,只凭这些也足够她拼凑出个差不离的局势来了。 前世元春为了打发清冷寂寞的宫中时光,她常读佛经;这辈子,她闲来无事翻看,且仔细琢磨的全是史书。 第一代平南王也是靠着彪炳战绩得以封王,他的王妃没有生下嫡子,在其余庶子之中,第一代平南王出人意料地没有选择行兵打仗更有天赋的儿子,而是把那个一直默默无闻给父亲和兄弟做后勤和保障的儿子记到了王妃的名下。 如今看来,第一代平南王这个决定,堪称明智无比。因为开国~太~祖爷驾崩之后,登基的便是大齐公认的明君太宗皇帝。 第二代平南王几乎是力排众议,把西南特产的优质盐铁,半卖半送给了这位贤君,这番举动让平南王一系在太宗削藩时得到了保全。 若是换成那位善战但脾气火爆的兄弟,平南王这一大家子怕是“绝无幸理”。 之后的平南王也是闷头治理西南,并没显露他们在兵事上的野心,直到先帝登基,终于让他们看到了、也抓住了机会。 说起来,平南王才算是圣上真正的心腹大敌。 果然,赵之桢此时也感慨道,“父皇谋划多年,终于无需再忍。” 这句话压根就是在明说平南王造反,还是圣上占了主动。圣上自有雄心壮志,从先帝手里接了个“烂摊子”,却想给子孙留下足够稳当的家业:无论外敌还是内患,至少要消灭其中一样。 元春靠在赵之桢肩头笑道:“愿闻其详。” “平南王数条商路,父皇直接断了九成。” 原来如此! 西南多山林,易守难攻,同时矿产丰富,但苦于耕地不足,百姓尚且不宜自给自足,更遑论厉兵秣马图谋中原。 赵之桢这会儿谈兴正浓,更详细分说道,“平南王那边总共三条商路,往正北,东北还有直奔穗州的。” 元春手下也有王爷“白送”的铺子和商队,对个中门道也有些了解:穗州乃是大齐南方第一大港,往来商贾数不胜数,当地外族人与大齐百姓混居,街面上见到高鼻深目的外族人早已见怪不怪。 而太子的舅舅正好坐镇广东。圣上一道密旨,便能轻轻松松地断掉平南王这条商路。 至于东北和正北两条路,却是要细听王爷怎么说。 赵之桢也心有灵犀地说起了西南通往东北的商路:出了西南大关,经过湖广再渡过长江,顺着运河把盐铁送至京城,至于之后的销路自有那些与平南王结盟或是一起做生意的人家接手。 这些人家多是在先帝那会得用,可在如今圣上跟前不那么得志的,当然费家算是个例外。 赵之桢揉了揉太阳穴,“我是猜不透费家人的心思,自家都出了太子妃,还跟平南王搅到一起,究竟图什么?” 后边半句他没直说:凭着费家的地位,直接去勒……收孝敬都比跟平南王搭伙私贩盐铁风险低,还赚得多呢。 元春听出了王爷的话外音,直接道,“王爷忒慷慨,一两银子就不是钱了?” 赵之桢好奇道:“哦?怎么说?” “咱们府里都是上行下效,”元春轻描淡写道,“也就是大姑娘年轻,爱个首饰衣裳,可给她五千银子,她能花上好几年,还有得剩呢。您可知道太子的侧室日子怎么过?平时戴着的喜鹊登枝簪子,光上面的宝石就值大姑娘好几年的花销。这还只是个不大得宠的侧室呢!况且跟她们说话,她们的首饰衣裳都不见重样……就说这银钱是从哪来的?”她也隐了半句没说,连侧室都这样“嚣张”,太子和太子妃又该是如何啊? 不言自明,东宫大半的花销都是靠费家孝敬的。何况人家费家自己还有一大群族人要养活,朝中更有为数不少的臣子需要拉拢,每年动用的银钱数目自是惊人。 其实,圣上、他的妃嫔以及儿女们都不嗜奢华:都坐拥江山了,还需要跟乍得富贵的人家一样,四处显摆吗?唯独太子是个例外,因为这个嫡子来得不易,圣上和皇后都十分宠爱,甚至称得上溺爱。 皇后去世后,圣上有一段时日把对爱妻的追忆也化成关爱宠溺,全落在了太子身上:予取予求,不在话下。 好在没过多久,圣上自己也发现太子势头不对:不仅是对待下人,连对自己的兄弟以及身边的臣子,太子都是副高高在上,容不下一点不同见解的模样,且有变本加厉的迹象。 慈母多败儿,慈父亦然,圣上也反思了一回,之后便做出了一番一碗水端平的举动,关心的太子的同时,也仔细过问其余儿女,太子果然有所收敛。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太子骨子里的“惟我独尊”,怕是很难再改过来了。 说句心里话,在赵之桢眼里,比起太子的霸道专断,大哥那份装出来的左右逢源以及“见到人才就想挖一回墙脚”的毛病,也不那么难以忍耐! 也不止是他,连父皇……怕也忍无可忍,终于狠下心除了费家,给太子敲个警钟。 因此他轻声道:“且瞧着吧。费家兴许得回原籍了。” 元春摇了摇头,“雪中送炭难,落井下石易。”犹豫再三,终于提醒道,“他们都跟平南王往来了这么多年,逼得紧了,谁知道……” 说完,她也暗自感慨:事涉太子,她都能嘀咕几句,王爷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照此以往,她只能越发“管不住嘴”了。 赵之桢冷笑道:“他家若是老实也就罢了,再动什么歪心思,仅凭太子妃娘家这一条,可保不住他们!” 元春贴在赵之桢耳边,“我不是怕费家往外传消息,我是怕他们挟持太子啊!”说着,抓住赵之桢的手腕,“您可知道当时珍大哥哥怎么往太子那儿送信儿?不管是告密还是求援,他都只用了一招,银子铺路!他买通了太子身边的大太监,还不止一个……您说,费家人做了这么久的太子心腹,太子身边的太监宫女心思就不会跟着变一变?” 费家不仅用银钱牢牢把太子绑到了自家的车上,还在十余年间彻底改变了东宫的风气:宫中贪财的太监很多,但为了银钱什么都肯干的太监,大多在东宫…… ☆、第78章 赵之桢闻言便抚住了额头。 在他想来,父皇削掉费家,只给费家嫡支留一两个虚职,也就全了太子与太子妃的脸面。而且在证据确凿之时处置费家,群臣不会反对,更不会掀起太多风浪。 原因无他,费家不掌兵。 就算费家向太子求情,太子于心不忍想要出手相救——身边手握兵权,且说话极有分量的,也只剩他的舅舅们。 话说太子母族姓温,这家子人的性格也是不温不火,他们要是一心维护太子看好费家,早就下场跟费家一起争斗拼杀了,何至于一直静观其变呢? 眼见尘埃落定,温家也没道理为费家鸣冤。赵之桢因此道:“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温家就深受父皇倚重。” 这话的意思十分明白:正是因为温家的功劳,太后和圣上才从温家选了位皇后,而不是温家出了位皇后,又有了太子外甥,才有今时今日的超然地位。 赵之桢心道:这么明摆着的事儿,元春你总不至于本末倒置吧? 王爷的心思此时都写在了脸上,元春轻叹一声,揉了揉眉心:王爷还是想岔了! 前世太子被废,温家仍旧屹立不倒,就知道这家人究竟站了哪一边,以及他们站得稳不稳对不对了。她真正想提醒王爷的地方,还真就是决不能小瞧费家。 元春百般纠结,赵之桢也看在眼里,还以为自己无意挫伤了她,反倒先温言软语地哄上了,“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温家人有几个在京城?他们纵然起了什么心思,远水救不得近火。” 元春听到这里,忽然抽了抽鼻子。 赵之桢连忙拿了帕子递给她,“受凉了?请大夫过来瞧瞧?” 元春闷声道:“不用,哪儿就这样娇气。” 前世,孤寂了大半辈子;这一世,等她回过味儿来,二人已经情意绵绵。她连鼻子痒了一下,都让王爷问了一回…… 也正是身心都无比舒坦,才让元春犹豫不决:以前她都是拾遗补缺,这次是要和王爷意见相左。万一触怒了他……撑死就是闭门思过、安心养胎!反正还得给宁府的伯父守大功,不出院门又有什么大不了? 元春把心一横,再要说话发现嗓子干得不行,她从桌上端起茶盏先灌了一口。 赵之桢见状又起身从茶炉上拎起水壶,给元春又倒了一杯,“慢点。” 因为二人这回商量的事项牵扯不小,无论内侍还是丫头们都撤出了老远,不大声招呼怕是都没人敢过来。于是些许“小事”,譬如倒茶,擦手之类,只能亲力亲为,或是干脆让对方“搭把手”。 要说圣上还有他的这些儿女们,固然天生富贵至极,却不会时时处处非要人伺候,太子也是如此。尤其是赵之桢,因为常年军旅生活,即使是家务琐事,他做起来都不见半分不情愿不自然。 如此一来,元春也就见怪不怪了。 可王爷亲自倒茶,终于让元春打定主意:就算一时冒犯了他,也总比将来后悔强!事后诸葛的滋味真是尝够了。 于是元春放下茶碗道:“王爷,甭管我说什么,您可都不能大动肝火。”又拉着赵之桢的双手,小声补充道,“最好也别冲我发脾气呀……” 赵之桢哑然失笑,“我什么时候对你凶过?” 元春立即道:“您冲我绷着脸,我也怕……” “这可太冤枉了。我对你绷过脸?”赵之桢又挨着元春坐下,搂着她的肩膀,“我听着呢。” 元春也让王爷逗笑了,不过还是坚持谦虚道,“我这可都是纸上谈兵,瞎猜的啊。” 她越是这样“描来描去”,赵之桢便越觉得不对劲儿,余光看到元春案上的《史记》,立即追问,“你哥哥不是又偷偷告诉你什么要紧事儿了?” 这一点元春也得老实承认:荣府中真正看明白整个朝局之人,只有他们兄妹……老祖宗能算半个。王爷对哥哥的器重,自不会是无缘无故。当初,她能得王爷青眼,兴许还是沾了哥哥的光。 可在赵之桢看来,情况正好相反:元春天生聪颖——幸亏脾气秉性全不像她爹,能与她相伴长大的亲兄弟贾珠,当然差不到哪里去。 赵之桢冷眼瞧了一阵子,果然发现贾珠眼光见识都极为不凡。而且贾珠又十分欣赏且爱护妹妹,他有了主意都未必说给父母,却一定会写信告诉妹妹。 元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还不是宁府那边不大对劲儿,哥哥已经提醒我好几回了。不过我更想提醒王爷,费家连年往关外贩卖盐铁,那进项……够不够用来养支私兵?” 这话“实在”得过了头,赵之桢却不以为忤:元春要是连这一点都瞧不出,也忒对不起他亲封的“女军师”三个字。 “父皇,还有我,”他轻咳一声,“都曾往费家商队里安插过探子,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私兵。纵然和……有些往来,那也都是银钱生意。” 既然是私贩盐铁,必然要与关外北狄各部族的族长、汗王暗中有不少牵扯,甚至说得上结交。但有交情与遭难时拔刀相助,差得也不是一点半点。 这个道理元春当然心如明镜,“就是北狄人觉得有机可趁,也过不了您这一关。” 骑兵不善攻城,在雄关处据守只要不让主力轻动冒进,纵然有内应,北狄人也注定无功而返,更何况王爷性子向来稳重:任你百般撩拨,我自岿然不动就是。 北狄人无法破关杀入大齐境内,京城自然稳如泰山。 赵之桢颔首道:“正是如此。” 元春又叹了一声,“北狄人倒还罢了……您还记得我侄儿蓉哥儿的媳妇?” 赵之桢来了兴致,“哦?” 秦可卿乃是前朝皇族血脉,此事已经确定无疑了。不过前朝皇族人数不少,那些安生度日,全无复国野心之辈,父皇自是不会非要赶尽杀绝不可,更别提秦可卿不过一柔弱女子,哪有那功夫抓住不放? “她要是没用,我那堂兄为何非要让儿子娶了她?当年,宁府可没比费家差多少啊。” 赵之桢依旧平和,“愿闻其详。” 元春双手请按在赵之桢肩膀上,“京城边上还有个海港呢,不用什么快马,一天就到。” 赵之桢果然眉头一跳,“你接着说。” “我这个侄儿媳妇据说还有个哥哥,如今正是关外的巨富,常年住在东林,”东林便是大齐土地之外,东北方最大的海港,也是最繁华的城市,“手里有好几艘大船,远洋船。” 托皇商薛家之福,元春从姨夫薛垣那儿学到了好多道理,至少摸着了漕运海运的皮毛。只是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快便“学以致用”了。 既然要坦诚,元春便连自己的学问从何而来也一并说了出来。 赵之桢听了就笑,“简直就是先见之明!”说完,又问,“那位大商人的消息,怕是你侄儿打听出来的吧?” 元春应道:“不然谁会这样上心?蓉哥儿做斥候,那些商队争相给他送‘零花’,我堂兄琏二哥在关口做官,后面还有您,不怕他学不会狐假虎威呢。” 赵之桢指尖轻敲眼角,“费家若真是拿你那侄儿媳妇生事,也不得不防。” 王爷果然上了心,元春登时心满意足,“没靠山,生意也做不大。不过让人用自小就分别的妹妹要挟一番,便老老实实就范,我也是不信的。” 赵之桢应道:“正是这个理。” 前世,蓉哥儿媳妇的哥哥在费家奋起时究竟起了什么效用,就算元春这辈子大有长进,也没猜透这位“姻亲”的心思,但无论如何,这位兴许还是个要紧人物。 可怜蓉哥儿媳妇一直都不知道她还有个能耐不小的哥哥,至于她那个弟弟秦钟……跟宝玉竟有一阵子形影不离…… 元春不由手下用力:一定再跟哥哥好生说上一回,族学必得好好整治了!凭哥哥的声望,请几位真正的饱学方正之士总能办得到。 元春一时怒火中烧,赵之桢的肩膀便遭了殃……王府里自然烧着地龙,他衣裳无须穿得厚实,也幸亏健儿还小,元春的指甲不长,力道再大总不至于当场出血…… 赵之桢眉头都没皱上一下,抬手轻拍元春手背,“父皇这次调兵过后,北面好歹不必再担心有人掣肘拖后腿了。” 换个不含蓄的说法,就是资历比他老,威望比他重的老将们都带兵南下平叛去了,除了圣上的十万禁卫军,北方便属他“一枝独秀”。 元春这才回过神来,羞愧地给赵之桢揉起了肩膀,“能假公济私不成?” 赵之桢轻咳一声,“我倒是想,可父皇看着呢……” 元春闻言便是一愣:原本她以为王爷会轻弹她的额头,再一本正经地说上一句“又胡闹”。她忽然觉得情不自禁说实话的王爷也……很是有趣。 赵之桢也忍不住笑道:“今早,求情的帖子都堆了一大摞。总之天道好还,还轮不到我出手。” 元春也低头一笑:平南王谋反,圣上必会断他财路,那些跟他往来的人家哪里还坐得住?这些人家之中也不乏曾经为难过王爷的……果然是出了口恶气。 谁知赵之桢也补了一句,“赶人……却必不可少。” 北面军中亦有出自这些人家的将校文官,回大营之前,他自是要安排人手提前筛选一回。 他含笑道:“该我等他前来了。” 元春心领神会:大皇子此番可谓损失惨重,必会上门求情…… 赵之桢又自嘲道:“好像小人得志似的,”说着,看向元春道,“你可知道为何父皇放任这些人往来于关内外?甚至当初平南王那边都睁一眼闭一眼?” 元春一撇嘴,“王爷逗我说话呢?”抓过赵之桢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个“马”字。她再抬头,正对上王爷笑意十足的双眸……可不正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只要仔细想想,便明白圣上怎么会任由平南王靠着私贩盐铁壮大自身,并且勾结了众多人家?圣上会默许这些人暗中的动作,显然别有所图。 元春也早就猜着圣上图的便是“马”。圣上想一展雄图,有名将有精兵有粮草有兵器……唯独缺了良马。 话说,闻名天下的战马不过那几种:被北狄人把持的北狄马,西域诸国特产的西域马,还有大齐的西南马。可惜西南两省被平南王用心经营之下,西南马难出西南,只有黄河上游的河曲马全为圣上所有。 而且马匹的重要性无人不懂,圣上想买良马光有钱可真是不成。其实西域诸国的国主乐意卖马给圣上,无奈运马总要经过北狄地盘…… 数年下来,银子没少花,可购得的西域良马,竟只有两成能得以“齐全”地运到大齐。 圣上思来想去,兼之心腹献计,这才想出了条暗度陈仓的主意。 赵之桢大致说了说圣上的布局,更是搂着元春道:“你那侄儿,还有侄儿媳妇的哥哥,将来会有大用。回头命人~操~练他几回,他若是回来找你诉苦,你可千万别心疼。” 元春笑眯眯应道:“固所愿也。” 却说关内大营之中,贾蓉忽然脊背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几点鼻水正好溅在眼前摊开的请帖上:又有商人请他赴宴,而且连他和他的堂叔贾琏一起邀请,落款更是含含糊糊,好似彼此沾亲带故,但又不甚亲近似的。 贾蓉吸了吸气:这兆头不大对劲儿……还是接着写信告诉姑妈吧。 ☆、第79章 按说贾蓉真没愧对元春一番苦心,离了他那个让人一言难尽的亲爹,到了北面大营——也就是王爷的地盘,日子反倒过得比在家滋润,策马巡塞外,弯弓驱外敌,身边还有一帮投脾气的好兄弟生死相随…… 这才是好男儿该干的! 别看贾蓉不到二十,却挺明白事理:在北方吃苦受累也比在家虚度光阴强得多! 又因为觉得姑妈十分可亲,他没少给姑妈写信,尤其是诉说自己身边人就没几个出身比自己差,还各个都有过人之处——他面上不显,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而且他是王爷送来的,上司也暗中多方照顾,他再立不了功,自己都能难堪得把自己埋起来。 元春收到来信,欣慰之余回信时依旧苦口婆心:总跟不如自己的人“厮混”,算什么能为?比草包能干,又算什么本事?最后她还满怀着殷殷期待写道:重振宁府就落在你身上了。 此言一出,贾蓉想得就更多也更深了:宁荣两位国公除了才能之外,跟对了人更是能封爵的关键。 与荣府的堂叔贾琏不同,贾蓉从没想过要再待价而沽,他更有心劝一劝堂叔:若无王爷出手,叔叔你捐了多年的同知,不也一直没补着实缺?眼见太子……都自顾不暇,你还端着什么劲儿? 于是半点水都没掺的一封家信隔天就送到了元春的案头,除了正经事之外,还抱怨了几句堂叔,又应了好兄弟的要求,在信的末尾问了问京中要事,主要是请教今后他和他的兄弟们该如何行事:这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却说元春自打生下健儿,在府中站稳脚跟之后,各处夫人太太们结交的帖子和礼单就如雪片一样从没断过。 赵之桢虽然说不上宠妾灭妻,但是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王府里谁说话王爷一定听得进去。到了送礼的时候,除了韩王妃那儿应有的一份,不少人家还会特地给元春这位侧妃送上些好东西。 如此一来,看信回信准备回礼也成了元春一件正经差事。肚里还有个小的,时不时就不舒坦一下,元春只能赶着精神头比较足的时候一起处置完毕——这会儿健儿跟着哥哥去骑马兜风了。 翻到蓉哥儿的信,匆匆看完后元春不禁莞尔,之后便把这封信压在镇纸下面,等王爷到来自有说法。在抱琴和傲梅的帮衬下,元春挑挑拣拣把需要亲笔回复地梳理完,剩下的一并交给王府长史处置。 趁着没外人,元春便跟两个丫头说说她们的终身大事:她俩也都二十啦。 傲梅倒还罢了,前世没跟她进宫,嫁了个踏实男人,据说日子过得挺不错;至于抱琴,跟着她福气没享着,苦头没少吃…… 前世她自顾不暇,这辈子说什么也得一起补齐了。 元春一开口,意思就已经明白得不得了,“跟了我这么些年,你们……也都是大姑娘啦。” 傲梅和抱琴齐齐起身,红着小脸彼此对视一眼,才几乎齐声辩解道,“奴婢不嫁人,要一直伺候侧妃您。” 元春笑道:“你们跟着我尽心又出力,我能让你们没个好下场?” 二人闻言这脸就更红了——甚至有点红得发亮。 要说她们两个对将来没有憧憬,那纯属骗人,同时她俩也深信元春不会亏待她们。 在侧妃这儿只要守规矩不搀和是非、用心办差,一切就都不用担忧……另外,看在“几乎天天都能见着王爷,还让王爷记得住名字”这两条上,就不知有多少人乐意付出全部身家,削尖了脑袋往这儿冲,为着能到侧妃跟前伺候。 因此因为嫁人而离开侧妃,二人心底又很是舍不得:无论是源于情分还是利益。 抱琴和傲梅这点心思如何瞒得过元春? 元春又笑道:“王爷说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王爷亲兵之中,还有不少好孩子打着光棍儿呢,“回头跟王爷说说,找机会让你们偷偷见上一回。” 抱琴和傲梅更是羞得抬不起头。 元春也不再折腾她这两个脸皮忒薄的好丫头,“你们成了亲,自然还要跟着我。” 引为心腹的陪嫁丫头大多是两条出路:让主人送给男主人接着“使唤”;或者嫁给府中管事之子。 抱琴和傲梅只看王爷和侧妃如何相处,便对第一条路毫无念想。原本以为要走第二条路的二人,能得这前程多少有些欣喜:王爷的亲兵品级再低,也是正经的官身!她们二人这就……要成官太太了吗? 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抱琴和傲梅家里如今也不缺人奉承,二人更跟着元春见了不少世面:前来结交侧妃之人不乏一二品的正经诰命夫人。 因此纵然是王爷的亲兵,这品级真不至于让两个聪慧的丫头稀罕不已,但想到自己跟着侧妃从而有了晋身之路,而且嫁人后仍旧跟着侧妃,二人不免喜出望外。 于是赵之桢晚上归来时,见着依旧有些喜形于色的两个丫头,还好奇问道,“出了什么喜事?” 元春答道:“安排下她俩的终身大事,可不就是喜事?” “也好。回头把名册拿来,随你挑人便是。” 元春笑盈盈地应了,吩咐丫头们准备饭菜,又给王爷倒了热茶。 赵之桢端着茶碗问,“健儿呢?” “跟大爷学骑马呢。这几日雪化了,他可算能缠着大爷闹腾了。” 却说正月里下了几场大雪,健儿在园中堆雪人丢雪球都不尽兴,还非要跟哥哥捉迷藏……结果小跑时一个狗啃泥便扎进了雪人里……别看健儿小短胳膊小短腿,跟亲娘可大不一样,自己扑腾了一下便站起身来。这时贴身伺候的内侍正好把手伸出来,查看这小祖宗有无受伤。 健儿一点事儿都没有,被内侍抱起来时还咯咯直乐。赵晗却吓了一大跳,自此之后都死死盯着弟弟,不敢放弟弟离开自己一丈远。 事后赵晗跑来“告状”,元春想象了下当初情景,登时就乐得直不起腰来。 仔细谢过这位尽心尽意的好哥哥,她却依旧我行我素:任由健儿活蹦乱跳。只是嘱咐跟着健儿的内侍和乳母再精心些罢了,当然为了鼓励他们,她没忘给大家包了个厚厚的红包。 前世娘家便让宝玉娇贵太过,最终把他养成了经不住一点事儿的纨绔公子。健儿将来如何还不好说,有开朗和皮实这两条,就让元春欣喜非常了。 而长子晗儿对弟弟耐性十足,赵之桢也很满意,“晗儿的骑射功夫……一般了些,正好借着教弟弟,他自己也好生练上一番。” 若是兄弟俩一嫡一庶,年纪还差不多,兴许少不了明争暗斗,可是赵晗大了健儿十好几岁,相处起来不像兄弟,倒像父子了。 元春也深得个中三味:她前世待宝玉,这辈子哥哥贾珠管教宝玉,可不都是一个道理?不过该夸的话绝不能少,“大爷是个好哥哥,对大姑娘对健儿真是没得说。” 这话赵之桢果然很爱听。长子无论是品行还是才学,他都很满意。 二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健儿让哥哥赵晗送了回来。 大家一起用过晚饭,元春逗了会儿儿子,眼见王爷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她便吩咐乳母给健儿洗漱安置……闲杂人等一概退去,元春才笑问,“王爷有话说?” 赵之桢笑道:“故意憋我的话不成?” 元春毫无诚意,“王爷消消气。”说完,还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 赵之桢又没辙了,“想跟你说说话,还得看你脸色?” “您愿意看,我有什么法子呢?”元春把手一拍,“今晚不用担心睡不着啦。” 赵之桢闻言直摇头,“要是再生个像你一样的姑娘……那可太好了。” 元春道:“这话您说过了,万一再来个小子,非得累死我。”说着,她从罗汉床上拿了两个引枕,一个垫在自己腰身后面,另一个……直接塞给了王爷。 元春对孩子向来上心,这一点跟贵妃如出一辙。赵之桢心中赞许,后背一仰靠住垫子,眼望屋顶道,“我从宫里回来,就让王妃请到了她房里,没一会儿她哥哥也来了。” “这是有要紧事儿了吧?”元春拔去头上簪子,顺势枕到了赵之桢手臂上,“王妃嫂子前来探望,王妃一向装病,后来她哥哥亲自来了几回,王妃才‘病一阵,好一阵’。” 可怜韩家前世顺利地成了王爷的臂助,这辈子目前为止别说帮衬,韩家父子自始至终全是在仰仗王爷,尤其王妃进门时还拍了回“马腿”……总之赵之桢对韩家其实已经挺不耐烦了。 这份不耐烦别说元春了,连王妃自己都感觉得出来。 无奈身处这风起云涌的朝局,没什么根基的韩家本就心有不安,他们还曾越过王爷讨好太子……太子那边眼见着自顾不暇,韩家自知在走投无路之前必须求得王爷谅解。 偏偏随着圣上的“重心”南移,赵之桢不止牢牢握住北方的~军~权,甚至连政~事~上说话分量也越来越重——这也是因为费家倒台,平南王~造~反,不少~官~员都受了牵连,虽然下狱的还是少数,可不得不致仕以及闭门写认罪折子的……可就不是少数了。 赵之桢越发位高权重,韩大公子想跟妹夫多说会儿话也越发艰难:妹妹韩续若没怀孕,只怕连见上一面都不容易。 而赵之桢对午后这次见面的态度直截了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元春想了想,才诚恳劝道,“我说句公道话,头回跟皇家结亲的人家……难免得意忘形一些。” 借着这层姻亲的关系,好歹能接触到原本结交不到的人物,而且出事还有靠山相助——譬如赵之桢,若是不想太丢脸,总得出面遮掩一二。 也就是这些年赵之桢没少人挤兑,因此气量很是不错,“人家是为了保住官职而来,我连着两位岳父都没好下场……人言可畏啊。” 说起来王爷还真是倒霉,本人并无什么可指摘的地方,偏偏两任王妃的娘家……都挺愁人。 元春轻推了下赵之桢的胳膊,“那边没说用什么来谢您?” “任我驱策,还能有什么新鲜的?”赵之桢轻描淡写道,“我让他们留心这些日子进出的商队。父皇有旨,河东大关只会外松内紧,这时候可别混进来太多探子和刺客。” 却说往来于东北部族的商队都是经过关口城,从北面大关出去;而往西域的商队则多是经过韩家的地盘。至于去跟北狄人买卖的商人可是两边都可行,为了好歹掩饰一下,这些商队去了北狄之后还会到西域绕一圈,再回到大齐。 因此与西域诸国往来的商队极多,而且这些商队都要通过北狄平坦且水草丰美的草原商路。 不过北狄人亦懂得不可涸泽而渔,他们经常要路过的商队留下数额不菲的买路钱,却不会让商人们真地血本无归。 圣上多年来便是在这些商队里掺了无数的“沙子”,用西域良马暗中换下商队拉车的役马,随着商队源源不绝来往于西域和大齐,西域良马亦不间断,偶尔甚至还能换得些北狄马。 日积月累之下,大齐的马场也终于成了气候,而后圣上还没万事俱备,平南王就赶着“天灾”的好时机……檄文抛出,果断反了。 “我估计他们还是看出了点门道,可惜不敢明说。”赵之桢又道,“那些良马入关之后,父皇的人就没那么小心了。” 元春闻言便笑,“河东离您那大营多少里?给将士们换来了好东西,不许圣上给大家伙吃点定心丸?” 本朝不是没有猛将,更不是没有精兵,碍于没有好马只得无奈在大关附近与北狄人拼杀,大家心里可不都憋着一股闷气?好在大家不必再忍了。 圣上费了许多心血,甚至对私贩盐铁给北狄人的贪婪人家都睁一眼闭一眼,只为保住这条宝贵无比的“马路”……好在如今圣上也不用忍了。 赵之桢果然道:“最欣慰的只怕还是父皇。不过……运河河堤坍塌,不是什么天灾,而是*啊。” 元春问道:“谁又捞过头了?”忽然她眨了眨眼睛,“不会牵连到我父亲吧?” “你父亲在工部又不管事儿,正好给你哥哥让路,不也挺好?” 父子同朝为官总归不妥,以前品级都不高也还罢了,眼见着……哥哥怕是要得重用,父亲就必须“让贤”了。其实元春很是暗喜……她却一拳捶向赵之桢的大腿,“您说得这样有道理,为什么我听着还是有点不舒坦。” 赵之桢道:“嫌面子不好看,给他平级调任到个清闲的衙门如何?” 元春拉住赵之桢的手腕,“王爷……”她含情脉脉道,“我哥……会感谢您的。” 赵之桢一噎,“你就不肯谢我吗?” 元春一撇嘴,极其敷衍地给赵之桢捏了两下肩膀,“谢过王爷啦。” 赵之桢沉默片刻,才道,“肩上本就有你抠出来的伤……这回更疼了。” 元春冤枉道:“我上回连个指印都没留下!” 赵之桢佯装懊恼,“居然没哄住……” 二人登时笑作一团。 与王府一派喜乐不同,荣府二房此时可谓愁云惨淡。 因为同僚牵连而险些丢官,贾政担心得茶饭不思,本该写折子自辩,可案上砚台之中的墨汁都干了,他还是一个字都写不出。 贾珠倒是猜到了个中始末,再说他已经从姑父那儿讨了准信儿,知道自己升迁在望——父亲这副模样,他如何能露出半点喜色? 他正踌躇着是否以实情开解下父亲,救兵却及时驾到:姑父林海来了。 ☆、第80章 林海一家回京这几年来,贾敏经常往娘家跑,但林海来得挺少。不过林海身为圣上心腹,简直把慎独自省做到了极致,回京后除了与故旧往来,鲜少出门应酬,因此荣府这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这回因为受了平南王牵连,给圣上做了十多年国库大管家的户部尚书也不得不黯然致仕,林海升迁,执掌户部也成了定局……他亲来荣府,贾珠直接到大门口把姑父迎进门来。 林海从户部衙门出来直奔荣府,自然是一身官服,他先去拜见了贾母——老人家是个明白人,眼见女婿这一身“打扮”,而女儿也没跟着过来,嘱咐女婿留意身子之后,便让他们去谈正事。 女婿林海和孙儿贾珠出了院门,贾母便吩咐丫头把二儿媳妇叫来。 没一会儿,王夫人便到了。贾母不用眼镜,也看得出二儿媳妇今日脂粉极重。她这个二儿媳妇也是做祖母的人了,断不会无来由地不庄重。 如今整个荣府,也没什么她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事儿……贾母不由叹了口气,“咱们亲戚多,你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 王夫人躬身应道:“是。媳妇儿也是……白操心。” 贾母又道:“也打发人去王府问一声。” 她做了大半辈子的国公夫人,比她的儿媳妇孙媳妇见识更多也更精明。有亡夫做比较,她如何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仕途早就到了头?不过儿子不成又有什么关系?她有极为争气的好孙儿! 她的确溺爱宝玉,可比起宝玉她更重视家族将来的顶梁柱贾珠。看着珠儿的亲娘这副样子,贾母忍不住道,“咱们家有珠儿。遇了麻烦,珠儿自己心里必定有数,更有敏丫头和元春丫头帮衬。”你慌个什么劲儿? 王夫人垂了头,“媳妇知道了。”自家老爷眼见就要丢官,她如何不急? 不过她再心烦意乱,也还记得女儿元春不大看得上周瑞家的,她便指了珠儿乳母的女儿去走这一遭——这一家人都是家生子,性子又颇为稳重,至少儿子贾珠挺信任这一家子。 还真是多亏了贾母早早命人给元春“通风报信”:赵之桢打算给贾政换个清闲的位子终老,但林海可是想让贾政致仕,一了百了的……能惹得林海亲自出面劝说,这事情当然牵扯不小。 这些年大齐称得上风调雨顺,可黄河仍旧时不时决堤,祸害沿岸百姓。为此圣上调了能臣坐镇,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这些年黄河总算治理得不错——国库充盈便是对这位爱民的圣上最好的报答。 也正是因为黄河牵扯住了圣上的精力,运河这边他忽视了几年,结果就出了事,而且此番事实清楚极了:这哪是天灾,分明是*! 贾政这位工部员外郎,恰好在每年用于运河清淤和修堤的银子中,跟着同僚们一起捞了点儿——数量不多,但的确是捞了。结果一出事,果然跟着同僚一起中了招,圣上当时盛怒,无人敢劝,贾政也只好认命与一众工部的同僚一样,在家里闷头准备自辩折子。 此时听说妹夫前来不免存了几分希望,怎料林海又给贾政添了个“噩耗”:他当年为给元春谋个好婆家,曾经辗转于太子与费家之间…… 要只是从运河这儿拿了点好处这一条,贾政又不是主谋,跟他大多数同僚一样,撑死就是调职或是降级原职留用。 林海也是专程为细述利害而来,省得二舅哥一直蒙在鼓里郁结于心,落座后寒暄几句,大家便说起了正题。林海道:“若与费家往来不少,舅兄……当断则断。” 贾政闻言良久不语。 荣府二房与费家的往来怎么会少呢?单说每年节礼便是好大一笔银子,仅次于孝敬太子的份额。不过费家固然贪婪,但有一点口碑在外:拿足银子必定办事,并且成事的时候居多。 已经投入不菲银钱和精力,贾政哪里就舍得下这条门路?哪怕他明知贾珍与费大公子不和。纵然同族,大家立场见解不同,也是常事……反正大家都觉得自己最英明最正确。 与贾政不同,林海几乎与圣上天天见面,而贾珠在翰林院行走,也时常得见天颜,说起他们对朝局和事态的把握,也不是贾政能比较的——毕竟有些事情只要看看圣上的反应,足能窥见一二端倪了,更别提这二位本就天资不凡。 可怜贾政比起妹夫和长子,只是个寻常人。他还想“挣扎”一下,却被长子堵了个正着,“父亲,费家若不是出了个太子妃,抄家夺爵都不冤枉。” 贾政长叹一声,犹豫再三还是道,“容我再想想。” 横竖已经尽了心,对媳妇贾敏也有了交代,林海便主动告辞了。在临上轿时,他还劝慰贾珠道,“一时想不开也没什么,你无需忌讳,多说些内情方是正理。” 二舅哥常年接触不到中枢,没能立刻转过弯来也是人之常情。 贾珠这回也终于体会了一把妹妹曾经有过的两难境地:直说吧,一定会伤到父亲的自尊;迂回一下吧,贾珠笃定父亲大约……听不出真正的弦外之音。 费家之罪,毫无挽回的余地,没落也成了必然。无奈他家出了太子妃,彻底废去费家,又让太子如何自处?更何况太子妃这个儿媳妇还是圣上亲自挑选定下的…… 为了给大家都留点脸面,削掉费家的过程看起来会比较和缓,但跟费家交好往来的,势力稍微欠缺些的人家肯定没有这样幸运。 消灭一个势力,断掉主根当然是最直接足迅速的法子,不过连连砍去支系也不失为妙招,毕竟俗话说得好,独木难支。无疑,贾政就属于这种“支系”,再加上运河溃堤,两者赶在一处,他若是主动请辞还能落得个体面:其实就是贾政表现得比较知进退,圣上也就放过去了;但若是毫无悔改之心,就只能成为以儆效尤的那个例子了。 明白了全部始末的贾政还在犹豫,心中煎熬至极,只是舍不得做了多年的官位罢了。 等元春收到家里的消息,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王夫人派来的人除了带了贾母的口信儿,还捎来了贾珠的亲笔信一封。 巧的是,贾蓉跟贾琏一起与他那位便宜大舅子应酬之后,把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的猜测也写成了信,此刻也摆到了元春的案头。 看完这两封信,元春不禁揉起了太阳穴,抱琴见状连忙上前,替元春按摩起来。 当着自己的心腹,元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刚求王爷给父亲谋个后路……”说着幽幽一叹,“赶紧打发人跟王爷说一声,就说不必照顾了。” 傲梅领命而去。 可惜……晚了。 随着北方~兵~权越发握得稳妥,赵之桢自然在众多官员心中水涨船高,给贾政安排个品级不高又清闲的位置,甚至不用他手书,只要他随口吩咐一句,长史出府一趟再回来……事情就办妥了…… 听完傲梅的回报,元春哭笑不得:王爷对自己太上心,也未必全都是好事。俗话说覆水难收,但补救还是办得到的。 晚饭前,赵之桢准时归来。元春有点心虚,挽着赵之桢的胳膊,把人拉到书案前,再递上哥哥的亲笔信……这封家信不长,赵之桢读完都用不了半柱香。 说起来,贾政在圣上眼里是荣国公贾代善的次子,也是翰林院学士贾珠的父亲,对他本人倒没什么印象……因此此时选择急流勇退,圣上绝对不会为难,更不会秋后算账。 赵之桢也觉得贾政是个纯粹的老实人,同时感慨他真是好命:老爹和儿子都极为出挑,前半辈子靠爹,后半辈子吃儿子,这怎么能不算好命? 既然本事眼光都不成,又牵扯进了□□烦之中,何必恋栈不去?又不是高官厚禄——林海和贾珠想得一点不错。 赵之桢看着元春笑道:“又改主意了?让我帮你父亲早点致仕吗?” 王爷果然没生气。元春诚恳道:“您劝他,比我姑父劝更管事儿。”这可是以势压人了,压得还是自己的父亲,元春此时心情却完全称不上难过。 赵之桢点头道:“回头我跟他好好聊聊。你哥哥大好前程,何必为这种小事白添个污点。”说完,一头倒在元春最喜欢的贵妃榻上,“消息还是不够灵通啊。” 他当然知道父皇要削掉费家,更知道要从跟费家交好的人家开刀,但却没预料到父皇如此果决,顶着被北狄人和平南王夹击的风险,也要立即清整这批涉事的官员以及他们的亲朋。 真是不服不行,他自己也承认,自己对朝局只能把握个大概……像林海这样,敏锐到能猜准父皇下一个步骤,他还需要磨练很久。 赵之桢这番话一说出口,元春的神情也变了,肃然道,“我也是不服不行,佩服王爷您的气量。” 能坦诚面对自己的不足,这点就比太子强多了。 再说圣上身子还康健着呢,您掌了兵权就别在官员调动上多打听多发话,因此您再遗憾也没用不是?元春轻轻拍着赵之桢的肩膀,“文武两道,让您自己挑,您更偏向哪一样?” 赵之桢道:“那还用说。”说完,自己也笑了,“我做梦呢,还不能跟你念叨一两句。” 圣上要是没抓稳了兵权,能对群臣也“大动干戈”?想起他的好大哥,也不免嘲笑一下,“他损失惨重,估计我还得帮他保下几个人。” 京中一些不错的人家,看在银子的份上,也给平南王的商队做了多年靠山。不幸的是,这些人家之中可有不少如今正站在大皇子身后——大皇子本人不像太子那般嗜好享乐,品行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无奈亲朋胃口太大……趁着大皇子得势,好生沾点便宜的心思,实在是忒寻常了。 赵之桢继续道:“看着家大业大,风雨一来,也是自顾不暇。” 王爷打算怎么跟大皇子“迎来送往”,元春都不担心他会吃亏,回身把蓉哥儿那封信再塞到王爷手里时,她又笑了,“您看看这个,就别再抱怨消息灵不灵通啦。” 贾敬去了还没半年,按说在外做官的贾琏和贾蓉出门应酬时都该小心些,而这次赴约……不得不说,很是值得。 贾蓉这位便宜大舅子原本是想搭上荣府这条线,毕竟宁府看起来有点日薄西山的意思,不过真正见面之后,秦可卿的哥哥显然更看好贾蓉。 散席之后,这位仁兄又偷偷找到贾蓉,告诉他最近东林港生面孔不少,衣着不凡的年轻人更是不少。 这显然就是有人见势不妙,乘船走海路外逃——毕竟平南王反了之后,北面的几处大关都盘查极严。 赵之桢看完信,也笑了,“挺下本钱,头回见面就说了这么多。” 元春道:“投名状嘛。在关外做生意,手头那么多大船,能是个彻底的干净人?” 这话在理。 而贾蓉在信上更是写得分明:他怀疑这些生面孔乃是平南王的手下。赵之桢道:“你这侄儿很不错。” 元春正色道:“我也觉得他很好。只求王爷将来……能护一护他。” 赵之桢好奇道:“你可轻易不求我。这是怎么说的?” “他有个不省事的爹啊……您看我那堂兄像是事败之后坦然接受,再安宁地渡过余生之人?” 贾珍是个折腾不休的性子,他看好的太子……又会是吞下苦果并不反抗的人吗? 显而易见,赵之桢听出了元春真正的意思,顿时陷入沉默:坦白说,这些日子行情见涨,他当然心情不错。想着过几天回到北面大营,完成父皇交予的任务,自能更上一层楼。 因为父皇最近处置官员十分顺利,他并没想过京中还会“不安生”……元春提醒得可真及时! 父皇正打算悄悄调动京郊大营之中的禁卫军去往北疆,和他的北方大军一起迎战北狄人,只为好生练一练兵。 而精锐离京,万一走漏了消息……这可真是不得不防啊…… 第二天,赵之桢在承乾宫面见贵妃时,贵妃也提醒了他一句,“一会儿去见你妃母,可得留神。” 赵之桢点了点头,等他踏进生母淑妃的宫中,便见到他大哥也“恰好”在座。而他的十二弟则暗中给他比了个手势:私事。 赵之桢忽然有点疑惑:这又是怎么了? ☆、第81章 竟是私事…… 赵之桢右边的眉梢微微抽了抽:他还是相信他大哥还没下乘到要用淑妃来逼迫他,但是坐在这儿当泥塑,静听生母家长里短唠叨加抱怨嘀嘀咕咕一个时辰……还不如干脆点儿,去赴大哥的“鸿门宴”呢。 他心中暗叹一声。 不过说实话,面对淑妃,能把闭口禅修炼到“不怒不开口”程度,他真是独一份。淑妃比较单纯,又很好哄,大皇子和十二皇子一唱一和,很快宫中便是笑声一片,其乐融融。 赵之桢目光柔和,嘴角挂着笑,实则已然神游天外:再休整个几天,就该返回北方大营了。 若无意外,再回京城时便是深秋,那会儿晗儿和暄儿先后成亲,家里也有孩子降生。可这两个孩子的娘……一个完全不用担心,另一个真是喜忧参半了。 王妃那边总叫太医,可几个月下来,都用不着安胎;元春这一胎真没法跟怀健儿的时候比,暗地里用了药不说,每每听到娘家的动静,她准得不自在一回,虽然她不曾抱怨。 本有心暂时断了元春跟娘家的联系,又发愁她把怒火全烧到自己身上,更怕她把身子气个好歹……又有半年不能陪着她,若是连牵挂亲人都不许,也忒说不过去,何况赵之桢实在舍不得让元春难过。 这也是元春娘家给他惹了点小麻烦,他也毫无怨言的缘由。 说来也巧,坐在淑妃宫中,赵之桢竟也情不自禁琢磨出了一大堆琐事。待他回神,果然听他大哥在解释:大皇子妃年近四十,又怀有身孕,可惜这一胎似乎不太稳,便不好经常来伺候妃母了。 淑妃听了吓了一跳,“哎呀……是得小心!我又不缺人伺候,让她好好歇着。我生小十二的时候,也很是吃了番苦头……”又喊了身边的宫女过来,“叫个太医好生去瞧瞧,用什么药我这儿有。”还指了特地服侍她生下三个儿子的老嬷嬷一同去大皇子府上住一阵子。 都吩咐完了,她又感慨道:“真是不巧,老七媳妇儿身子也不大舒坦呢。” 淑妃三个儿子齐齐微露遗憾之色,心中默契至极:整个宫里数您最好哄! 十二皇子赶紧开口道:“嫂子们不方便常来,正好让儿子尽些孝心。” 十二皇子已然完婚,但想封爵出宫居住,起码得等到今年秋天——圣上忙于军~国~大事,没空也没心思仔细给小儿子们盖房子…… 淑妃也点头道:“等你像你哥哥们一样,领了要紧差事,恐怕就不能这样闲着陪我了。” 这话说的……淑妃当然没恶意,但听起来还是有点刺耳,好在儿子们早已经见怪不怪。过了会儿,闲话完毕,大皇子与七皇子兄弟俩起身告辞,并结伴出门。 初春时节,风吹到脸上,依旧微痛,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大皇子的话头,“弟妹如何?” 赵之桢道:“她挺好。” 大皇子了然,“难言之隐嘛……看来跟你嫂子也如出一辙。”顿了顿,又自嘲道,“你嫂子纯是气病了。” 赵之桢会意,“天降横祸,不稀奇。” 大皇子笑了笑,“是不稀奇。顶着我的名头,替人管了不少闲事,官职没耽搁,更是海捞了一大笔。偏偏他们糟了难,我还不能坐视不理。” 依靠大树好乘凉,可总是不得不出头顶杠的大叔又作何感想? 赵之桢让妻族拖累也不是头一回,他以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拍了拍他哥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知道七弟向来不多话,大皇子轻叹一声,“先是我那老岳父致仕,再后来是大舅哥调职,你嫂子就稳不住了。”这些年里,曾和平南王暗通款曲的人家逐渐遭到处置,即使大皇子妻族这样的人家也不会例外。 按说朝廷大势和圣上驱除害群之马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赵之桢的第二任王妃刘娡在娘家犯错之后尚且知道果断将功折罪,大皇子妃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能嫁给皇子,大皇子妃可不该没见识没格局,知道局势已定又怎会困兽犹斗? 大皇子接着道:“她这一胎本就有点凶险,得知父兄黜落,好几天没睡好。不过引动她真火的事儿,还不是这一桩。” 大皇子妃果然不敢为父兄鸣不平,因为削她父兄的旨意出自圣上……赵之桢眨了眨眼,“却是为何?” “你嫂子有个庶出的兄弟,是个三品将军,如今正在西南领兵,你嫂子嫌弃他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这词用得可真含蓄。 至于大皇子妃这位庶兄,赵之桢也有些交情——这位将军的确是个方正人,也有真本事,比起正经的妹夫大皇子,他跟七皇子赵之桢投脾气多了。 猜到大哥真意的赵之桢不由故意问道,“这里面又有什么说法?” 大皇子妃老家就在湖北,离新建成的西南大营不过三百里,顺着驿道书信往来十分容易:这位将军知晓父兄的遭遇,居然什么都没说。 据说这一家子人唯有大皇子妃与他关系尚可,不过大皇子妃数次求情之后,这位庶兄依旧无动于衷。 兄弟俩边走边聊,跟着的太监宫女各个知趣,此时已经落下了好一段距离。 大皇子这才低声道:“七弟,你能把他调到你帐下效力吗?” 赵之桢定神看了他哥哥良久,才问,“当真?” 大皇子凝重地点头。 赵之桢果断道:“容我想想。” 太子桀骜,但做不出大逆不道之事,但费家跟南边那位和平南王多年往来,难保没怀着什么不臣之心——元春这一番提醒,赵之桢觉得有理之余,自然也得准备些后手不得不防。 赵之桢即将回到北面大营,京中也需要他大哥照应一二,最起码这位消息灵通的大哥在受了自己的恩惠之后,总会有所报答,这一点赵之桢从不怀疑。 可惜论为人,自是十二弟更为可靠,无奈十二弟如今跟着庆王叔,说话的分量还很有限,指使不动要紧的人物,可谓心有余力不足啊。 出了宫,赵之桢骑在马上一路琢磨,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回府后再跟元春念叨一番……想起元春,不如顺路帮她除掉娘家的小心病。 于是他带着人转道荣国府。 荣国府的门子见到这阵势当时就傻了,呆了数息后屁滚尿流地跑去禀报……也不怪这门子少见多怪,自打荣国公贾代善去世后,皇亲国戚朝中重臣一概不曾登门拜访过。 赵之桢等了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就见荣国府大开正门,贾赦与贾政齐齐出迎。 为了元春,赵之桢也会尽量和气一些,不过与这老哥俩接触下来,也不免暗自感慨:昔日荣国公何等厉害的人物,却生了两个有些“呆”性的儿子。若非贾二老爷生了一双好儿女,荣国府逐渐败落也是必然。 寒暄过几句,赵之桢便露出想跟贾政单独聊聊的意思。贾赦虽然不时糊涂一回,但好歹还是瞧得出关键:亲弟弟丢官丢面子,他又没甚好处! 贾赦知趣,告退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刚一进门,邢夫人满面关切地迎上来,“王爷亲至,莫非有喜事?老爷要升官了不成?” 贾赦登时火冒三丈,拂袖而去:他可懂得“倾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再说这些日子府里的动静……哪能是他和他兄弟兴许要升官的意思! 邢夫人先是一怔,旋即便是双颊通红,目光扫过周围丫头婆子……众人纷纷躲闪。 却说尴尬不已之人也不止邢夫人一个,此时书房里的贾政也颇觉下不来台:王爷也劝他致仕。原本他见王爷亲至,还真起了侥幸脱身的心思,万没料到王爷这样……不留情面。 赵之桢此时还在耐心劝解,“致仕之后,谁还舍得下脸翻旧账?再说对令郎也大有好处。” 不得不说,长子贾珠正是贾政的死穴。 加上七皇子发话,他连挣扎和犹豫的勇气也都没了,“微臣知道了。” 恰在此时,贾珠从衙门回府,听说王爷驾到,也连忙过来请安。 有些懦弱,面色微白的贾政,以及器宇轩昂,不卑不亢的贾珠,这父子俩摆在一起,再想想他的女诸葛元春……赵之桢瞬间生了兴趣:元春其余两个兄弟又是何等模样? 听说王爷要见见宝玉和贾环,后宅里又是一通“鸡飞狗跳”。 待宝玉和贾环打扮妥当,出现在赵之桢眼前,已是一盏茶之后:元春的亲兄弟宝玉丰神如玉,另一个庶出兄弟贾环容貌虽不出众,却也是眉目清秀。 二人都有些紧张,谈吐却颇为得体。赵之桢随口考了几句,二人都答了上来,吩咐随从送上礼物之后,他更是夸奖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贾政闻言神情舒缓,贾珠却明白……父亲在仕途上彻底无望了。 赵之桢要回王府跟元春吃饭,该说的说了,该见的见了,他也起身离去。在大门处,他也不忘提醒贾珠,“警醒些。回头多去瞧瞧你妹子。” 贾珠应了。 回到王府,赵之桢先去王妃房里转了一圈,而后再去看看儿子……书房里晗儿和暄儿兄妹两个正喝茶聊天。 赵暄见过父亲,攥着手炉直接丢出个消息,“韩王妃的娘家嫂子正四处借贷呢。借到了江郎头上,我可不也就知道了。” 赵晗也问道:“父亲,您看……” 赵之桢道:“不必过问。” 赵暄忽然又道:“费家也在收拢银子,江郎让我跟您说一声。” 这个……不能不过问了,赵之桢甚至在考虑,用不用给父皇上个密折。 ☆、第82章 却说赵之桢刚踏进元春的院子,就听早早迎出来的大丫头傲梅行礼后恭敬道,“侧妃娘家来了亲戚,这会儿正说着家常呢。” 赵之桢也不生气,还笑道,“她的意思是……我最好回避吗?” 傲梅低着头,不敢答话。 赵之桢又道:“不留饭吧?你快回去问问。” 傲梅领命,顺着长廊一路小跑地赶到元春跟前,当着薛姨妈和宝钗,在元春耳边小声学了舌。 元春抿嘴一笑,“让王爷放宽心,我慢待谁也不敢慢待他。” 薛姨妈听说,不等傲梅出门复命,便主动起身告辞。薛家母女出了院门,赵之桢才慢悠悠又笑眯眯地迈入房中,“我回来得不巧了?” 元春道:“您进宫一遭……怎么面带喜色?难不成哪位倒了大霉,让您心中快慰不成?”见王爷轻咳一声,元春恍然,“大皇子有求于您了?正经向您求援了?” “全猜着了。”赵之桢顺势搂住元春的肩膀,“这么明显吗?” 元春随意道:“还成。您跟我念叨得越多,我……就猜得越准呗。” 这话赵之桢听着实在太舒坦!敬了元春一尺,能得她如此回报,已是满意至极:元春懂他的心。 赵之桢吃了半盏茶,便把今日在淑妃宫中的经历大致道来。 元春想了想,还是一如既往地实话实说,“费家像是老实人?” 费家当年家底很是不薄,族中又有多人为官,尤其是太子的岳父,太子妃的父亲是个长袖善舞,眼光独具的人物——跟太子的外祖父一家相似,费家也是因为早就在圣上身上下了注,才得以嫁女入东宫,并在之后的日子里几乎一飞冲天。 但是费家并不满足于大富大贵,而是肖想更多。 再瞧瞧屋里没外人,如今除了涉及圣上和贵妃之外,跟王爷似乎无话不可说……元春更是提醒道:“敢打着操纵东宫的主意,这一家子所图非小。如今不得出门的费大公子,不过是个推出来试探下圣上和太子心意的……可怜人。” 赵之桢点了点头,“比起整个家族几百口人,个人得失的确不算什么。”言毕,又失笑道,“我觉着太子妃才最是可怜,她兴许什么都不知道。” 元春轻叹一声,“这是我们女人的悲哀……” 赵之桢摇了摇头,“那是因为她没活明白。” 自己前世也是个糊涂人,元春忽然有些悲从中来,“命不由己,徒唤奈何!” 就像元春能瞬间明了赵之桢的心思,赵之桢也一样能敏锐地抓住关键之处,“她的想法,娘家人可曾在乎?可你不一样。你娘家内外都是你哥哥一人做主,荣国府长房那边,你那堂兄也要看你哥哥和你的眼色行事。再说宁国府那边,你压不住贾珍,便转而教导历练起了他儿子。” 元春嗔道:“说得好似我多爱揽权使唤人!” 赵之桢忙笑道:“我在夸你管得妙。若没你们兄妹……宁荣两府的老小怕是再难安稳逍遥。” “您也听说了?”元春收敛起调~笑~之色,“哥哥和我自认盯得很紧,无奈事到临头并不由人。” 话说宁荣两府名下都有大笔良田,大部分在金陵,小部分在京郊。 贾珍为了“辅佐”太子,变卖了部分在京郊田产——如今太子拿到的孝敬,其中不少都出自宁府。 好在贾珍还没昏头,族产之中的祭田他没敢动用。巧的是,这部分田产经过几次转手,如今到了韩家手中。 这其中是无心还是有意,也挺值得琢磨一番。 若是以前,元春恐怕还是忐忑一下,生怕韩家对自己娘家不利,如今嘛……她不对韩家落井下石纯是她懒得多事。 说起韩家,赵之桢也有话说,“做了几年亲戚,他家的心思我也摸着了几分。原本他也是看好我太子二哥……一南一北,稳如泰山。” 虽然王爷语焉不详,但元春却听得分明:太子外祖父和舅舅都在南面掌兵,再加上韩家这河东节度使兼地头蛇,等于太子间接握有一南一北两大军团,储君之位当真是稳如泰山,更不惧野心勃勃又手段不凡的大皇子。 显而易见,太子很是欣喜且欢迎韩家的投靠。无论是当真重视欣赏,还是出于千金买马骨之心,总之太子当时对韩家极为优容:韩大公子从西北调入京城,便是太子的手笔。 不过太子此番举动,自然惹得“把持”太子多年的费家不满。而太子在新鲜劲儿过去,与韩家来往书信便交由詹事府中的东宫属官负责,这样一来,费家立即钻了空子,韩家想再和太子接触便变得比较艰难。 赵之桢此时继续道:“费家数次阻挠压制,韩家自然不服,觉得费家太跋扈。” 元春轻笑一声,“韩家便想取费家而代之啦。” 在赵之桢看来,韩家和费家乃是一丘之貉,为了遥不可及的从龙之功而上演了一场狗咬狗的好戏……说起来他对这两家都没什么好感。 “费家和韩家一文一武,”赵之桢话中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嘲弄之意,“韩家自知斗不过费家,便想起了你堂兄贾珍……反正都看不惯费家,自然一拍即合。” 元春点头道:“珍大哥哥也算是求仁得仁。” “你能这样想最好。前些日子,便有人提醒我韩家心思不正,除了购入不少你堂兄的田产,就是你大伯贾赦早先变卖的产业和物什,他们也买下了一大批。这还不算完,”赵之桢颇为感慨,“居然还假惺惺地找石家借贷……” “韩家……胃口可不小。” 大伯贾赦爱享乐也爱古玩,荣府暗中分家之后,大伯分得了大半铺子和田产……不过荣府长房日子怎么过,银子怎么花,元春深知自己过问不着。 “估计他家想用这套招数对付我那太子二哥,没把握之前先拿我练练手。”赵之桢始终语气平缓。 王爷一派轻描淡写,元春便觉得寒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寒噤不止。她连忙挽住赵之桢的胳膊,“您别吓我。” 赵之桢在离京之前,尽量把他知道的事情以及他的态度都仔细说给元春,好让她有足够的准备——亲哥哥大皇子今日在宫中除了求情,便也暗示他京中气氛不对,建议他早作应对。 赵之桢一抬胳膊,元春便靠到了他的胸前,“我回到大营,自然压得住韩家。你在家里,自然什么都不用怕。” 元春应了声,“是。” 其实她倒是觉得,韩家未必有仿效费家之心,控制皇子为己用……韩家此举怕是出于自保:与七皇子以及七皇子的身边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总不至于在“惊涛骇浪拍岸而来”的时候首先被舍弃。 无论他们最初的打算如何,总之韩家这次真是有点弄巧成拙了。而且韩家真正做主的还是王妃的父亲,王妃以及她哥哥韩大公子也未必能体会他们父亲的真意。 元春正在思量,赵之桢忽然问道,“咱们说了这么多话,你饿了没有?” 元春闻言直起身子,扶着腰道:“那还不赶紧摆饭!” 却说此时此刻的荣府,赵姨娘用过晚饭,几乎压不住通身的骄傲,带着丫头到儿子的院子说话。 如今的荣府二房,不止是成亲生子的贾珠,宝玉和贾环也各自有个院子,早就不再跟着祖母或是生母一同居住。 而赵姨娘进门,便见儿子贾环和女儿探春正坐在一处有说有笑。 二人见到生母,齐齐起身相迎,赵姨娘自是喜不自胜。她刚一坐下,便迫不及待道,“听说王爷夸了三爷。” 贾环虽然也心里挺得意,却还稳得住,“王爷也夸了二哥。” “宝二爷又不如你用功!”赵姨娘忙道,“王爷和气又器重你,得了空三爷该常往王府走动走动。” 贾环一怔,旋即跟探春对视一眼,才开口问道,“姨娘听谁说我得了王爷其中?” 探春也劝道:“大哥哥也不能随意进出王府。” 赵姨娘急得直摆手,“大爷跟你又不是……我听说做皇子皇孙的伴读就能进宫听课,你且想个法子让王爷引荐一番。你身边也正该换几个妥当人跟着。” 贾环和探春相顾默然:二人对背后搬弄是非之人也猜个了八~九~不离十。引荐只是幌子,借机搭上王爷才是真正目的。 贾环道:“姨娘娘家兄弟可是又缺银子了?” 赵姨娘果然不再开口。 探春脾气更急一些,“姨娘以后可别听风就是雨!冒犯了王爷,咱们一家子都吃罪不起!” 赵姨娘心中不服,“拜见而已,提什么冒犯不冒犯……” 贾环一个劲儿地摇头,送走赵姨娘,立即就找到大哥贾珠告了状。 第二天,赵姨娘便再次住进了府中的小佛堂。而她那位娘家兄弟倒是“因祸得福”,进了荣府领了差事,却是出名的油水少出力多…… 正是同一天,天边刚浮现几缕晨光,赵之桢便让元春连续三次翻身“吵”醒了。他轻拍元春后背,“不舒坦?” 元春苦着脸道:“他醒了,”说着轻轻揉了揉小腹,“也不许我再睡了。这个可比健儿闹腾,兴许又是个儿子!” 赵之桢半是心疼半是好笑,“男女都好。”扶着元春坐起身来,“陪你说说话?” 元春眨了眨眼,“好吧。” 大清早的,两人都挺清醒,赵之桢这才“马后炮”了一回,“昨天下午,我去了趟你娘家,劝过你父亲尽早致仕。” 元春惊讶道:“您不早说!”同时心中大定,对父亲贾政而言,王爷的果断吩咐比姑父好言相劝可管用多了! 赵之桢显得十分无辜,“你也没告诉我昨儿你亲戚跟你聊了什么。” “只是寻常亲戚走动罢了,”元春定睛瞧了赵之桢好半天,才道,“您怎么越来越小心眼儿了呢。” 天地良心!女人怀孕精神头难免不济,赵之桢觉得昨晚元春已经有点疲惫之色,便只跟她说了韩家这一件事儿——也是在他看来,对元春而言比较要紧的事儿。 他哪里知道元春其实并不怎么在乎韩家:因为甭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韩家都“一模一样”,乃是野心家族之中的老实人,根本无法跟猖狂又妄为的费家相提并论。 而且元春自始至终都没动过跟王妃韩续争锋,斗一斗比一比的心思! 赵之桢闻言也噎了一下,旋即正色道,“正想跟你说说陆将军。”这位陆将军便是大皇子妃那位庶兄,“大哥对此人动了心思……怕是有心全力提拔。” 别看大皇子妃因为坐视父兄被贬而对自己的庶兄大为不满,都对大皇子……几无影响。岳父和大舅子失势,而另一位妻舅却显出蒸蒸日上之态,大皇子如何会为了“旧人”而去为难“新贵”? 元春琢磨了一会儿,方问道,“王爷也动心了?” 赵之桢应道:“自然。大哥让我出面把他调到北方。” “万一京中不平静,大皇子也有个护身符?”元春越发一针见血,“可对您有什么好处?” 作为北方大军的~统~帅,赵之桢自然可以挑选将领到他麾下带兵。 而且圣上向来信任老七,至今为止都没驳过老七的折子:因为老七的确是诸位皇子之中最有~军~事天赋且私心最少的一位。 赵之桢想了想道:“西南大营正是太子外祖父挂帅……陆将军好像不是父皇的人。” 这也是费家被削,太子深觉艰难,且颜面扫地,却几乎并无其他动作的原因:在太子看来,这就是兜头一棒再加一个甜枣……父皇这一棒果然敲得极狠,可这甜枣能让太子立时忘却大半的痛。 赵之桢又轻声道:“我换走陆将军,父皇还能在西南大营中再补上他的信臣……” 元春笑道:“果然,您都想好了。” 赵之桢亦笑,“只要别给旁人捡了便宜,做了嫁衣便是!” 数天后,赵之桢带着几分不舍离开了京城,再次奔赴北方。当然临行前,他把整个王府和元春再次托付给了儿子赵晗,至于女儿赵暄告诉他费家的那些动静,自然有人写成了密信递到了圣上的案头。 却说圣上这阵子的心思都没怎么放在战事上……当平南王依仗地利之威,跟大齐打起了拉锯战之际,圣上扭头便专心整顿起了~吏~治,那些与平南王有所往来的官员分期分批地挨个查访……总之结果让圣上心惊不已:平南王送出的礼金都赶上大齐~国~库两年的收入了! 他老人家看完密折便直奔承乾宫,贵妃不止要安抚圣上那滴血不已心,还得琢磨个圣上听得进去的对策。 贵妃的法子其实也不怎么新鲜:那些靠着买卖消息而赚得十万百万身家的人家,官位别再指望保得住,不过性命以及牢狱之灾还是能用银子来赎的……银子不够,用粮食也可以。 对于不少胆战心惊的人家来说,能保住性命便已满足,破财免灾自然好不抵触。至于无论如何都不肯悔改的一批人,全让圣上大笔一挥,发配到了北方大营,让这些人军前效力去。 而落到赵之桢手中,可就鲜少有人能幸运地再回故乡了:平南王收买了太多人,赵之桢可不信没有漏网之鱼。 这大半年里,与北狄人只有几次战事,因此赵之桢除了练兵巡视之外,便是花费大量精力从这些戴罪之人身上挖出些消息。 赵之桢原本也没多想,只要能套出点北狄人的情报,能让他麾下的将军们多捞点战功就好……不过这也是个水磨工夫,这些人在刑部大牢时都没松口,不能指望他们吃点苦头便从实招来。 话说半年的功夫转瞬即逝,当关外飞雪没过马蹄之时,赵之桢又回到了京城。今年雪下得比往年早,京中自然也比前几年要冷一些。 王妃韩续难得好心情,出门走走逛逛吹吹风,谁知脚底一滑……周围丫头眼疾手快,牢牢把她扶稳,可韩续忽然腹中剧痛:她要生了,比太医计算的日子要早了半个多月。 赵之桢得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外面跟他的十二弟吃酒说笑。 等他匆匆赶回王府,韩续正在产房中断断续续地~呻~吟、痛~呼,而赵晗、赵暄以及元春齐齐坐在外间,等着喜讯。 见到父亲回来,赵晗长出口气,旋即附在父亲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赵之桢闻言只是冷笑一声,之后双手请按在元春肩上,“你也快到日子了,受不得就别强撑。” 元春微微一笑,“知道啦。” 终于在子时之前,韩续顺利生下了男孩……看到自己满身通红的小儿子,韩续喜极而泣,强打着精神晃动着儿子,“娘有你就好。” 赵之桢看过儿子,也挤出个笑容,更是对着产房之中的韩续安抚道,“生得好。”想了想,还给小儿子起了乳名“顺儿”。 元春闻言便低下了头:前世这位的乳名可不是“顺儿”。 赵晗虽然面带微笑,但眼里哪有半点笑意。至于赵暄更是诧异道:“听着可真不对劲儿!” 当然不对劲儿了! 因为赵之桢这第二个嫡子八字批起来,只有四个字“贵不可言”……还好没有什么“真龙命格”…… 赵之桢回到书房,失手砸了茶盏,还险些摔了元春送他的山水纹歙砚。 他独坐书房,酝酿了半天终于在傍晚时分回到元春身边,忍了又忍,还是怒道,“简直胡闹!” 元春轻声道:“王爷息怒。”说着,稍侧着身子替赵之桢顺起起来,“总得查清谁是主谋,总不能冤枉了好人。” 话说韩家如何感觉不出赵之桢逐渐的疏远之意? 无奈韩家错跟了太子,已经走了弯路,这回再拢不住七皇子,韩家也只能回乡去做富家翁了:此番再搏上一回也是顺理成章,甚至不惜得罪赵晗…… 却说一个出生便“贵不可言”的嫡次子,让他异母的嫡兄如何自处?!而韩续在生下儿子之后,果然仔细看顾着儿子,除了赵之桢,旁人甚至不能抱一抱这位王府的小公子。 自此之后,赵晗果然不主动上前。赵暄向来不与韩续亲近,听说“韩续护子如命”之后干脆躲得远远的。 而安心待产的元春也暗叹一声:这又是何苦。此时她也挺着大肚子,自然也不会过去凑热闹,更是拦着健儿到王妃房中去“认一认弟弟”…… 跟姐姐赵暄都能玩到一块儿的健儿很是迷惑不解,不过却很听话,再没提过要见弟弟的要求。 赵之桢依旧火冒三丈,“哪里冤枉?!”说着,从袖中摸出了份脉案直接丢到了案上。 元春捡起来一瞧:三公子略有不足,怕是早产。 前世赵之桢很是疼爱这个“贵不可言”的儿子,即使他知道儿子的命格八字都有些水分。当然和赵晗早逝有着直接关系:赵之桢在没了最为欣赏和喜爱的嫡长子之后,对其余儿女都十分关爱和宽容。 虽然元春没有亲眼看到,但前世必定是这一位坐上了龙椅——可不正是“贵不可言”。这辈子反差太大,看着盛怒的王爷,元春头回不知从何劝起。 隔了一会儿,忽听王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不是要生了吧?” 元春这才回过神来,抬头道,“没有呢。王爷,”她把赵之桢拉到自己身边,“史书上这种事多得是……讨个好彩头有何不可?” 多少开国皇帝都生有异象,其中有几分是真压根不必深究。她的亲弟弟宝玉还“生有异象”呢,前世不也落得家破人亡,皈~依~佛~门之后便不知所踪。 再说她说好话也不是为了给韩续求什么情,她只是不想看王爷急怒伤身罢了。 赵之桢冷声道:“这种事我如何不懂?!居然算计到了我头上!好大的胆子!”他又站起身来,在房中走了几步,“我……”这个字刚出口,他就见元春一脸扭曲,“要生了?!” 就是要生了! 元春不是头一胎,生起孩子熟门熟路,完事儿后瞄了眼哭声响亮的女儿,她把眼一闭就此放心睡去。 怀抱小女儿的赵之桢,原本满腔怒火也随着女儿“粉嫩”的睡颜而烟消云散。 直到第二天上午,元春才……饿醒,看着欲言又止的王爷,她好奇道,“怎么了?” “咱们姑娘洗三跟晗儿放定恰是同一天。” “当然大爷婚事要紧,”元春抱起枕边睡得正实的女儿,“我什么时候不讲道理过?” 元春也是想多了,赵之桢的意思是晗儿放定,女儿洗三不请太多客人,正好能让元春多叫娘家人热闹一番:不过她没琢磨过味儿来,我便替她下帖子请人吧。 ☆、第83章 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眼下有件“头等大事”必须要办:陪元春吃饭,尽量让她多吃点。 昨天她生下女儿,可不是疲惫至极直接睡了过去而是……晕了过去,后来更是不出太医意外地……见了红。当时听到消息,赵之桢终于切身体会到什么是“眼前一黑”和“耳中轰鸣”。 元春生过孩子,当然明白苏醒后下半身又痛又沉,完全不能挪动是什么意思。不过王爷没说起她的身子,她也就干脆先装个傻。 抱琴和傲梅在王爷“殷切”的目光示意下,搬过小炕桌,又一一摆上各式菜蔬……光粥就四种,而汤足足有六样。 花样多倒还罢了,赵之桢从没在衣食住行上亏待过家人,不过至少两样粥和四种汤里都飘散着丝丝的药味儿,元春一闻就有点倒胃:可怜她肚里没食,吐无可吐……光剩干呕了。 赵之桢赶忙轻拍她的后背,“你得好生将养,吃不下也尽量多用一点。” 元春呕了一会儿,正想坐直身子,忽然扯动伤口……当即痛得不想说话。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她缓过劲儿来,才有气无力道,“知道啦。”再说自己的身体,哪里就一点谱都没有了:自己这回恐怕是伤了元气。 元春喝了点蜜水,轻轻捏了捏身边女儿的嫩脸蛋,“娘生你吃了不少苦头,将来不孝顺我,我就偏心你哥哥去。” 小女儿抿了抿嘴,“哇”了一声。 元春扑哧一笑,“脾气不小,真不知道像谁。” 赵之桢抱起了小女儿,左晃右晃,女儿又抿了抿嘴,随后便好似心满意足地靠在了父亲的怀里……赵之桢也笑道:“像谁呢?宝贝闺女……不如就叫宝儿吧。” 元春一怔,旋即微微垂下了头,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瓜:前世韩王妃,也就是以后韩皇后的儿子乳名才是“宝儿”! 前世赵之桢登基时,长子赵晗已经病病歪歪,他便十分疼爱韩王妃所生的儿子也是常理。 不过这回女儿“抢”了人家的乳名,元春也是一片坦然:女人比起男人真是诸多不易,正该让孩子的爹好生宠爱。 却说赵之桢逗着女儿,余光一直落在元春身上,眼见元春整个人舒缓下来,他赶紧放下女儿,交给乳母照顾,自己则坐到元春身边陪着她用饭。 饭足汤饱之后,元春想稍微挪动下身子,可下半身意料之中的痛意传来,还是让她微微皱了眉头。 赵之桢什么也没说,只是搂着元春的肩膀,让她枕在自己胸前。 话说前世赵之桢那面对她时冷冰冰又公事公办的模样,距离元春已然太遥远,在她心里二人光剩黏黏糊糊和无话不谈了……因此靠了一会儿,元春就不满意了,“不舒服。”她想换个姿势…… 赵之桢不敢轻易搬动她,只问,“要不再躺会儿?” 元春道:“您都陪我一上午了,没有公事要办?” 赵之桢也不生气,“怎么还赶起我了?” “您先去书房待会儿,”元春作势推了推他的肩膀,“快点儿啊。” 赵之桢叹了一声,“一会儿我就回来。”说着,还真带着自己的内侍出了元春的院门。 元春把王爷打发走可不是毫无缘由……她估摸着……这会儿得上药了:伤处疼得有些厉害。另外,王府已经烧起了地龙,房中温暖如春,她虽然不能乱动,也可以招呼丫头们好歹给她擦洗一下——生孩子出汗出到虚脱,她闻起自己来都特别……不怎么样,难为王爷又搂又抱,十足耐心不说还一点都不嫌弃。 上药自有做熟了的妈妈操持,而元春就靠在引枕上,目视抱琴和傲梅两个,“说说吧,我这身子怎么回事,太医都说了什么,王爷又说了什么。” 抱琴和傲梅齐齐着头,元春可不连两个好丫头的眼睛都瞧不见了,她不禁语气稍重,“你们都不肯说,难道要我揪着太医来拷问不成?!” 却说此时赵之桢也已经坐进外书房,正跟这几日都住在王府的二位太医说话。 太医们这几天也是殚精竭虑,全力而为,自然当得起赵之桢的一番招待。 赵之桢谢过两位太医,便问起韩续和元春的身子,以及他小儿子和小女儿的情况。 王妃韩续身子无碍,但元春气血大亏虚——恐怕数年都不易有孕,而还没满月的三爷顺儿身子还不如二姑娘宝儿…… 别忘了韩续怀着顺儿的时候,连保胎药都没用上,至于元春可一直小毛病不断。 再次听到这番诊断,赵之桢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了又忍才扭头吩咐身边侍立的王府大总管,“侧妃那儿留心些,谁也被多嘴。” 大总管膝盖登时一软,嘴上只能再恭敬不过地应了,“是。” 心中难免腹诽:奴婢们能管得住自己的嘴,王爷您……侧妃要是非要您说实话,您可扛得住? 其实赵之桢对自己也没什么信心,送走两位太医,他又派人去打听一回:看看元春拾掇好没有。 趁着这点功夫,他又叫来了王府长史,写了贴子,请元春的娘家亲戚们在洗三时好生聚一聚,让元春高兴一回。 长史备好贴子领命而去。 话说元春迎来送往还管跑腿的管事,跟赵之桢长史的手下们肯定不是一拨人:身上挂着的腰牌都不一样。 荣府女眷们收到贴子,自是十分欣喜不提;林府的贾敏正照顾着染了风寒,有点咳嗽的宝贝女儿,乍一听王府来人,也是吓了一跳:她就担心元春生孩子出了岔子,虽然明明当时便已听说母女均安。 等她收到王府二姑娘洗三的贴子,她就哭笑不得了:这送帖子的仗势以及帖子格式,都跟王爷给自家老爷送信一模一样…… 黛玉靠在母亲肩上,笑嘻嘻问,“母亲也带我见见这位表姐吧。” 贾敏如此偏疼贾珠和元春除了侄儿侄女与她很投脾气之外,何尝不是给自己的一双儿女留份人情。她怎么会不乐意女儿跟元春多亲近,“你身子还不自在,暂且别去王府添乱。等你表姐出了月子,我再带你专门瞧她。”轻抚着女儿的后背,又问,“怎么?没你那些表姐妹们作陪,闷了不成?” 黛玉点了点头。 以往隔三差五便能和表姐妹们相聚,这回病了小半个月,母亲又忙于正事,弟弟用心读书,她还真是有点寂寞——自从父亲升任户部尚书,父亲还是老样子,母亲要主持和应酬的事情却多了许多,甚至没空经常回娘家陪外祖母说话了。 若不是怕过了病气,贾敏早把娘家的侄女们都请来做客:在荣府,在少爷姑娘们看来,姑父姑妈可比舅舅舅妈面子大了太多。 想着女儿也好得差不离,不好出门还不好待客吗?贾敏因而笑道:“这就打发人去请。” 黛玉忙道:“舅舅如今在家呢。”她瞧得明白:大舅万事不管,可二舅赋闲,大事小事听说了就爱过问一番,他不喜女孩儿经常出门走动。 贾敏一笑,“不碍的。” 她那两个娘家哥哥,只要不掺和朝政,唠叨几句家事她又哪里会在意。 二哥猛然发觉自己在王爷,甚至是妹夫眼中都是“不靠得住,还兴许拖后腿”之人,这些日子自然很是郁郁,万一儿女惹到他了……可谓飞来横祸。 惹不起总躲得起……她还是赶紧把侄女们请来玩耍散心吧。 转眼到了宝儿洗三,也就是赵晗放定的那天,王妃韩续和侧妃元春全都没出月子,赵之桢倒是毫无不满,坐镇外书房,诸多事宜自有长史管家操办……横竖他照顾长子长大,也是既当爹又当娘得习惯了。 早先李家觉得七皇子忒“实诚厚道”了些,并没动过跟七皇子这边“亲上加亲”的念头,无奈圣上的心思和朝堂的动向,李家也未能“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还好有机会亡羊补牢。 如今,两家结了亲,贵妃自是十分欣慰,李家……当然比以前谦虚也恭敬多了。 为此,赵之桢想也不想地奔回了后宅,想跟元春好生“显摆”一回。 这会儿宝儿的洗三宴也已经散了,元春的娘家人哪敢没眼色?跟她闲话一阵过后便再不敢闹她,因此赵之桢忙完长子放定以及处置过少许公事,再来找元春时,元春连衣裳都换完了。 赵之桢惊讶道:“这么利索?” 他有此一问,也是因为上午起身时,还是他抱着元春,丫头们则紧锣密鼓地收拾和为元春穿脱衣裳——主要是下半身的衣裳。 元春道:“我时常跌跤啊,您忘了?” 言外之意,自己受伤受得早就皮实了,再说她早已不用非要靠王爷悉心照顾,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地位。 赵之桢搂着元春的肩膀,一言不发。 他心中横生愧疚:女人生产犹如闯鬼门关……他还记得抱着宝儿喜气洋洋之际,无意瞥见元春房中的嬷嬷端着一盆血水出来,登时觉得入坠冰窖,险些把女儿丢在地上。 元春正靠在赵之桢胸前,发觉王爷这心怎么越跳越快:王爷这是后怕了?想起抱琴特地跟她说的“王爷听说您气血两亏,今后生育得再精心些……那脸色大家连偷看都不敢了”,元春赶紧道,“您进门时一脸喜气,遇上什么好事儿啦?” 既然赵之桢深感愧疚,自然绝不会再给元春添堵,也立即换了副表情,“李家可真是……”他思量了片刻,方道,“恭敬。” 元春眨了眨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这四五年间,王府向来安生,哪怕换了王妃,也始终波澜不惊,可赵之桢本人则从冷灶彻底转变成了热门。 话说,当初皇子之中有堪为~派系之首~的太子与大皇子,也有赵之桢这样前程不坏的尚武之辈,最多的还是哪怕母族显赫或是生母位尊仍然不温不火的小皇子们。 那些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世家重臣,本就不会对每位皇子都真心礼敬有加,倒是刚领了差事的小皇子们更需要这些人家的支持,至少不能轻易得罪。 对于那些日思夜想地让家族更进一步的人家,显然赵之桢这样“前程不坏”可不足够,于是李家对赵之桢不冷不热,而韩家干脆选择借着七皇子这道桥,搭上太子。如今看来,这是昏招无疑,但当时却是无可厚非。 可如今为了修复关系,不仅李家放低了姿态,韩家更是为了讨好赵之桢焦头烂额……而且似乎还又拍到了马腿上。 元春轻捏赵之桢手背,“时也命也。您不妨也挑挑拣拣一回?” 赵之桢闻言,也难免自嘲一笑:仅靠“一回”二字,他便听出了元春的意思,如今不是能意气用事的时候。 除了十二弟十分机灵,已经“投靠”了庆王叔,其余几个弟弟固然娶妻,但具体差事父皇尚没定论……自己也算是好运道,几年之间凭着军功和机缘,彻底掌握住了北面大营——他站得够高了,底下可不知道有多少人怀着嫉妒和额度之心,打算把他“打回原形”。 赵之桢笑了笑,“我可沉得住气呢。” 元春沉默片刻,又道,“王爷心里有数就好。您在京中,我们才更安稳。” 她刚生完孩子,都时刻不忘提醒赵之桢费家野心不小——实在是前世这家子人不仅敢想还很敢为!他们最后的确作乱犯上了,而太子是否自愿参与,她倒是不大清楚。 “李家要跟您做亲戚,这般作态倒也罢了,可年初大皇子特地请您把他那位庶出妻舅安排在北面大营里,我……总觉得事情不止于此……” 赵之桢认真道:“我在大营里留了后手,总归不会吃亏。” 他这会儿还只是防着费家甚至他那位大哥趁乱夺取他的兵权,真没想到费家能如此“胆大包天”。 却说元春还没出月子,一纸轻飘飘的军~报~传来,赵之桢直接彻夜未归:他留在北面大营的心腹爱将李靖带着数千精兵出关去追击北狄骑兵,数日杳无音讯,而大营之中几位~将~军正各怀心思……尤其是大皇子那位妻舅更是坚持再出兵寻找。 元春的侄儿贾蓉也跟着李靖将军出战,至今也是下落不明。 而这会儿王妃韩续更是在半夜时分,带着人来“探望”元春,她进门的时候,厅堂中王府长史连忙请安,他身后两个面色疲惫,又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也齐齐行礼。 里间元春正坐在床上,身边一左一右两位内侍嘴角紧绷……韩续知道这两个内侍都是王爷亲自指给元春的能人伶俐人。至于元春身前更是站在王府的大总管。 却说元春见韩续到来,正要起身——身为侧妃坐月子的时候,王妃前来看望,她还真不用早早迎接,便被韩续伸手拉住,“侧妃无须多礼,我来也是求个定心丸……” 韩续也有自己人传递消息,知道王爷缘何进宫,她这一晚上都是胸中狂跳: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娘家也牵涉其中。 元春摇了摇头,“我依稀猜个大概,正商量着进宫送个消息。”二人再怎么井水不犯河水,需要同舟共济的时候,元春绝不会本末倒置,“王爷只是被捎着一回,应对不好……也不好说。” 她从自己身边拿起了个脏兮兮的信封,郑重递到大总管手中,“我侄儿这封信请务必送到王爷手中。” ☆、第84章 以前,贾蓉写家信,都是送到王爷的信使处,跟战报以及诸位将军的书信一起带回京城,然后再行送至收信人手中。 元春特地教过这个越发灵透的侄儿,出战时固然狭路相逢勇者胜,但也别忘了尽量给自己留些余地。 贾蓉为这一句话,连着小半个月都没睡好,反复琢磨姑妈真正的心思:让他别再和父亲贾珍僵持?还是希望他给秦可卿些脸面?可是姑妈何曾有过出尔反尔? 却说贾蓉在休沐时跟着一帮兄弟到关口城闲逛:大街上一群血气方刚的儿郎策马走过,领头的……看着如此眼熟! 那人感受到贾蓉的视线,侧头一瞧……连忙滚下马,上前见礼,“见过蓉大爷。” 贾蓉回想了一回:这人是他姑妈陪嫁那一家子里的……二小子!在家时,贾蓉没少听府中婆子们偷偷嘀咕,说李家人命好,跟着侧妃娘娘鸡犬升天了。 贾蓉如何能和这些婆子看法一致?姑妈身边可有不少王爷的手下,能在这群人之中脱颖而出,得到姑妈的信任和重用,能是等闲之辈?至于为何是重用……因为这位李家二小子身后跟着的几个人都曾经当过兵! 贾蓉做过王爷的亲卫,如今也成了校尉更带了手下,焉能看不出那几人身上的铁血之气?他眯了眯眼,和气地问起姑妈在关口的铺子生意如何。 李家二小子来关口专为侧妃运送储藏产自东北的药材……这就不是为赚钱而来。他又不好随口欺骗侧妃喜爱的侄子,只得含糊道,“尚好。” 甭管这生意是真好还是假好,东家向来不插手生意的亲戚问起来,也都会听见个“好”字,这个“尚好”算怎么回事? 贾蓉又问,“你们打哪儿来?” 李家二小子答道:“东边……” 关口城不仅是陆路南北、以及出入大齐北方大关的枢纽,更有运河连接京城,关口城外往东不到百里还有个海港——只是这个港口可比不得东林,以及京城东面的源平,这两个可以停靠多艘大船的海港。 贾蓉忽然灵光一闪:后路!姑妈别是指这个…… 半个月后,元春从经营自己嫁妆铺子的管事手中拿到侄儿写来的家信,心中十分满意:她所说的“后路”指的当然不是找机会做“墙头草”。墙头草如韩家,人家再怎么根基有限也是一品大员,有墙头草的本钱,试问宁府还剩什么拿得出手的本钱? 因此这个后路,可不就是传递消息的后路,官位人脉都能倚靠赵之桢这棵大树上升和发展,唯独情报消息必有自家独有的渠道。 于是这一年里,蓉哥儿写给元春的家信,单月都是跟着王爷信使一起回京,双月就是经过元春的心腹管事带回王府。 现在可是冬月……而且这封信写得相当潦草,但语气和笔迹的确是蓉哥儿亲自无疑。话说元春原本喝了药,正昏昏欲睡,看了蓉哥儿的信,整个人都精神上了! 她把信叠了几折,手都微微地抖。抱琴和傲梅看着自家侧妃的模样,都拿不准她究竟是兴奋、担忧还是在畏惧……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前者更靠谱一些。 元春哪有心思给心腹丫头答疑解惑?她迭声叫抱琴去把大爷赵晗叫来。 抱琴连忙应是,一点都没犹豫,扭头就出了门。 说来也挺有意思,半夜里侧妃派人把非她所出的世子,还没人觉得哪里不妥当——赵之桢已经为长子请封,如今赵晗可是当仁不让地“笑纳”世子爷这个称呼。 却说赵晗身着家常衣裳,都没来得及更衣,只披了件斗篷,便带着心腹内侍往侧妃的院子赶。路上赵晗自然得问上几句,听说是元春的心腹怀揣书信夜里能进得王府,他的庶母看完信便让丫头亲来请他……准是大事! 而赵晗匆匆来到元春面前,元春二话不说直接把信递了过去……赵晗一目十行,看完立即道,“我亲自去安排。”说完,也是抬脚就走。 赵晗在坐进书房便急招王府长史和府中大总管,以及今日仍在值班的几位幕僚。过了大约一刻钟,长史和府中大总管一起来到元春房中,刚向侧妃禀报过世子赵晗的安排……王妃韩续不请自来了。 屋中烛光熠熠,韩续脸色越发难看,大家也都看在眼中。尤其是大总管拿了贾蓉家信,与长史告退后,韩续欲言又止的模样全落在了元春眼里。 话说蓉哥儿在关键时刻送回来的这封信……说是能改天换地不大可能,但八成会引起又一番波澜。其实抱琴和傲梅不愧跟了她这么多年,连她的心思也猜了个□□不离十。 前世王爷也是手握北面大营,不过这一世有姑父林海和哥哥贾珠……时不时通风报信,朝中小事更是直接“小事化了”,王爷的势力比前世强了一些,却没强到足以改变整个朝中局势的程度。 算起来,这一世王爷登基之路,只会比前世更稳当也更顺遂。 当她收到侄儿的密信,她忽然觉得……这是娘家更是自己的一个好机缘! 原本她想着娘家能避开抄家大祸,不坠了曾祖与祖父的赫赫声威,自己则生儿育女,再看着儿女成人成家,再给她生些可爱的孙儿孙女……这一辈子不可谓不平安喜乐。 可时至今日,她面临能让自己“更进一步”,甚至是能青史留名,得以位列“后妃传”,而不是只会在史书上留下简简单单的几笔,她毫不意外地……激动不已。 心情激荡之下,气血双亏的元春双颊微微潮红,此刻满腹心事的韩续却一点都没看出来。 元春余光打量了韩续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相安无事不等同于不给面子,再说有些事儿王妃也该知道。 比起王妃那个老谋深算光想着占便宜的节度使亲爹,王妃眼光更长远,而且行事也更果断。 于是元春忽然出声打算韩续的沉思,“北狄那边的精锐拿咱们大齐没法子,便把心思动到了东北那边。” 听说了北狄精锐的动向,而且此次领兵的还是北狄皇子,赵之桢的爱将李靖便也带上精兵出关,大举前去阻击。 话说大齐北面和西北都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东北则有连绵不断的群山把北狄人和大齐人一起“拒之门外”,不过越过这山脉,可就有河有地有大海了——因此东北的那些部族守着物产丰富的家园,他们又人口不多,因此百多年都没什么进犯“近邻”的心思。 对于北狄人来说,冲入大齐的北面大关,便是一片坦途和沃野千里的平原,策马跑不过两三百里,便是大齐最为繁华和富庶京城。 因此北狄人常年都在攻打大齐,却鲜少对东北动兵:骑兵闯山林……显而易见是出悲剧,但对大齐人和东北那些部族而言,可就是好戏了。 基于同样的道理,王妃父亲镇守的河东亦是多山少平地,因此北狄人也进犯河东大关的时候屈指可数。 不过北狄人也不是什么铁板一块,其中好几个部落的大王意见都不大一致:有比较贪心好战,与大齐势不两立,立志趁火打劫的~主~战~派,自然也有更愿意安生度日的~主~和~派。 巧的是,主和派中的几位北狄王都跟王妃的父亲有些交情,甚至他们曾经暗中“默契”过几次:虽然碍于情势,双方都不得不出了兵,但都没多少伤亡,最后更是……彼此收兵,不了了之。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可王妃韩续正是其中之一:自家积攒的数百万家财究竟从何而来?除了跟西北诸国通商,更是跟那些北狄王没少交易! 她那个爹十几年来行事都十分小心,在旁人看来她的父亲爱藏私,就是更喜欢小心翼翼地保住自己的势力,但每次圣旨下达,他都仔细照旨办事,并不推脱,对大齐对圣上倒是绝无二心。 韩续听了元春所言,忽然猛地抬头直视元春,三息过后惊觉自己失态,又连忙垂了眼,“王爷……这事儿不会拖累王爷吧?” “拖累?”元春惊讶道,“李将军能不能算‘冒进’还得两说,究竟是罪是过还是功劳,不是得等战报传来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呀。” 韩续沉默片刻,才勉强笑道,“你说得很是。我……”她轻呼口气,“也是关心则乱。” 常年与北狄王有往来的父亲如何会对北狄精锐的动向一无所知!父亲,你可千万不要糊涂! 元春点了点头,“只要不是调虎离山之计就好。” 她也只告诉了王妃蓉哥儿信中内容的一半,藏下了最重要的下半截:李靖将军在出关之后和北狄精锐交战过两回,都占着了便宜,不过写好的折子打发人送回去,半个多月过去那传信的人还不见踪影。 贾蓉多了个心眼,跟李将军等极为将军商量过后,自己也打发了亲兵打着送家信的名头回关内报信——贾蓉还有个在关口做官的叔叔贾琏呢!可惜这位亲兵也是……有去无回。 于是贾蓉匆匆写了封短信,交给了过命的兄弟,让他穿过东北群山赶往东林,走港口送信:贾蓉那个便宜大舅子在此事上也出了大力。 而元春的心腹管事们收到密信,还有送信人的口信,瞬间明白轻重,自然不敢怠慢,日夜兼程好不容易赶在京城城门关闭之前进城,更是及时把信带进了王府,交到了他们敬重的“东家”元春手中。 却说元春这轻飘飘的“调虎离山之计”六个字,听在韩续耳中犹如响雷,她心口一阵狂跳,说话也有些艰难,“有道是兵不厌诈,李将军也是久经战阵之人。” 元春应道:“可不是嘛。王爷自然也有计较。” 韩续越发不是滋味,横竖也听到了她想打听的,便借口让元春好生歇息,主动告辞了。 王妃走了好一会儿,傲梅才小声问道,“侧妃,您看……” 元春摇了摇头,“她心虚了,不过王妃向来心里有数。”她摆了摆手,刚打算好心指点下自己的两个大丫头…… 大爷赵晗去而复返,见到元春开门见山道,“消息送不进去。” 这个送不进去当然指的是送不进宫里去。 元春道:“果不其然。” 她的这份镇定感染了赵晗,赵晗深吸口气,“侧妃有何教我。” 元春轻声道:“大爷您什么都明白,还用我唠叨一回?”顿了顿,又斩钉截铁道,“您跟我想到的……肯定是同一件事。这天可翻不了。” 赵晗袖中的双手已经狠狠窝在一起,指甲深深抠入自己掌心,他似乎都感觉不到,“正是如此。我做些准备,您也多费心了。”说完,再次告辞。 而两个时辰之前,宫中的赵之桢打发小太监去传话:今晚他要在宫中值守,不必担心。眼见快一个时辰了,他都没等来回禀…… 其实他麾下爱将出关迎敌一事,正如元春所料,战报不曾传来,功过还不知道,赵之桢当然不会有什么麻烦:他留在宫中可是因为圣上受寒,发起了烧。 圣上染疾,按规矩皇子公主们,尤其是皇子们可是要在父皇床前尽孝的,皇子们够多的话,自然还得排个班分个工的。 如今太子和大皇子正忙着处置政务,赵之桢向来对政务人事并不沾手,也就责无旁贷,今晚先值第一班了。 话说赵之桢回京后,整个人难免轻松了几分,不过常年历练出的“嗅觉”依旧敏锐无比:小太监没回音,他瞬间便想起元春提醒过的“费家家底足,心也够大”…… 看着龙床上喝药后睡着正实的父皇,赵之桢心中暗道:父皇,只是一场风寒而已,便有人等不及了。 他叫过身边的太监——这人他认得,是他养母贵妃提拔起来的。 赵之桢轻声吩咐道:“去问问贵妃歇了没?若是歇了,问问歇得好吗?” 这太监低着头,连脸色都没让赵之桢瞧清楚,闻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奴婢记下了。” ☆、第85章 贵妃已然有了春秋,平时睡得安生些都算是难得……至于“歇得好”,在这圣上伤寒发烧无法理事的时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她刚听到那太监复述儿子的话,便琢磨出了老七的真正心思。她果断地吩咐承乾宫总管太监:找几个伶俐人在承乾宫周围转一转。 后~宫~当然也有大量侍卫值守,而且出身也大多不赖,只不过他们没有在前廷值守的同僚们那么“一目了然”罢了。但这又不耽误他们跟内侍宫女们互相熟悉,最起码混个眼熟没什么问题。 却说承乾宫里三四个伶俐又手脚勤快的小太监出去绕了一两圈儿再回来,果然向贵妃禀报:今晚的侍卫他们一个都不认得。 贵妃正端着碗提神养身茶慢悠悠地喝,听完内侍所说,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倒是领了赵之桢之命过来报信的那个太监额头冷汗已经滴到了脚尖。 还不等贵妃轻轻撂下茶碗,承乾宫大总管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奴婢愧对娘娘信任,疏于任事。” 按道理说,承乾宫周围换了眼生的侍卫,他已经早就发现,立即向贵妃禀报。不过这两天这位大总管也跟着贵妃照顾圣上,忙得腿肚子超前,还因为没能休息好而有点头昏脑涨,有此疏忽……倒也可以理解。 虽然不能不罚,但这种时刻,贵妃怎么会不分轻重发作起自己人来? 她平和道:“好人要跟恶人比心狠?莫不是我还糊涂了?”又轻哼一声,“圣上不过是歇了两天,什么妖魔鬼怪就都露头了。”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心腹丫头,“把令牌取来。” 得了贵妃的吩咐,贵妃的贴身大丫头连忙到里间,与另一个管钥匙的丫头一起开锁,取了令牌出来。 贵妃目光落到依旧跪在地上的大总管身上,“你拿着令牌去问问他,是我瞎了还是他瞎了?!” 贵妃能执掌后宫这么多年,靠得真不是圣上的宠爱:她调~教~出的亲信不止在承乾宫她的地盘办差,肯给她传消息的内侍宫女更是不在少数,遍布整个前廷~后~宫,而且后宫的侍卫~统~领也是她一手提拔,之后得了圣上赏识,才有今时今日的位置。 这话里的“他”,也是指的这位侍卫统领。 以前不知跟后宫侍卫统领打过多少次交道,大总管暗中松了口气,领命而去。 而贵妃也不着急,梳洗一番又换了衣裳,再乘上步辇时已经过了三刻钟。 贵妃始终不慌不忙,带着那位来报信的前廷内侍,以及她的一众亲信一起前往乾清宫——贵妃特地带出门的亲信不仅忠心,机灵,手底下更是颇有些功夫。 借着月色,和左右挑起的灯笼,隐隐约约望见景运门的时候,贵妃宫中的大总管小跑着追了过来专为复命,不止如此,他身后还跟着侍卫统领和二十个年轻的侍卫。 这秋末初冬时节,侍卫统领额头见汗,可不只是跑得太快太猛的缘故。:他冒着擅离职守的罪名,也要赶紧前来认罪并争取戴罪立功。 话说这位统领倒是知道来了新人,且他们打算倒班。结果见到承乾宫大总管,二人交谈几句就让这位久经风雨的统领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位统领当机立断,立时就带人把在承乾宫外值守的几个生面孔全抓了个正着。这几个都是侍卫中的新丁,统领每个都有印象:真不是什么冒名顶替……这几个小子的亲爹统领都能依稀对得上号儿。 话说回来,就算是圣上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觉、随心所欲地往御前侍卫安插新人。 而这几个新丁……当他们让统领带人挨个儿按在了墙上,还上了绳索,他们脑子再笨也知道被坑了,而且可能惹了天大~麻~烦! 统领把已经绑成麻花的几个小子拎过来,雷厉风行地审问了一回:几个小子已经吓得双眼无神,甚至说话都开始结巴。 按这几个小子所说,安排他们值守承乾宫之人还是卖了好大的人情给他们,只要别忘了看见贵妃进出都递个消息。谁都知道,做侍卫如果不能经常出现在圣上眼前,第二好的“站桩”之地就是贵妃的承乾宫。至于宫中娘娘们的进出,根本不是秘密,传出去也不算什么…… 他们几个刚看见乾清宫里的太监进了承乾宫的大门,正趁着巡逻间歇商量找谁传信儿,就天降的统领带人拿下了! 统领听完就又出透了一身汗。 这回他也多了个心眼,派了身材矮小但十分灵活的亲信先到前廷那边探查一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了结果,还一点都不让统领意外:乾清门那边动静不对。 乾清门何等紧要自不消说,不光是暗哨无数,更有披甲带刀侍卫不停巡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总是能可这小亲信在一个“阴险”的墙角蹲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居然没见着一个走动的侍卫! 只是吞口水的功夫,这位统领便做出人生最重要也是影响最深远的一个决心。有意思的是发现了诸多异常,深感不妙之后,他只想投靠贵妃,而不是东宫里那一位。 而等这位统领追上贵妃的步辇时,他连出的两身冷汗已经把里衣全都湿透了,寒风一吹他也没感觉如何:因为整个人已经有些麻木了。 贵妃此番出门之所以“慢条斯理”除了给老七一个暗示,更是故意等这统领到来——人越多她的底气就越足。毕竟面对穷凶极恶的窃国之辈,讲道理可不管事! 她静静听完统领的一通禀报,心里也是彻底有了数。 却说前廷也有位侍卫统领,与贵妃眼前的这位统领同是领侍卫内大臣下属,不过此时乾清门动静不对,估计就是禁出不禁入的样子……想一夜之间改天换地,贵妃最是明白,费家没有这个本事!为今之计,便是先跟儿子汇合,之后便是联系拱卫皇宫,正驻守在宫北的五万禁卫军。 话说赵之桢打发了内侍向母妃问安,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都没半点回信儿:如今大齐南北都有战事,战报往来极其频繁,而宫中内侍宫女传递消息亦是无比迅速。 这么久都没有回应,那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他撂下手中毛笔,缓缓起身,握紧的双拳还微微颤抖:却不是畏惧,而是兴奋! 前朝那位亡国之君让不仅让富庶之地的百姓怨声载道,甚至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他们老赵家趁势而起,君臣一心又身负民望,从揭竿到攻下京城也花了十好几年。 他们竟想毕其功于一役……倒是好魄力,也是白日做梦。 赵之桢唯一的忧虑,便是希望府中能尽早机警起来,恰当应对。他若是带人护住父皇,守住乾清宫,再和妃母汇合,稳住还在宫中的兄弟们……久攻不下,心浮气躁之际,难保“乱军”不拿他的妻儿威逼——不求他会妥协,只要能乱了他的心神,也是值得。 思量过后,乾清宫总管太监以及父皇身边的暗卫统领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几乎是与此同时,王府书房灯火通明。 赵之桢正在京城的所有心腹都齐齐在座,房中主位无人敢坐,下手第一的位子则属于世子赵晗。他此时正襟端坐,神色晦暗难明,他身侧更是突兀地立着个屏风…… 元春此时就靠在屏风后面的贵妃榻上,手里抱着个手炉,面色苍白。 她挣扎着过来,伤口又渗了血,痛意袭来让她越发清醒。 而王爷待客议事的外书房十分宽敞,可惜这屋子再怎么舒服也比不得王爷精心替她修整改建过许多次的小院子。 想到这里,她不由轻叹了一声,这一声叹息在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的书房里自是清晰无比。 隔了片刻,她才再次开口,“我一个妇道人家,见识有限……咱们王爷在宫中留宿,忽然消息就传不进去……无巧不成书这种话在这种时候,我可不信。”顿了顿,又道,“王爷作为诸皇子之中唯一能征善战,会带兵更会守城之人,如今在宫中没有音讯,他从北面带回的几百精兵亲卫……在那些人眼里可不就没了用武之地。甭管谁打算起事,擒王之前,最要紧的事儿就是拿住或是干脆害死对方的大将。” 此言一出,赵晗神色骤变。 房中几位幕僚,包括那位专门负责情报的季先生也都暗中松了口气:侧妃说得好! 话说,赵之桢以前对元春便从不吝惜夸赞,这几人也从王爷口中得知侧妃眼光独具,深得王爷信任,大总管把侧妃“抬了过来”,几人心里都很是赞同。 而在大总管特地把侧妃请来之前,几位幕僚也委婉且隐晦地劝过世子赵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无奈世子年轻还轻,关键时刻……狠不下心。 他们这些人跟着王爷纵横疆场十余年,再看世子难免觉得他有些……柔和,可太直白,甚至称得上冒犯的话作为下属又实在说不出口。 赵晗显然把元春这番话全听进了心里,他憋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再等等。” 元春一点都不给赵晗退缩的机会,“世子,您分明已经有了主意。”前世赵晗便是在紧要关头做了最恰当的抉择,因此元春觉得本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点到为止就好。 赵晗果然又沉默了数息,像是为了说服众人更为了自己,又干巴巴地解释道,“费家从没掌过兵,纵是收买就能买得下几个?” 能值守宫中的大臣统领几乎各个都是皇祖父多年的信臣和心腹。 元春轻声道:“费家有太子。” 这一句话抵得过千言万语。 在圣上昏睡不醒,尤其是兴许再也醒不来的时候,无论是禁卫军还是御前侍卫,遇到太子,乃至太子卫率都是要犹豫一下的:大多数人不会在圣上不省人事,且病情不明之际愿意得罪太子,没准儿……不用等到“秋后”就得被清算了。 而最终的胜败可能就在这一念之差。 赵晗闻言耳畔犹如惊雷轰鸣:他从不怀疑他父亲对于皇祖父的忠诚和爱敬……纵观历朝历代,哪位新君而且是帝位得的不大光明正大的新君……会重用跟自己不大对付的兄弟继续掌权?! 不说为了皇祖父,便是为了自家的性命,赵晗深知自己再犹豫不得,于是他起身从父亲的书案上的暗格里取出了兵符,直接丢给了季先生,“整兵!我有话说。” 话音刚落,书房里立时就快步走出去好几个。 元春此时忽然招呼长史,“我这儿有几封信,你安排人务必送到我姑妈和我哥哥手里。”说完,抱琴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赵晗点了点头:他也已经想到庶母的打算,平心而论,他这位庶母的娘家比王妃娘家更实惠也更靠得住。 长史见状,这才欣然接下抱琴手中两个信封。 却说元春并不知道姑父今夜是否在宫中值班,只是提醒姑妈紧闭门户;至于亲哥哥那边,她拜托的事情可一点都不简单。 ☆、第86章 前世没有自己这一番劝说,赵晗也一样调用了府中亲卫出门勤王,只不过没有这辈子这么果断而已。 而强撑着从外书房回来的元春,身子沾上她那个熟悉,软硬适度又温暖的大床时……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然后……伤口就有如“山崩”了,连血水带药膏转瞬之间就浸透了她身下的棉垫子。 元春的脸更白了:纯是疼的。 抱琴和傲梅眼见着女医官欲言又止,又熟门熟路地为侧妃清理伤口、敷药,她俩的脸色压根就是白得发青:侧妃这一胎生得不顺,伤口这些日子下来也总是长不好。生完二爷的时候,侧妃可是没多久就能偷着下床活动了! 却说药膏上身,腰部以下又麻又凉,元春不由精神一振:毕竟她再怎么有把握,心也没大到这会儿还能有睡意。 这样弥补前世遗憾,奠定此生后半辈子是荣是辱的关键一夜,元春说什么也是要强撑下来,直到得到宫里确切的消息,或是干脆见到王爷归来再说。 而眼力和头脑双全的两个大丫头以及院中管事也没人上前胡乱劝她歇息:比起元春,他们可要心神不宁多了。 元春对自己人向来耐心,从没故作神秘过,这回也不例外,“王爷手里有兵,又跟着圣上……你们担心什么?” 话音刚落,她的儿子健儿身着里衣,一阵风似地从门外冲了进来,后面跟着无可奈何的乳母和丫头。健儿腿脚灵便,自然及时在床前刹住脚,之后更是伸着小胳膊要抱抱。 元春如今手软脚软,连抱儿子的力气都没了。 抱琴赶忙上前,把健儿放到元春手边。健儿轻轻抱住母亲的胳膊,小声又关切地问道,“母亲怎么啦?”说着又用胖乎乎的小手替元春划拉起后背。 元春笑眯眯地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健儿真贴心,母亲就是累啦。”这边哄住了儿子,就听暖阁里另外一个小祖宗胡闹不止。元春不用打发人去瞧,就知道伺候着小祖宗的丫头和嬷嬷们已经满头是汗。 元春搂着健儿发了话,“把她抱来吧。小姑娘如今谁都惹不起。” 傲梅笑着应了,不一会儿便带回了双眼含泪的二姑娘。说来也奇怪,二姑娘刚刚落到母亲怀里,哭声戛然而止。 元春也无可奈何,只得让女儿睡在自己手边,又吩咐房中众人道,“大家这一夜都辛苦些,也警醒些,咱们一起等着宫里的消息,已经王爷凯旋。” 话说王府长史亲自嘱咐过得用的心腹,这位信使拿了王府的令牌专门去荣府送信——宁荣两府和王府本就离得不远。 信使从荣府角门进来:看守这个角门的全都是贾珠的人。 贾珠见到王府信使,再看完妹妹的亲笔信……倒还稳得住,不过他也深知事关重大,打发了信使,也准备出门:有些事也需要他亲自去办。 李纨默默替丈夫打点好一切,她对于自家的处境和贾珠的抉择略知一二,却口风甚严,从没跟婆母甚至公公提起过哪怕一丁点。 这回也是一样,她相信贾珠的眼光和手段。 李纨的支持,让贾珠无比慰贴。 不过他们夫妇再怎么小心谨慎,虽然没惊动贾政和王夫人,但与他们住得只有一墙之隔的两个弟弟听到动静,却都身着常服,带着心腹“摸”了过来。 宝玉性子依旧柔和,但不缺心机。 贾环虽然庶出却是二房最小的男孩,大哥贾珠待他和他二哥也没有明显厚此薄彼,因此他更率真一些。此时他脱口问道:“大哥,莫非是大姐姐打发人来了?” 宝玉犹豫了一下,却不是问话,“哥哥出门小心。” 不得不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宝玉和贾环这辈子远离“脂粉堆儿”,常年跟着大哥读书,两个少年脾性和见识也都随了贾珠——至少这两个论起镇定坚毅,比他们的亲爹还略强上几分。 不过,贾珠也就轻易吓唬不住他们。 贾珠安抚道:“你们大姐姐身子不爽利,我要去瞧瞧。” 贾环“哦”了一声,旋即皱了眉头,“前些日子大姐姐还好着呢。”言外之意,他不信。 宝玉果然心思更为细腻,“就算大姐姐不舒坦,不好惊动老太太和太太,嫂子也该跟大哥一起收拾出门。”肯定不是大姐姐不痛快。 臭小子们长进了!幸亏儿子最乖巧,说不让捣乱就在房里老实待着。 贾珠此时也是喜忧参半,旋即凝重道,“我出趟门,你们也大了,伺候好老太太,老爷和太太。” 两个弟弟肃然应是。 贾珠出门便直奔北静王府。 话说在父亲贾政投靠太子不成,依旧笃信贾史王薛以及金陵甄家是自家牢不可破的盟友。实际上,甄家的确倒向了太子,这些年也跟宁府贾珍更是多有联络,给太子送了不少银钱。贾珍献上去的银子多是家中积累,而甄家可都是贿赂和亏空所得了! 王家则是悄然偏到了大皇子那边,至于史家,史鼎史鼐那都是圣上的人!所以这些年跟贾政逐渐疏远了起来。最后,有钱没官位薛家却是借着他们兄妹搭上了七皇子,当然薛家也没断了给其余几位皇子的孝敬。 这一路上贾珠难免思绪万千,史王薛三家加上甄家,如今唯一靠得住就是史家,可惜这对兄弟偏偏都不在京城。而四王八公之中,又有好几家早早“押了”太子:费家谋逆必定会用太子做大旗,对于这些投靠太子的人家来说,费家成事才是他们乐见其成的,还能白赚个从龙之功! 万幸这些人家没谁还手握重权,因此宫中异状他们还一无所知……但是他们迟早会知道的! 他如今要的就是个快,贾珠思及此处,狠狠一马鞭抽了下去,身下骏马嘶鸣一声,飞驰而去。 四王八公之中真正还存有不少家底的,当属北静王。虽然贾珠跟水溶这位年轻王爷都没说过几句话,看着还远不如跟柳桓或是石家大公子那般熟络。 听说贾珠夜里到访,水溶竟亲自把人从门外迎进外书房。二人见面,水溶头一句便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贾珠马术十分……一般,因此难免气喘吁吁,他拱手致歉道,“王爷神算。” 贾珠中进士之后常年在宫中行走,又托了姑父林海的福,有幸见过神出鬼没的庆王数次:其中更有半数是庆王与北静王同行……北静王的立场自是不必怀疑。 贾珠无意与水溶寒暄,直接递出妹妹写来的书信。水溶几眼扫过,果然长叹一声,叫过心腹准备出门。心腹快步迈出书房,水溶目视贾珠,诚恳邀请道,“一起?” 贾珠郑重应道:“却之不恭。” 去寻九门提督,本就无不可对人言之处,有贾珠这位常在御前行走的翰林在,也是好人证,另外贾珠一母同胞的亲妹子更是七皇子的心头肉,等此番乱局平息,护住圣上的七皇子……前途可是不可限量! 作为当年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的四王八公之中的翘楚,北静王府平素再如何超然,在这种时候终于显露了他的“本色”:北静王府讲究一个恰到好处。 比如他们之前从不曾在皇子之中选边站,可一旦局势明朗,这一家人的果决、勇敢和大方也一定会让人印象深刻。 北静王自己也有骁勇的亲兵,贾珠带着的长随也是祖父贾代善当年留下的心腹子孙——这些人手底下的功夫绝不是什么唬人的花架子,这将近百人一同出了北静王府直奔九门提督的府邸。 话说九门提督如何能是等闲之辈,他知道圣上高热不退就已经“紧绷着弦”,哪里就真地敢安歇去了? 这位提督大人有些春秋,觉本来就少,又存着心事,半夜里靠在书房的榻上正一个劲儿地瞎琢磨,忽听心腹在门边低呼“老爷,北静王与贾翰林前来……拜访……”,他挺身而起,大叫一声“快请”,自己则整了整衣衫,也不免嘀咕,“夤夜时分,正好‘私~奔’吗……” 他也猜着了费家今夜必有大动作! 等三位分宾主落座,贾珠开口三言两语便把如今情况说了个清楚。 北静王更是拿出了个令牌……庆王的令牌。 九门提督目光一凝——这个令牌正是圣上交给庆王,让他能在紧要时刻节制宫中侍卫以及九门提督,他旋即恭敬地接下,扭头吩咐守在门外的心腹,“传令,关闭九门!到营房里把小子们都叫起来!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水溶与贾珠对视一眼:这位提督说话向来不怎么靠谱,但行事却再让人放心不过。而且他们此来手里可没有圣旨,能不能封闭九门,免得那群乱军“闹将起来”祸害整个京城,全看这位提督的眼力和勇气。 不过他们并不担心这位贫苦出身,靠着圣上赏识和信任一路晋升,并能替圣上守内城的人物会愚蠢到转而投靠太子。 统共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众人已经出了提督府,赵晗正巧领着他的人找上门来:彼此相见,却实在笑不出来,可好歹心底都有了点底细……人多心不慌不是。 赵晗还留了个心眼,让一众亲兵化整为零,先找地方藏一会儿,若是他能安然无恙地送出消息,他们再出头不迟。 九门提督麾下只有一万多人,守城巡城还是可以的,但说起真刀真枪地硬碰硬,战斗力绝对比不上赵之桢从北面带回了的这些亲兵。 赵晗也不推脱,允诺用手中亲兵前往四处“扑火救援”,而且立即就传令下去。 他看似镇定,其实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赶紧替祖父和父亲分忧,可如今宫里尚无消息传来,强攻宫门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而且内城之中眼见着就要乱了。 内城之中住着圣上的心腹重臣,若是费家破罐破摔发起疯来,纵然宫中之事事后能平息且损失不大,但臣子,尤其是重臣的死伤,以及随之而来的朝局动荡,无疑会让大齐大损元气。而且要命的是,大齐如今一南一北还有两个劲敌在虎视眈眈! 一时之间,他也没办法强攻冲进宫里,那么就做好力所能及之事吧。 这边九门提督站上内城城墙举目四望,果然见到有几条路上火光点点。他连忙派人前去传令救援,手持火把的步军犹如一道长蛇,顺着大路奔向往那几处火光之地。可几乎是同时竟有几座宅子——紧邻宫城的宅子,也冒起了火光,喧哗与慌乱之声似乎能顺着寒风一起灌进城墙上几位的耳朵。 话说京中宫城加内城防务,十分分明,内城靠的就是九门提督这万多人,宫中有御前侍卫,东南更有太子卫率驻扎,后宫亦有大量侍卫守护,而圣上的数万禁卫军则集中在宫北。 若没内鬼内讧,想攻破内城都得是个水磨工夫……无奈这回却是太子反了。历朝历代没能登基的太子当然下场凄惨,但这些太子之中真能狠心起兵造反的,却没有几个! 从本心来说,太子的确没想过~谋~反登基。 可局势如此,无奈也好,愤怒也罢,总归箭在弦上,他此时就算想到乾清宫,跪在父皇床前请罪,都办不到了……因为他的好七弟发觉了太子卫率动静不对,果断集合人手,彻底关闭了乾清门。 此时此刻,东宫太子的书房里,他脚边跪着的正是他的岳父,费家族长费大老爷。 太子脸色则始终阴晴不定:他这位岳父需要他太子的名头镇住前廷的侍卫们,而太子卫率的行动更是没经过他的允许……他就像是个木偶一样,被野心滔天的费家绑到了一起,还推到了前台。 诚然,太子有一群出色的兄弟,不过他的天赋却更加卓然,至少在幼年之时都把兄弟们压制得没什么脾气: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君子六艺,太子学起来都把兄弟们甩在了身后。 圣上每每考校儿子们,提问后太子都有超出他年纪的独到见解。直到十几岁,开始接触治国之道,太子亦能举一反三。 太子如此出类拔萃,圣上欣慰之余,自是对这个儿子百般爱重,甚至能到了溺爱:几年下来,太子就养出了恃才傲物的毛病,虽然成婚后有所收敛,但因为从不曾经历挫折,总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他又喜爱享乐……自然当起了甩手东家。 多年以来,一直都让他“省心”的费家可不就深得他的信任。可惜太子纵然聪慧无比,却低估了人心。 大皇子的野心,原本从小就看不惯他这副自内而外的高人一等;而费家的野心,正是源于太子的这份“信任”。 不管如何,太子自酿苦果,事到如今都得仰脖硬吞! 他倒也果决,眯了眼睛打量地上的费家大老爷,“说吧,你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费大老爷脸色青白,眼底布满血丝,押上全家性命的破釜沉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疯狂和决绝之意。不过……还有理智在,他从怀里摸出了个布包,双手举过头顶,递了上去。 太子都没用太监转手,而是自己一把抓到手里,展开一看:明黄色的诏书,再加上诏书下方那一枚大印……映入眼帘。 太子竟然悠然一笑,“这东西早就没用了。”说完,就卷吧卷吧丢在一边了。 费大老爷道:“这也是臣从西南那边换来的。” 太子冷笑道:“哦?你替孤许了他们什么?” “划江而治。” 太子抬手就把几上茶盏砸了过去,“好魄力!” 费大老爷任由那碗底撞在自己的额头上,“他胃口忒大,横竖许了他也吃不下。”此时忽然抬头诚恳道,“太子,大帅还在南边!” 这“大帅”指的便是太子的外祖父。 眼见太子一言不发,费大老爷又道,“臣已经送了消息出去,咱们的人已经在内城里汇合……” 太子怒极反笑,“拿皇叔和我兄弟的家眷威胁他们?内城里还有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你倒是不怕得罪人。” 费大老爷垂头不言:费家要是完了,总得有人陪着他们一起走一遭黄泉路不是? 却说乾清宫中,圣上依旧没醒……甚至烧得在说胡话,身边两个太医愁得连胡子都快揪光了……贵妃倒是一如既往地镇定,只是眼下一片灰,上好的脂粉也遮掩不住。 她亲自给圣上换了块手巾,之后径直进了偏殿:赵之桢正带着众人议事。 贵妃开门见山,“有庆王的消息没?” 今日庆王正好当值,赵之桢早早就察觉了异样,庆王只会比他知道得更早。不过庆王在宫中只有若干密谍可以指挥…… 赵之桢解释道:“神武门有太子右卫率的人守着。皇叔八成是想办法往禁卫军送消息去了。” 贵妃颔首道:“天亮时分,也该一切见分晓。” 不过此时仍是深夜,“乱军”还没开始攻打乾清门,内城果然……先乱了套。 闭门养~性~多日的费大公子此时正意气风发地骑在马上,看着赵之桢的王府真恨不得一把火烧个透!再把他的妻儿砍个遍! 可惜王府离他家很近……他也怕火烧王府自家也成一片焦炭。 在他看来,若无赵之桢闲着没事,横插一脚,他家的买卖如何就做不下去,而他又如何会被太子厌弃,甚至父亲都不肯再保他?! 元春此时一手儿子一手女儿,闭目养神静等喜讯……可惜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不是王爷…… 大姑娘赵暄进门在前,而她身后是亦步亦趋的王府大总管。 赵暄向来率直,“侧妃,费家那小子要攻打咱们王府!怎么打,你且说句话!” 元春扭过头诧异道:“王妃呢?” 赵暄道:“大哥临走时就说王府都托付给你。” 韩家毕竟曾跟太子多方往来,整个王府上下此时都觉得王妃有退路,未必肯尽心,而韩续也的确主动避嫌,始终不肯发话。 这时候当然谦让不得,元春立即吩咐道,“大门破了没有?他们带齐梯子了没有?若都没有,烧热水烧热油,站在墙上往下浇,再补上几次~齐~射。能来堵门的都是家丁长随,乌合之众哪里会打仗了?赶走他们,出工出力的全都有重赏!” 有这番话就成了!大总管领命而去。 就算世子赵晗带走了府中精锐,可府中之人多是来自北面大营的~老~兵,只要有人肯做主肯担责任,他们一不缺胆量更不缺战力。 果然元春一声令下,没多久惨叫呼号之声便不绝于耳。两位小祖宗自然也都醒了,女儿扁了扁嘴,合眼接着睡去,而向来“心大”的健儿居然眨巴着大眼睛,央求母亲要去前面瞧一瞧。 元春忙道:“少添乱!” 王府这边堪称有惊无险,不过宁荣两府却没这样幸运了:这两家都让人围了…… 而府外动静也瞒不过耳聪目明的一对儿小兄弟。 宝玉和贾环正在宝玉房里相对而坐。贾环性子稍微急了一点,又惊又怒连说话也结巴了,“二哥,听说大伯和父亲要……要……要……投诚……咱们……怎么拦……啊……” 别看他才十几岁,但看得明白极了:大哥贾珠绝不是太子这一拨的!虽然没法明说,但比起父亲,他更信他大哥! “咱俩铁定拦不成,”宝玉托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咱们偷偷搬救兵去。” 贾环大惊,旋即大喜,“大哥还留了救兵,在哪儿呢?” 宝玉起身,拉住了弟弟,“咱们找老祖宗去!” ☆、第87章 俗话说长兄如父,荣府二老爷……不大靠谱,于是这些年来,贾珠除了教导弟弟们学问,更不忘提点他们如何为人、识人和用人,因此别看宝玉和贾环年纪不大,但都有一二忠心于他们兄弟的丫头和小厮。 这些丫头小厮又是家生子,亲人几乎都在荣府当差,于是宝玉和贾环这一路上,报信的,望风的,开门的……一样不缺。 于是小哥俩一路顺风地连走带跑,祖母的院子近在眼前之际,身后传来一声呼喊,“二叔,三叔等等。” 二人扭头一看,可不正是侄子贾兰。 宝玉忽地一笑,“嫂子也忍不下了。” 比起已经致仕且不大管事儿的公公,李纨自然更信任在宫中行走的翰林丈夫。听说两个小叔子出了院子,打算找老祖宗求援,李纨也毫不犹豫把在隔间里“偷听”许久的儿子贾兰打发出门。 整个府里只要消息灵通一点的,都知道大老爷和二老爷打算大开中门,把外面那群凶神恶煞的~乱~军迎进府来……二位老爷觉得这才是明智之举!显而易见,他们都不大看好贾珠的举动。 不过二位老爷在书房密谋那会儿,房里伺候的丫头和小厮立即就把这个消息送出门去——就像这二位对贾珠的判断不以为然,府中众人也对他们的选择……可不怎么认同。 别说本就十分警醒的宝玉贾环还有贾兰这些小辈,荣府的老祖宗贾母也早就被吵醒,此时更是头疼得紧。 大丫头鸳鸯给老太太揉起眉心和太阳穴,还柔声劝道,“老太太莫急。” 贾母长叹一声,“只盼望珠儿那边一切顺利。”她话音刚落,丫头便来禀报:宝二爷、环三爷还有兰大爷一起过来看望。 他们几个“猴儿”哪里是过来看望,分明是前来告状! 贾母顿时喜忧参半:喜的是家里小辈,各个出挑,自家荣华至少能保得三世;忧的是……她那两个“好儿子”,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片刻,宝玉他们叔侄三个便一起进门,见过贾母之后,宝玉先开门见山,“大哥临走前说了,他去寻北静王。” 贾母颔首道:“是这个道理。”作为四王八公之首,北静王府一直跟荣府友善,而且他们在大事儿上还从没走错过路! 贾母低头吃了半盏提神参茶,看着默然无语的三个孙儿曾孙——都快火烧眉毛,他们看似都还沉得住气。贾母十分满意,又故意问,“说说你们怎么想的?” 叔侄三个对了下眼神,宝玉琢磨着他是嫡出,受宠不说,还比弟弟和侄子大了两三岁,他觉得他该“挺身而出”,“祖父和隔壁的伯祖父还在时,都心向太子殿下,只是……那也是圣上的意思!” 宝玉这句话真真说在了点子上! 贾母点了点头,目光挪到了贾环身上,“你呢?” 贾环低声道:“大姐姐那边还没消息,咱们该等等再说。” 中规中矩,但也称得上稳重,贾母不置可否,又问贾兰,“你年纪最小,说什么曾祖母都不怪罪你。” 贾兰比他三叔声音更低,“就算是要……放那些人进来,也得好生……好生……”想了半天,才挤了四个字出来,“讨价还价。应得太容易,能把咱们当回事儿吗……” 贾母闻言大笑:有这等子孙,何愁吾家不兴!等她闭了眼,到地府见了丈夫,也能昂头挺胸! 她满心欢喜,压根不用丫头搀扶,杵着拐杖稳稳站起身来,“叫上那几个老人家,闲了太久也该活动活动筋骨,咱们都到前面去瞧一瞧。” 这里说的“老人家”,正是昔年跟着荣国公贾代善一起建功立业的亲兵们,有贾珠当家,他们这些老人和他们的儿孙们都极有脸面,日子过得滋润,到了荣府用得着他们的时候,这些人自然毫不推辞! 不得不说,上过战场,且常年练武不辍的男儿们手持哨棒,整齐地站在一处,那气势完全不同……尤其他们前呼后拥着身着国公夫人命服的贾母…… 此时荣府大门已经开了一扇,一群乌合之众胡乱地站在院中,见到贾母她们前来,那领头的反而咧嘴一笑,冲贾政得意道,“你们家里路都走不成的老太太也出来迎接本官了?” 这话听着就不像!在府外时这群人看着十分唬人,可真正见面,这人的出身和见识还怎么瞒得了人? 贾母越发笃定这是得了太子得势的消息,曾跟费家交好,如今想着趁火打劫的一起子小人!居然还妄想把“望风而降”的名头按在自家身上! 她再望向两个儿子,儿子们几乎是齐齐低下了头,估计见着这群“乱~军”的架势也深深后悔,无奈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贾母叹息一声,旋即拐杖顿地,只吩咐了一句,“打出去!” 老太太身后的儿郎们一起挥起长棍,只是一拥而上,就把那群不三不四的流氓揍得抱头鼠窜,统共都没用一刻钟,院中只留下十几个动弹不得,或是人事不知的“伙计”,其余人等一概都被轰出了荣府大门,之后红色大门砰地一声再次关闭…… 门外只传来阵阵喝骂,没过多久便一切归于平静。 贾母也没空跟儿子计较,只道,“急什么,天又塌不了。” 荣府虽在京中不算出挑,可也颇有家底,儿子们都前程可期,贾赦贾政兄弟可远远没到前世那破罐破摔,得过且过的程度,此番险些让人蒙了,害得整个荣府都沦为笑柄,哪还有脸面再跟母亲解释? 兄弟俩可不对视一眼之后,带着几个心腹,灰溜溜地各自回了屋。 贾母也带着孙儿们回到房里,换了家常衣裳再坐下,宝玉端茶,贾环和贾兰一人站在一边,赶紧给老祖宗捶肩捶腿…… 贾母笑盈盈的,跟听到消息先后赶来的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王熙凤等,毫不避讳地夸赞,“咱们养了些好孩子。” 王夫人和李纨自然喜上眉梢。不过贾环也在场,王夫人略觉碍眼,但也只是碍眼而已:贾环是长子贾珠悉心教导出来的,王夫人自知后半生荣华富贵全要仰仗长子,哪里就会了拂儿子的颜面。更别提如今老太太对贾环也和颜悦色…… 二房欢喜,大房……就不好说了。 邢夫人僵着张脸,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而王熙凤弄权揽事的确是把好手,可听说“持枪弄棒”的百多人把自家围了起来,也吓得够呛,此时站在邢夫人身后……这婆媳两个竟是难得默契了一回:想着要是贾琏在家就好了! 话说荣府闹剧迅速收尾,而到了隔壁宁府……围府也就是惊□□波澜罢了。 贾珍虽然也是费大公子的眼中钉,但比起赵之桢,他真是个小人物。不过贾珍胆子要大上许多,脑子又清醒,知道若是太子登基,他也该从太子那儿讨功劳,而不是跟已经撕破脸的费家缓和关系。 他不肯开门,那些乌合之众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再加上另一拨人在荣府吃了大亏,两群人都是铩羽而归,干脆合在一处,转往其他人家劫掠去了。 话说宁荣两府这种二三流人家,本来也引不起费大公子的重视。此时的他身兼重任:至少要在宫中胶着之际,做出些足够威胁到守护圣上的关键人物的事情,譬如拿住赵之桢的妻儿,或是逼迫贵妃的哥哥站到太子这边……之类。 李家是文臣,本以为捉拿起来不那么艰难,谁知李家居然……全家人都不在府中! 而闯入赵之桢王府的打算……也一点都不顺利。从墙头不绝泼下的热水热油,油水接触更是腾起片片热气,以及在这水雾掩盖之下,时不时飞射而出的箭枝……他们的人只得不停退后。 费大公子原本踌躇满志,誓要建功立业的心,已经凉了一多半:他把真刀真枪的战斗,看得太简单了。 他望了望天边:估计再有一个多时辰便要天亮。 天亮之后,宫中情形还怎么瞒得住宫北的数万禁卫军? 而九门提督是个能人,又忠于圣上,关闭内城后点兵出战……这都没什么能下手和算计的地方。唯独步军衙门的兵员多出身于普通人家,打山贼击外敌都不在话下,可让他们挥刀砍向那些曾经眼中高不可攀的达官贵人,还有这些达官贵人的家丁随从,心里必然有个坎儿:万一若是太子胜了,他们这些小兵又该何去何从? 因此九门提督想整合军心,直至令行禁止,需要点手段和时间,何况内城如今也是乱相四起……遇上权贵派人来求救,你说救还是不救? 若是大皇子、三皇子与七皇子全都府上告急,你身为九门提督究竟敢不敢分兵,或是敢不敢“厚此薄彼分个轻重缓急”?! 费大公子当即提议分兵,横竖在七皇子这儿没得好处,大家不如去大皇子和三皇子那儿“打打秋风”。 幸好,此番愿意跟着费家搏一把的人家并不在少数,这些人不比围攻宁荣两府的那群~乱~军,他们多少能做到步调一致。 跟太子亲厚的,大多跟大皇子有仇,因此这个建议迅速得到了众人的认同……哗啦啦一下子,人就少了一半。 三皇子倒是向来好人缘,不过这群人也只是稍微犹豫了片刻,其中两家人低声商量一番之后领命,带着手下去找三皇子的麻烦。 不出一刻钟,眼前只剩了费家人——碍事儿的人都走了,费大公子终于狰狞一笑,“放~火!”太子最后成功登基,也不想看到京城一片废墟,可这……与他何干?! 此时王府地面上有油有水,纵然拿来了木柴枯草,甚至夺了若干商家的门板,这火点起来也颇为费事儿,王府倒是不敢再倒油,泼水依旧不止,但今夜有风……而且是往王府的方向吹! 听说费大公子真放了火,元春轻哼一声,“倒也是个人物。”旋即吩咐,“把前院收拾出来,能点着能烧起来的东西一概挪走,别断了往大门上浇水!” 本来守就比攻容易得多。再加上府里早就为今日做过准备,耳濡目染之下,元春指挥起来也甚是得当:哪怕王爷和世子先后带走了王府之中大部分军师和精锐,府中上下并无什么慌乱,坚守起来依旧有条不紊。 却说王府之外,费大公子眼见一刻钟过去,王府大门依旧紧闭,别说火星……只怕门上烧黑的地方都十分有限! 他越发焦躁,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回头向着自己的心腹道,“放箭,放火箭!” 跟赵之桢这种常年坐镇前线,出入都能数百披甲带刀亲卫的实权王爷不同,费家奋力经营这么多年,借着太子的威名积攒兵器,手头不过几百长弓,此时大都还都在跟着费大老爷进宫的心腹手中,费大公子手头有限的弓与箭必然没得补充,此刻真可谓“不成功便成仁”……原本这些弓箭是打算冲入王府后,直接扫到护卫王府的那群家丁的。 与此同行,王府之中的元春正坐在房里跟大姑娘说话,倒也不耽误她思量:九门提督必定专心守城,世子身边骑兵不少,应该早就派人往禁卫军,以及出城向京郊大营报信儿了吧。也不知道哥哥得没得空,再打发个伶俐人往东到港口搭船,把消息顺便往蓉哥儿那儿补一份…… 元春正“神游”呢,冷不防大姑娘来了句实话又把她拉了回来,“不怕侧妃你笑话我,我是怕得根本睡不着!” 元春一笑,“你这是拉着我壮胆呢?” 元春哪里是真地毫无畏惧了?她倒是知道结果,但不熟悉过程……她这份气定神闲有一多半纯是被大家逼出来的:世子赵晗倒是爽利,直接把王府全托付给了她。 其实她骤然间掌握王府大权,也不是没人有异议,只是她几番应对下来,有异议的人也都专心按照吩咐行事……总之更得人心就是。 只是刚平静了一会儿,考验这不就又来了。 当火箭破空而至,大总管快步前来,礼数全丢到了一边,极力让元春带着大姑娘、二爷和二姑娘到王府后身的校场处避一避——校场四周比较空旷,又在上风口,实是王府最佳避祸之地。 向来从容的王府大总管此时语气之急迫,颇有种“你不答应我也敢先斩后奏”的意味。 元春摆了摆手,“先抬我出去瞧瞧。又是火烧又是火箭,当咱们世子爷看不见也听不见啊?家里门厚墙高,房顶都是瓦片……天时地利一样不占,怎么说烧就烧着了?想吓唬咱们失了方寸倒是真的。” 作为府中的~统~帅,哪怕只是临时的,元春自知该有的风度绝不能缺!谁听说过大帅见点风吹草动,就急着挪窝的? 原本大姑娘已经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听元春这么一说,她又坐下了,“原来是搅乱咱们~军~心的……” 大总管一噎,声音都在发颤,“侧妃娘娘!您要是有个好歹,奴婢怎么跟王爷交代!” 元春其实也有点心跳,两个孩子都靠在她身边睡得正香,健儿还嘀咕了句谁都没听清的梦话……元春瞬间便定住了神,语气依旧轻柔,“咱们王府上下要是谁有个好歹,我又怎么跟王爷交代?横竖他攻不进来,自是没法儿拿咱们这些人动摇王爷的心思。世子安排妥当之后,必会回府里来瞧一瞧的。” 这番话,元春的本意便是稳定“军~心”,谁知她话音刚落,大总管的小徒弟已经跌跌撞撞地跑进门来——抱琴和傲梅瞧得清楚,这小子满脸疲惫却盖不住喜色,两个灵慧的大丫头问也没问,直接开门撩帘子把人放了进来。 小太监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侧妃、大姑娘……世子带人回来啦!” 王府也是有能放哨望远的地方……不管哨兵有多生疏,自家人保准认不错! 元春毫不掩饰地舒了口气,再看向大总管,“我就说不用急。”又扭头和大姑娘道,“一会儿都去迎迎世子。” 与此同时,王府之外的费大公子和赵晗倒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费大公子没想到赵晗回来得这么快,赵晗也没想到费大公子丧心病狂到想要火烧王府! 狭路相逢……胜的不是勇者,而是强者! 见到赵晗那一队骑兵,费大公子便知道大势已去,他虽是骑着马,无奈麾下行动全靠两条腿……千钧一发之际,只要稍有退缩,他们这群人之中都剩不下几个活口! 费大公子只是在赌:赵晗年纪还轻,在面对冲阵之时会稍有犹豫!不过面对冲阵时他的手下也会畏惧犹豫……那他就顾不得了! 赵晗见一群人呼啦啦蜂拥而至,而其中仍有人犹如没头的苍蝇一般乱撞乱跑,妄图逃命……他想都没想,只是握紧手中□□,迎着这群人策马而上!而他身后更是一群身经百战的精锐…… 当枪尖轻而易举地捅穿了个身子,赵晗脑子里一片空白,但通身像是烧起来一样!直到他眼前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影,他才拉了缰绳,再回头看一眼:他看到的是头盔之下一张张震惊的脸! 顺着众人的目光往下一瞧,他右边小腿上正扎着一把长剑……赵晗身子一麻,旋即猛地一晃,一眨眼的功夫过去,他已被身边眼疾手快的属下牢牢扶稳……这回纵然天旋地转他也不怕了。 而不远处仰面躺在地上的费大公子,却是死不瞑目:奋力一剑,却没有伤到赵晗的要害。 完全发生在自家门口的事情,哪里瞒得住元春?听说世子赵晗是让属下抬着送回了府中,元春真是眼前一黑:赵晗躲过了前世那注定他短命的一劫,这次……是要找补回来了?! 她挣扎着起身,伺候她的丫头和内侍也只得抬着步辇,让侧妃亲去看望赵晗。 元春刚一进门,就见到赵晗靠在引枕上,脸色有点苍白,但双目依旧有神,见她到来忽然微微低下了头…… 原来赵晗硬生生碾过费大公子,回过神来便看见自己汩汩淌血的小腿,而身边还都是自己人,一下子就放心地晕过去了——他自己羞涩地承认,他好像是晕血了,而且只晕自己的血,不过他还是辩解了一句,他以前不这样! “世子累着了,”元春默然盯了赵晗良久,才低声道,“该好生修养。” 府中可有两位医治外伤的绝顶好手:赵晗腿上受伤,不仅没有性命之忧,也不会影响今后行走。元春这回彻底安心,坐上步辇就回去继续歪着。 可惜这一夜王府注定不会有什么安生,大总管硬着头皮再来禀报:大皇子府和三皇子府都向他们求救! 还没等到赵晗和元春商量个所以然出来,跟着赵晗回府的长史又匆匆赶了过来,这次却是个好消息:柳桓柳将军护送着李维——也就是贵妃的亲哥,世子赵晗的岳家,以及元春的姑父姑妈一家子到王府来暂避…… 说是避难求救,可两家人都带了能打能扛,又值得信任的护卫家丁和长随,至于柳桓更是带着麾下数十亲兵……这哪里是来暂避的?分明是投奔。 李维和林海眼光毒辣,如今宫里必定进不去,内城里真正有本事有底气御敌,还能反攻的唯有七皇子这一家!至于其余人家,却是自保有余……或者说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 这二位跟着柳桓来到赵之桢府中,本身就表足了他们今后的立场!柳桓更不用说,他早就是赵之桢的嫡系。 得此强援,赵晗在担心宫中局势之余,倒又显得从容几分,但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求援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不过林海估计,等救兵赶过去,差不多也能跟出营平复乱局的禁卫军汇合了! 事实果然不出林海所料,王府长史与柳桓受命,各自带着百余骑兵赶到两位皇子府上时,都见到了曾经的同僚或是熟人…… 却说天色将明,乾清门处也迎来了最猛烈的一波强攻。 赵之桢此时身先士卒,就站在乾清宫前的空地上指挥侍卫和暗卫们不断击杀越过墙头的~叛~军。若说坚守半日,他自有足够把握,而且用不了半天,禁卫军便能接着庆王叔以及他留下的暗子,冲入神武门,到时候危局自然消解……只是赵之桢最为担心的事情,他实在不敢宣之于口,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因为他的父皇一直没醒! 守卫父皇,阻挠太子进入乾清门,前提是父皇安康,否则他所做的一切都就十足的笑话了! 这大半夜里,赵之桢一直都是看似镇定,但实则始终心惊肉跳,还稍微有点患得患失:万一做错了,别说前程,一家子都得跟着他陪葬……若真是太子夺得帝位,他提拔任用的那些将军,又有几个肯跟着他呢? 旋即他就自嘲起来,还胡思乱想想什么以后啊?若让太子的人杀进来,他焉有命在? 他思绪万千,倒也一旦不耽误临阵指挥,此时更是吩咐左右道,“让右阵的兄弟徐徐退下,空缺由后阵顶上!” 话音刚落,便有人自去传令,而此刻乾清宫总管太监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身边,“王爷,圣上醒了,召您说话。” 大总管人来得轻飘飘,可说话声音一点不小,周围更有统领侍卫队长等一大群人:圣上醒了,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乾清宫内外,守军士气大振,而听到门内连绵不绝“万岁”……太子便知道大势已去。 挥兵攻打乾清门……实则半推半就,而以太子自视甚高,又贪图享乐的性子来说,认输请罪他也绝不肯做,如今自然是思考退路的时候。 当天色破晓,庆王带着禁卫军杀入东宫时……果然扑了个空……太子走了,但太子妃和她的女儿们一个没少。 太子妃此刻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他们走了都快一个时辰。”历朝历代,别说太子,就是皇子造~反~作乱,也没有要让妻女抵罪的。 话说大齐沿用了前朝的皇宫,而前朝也是个延续了数百年的王朝,无论是乾清宫还是东宫,都有通往京城之外的密道,而且出口也不止一处。 最终,这场由费家挑起,太子半程接手,趁着猛虎病重之际,“趁他病要他命”的一场豪赌似的偷袭,在一夜之间便不得不落下了帷幕。 但造成的影响,以及如何妥善收尾,却绝非一时之功。 当庆王再回乾清宫,向歪在龙床上的圣上禀报太子下落不明之时,圣上清癯的面容上还露出点笑意,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讽刺,“这孩子自小便聪明,可惜没用到正路上。” 贵妃此时就坐在圣上身边,闻言伸手牢牢握住圣上微凉的大手……又惹得圣上微微一笑。 圣上用力反握住贵妃的手,还轻声劝解道,“我是有些伤心……不过这次……有失也有得。”说着又吩咐庆王道,“留心北面的动静,朕倒要看看他们究竟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这就是京郊大营的职责了。庆王应下便躬身告退:此时圣上需要修养,不用想都知道,经过昨夜之乱,圣上更信任贵妃母子……小皇子们住在宫北,昨夜也大多跟着宫中侍卫统领们一起抗击太子的右卫率,虽然出力有限,但总归态度不错。 至于宫中的“娘娘们”几乎都做了缩头乌龟!连带她们的儿子也暂且都没能得到圣上召见。 唯一例外的就是七皇子赵之桢的同母弟十二皇子……庆王心眼虽多,无奈骑射非常一般,而且年纪也不轻了,庆王当时只能带上十来个心腹潜出宫门往禁卫军报信的时候,也不是没遇到“劫道”……多亏十二皇子全力守护,庆王不仅带回了禁卫军主力,一举击溃死守神武门的太子右卫率,他本人更是全须全尾没受伤。 这会儿赵之桢正跟他十二弟在偏殿里坐着说话。十二皇子再怎么疲惫也难掩兴奋:太子作乱,大哥和三哥在宫外自顾不暇,只有七哥守在父皇身边,坚守一夜堪称智勇忠三全!将来……他可以指望这个靠谱又厚道的亲哥哥了! 赵之桢勉强挤出个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别得意忘形啊……担惊受怕了一整夜,赵之桢如今真是兴奋不起来,若是让太子与西南那位联起手来,可是威胁得了大齐南方的粮仓和税赋重地……眼下,他得跟着先后进宫的重臣们收拾下局面。 等赵之桢回到府中,太阳早已落了山。当他见到元春,元春如释重负道,“还以为您今晚也回不来呢。” 赵之桢搂住元春还盯了好一会儿,才应道,“清洗整顿这苦活儿,获益再大,圣上不发话,我可不插手。” 元春笑了,“有您这话,我能睡个安心觉啦!” 赵之桢抱住元春的肩膀,轻轻晃了晃,“一起。” ☆、第88章 元春生完宝儿这都二十来天,还没洗过澡……虽然经常热水擦洗一番,可这总是“不解渴”啊;恶露倒是停了,可她又没断了敷药,如今身上这味道可想而知。即便如此,赵之桢都坚持陪着她起居,看这意思今晚怕是赶都赶不走,死活都要跟她同床而眠了。 元春心说拦也拦不住,好生熏你一把,也不枉费我为你担心一整天。不过她也万分明白:这都不嫌弃她,她在王爷心里,怕是更进一步了吧。 元春未免妄自菲薄了,她在赵之桢心中岂止是更进一步…… 却说这一夜二人都睡得极沉,第二日清早赵之桢更是破天荒地让总管叫醒,他看了看窝在怀里睡得正香的元春,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元春搭在他身上的四肢“一一归位”。 不过他刚坐起身来,元春便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冷”,而后便睁开了眼睛。 二人大眼瞪小眼,元春才恍然道,“啊……什么时辰了?” 赵之桢笑道:“我该起了。” 元春也连忙坐起身子,可被窝都没来得及掀开,就被赵之桢轻按住双肩。赵之桢柔声道:“好生歇着,不必陪我起来。” 元春愣了一下,傻乎乎地问,“这也行?我还能再得寸进尺吗?” 赵之桢乐了,“你想怎么得寸进尺?” 元春清了清嗓子,“王爷,我渴了。” 赵之桢赶忙起身,给她倒水去。不过片刻的功夫,赵之桢端着茶碗来到元春身边,“尝尝,合不合口。” 元春就着赵之桢的手,润了润喉咙,而后感慨道,“您再这样,我要恃宠而骄啦。” “你的‘骄’,就是让我给你倒杯水?”赵之桢故意惋惜道,“你还可以更‘骄’一点。” 二人甜言蜜语惯了,元春也甘之如饴,她也猜得到:她守住了王府,王爷只会待她更好,不过……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丫头们,连带王府大总管也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了! 横竖自己脸皮越发厚实了,元春全当没瞧见,而且对于王爷来说,过了昨夜,那个位子再没人能争得过他……元春自觉安心休养,静等旨意就是。 赵之桢一心要做个好儿子,圣上不打算给的东西,无论是功劳还是权势,他都不问更不争抢。事到如今,大家都看出了“门道”,他仍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如常进宫议事领旨办差,孝敬父母,爱护兄弟,关心儿女,也是一如既往。 为此,不止那些老臣重臣们越发欣赏他,连圣上背地里也跟贵妃感慨,“我把他疼进骨子里,什么重话都不舍得说,到最后他倒嫌我老不死了!反倒是小七,我曾经以为这孩子太清冷了些,谁知……” 贵妃轻声笑道:“什么谁知?!我的儿子我最知道啦!” 圣上摇了摇头,“真是说不过你。” 贵妃正色道:“皇子们各个出挑,老七也是恰逢其会。换成他的兄弟们,也会做一样的事儿。” “你总是爱宽我的心。”圣上忽然道,“不能让小七背个弑兄的骂名……你也别再劝了。” 圣上此时存了补偿之心,打算帮老七收一收文官武将之心,再把他那个行大逆之事的次子捉回来再牢牢圈住,或是干脆“一了百了”,他就将位子传给老七——此番身心遭受重创,让圣上也生了退位之意。 却说三天之后,京中便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那些跟随费家“起事”的人家,若没被禁卫军杀死又没能及时远遁,就都下了大狱。他们死罪可免,但难逃流放结局。而京中又不知有多少人在为他们空出的位子摩拳擦掌:利益总能让人忘记畏惧。 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大皇子。纵有再有半个京城,甚至遍布天下的官员支持,终究抵不过一队披甲持刀策马的……武夫!他的王府被围了大半夜,直到柳桓和禁卫军先后到来,他才终于舒了口气。而他的美梦也一下子就全醒了。 大皇子为了拉拢臣子,一直很能放得下身价,如今要对常年掌兵的弟弟低头,他最多也就煎熬了一晚上。当晚,他的幕僚们也建议他再慎重一些,“将来”……也未必就属于七皇子。 大皇子当时冷笑一声,“我只问你们,当时若是我在宫中,乾清宫里的侍卫们可愿意听我调动指挥?!” 幕僚们无言以对。 大皇子自己也承认:亏他礼贤下士,长袖善舞,还刻意与诸多武将结交,可论起“得人心”这一条,他一直都不如向来沉默寡言又不温不火的七弟赵之桢! 好在他是个痛快人,愿赌服输,除了在父皇身边尽孝之外,便是尽力和七弟修复关系。 万幸赵之桢在掌握胜局之际,从来都不会小气。而且……大皇子也很快地得到交出“投名状”的好机会,说起来此事跟元春也有点关系。 本来二人说话就没太多忌讳,自从“那一夜”过后,更是直接达到了“无话不谈”的境地。 譬如这会儿,赵之桢歪在榻上,徐徐说道,“父皇今天跟我说,那个人他来处置,将来也不会给我留什么祸患。” 圣上倒是爱恨分明,当断则断……话说回来,明君差不多都这样,知道自己错了,总是立即着手改正。 于是元春应道:“这可太好了!” 赵之桢可不相信元春连这番话透出的意思都听不出,可她这态度……好吧,自己还是小瞧了她,也只有这样的性子,才能在王府被围攻的时候镇定自若。 元春此时也回过味儿来,自己好像太平静了,不过王爷这语气又哪里兴奋? 她也小声抱怨道:“王爷您都这副语气,难道还指望我一惊一乍吗?” 赵之桢大笑,“又是我的错啊。”这就干脆利落地认了。 事关“将来”,赵之桢先给元春喂了颗定心丸,随后他也来了兴致,跟元春嘀咕起他那个知趣的大哥,“能屈能伸得我都佩服。” “识时务者为俊杰,”元春倒挺理解大皇子所作所为,“京里墙头草多了去,还能让他们都没活路?赶紧伏低做小,省得最先遭殃。” 当年圣上登基时,正血气方刚,也没把所有看不顺眼的人全杀了,更别提王爷您还不是皇帝。想了想,元春又诚恳道,“能审时度势,自是长处,不过短处便是没有拼死一搏的勇气……总比那一位让人舒坦,既然如此,你担心什么呢。” 比起太子这种自视甚高,又比较“天马行空”想干就干的奇人,大皇子当真是个老实人。 再说王妃韩续跟大皇子算是一类人,嫁入王府后几番试探,终于试探出了王爷的真心,也果断熄掉了“管教”她这个侧妃的心思。 只是王妃和王爷的关系,元春可就管不着了:面子都是自己挣来的,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王府最艰难的时候,韩续没有没出头,当然王府大胜之后论功行赏,也没她那一份就是。这几日,关于王妃王爷绝口不提,便是明证。 元春的言外之意,赵之桢自然听得懂。他正要答话,就又听元春笑道,“当年大皇子还挤兑过您呢,如今现世报来得这样快,您不也心情舒畅一回?” 赵之桢抚掌大笑,“哪里就舒畅一回?我为这事儿暗地里舒爽一整天了!” 等他笑够了,才又道,“为了父皇,我也不会乱摆脸色。”说着忽然板起脸来,还伸手指了指自己,“他们都是我高兴不高兴都一个样呢。” 元春扑到赵之桢怀里,二人当即笑作一团。不过因为笑得太猛,元春的伤口又微微疼了起来。 最后她还是让赵之桢抱回床上老实歇着去了……横竖这个冬天,她都要待在床上过日子了。 不过,远在海上的贾蓉可闲不下来,他忽然撞见了个顶顶“烫手的山芋”。 却说贾珠跟着北静王往九门提督和禁卫军报信之际,也没忘了“假公济私”一回:他安排了几个伶俐又靠得住的家生子出城往东,在海边找了艘快船,当夜就起航经由关口边上那个小港口,再转往东林港去送信。 却说李靖将军带着万余精锐跟北狄精兵几番缠斗,都没吃亏,一时之间没收到来自关内大营的消息,众人商量了好几天,还是决定暂且不轻动,而是就近驻扎在东林边上几十里的小镇上——东北若干部族向来与大齐交好,而大齐的骑兵在东林附近修养补给,也不乏先例。 而整个大军的食宿都是贾蓉那位便宜大舅子为首,与当地亲近大齐的大商贾们一起提供的——能供应万余骑兵的粮草,足见这些人的家底,手段以及在东林的威望。 因此堂叔贾珠的消息贾蓉自然也是顺利地收到了。贾蓉再一看他叔落款上的日期:正是三天前。他谢过便宜大舅子和姑妈在东林的大管事,怀揣着这封胜过千金的书信,就直接去找了李靖将军。 贾珠写信时便已经有所预料,这封信不止要贾蓉看得懂,更能让贾蓉的上司李靖将军也看得懂——大家先后都站到了七皇子这一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关键时刻真心没什么可隐瞒的。 如今暂时住在东林城外的这一万多骑兵之中,校尉以上的武官有七成都是赵之桢嫡系,剩余三成却是圣上的人。李靖看完信,也没有捂着消息不松口的意思,招来诸将一起议一议。 话说贾蓉当初看信时,只想起事关重大,也没空多想,光急着把信完好地送到李将军手里,如今看着屋里群情激奋的同僚们,贾蓉也通身火烧火燎:王爷要……坐上那张龙椅了吗……这真是意外之喜呀! 李靖更是发话道:“大家都说说,集思广益,咱们得尽早弄个章程出来!” 再一琢磨,这里自己年纪最小,而且还是王爷亲手带进大营,哪怕他出头出错了,也不会如何!于是他壮着胆子道:“咱们是不是得为圣上王爷分忧?” 贾蓉的小兄弟如今也作了校尉,立即递上梯子,“怎么分忧?” 大家之所以不敢在轻易踏上返程之路,实在是怕关内大营忽然内讧,他们等在门外的时候关紧大门不放他们入关,同时得到消息的北狄精锐趁机来袭,他们这些人可就要成“饺子馅”了! 也就是说,在确信关内大营彻底“干净”——意即立志追随太子或是别有异心的那群人被清理掉之前,大家哪能轻举妄动? 这一点早已达成共识,贾蓉也不至于啰啰嗦嗦旧话重提,他只是小声道,“太……那一位逃出京城,要么往北要么往南。” 北面大营之中就有他的死忠,而往南……太子的外祖父还是征南大将军,正和自立为帝的平南王对峙呢。 “往北的话,他们总是要出关的,费家以前跟北狄人关系不错,没准儿出逃的时候还会有北狄骑兵接应;往南的话,他……许是要走海路。” 因为往南的陆路和运河上层层关卡数不胜数,太子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生天,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李靖当即明白了贾蓉的意思,“你小子胆子不小,”说着抬头向着一众属下道,“大家都说说,这分兵之道究竟成不成。” 分兵当然有些风险,可眼睁睁地看着王爷声威蒸蒸日上,他们这些嫡系就这样被堵在关外,坐等着圣上王爷派人来救吗? 就算不提忠义廉耻,只说~私~欲,为了自己将来的飞黄腾达,也得拼上一把不是? 于是李靖依旧坐镇东林城外,但派了数个斥候小队,后面更是跟着千余人的精锐,逐渐往关外的山林中转移;至于贾蓉则和他的好兄弟一起,带了几百人,乘船顺着大齐的海岸线一路南下……这船就是平素私运货物的那种商船。 不过当他们途径关口城外的小鱼港,贾蓉再次收到了姑妈手下送来的密信:大皇子的大舅子,也就是赵之桢亲自提拔,并调动到北面大营里为将的那位,愿意跟李靖将军里应外合,一举把太子和费家的余孽一网打尽! 其实关内大营之中铁了心要跟太子走的将领并不多,但因为李靖带着精锐出关,大营之中数量最多的就是中立派,也就是所谓的墙头草……这些人还等着七皇子派人来“招安”呢! 大皇子这位大舅哥也是担心自己忽然发作,会刺激这群墙头草,这才不怕费事,绕了好几个弯子非要联系李靖,商量好再一起出兵不可。 贾蓉知道轻重,听了姑妈管事的解释,便赶紧打发了心腹坐小船回东林报信,而他和他的兄弟们则继续南下:其实他也是抱着碰运气的打算……而被派来走海路纯是因为他是金陵人,不晕船! 这个时候,京郊大营联手禁卫军刚刚把京城整顿完毕,城内外店铺纷纷重新开门迎客,而贾蓉却在京城东北的海边发现的异常:商船大多都是顺着航道航行,很少偏离航道更不会没事儿在港外绕圈子…… 贾蓉他们连人带船一起扑了上去,在这被团团围住的商船里,贾蓉见到了太子。 圣上还没下旨废掉太子,如今再称呼这位为殿下,也没什么不对。太子倒也坦然,说实话他都没想过自己真能逃得出去,不过他那位老丈人把他当做诱饵,如今怕是已经到了关口城。 被“烫手的山芋”直接糊到脸上……这滋味…… 命人看好太子,贾蓉跟他的小兄弟先是在船舱里转了半天的圈子,最后二人决定:天塌了总有高个儿顶着! 于是这块“山芋”在第二天午后“砸”到了赵之桢的手里。 赵之桢还能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说给元春,“该是我的,也躲不掉。” 元春也有点不好意思,她知道蓉哥儿长进不少,但万没想到这半年多没见,就“出挑”到了这种地步。于是她只好小声追问,“您打算怎么处置?” 赵之桢一本正经道:“跟蓉哥儿一样,把二哥交到父皇那儿去。” 这边赵之桢当机立断,打发人往宫里报信儿之后,他整装出府又记着拉上了庆王叔,一行人从城外把太子刚“请”进京城,就在路上遇到了大皇子。 大皇子可不是来抢功劳的,他在马车之中,当着庆王、赵之桢以及太子的面儿,拿出了个黄布卷……摊开一瞧,可不就是那张先帝爷留下的诏书? 太子笑了,“怎么落在你手里了?” 大皇子道:“太子妃给的。” ☆、第89章 太子闻言,轻笑一声,“她果然拿这卷黄布当了保命符。” 又来了!就是这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让大皇子无比厌恶。已然沦为阶下囚,这“天生尊贵”之气还不减分毫,大皇子顿时怒意冲脑!当初他决定跟太子对着干,就是不想一辈子都得对着这张脸低头! 大皇子神色越发狰狞,太子倒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这哥俩一个几乎把“我恨不得掐死你”写在脸上,而另一个却是“有本事你来啊”…… 一直一声没吭的庆王瞬间脑仁儿都开始蹦着疼。 赵之桢也没说话,不过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估量了一下,觉得自己有足够把握一拳揍倒一个,也就安心“入定”,任两个哥哥掐架去。 至于先帝那道遗诏,管不管用另说,始终是圣上心里一根刺,如今还了回去,也算是了了圣上的心事。 至于太子等人一起逃跑的时候,费大老爷特地把这道遗诏留给女儿,实际也是希望女儿借此保命的意思:毕竟先例在此,当年七皇子赵之桢的第二任王妃,便是把那本要紧的名册交给圣上,换得娘家人丢官破财但性命无虞。 交上去之后,功劳记在谁身上,赵之桢又不怎么关心。凭借“死守乾清门”这一条他已然受用无穷,无需再画蛇添足。 却说,他和庆王叔一起,把太子送进宫中,就算功德圆满。正如他所料,圣上此刻也无心留他说话,他出了乾清宫便跑去贵妃处探望。 贵妃照看圣上累心累身,如今圣上也能理事议政,她也就安心在自己宫中修养。 离了承乾宫,赵之桢也顺路到亲生母亲淑妃的宫中走了一趟:淑妃如今对这个儿子,又敬又畏,因为儿子“太出息”而带来的惊喜,真是一点都不明显。 把王府里孙儿孙女挨个儿问了一通,淑妃终于小心翼翼道:“若是得闲……多照应你大哥和十二弟,吴家不能提携也就罢了,只求你别让他们太没颜面……” 换成以前的赵之桢,估计听了这话还是得生一阵子闷气,可如今“江山在望”,他越发豁达:生母一直单纯天真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回府后,他先去瞧瞧小腿受伤的儿子。 赵晗骑射天赋不成,但不缺果断和勇气……这会儿正拄着拐杖,在自己房里慢慢走路呢。 赵之桢见状,便劝说道,“为何这样心急?等伤口长得再实一些,走路也不迟。” 赵晗小脸一下子就红了,“儿子不想一直养在床上……” 赵之桢瞬间了然,也调侃起了儿子,“原来是不想一瘸一拐地成亲啊。” 林海和李维两家人一起到王府暂住的那一晚,赵晗的未婚妻特地来瞧了他一回……赵晗显然对这姑娘非常满意,因此一点也不想在成亲时留下半点遗憾。 看过儿子,赵之桢便进了元春的院子,而且这剩下的半天他也不打算再出来了。 元春好不容易熬到大局已定,大大方方地窝在床上坐月子:除了补气补血,她的伤口愈合得也很不如人意,而且为了止疼,太医自然要在药中多加些安神的药材,因此这些日子只要王爷这边没什么要紧事,她就能……安安心心地睡上大半天,横竖府里连赵之桢都不舍得“招惹”她。 这回也不例外,元春打个盹儿的功夫,抬眼便见王爷归来,她把手往腰间一搭,做个道万福的样子,“王爷面带喜色,等我睡醒咱们再说话?”说着,侧耳听了听暖阁里的动静,又“吩咐”道,“那屋里一大一小都等着您呢。” “又支使我……”赵之桢忍不住笑道,“我就在暖阁里,不自在记得叫我。”又替元春掖了掖被角,“好生歇着。” 元春是饿醒的,再睁眼时都已经掌灯了。真等二人能好好聊天的时候,赵之桢也钻进被窝,躺到她身边。 赵之桢先问道:“累不累?” “咱们说话肯定不累。”元春老实道,“前些天纵是歇着,哪里又敢睡实了?如今当然不一样。” “是啊,不一样。”赵之桢跟元春说心里话都成了习惯,“其实,不知道李靖他们的下落那会儿,我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甭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大多数人还是得顺势而为,也就是谁坐上那张龙椅就听谁的。当然,这些人未必没有赚个从龙之功的打算,只不过苦于“投效无门”罢了,而那些真正有机会更进一步的皇子,也不会随便谁来投靠就得接纳。 因此,这“大多数人”赵之桢并不担心,李靖他们将近两万人的骑兵精锐才是他立足的根本。 军中从将军到队长,都是由他一一提拔,其中还有几位年轻的将军根本就是赵之桢亲兵出身,不仅是他们这些军官,连麾下普通小兵也大多身经百战……不夸张地说,这一万多人几乎各个都是宝贝。 再加上这些精兵随身的数万匹战马——这都是圣上殚精竭虑,苦心积攒了大半辈子的心血。可以说,这支精锐大军比大齐关内二十万守军的价值更重,意义更大。 当赵之桢得知这万多人的精锐出关追进北狄骑兵,之后下落不明之际,脑子里就是嗡的一声,不过恰逢圣上风寒高热昏迷不醒,他不得不强大精神进宫值守,又赶上“东宫之乱”,一整夜里指挥调动,甚至自己也亲自上阵作战,压根没工夫想东想西。 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回到府中儿子和爱人又全都成了病号,再加上他坚守整夜疲惫不堪,哪有力气胡思乱想? 等他真正有力气有心情来谋划,从关外迎回自己的爱将和手下时,元春的内侄儿贾蓉已经乘着商船,把太子给送了回来,更带回了他那些心腹爱将们的消息。 可以想见,惊喜、得意与欣慰都憋了大半天了,好不容易元春有精神头说话,赵之桢自然要大开话匣,“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真是意外之喜!” 元春笑道:“看得出来。”听说马车上大皇子与太子再次差点打起了,又好奇问道,“没能亲手揍上一顿,您不后悔吗?” 赵之桢直接坐了起来,握了握拳头,“怎么不后悔?!明亏暗亏吃了这么多年,怎么一时手软啊!以后也没法儿说罚就罚。” 元春一愣,旋即道,“王爷,您竟然也能如此活泼……” 赵之桢轻咳一声,“小时候,我也很淘气的。不过懂事之后,身边人都悄悄劝谏,皇子要庄重严明,喜怒不形于色,装深沉装久了也就装出了习惯,如今反倒放不开了。” 元春忽然听得……有些心酸。 前世赵之桢登基后没多久,父皇母妃便双双辞世,之后更是赵晗病故,赵之桢人到中年几乎所有他真心关爱的人全部离他而去,也不怪他常年一副清冷寡言,仿佛不染分毫七~情~六~欲的模样了。 想到这里,元春伸手拍了拍赵之桢的胸膛,笑眯眯道,“王爷的心可是火热的。” “那是。”赵之桢笑道,“宝儿满月请你娘家亲朋过来吃酒,我下帖子,得好生谢谢你娘家姑父和哥哥,蓉哥儿也在京城,让他也来。” 娘家有哥哥做主,立场没问题,关键之战更是真正地立下了功劳,还有蓉哥儿这个意外之喜,再加上宝玉他们的表现,娘家注定荣宠不衰,后继有人,哪里还需要元春特地说好话? 宝儿满月,亲戚们能好生聚一聚、乐一乐自是美事,不过元春该提醒的话也从不避讳,“您二哥回京了,圣上又刚刚痊愈,宝儿满月不好操办吧?” 赵之桢道:“我问过妃母,她说该如何就如何。晗儿和暄儿婚事也照旧,不过等晗儿成亲,我要到北面走一遭。” 元春点了点头,“横竖离得近,年底您也就回来了吧。” “这是当然。”赵之桢如今也是什么话都肯说,“以后就是我想跑远点,父皇未必肯依。” 在宫中,圣上与贵妃也是一样无话不可谈。 勤政爱民,知人善任,这二者圣上全都当得起……凭圣上的眼光如何不知道太子并非明智之选,但他总是自欺欺人地觉得太子还小,他迟早会长大、开窍,无奈现实直接给了圣上两嘴巴,然后……圣上就被抽醒了。 “我以为他最起码也是跪地痛哭认罪……”圣上的心都凉透了,“他倒是肯认罪,我怎么能把江山交给这逆子!” 太子的确是跪了,也哭了,更是认错了,父子一番恳谈……贵妃只听说圣上砸了东西……她挽着圣上的胳膊,劝道,“不能强求。” 二人相依相伴几十年,圣上哪里听不懂贵妃说的是先帝?他转过头看着贵妃,“我小时候没少因为他吃苦,不想儿女们与我经历一般,万没想到!万没想到啊!” 圣上越说越来气,“哭够了他竟然跟我抱怨,说我太偏疼他兄弟,你听听这叫人话?!还质问我要是真疼他,为什么一直提拔老大荐上来的人,还问我为什么老七要马给马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却总是驳他的面子!” 贵妃都听乐了,“我都替您委屈。”就费家那样行事,若非是太子的妻族,全家坟上的野草都得半人高了。 圣上怒道:“我不委屈,我憋屈!” 大病初愈的圣上底气不足,说了这么些话,就累得不行,整个人沉到软枕堆里,任由贵妃给他揉捻,缓了一会儿才幽幽道,“他不把我,不把江山百姓当回事儿,我也不把他当儿子。” 太子被废被圈已成定局,贵妃捏着圣上的手,“您还能抱怨,一抱怨就是这么久,还抱怨得这样有条理……我终于安心了。” 圣上一噎,旋即无奈道,“你啊……” 圣上和他的儿子赵之桢性情相差甚远,可这父子俩身边都有一个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喜怒哀乐都甘愿与之分享的贴心~红~颜。 两日后,圣上下诏废太子。大殿上端坐之上的圣上瘦了一小圈儿,且气色不佳,但从容依旧,怎么看也都不是“暴毙”之相。 随后便是封赏有功之臣:为首的自是挺身而出的赵之桢,他晋了亲王,也是诸位皇子之中唯一的亲王。而大皇子与三皇子爵位未变,而小皇子们也暂未封爵……众臣瞬间明了,这是要留给新君施恩了——圣上生了隐退之心。 散朝后,圣上更是把赵之桢留在宫中,父子说了整整一个上午的话。 回府后,赵之桢面对元春,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元春睡了一整天,此时很是清醒,一看王爷这脸色……看来今天也不全是喜事。 赵之桢深知元春已经从他的脸上瞧出了端倪,当即也不在犹豫,先把好事儿都一股脑儿地“交代”了。 圣上的行动真是连点揣测的余地都没给大家留,就差直接告诉众臣和他的儿子们:皇位归你老七了。老七,你好生准备一番吧。 得偿所愿,赵之桢自是狂喜,不过全喜在了心里,在人前言行举止一概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他越是不骄不躁,沉稳有度,圣上越觉得亏欠他这个儿子,以及养大这个儿子的爱妃。 想起那个明明疼到了“要星星都不敢给月亮”地步,却还斥责他太偏心的次子……圣上这回是铁了心,只要收拾完残局,就把皇位彻底交到小七手里。 好事说完,剩下的……赵之桢轻声道:“算是不好不坏的吧。”原来圣上在放小七出宫之前,要求儿子与温家结亲——温家便是太子的母族。 说来也挺有意思,废太子的外祖父和舅舅们一直都与废太子不甚亲近,在废太子谋反,消息传到南方,这一家连忙上了请罪的折子,并严守大营静静等待钦差到访……摆明了完全不想跟废太子搀和…… 太子被废,他的亲舅舅们毫无牵连也不可能,但圣上的意思明白极了:他不能让当年助他登上龙椅,且一直忠心耿耿的老臣没个好下场,不仅如此,即使儿子登基,也要继续重用这一家人。 听王爷嘀咕了好一会儿,元春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到赵之桢的大腿上,“您能给个痛快话吗?” 赵之桢抿了抿嘴,望着元春道,“健儿……你看成吗?” 元春一笑,“那我得空要细细看看温家的姑娘啦。” 赵之桢长出一口气,“哎,你亲自挑选,我才放心。”温家的姑娘给晗儿做侧室并不妥当,而且他绝不肯让韩家借着一场婚事再跟温家搭上什么关系! 数天后,宝儿满月,又过了几天,世子赵晗大婚,之后赵之桢便离京到北面大营里待了半个月,再回来正好赶上女儿赵暄的婚事。 转年,正月里圣上又病了一回,等开了春他老人家果断地退位,由第七子赵之桢继位。 同时圣上还下诏,册立李贵妃为后,当然,圣上升格为太上皇,贵妃也跟着先由皇后再变成太后。 光是退位和登基这两样都让礼部还内务府上下忙去了半条命,而新君赵之桢看来还算体谅他们,即了位便下诏立王妃韩续为后,元春为贵妃,之后并没再急着册立太子:因为他告诉他的嫡长子,你先顶着皇子的名头到北面大营里吃几年沙子去! 赵晗一点异议都没:他知道他老爹其实也让他那个神奇的二叔刺激着了。不过能接触军务,甚至亲自上战场指挥搏杀,赵晗禁不住热血沸腾,期待不已。 至于元春再次跟前世一样做了贵妃,却不会再感怀过去了:赵之桢登基与前世没什么差别,不过前世她住凤藻宫,这辈子她得待在景仁宫——景仁宫可是东六宫之中距离乾清宫最近的地方。 只是先皇后,也就是废太子的生母因为坤宁宫修缮而曾经在景仁宫居住过一阵子,原先宠冠后宫的李贵妃如今的太后,入宫后都没动过景仁宫,她本人而是住到了景仁宫北面的承乾宫…… 仔细想想,元春自认这辈子过得很是顺遂,可在顺遂之中也难免一些小麻烦:果然元春带人收拾景仁宫,这消息传到太上皇耳朵里,之后他老人家沉默了约莫两刻钟。 等这些话再转回元春这里,她只笑了笑,“您又何必呢。” 她这个“您”,说的当然不是太上皇。 ☆、第90章 当然,“多嘴”之人也不是王妃韩续……这位如今该改口称呼为皇后娘娘。 新君赵之桢在乾清宫忙得脑袋都抬不起来,皇后韩续和元春也一样,都在整合自己身边的势力,收拾自己的地盘。 平心而论,韩家的实力还是比自己的娘家要强些——因为姑父不姓贾,元春一直觉得姑父姑妈帮衬她们兄妹,靠的是情分,而非本分。 要说韩家原本势头极好,可惜这一家子很是“骑过一阵子墙”,全家人现在自然为前程忧心不已。不过,娘家处境不怎么样,也是韩皇后的机会,让娘家真正成为自己臂助的好机会:不让他们跌个大跟头,他们怎肯任你驱策? 只是元春并不相信虽有野心但懂得进退的皇后会忽然转性:糊涂又冲动,把正经事丢一边,入主坤宁宫就要跟她“争宠”。 依她估计,皇后开始“发力”,至少得是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年纪大些,显出不凡天赋之后。 而事实……果然不出元春所料,午后皇后打发了跟前女官专程向她“告密”:据说是“那位”在太上皇面前嘀咕了几句。 “那位”自然说的是赵之桢的生母,如今的太贵妃——母以子贵,赵之桢登基,她也跟着晋了一级。 抱琴为此还亲自跑了一趟。 这消息也的确经过了乾清宫大总管那边的印证:多年以来,赵之桢对元春有爱更有敬,王府上下全都看在眼里,如今这些人又大多跟着赵之桢一起搬入宫中,他们对元春的态度也是一如以往,只要不涉及军~政~机~密,全都有问有答。 元春也不觉得皇后会为这等小事扯谎,而且太贵妃的性子……可不就是欺软怕硬?不过太妃不敢得罪儿子,未必不敢为难下儿子的宠妃。 想到这里,元春忽地一笑,“晚上可有话跟圣上聊啦。” 反正在赵之桢眼里,生母因为自己的爱妃而吃几口干醋,他最多置之一笑,不会当真。他们一母同胞的兄弟三个,对待生母完全一致,都称得上“孝”,但“顺”却未必。 抱琴端着参茶上前,“您的心也太宽了。”话里却带足了骄傲,谗言对娘娘没用!眼见元春吃了半盏,她接回茶碗,扭头瞥了眼座钟,“这会儿圣上没打发人来呢。” 登基之后,赵之桢与元春相处起来,跟在王府时也没多大差别:若是赵之桢午后没派人过来传话,那就是他晚上要和元春一起吃饭并留宿。 元春道:“他来了你们再叫我。”说完,便歪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心里思量晚上如何跟赵之桢开口,想着想着……她又睡着了。 等赵之桢迎着落日余晖踏入景仁宫,元春睡眼惺忪,一身常服……还小跑着迎了出来。 看她这副样子,赵之桢又多了桩愁事:元春月子没养好,至今还在用药。以前的她可绝没有这样贪睡…… 元春不知赵之桢的心事,微微一笑道,“今儿倒是早。” 赵之桢直截了当道:“今儿跟父皇商议如何封赏林海和贾珠,自然顺当。” 元春笑得更开心了,“姑父和哥哥该向您谢恩啦。” “应得的。”赵之桢抱住元春,二人相携进门,赵之桢才又笑道,“何须客气。” 话说,乾清门之变过后,有大功在身的后~宫~侍卫统领,还有禁卫军统领以及麾下官兵要么加官,要么封爵,要么得了大笔赏钱,总之无人“空手”。 但庆王、北静王、林海和贾珠等人的官职爵位都不见动静——这事儿根本就是明摆着的,新君打算重赏,而封赏这几位的官位,必须得有人先腾出来才行。 庆王和北静王都是父皇的人,林海和贾珠要么早早便偏向自己,要么彻底就站到了自己这一边,于公于私赵之桢都想封赏得丰厚一些。贾珠是个翰林不难安排,但林海已经做了户部尚书,再进一步只能在礼部吏部之间挑一个。 本朝官员在入阁之前,都要当上几年的礼部尚书。林海刚满五十,提入阁还是早了些。 赵之桢也不想在父皇刚刚退位不足一年,就急着挤走父皇的心腹,换上自己的人——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何况父皇这阵子待他可是真好。 为此,赵之桢也不免跟元春感慨几句,“父皇这般宽容疼爱,还是……头一遭呢。” 元春拍拍赵之桢的胳膊,“那您就好生受用呗。” 父皇的愧疚,以及急于补偿的这份心意,正如元春所说,他安心受用才是父皇最乐意看到的。 平心而论,太上皇对儿女们都挺尽职,但像偏疼废太子那样,时时处处都为他考虑,赵之桢倒是头回体验,而且他真心觉得……这滋味可真不赖。 因为太上皇退位之初,便要立即搬出意义不同寻常的乾清宫,住进前朝太上皇们曾经居住过的宁寿宫。丈夫搬家,太后自然也雷厉风行地住进了慈宁宫:她早就看上慈宁宫的园子,搬家也搬得心甘情愿。 只是太上皇在宁寿宫住了几天,老人家又不乐意了:因为宁寿宫离慈宁宫实在太远了……反正比乾清宫与承乾宫之间可远多了! 自从把他照顾好以后,妻子身子一直不怎么爽利,太上皇不舍得让妻子来回奔波,他自己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如以往,于是又动了搬家的心思,他这回要住到养心殿去:养心殿几乎跟慈宁宫紧挨着。 话说,养心殿不止住过前朝的太上皇,连前朝的皇帝就曾在那里起居过,格局制式都足够,只不过需要再重新装饰一番罢了——内务府上下再一次人仰马翻,几位总管忙得脚不沾地,太上皇却懒得体谅了。 太上皇再怎么“折腾”,乾清宫依旧准时腾了出来:太上皇让贤的决心满朝文武也全看在了眼里。 盼着这对父子和睦,大齐朝局稳定的正直忠心之辈欣喜不已;同时那些想着挑拨这对父子,借机上位的野心家们,难免大失所望。 父皇给足了面子,赵之桢如何能无动于衷? 他这个新君每日里只在乾清宫议事,起居则改到了毓庆宫中——毓庆宫离景仁宫更近一些。甭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之这父子俩看起来都跟各自的心上人凑得很近。 对此韩皇后倒是处之淡然:她如今是真没底气要求什么。可太贵妃却心中不平了起来,丈夫跟她关系平平,儿子好像也没把她太放在心上,结果她一时气愤便在太上皇跟前抱怨了几句。 这事都瞒不过元春,又如何能让赵之桢一点儿风声都听不到?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想起向来疼爱,又从不给他添半点麻烦的养母,赵之桢对生母耐心其实挺有限:都这把年纪了,想着她能改好,也纯粹是做梦。 于是他今天特地吩咐皇后:少让吴家人没事儿“烦劳”太贵妃。 这会儿,赵之桢则劝解起了元春,“太贵妃那边随她去吧,横竖她也就是多说几句。”说着,又轻咳一声,“她娘家兄弟想送女儿进宫,大概……他们看你哥哥太出挑,也有些眼红。” 您自己怎么又揭上短了?元春也挺惊讶:我还以为您做了皇帝,怎么也得喜怒莫测一点……原来还跟以前一样,我也就放心了。她却忘了,赵之桢什么时候到来,她什么时候起床,甚至连更衣梳洗都免了。 赵之桢见元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奇道,“你又怎么了?” 元春老实道:“您还真是什么都跟我说。” “你还嫌我啰嗦不成?”话虽如此,可赵之桢眉目舒展,满脸笑意,语气更是轻柔无比。 元春眉头微皱,肚子果然“咕噜”一声,她登时红了脸,有心说话遮个羞,谁知肚皮一点都不肯配合,她还没开口,便是连续两次“咕唧”——太医开的汤药,不仅让她爱谁也让她容易饿啊! “看来我真是啰嗦,”赵之桢边笑边道,“好,咱们吃完再说。” 二人一起用过晚饭,又逗弄健儿宝儿好消食。 健儿不仅性子活泼,能跑能跳,还……是个小话唠。元春精神头不济,时常被儿子的“为何”问烦——这小家伙如今开始问起“文官做什么”,“武官做什么”,“为什么会有文武之别”……元春果断回答:母亲也不清楚,不如晚上问你父皇。 于是赵之桢抱着儿子,耐心回答问题——还答得毫不敷衍,而元春怀揣着乖巧的宝儿,望向赵之桢都不掩饰那满脸的得意。 好不容易打发掉儿子——其实是健儿困了,宝儿干脆趴在父亲的腿上睡着了……赵之桢与元春并肩而卧,继续说起饭前那些事儿。 赵之桢感慨道:“何止是吴家眼红?不知多少人在想着瓜分好处呢。” 元春轻笑一声,“这就是世家之患啊……养尊处优了太多年,自以为有待价而沽的底气呢。俗话说,法不责众,他们又不担心。” 元春所说的“世家”专指宫变当晚,那些紧守门户静等消息的人家——这些人家大多看好曾经大皇子。 他们之中,绝不乏消息灵通之辈,而且凭这些人家的本事,不止能守住自家,更能反攻出去,为太上皇分忧……可当晚他们并没这么做。 缘由也不难猜:他们就等太上皇与废太子斗个两败俱伤,群龙无首之际正该乱中取胜,他们人多势众,把众望所归的大殿下一口气推上那张宝座! 只可惜最后的结果跟他们的期待大相径庭罢了。不过这些人依旧依仗人多势众,笃信无论是太上皇还是新君都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赵之桢闻言也是一笑,“废太子那边事了,就轮到这些人了。” “您下定决心了?” “不把他们除了去,怎么给李靖他们几个腾地方?” 元春真心道:“这可太好了。” “对了,你有日子没见你哥哥和侄儿了吧?”赵之桢直接安排道,“我召他们进宫,不如你也过去瞧瞧?” 元春直接枕到了赵之桢肩上,“您可太好了!” 与此同时,慈宁宫里太上皇与太后也在说着体己话。 无论太上皇还是太后,没闹到天怒人怨,都不会插手儿女后宅之事。太贵妃这番抱怨算是“对牛弹琴”,不过太上皇倒是因为她这些话勾起了另一番心事:那就是李家的处置。 太后的亲哥哥李维说起来也有些意思,反正他最初不怎么看好妹妹的养子赵之桢,而是顺着当时的圣上如今太上皇的心思,扶持过废太子好多年。 随着废太子越发任人唯亲,听不进谏言,李维便往大殿下身上投了些本钱。这一两年间,又因为赵之桢威望日隆而开始跟这位殿下修复关系,联姻便是第一步,可万没想到自家的女孩儿刚嫁过去,这位殿下便登基了…… 最要命的是,宫变当夜李家的贡献不能说没有,但能不能和失误相抵,还是两说。 总而言之,李家也算骑墙派,与韩家不同的是,李家有当墙头草的本钱——韩家除了皇后之父就再没什么出挑的人物,可李家不然。李家的盟友姻亲不少人都是高官,且族中子弟读书科举者极多,就算一时失势,也必有翻身的一天。 因此当太后知晓哥哥曾经的所作所为之际,她也大为光火,但之后也不怎么担心。这会儿眼见太上皇东扯西扯的模样,她倒先笑了,“您这是扮白脸来的?” 太上皇瞬间破功,“你都看出来了……” 太后认真道:“您这两场病,害我担惊受怕,到今天都不觉得爽利,让您说几句好听的哄哄我还不成了?” 太上皇大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二人相伴大半生,连脸都没红过一回,太上皇没再次立后,全是因为太子,可真正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心上的……也还是太子。 满心亏欠急于补偿的太上皇和儿子一起商议了一份清洗计划,而且他比儿子更雷厉风行地扬起了“屠刀”,完全不在意背上骂名:废太子母族温家,以及爱妻的娘家李家都在让位的名单之上,且是“名列前茅”。 当着爱妻,太上皇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吩咐心腹太监拿出密折,交给妻子。 密折不长,太后却看得眉头微皱,沉默片刻方道,“当时我也觉得不好,可惜我这个出嫁的女儿不好多嘴娘家事。” 太后向来为悉心抚养长大的养子赵之桢骄傲,无奈着孩子自小话少,不能左右逢源,行事又很是低调,李维也没怎么重视便宜外甥。 太后曾经有过不满,但哥哥李维却是不以为然,为此太后心里也憋了口气。而她眼前的折子上,清清楚楚地写明哥哥曾经居间过几个费家子弟,其中一位还是费大老爷能逃出京城的关键。再加上如今的吏部尚书正是李维的同窗,偏偏他提拔也几位参与宫变的官员…… 太后明白丈夫和儿子的心意,哥哥这位同窗必须挪窝,把尚书之位让给林海。至于哥哥在内阁里的位置只怕也要往后动一动。其实老实认罪积极改正,这番退让若能一次化去太上皇与圣上的不满,也是十分值得! 再说太上皇并不会让娘家真地颜面扫地,想到这里,太后点头道,“回头我也劝劝他们。” 妻子如此通情达理,虽是意料之中,太上皇还是松了口气:正月里那一场病,他歇了两天便能如常起身议事,可连续两场大病让太上皇深切地体会到自己老了,不仅是老了,甚至寿数也似乎将尽了。 因此他不想留什么遗憾,一心要把儿子扶稳了,再好生跟爱妻过上些清闲的日子……因此前朝太上皇对新君混杂着期待又嫉妒甚至还带着忌惮的微妙心思,在太上皇身上完全寻找不到。 而太上皇越是坦荡无私,赵之桢就越发敬重父亲。太后也投桃报李,没为娘家求上半句情。 数日后,李家果然接旨,诚恳认错全无怨言,而李家事了,太上皇的心腹废太子的母族也有不错的应对。 废太子的外祖父,在得知太子被废之后立即上了折子:他要致仕。 得了太上皇恩准,他与副将交接完毕,便和该面君述职的次子一起火速乘船进京,只留下长子在西南战场上主持大局——顺便一提,温家的妇孺以及没成年的儿女一直都居住在京城,宫变当晚这家人紧守门户,没胡乱搀和不提,当家作主的老太太更是打发人偷偷找禁卫军报信儿去了。 只不过温家报信儿的管事跑不过亲自带人去示警的庆王而已。 却说温家老爷子进京头一件事,自是进宫参见赵之桢。 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赵之桢倒未必想彻底削了温家,但温家想再手握重权,执掌大齐南方最精锐的部队……肯定是不行了。 赵之桢有心跟温家老爷子仔细聊聊,想了想还是让他先见见父皇,叙一叙旧,他再来“扫兴”也不迟:再说温家老爷子的长孙和次孙都死在了战场上,赵之桢于公于私都不想真地为难这一家子。 果不其然,温家老爷子踏入养心殿,跟太上皇整整说了一个下午,晚上太上皇更是留了饭……等温家老爷子告退,太上皇又一头扎进了慈宁宫。 父皇母后说些什么,赵之桢一时不好再去打听,只能跟元春嘀咕,“父皇还是皇子那会儿,温家就是父皇的人了……你说,我是不是再……柔和一点?” 元春双手一拍,“我还是头回见您犹豫呢。” “父皇待我太好,”赵之桢摇头道,“我真拉不下脸来,让父皇为难。”父皇英明一世,退位不满一年却连自己的心腹都护不住,这传出去,他们父子也再难相处。 只是兵权不得半点相让,更容不得半点马虎!赵之桢深知自己在文官之中根基有限,而太子被废,他大哥也没能如愿,这就不知牵连了多少人家,如今这些人也正暗地里打着乱七八糟的主意,不过他们再搅风搅雨,赵之桢只要攥住兵权,就不必担心无法收场。 当着元春,他老实地道出心中忧虑,“我不怕那些人闹腾得凶,北面我心里有数,可南面变数未免大了些!” 话说大齐不过三支真正称得上精锐之师的大军:禁卫军加京郊大营,这是守卫皇宫并京城的力量,战斗力自不必说;其次便是北方大营,这是靠着与彪悍的北狄骑兵常年作战,历练出的百战之兵;而第三支,其实就是温家两代人倾尽心血~操~练出的南方军了。 提到平南王,元春也颇为感慨:平南王几代经营,称得上富可敌国,用银钱也雇佣和收买了不少好手,可即便如此在南方军的围堵之下,也冲不出西南,只得死守住地盘并虎视眈眈,只等抓住个“好机会”一举北上:估计平南王没少叹息,太子和费家蓄力多年,闹个宫变怎么就只坚持了一晚不到?!这太子可真无能,难怪被废! 赵之桢眼见元春半天没答话,忽地问道,“你侄儿怎么样?” 元春惊讶道:“蓉哥儿才二十……”她听得明白,圣上的意思不过是直接~夺~权不易,不如分权。可派蓉哥儿去分温家之权,“怕是回不来了呢。” 赵之桢闻言大笑,“你太实诚了。”顿了顿,才认真道,“蓉哥儿有功,先从他父亲那袭爵再说。过些日子,我想让他去南面历练一番,再把看到的听到的细细报来。” 贾珍也曾心向废太子,这回只是夺爵,已是圣上宽宏。这个前世几乎把宁荣两府一起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罪魁祸首,能落得这般下场,元春十分满意:若真是一板一眼地给贾珍议罪,娘家的体面就不用想了! 圣上有心给自家机会,无奈家里挑来选去,也只有哥哥和侄儿能入得圣上法眼……元春干脆要求道:“让我哥哥和侄儿进宫,见上一面如何?” 赵之桢痛快应了。 赵之桢已然打定主意,对温家要再温柔一点,谁知第二日见到父皇,太上皇先给了他一个惊喜:温家老太爷致仕,就在京中养老,而他的长子依旧在南面带兵,次子则调入禁卫军任职。 太上皇徐徐道:“那老头子胆气倒足,跟我抱怨你那二哥向来气量小,不记得别人带他的好,只要与旁人有些许不快,他都要放在心上。” 赵之桢目光一凝,也坦然承认道,“儿子心眼儿也小了一回。” 太上皇微笑道:“不,你做得很好。” 当温家也表了忠心之后,赵之桢调兵遣将越发自如。当韩皇后的父亲收到旨意,要他交出兵权进京述职的时候,他早没了讨价还价的心思。 不过,贾珠和贾蓉还没见着,元春倒先跟母亲王夫人以及嫂子李纨说起了闲话:做了贵妃,娘家人可是能定期进宫拜见的。 王夫人见女儿精神尚好,才小心道,“老爷在家里……也一直担心您。” 什么担心我啊……元春微微一笑:圣上如今的精力全在整兵上,哥哥的封赏还没下来,父亲又跟伯父在宫变当夜做了“糊涂事”,他是怕因为这件事儿牵连哥哥,这才让母亲来问个明白。 元春摆了摆手,“无需担心。”又问起家人近况,得知都挺不错,她自然关心起弟弟妹妹的婚事——尤其是迎春,虽然跟这个妹妹关系平平,但给她挑个厚道的人家,总能办得到。 王夫人倒是误会了,“宝玉跟姐姐妹妹们都很和睦,”说到这里,微微低了头,“薛家倒是有心……送女儿进宫来长长见识,谋个官身。” 宫中女官出宫后,压根不愁嫁。 元春跟赵之桢相处得久了,身上也带了几分气势。王夫人如今也有些怵头这个向来说一不二又尊贵无比的女儿,薛姨妈的原话她压根不敢转述。 薛姨妈正是想走元春的门路,给女儿求个好前程,“送我上青云”的好前程,因此她便央求王夫人“请贵妃娘娘好生教导一番”。 请元春教导,不就是想把女儿塞进景仁宫吗?!王夫人也有私心:若是女儿跟宝钗差上十几二十几岁,女儿用宝钗来拢住圣上,倒也罢了,可女儿今年不过二十五岁! 王夫人心里也憋了口气,本不想在女儿跟前提及此事,无奈亲哥哥王子腾投靠了当年的大皇子……不止是哥哥,连她送过去的银钱也都打了水漂……这个大窟窿可是薛家帮她填补上的。 吃人嘴短,莫过于是。 王夫人一脸愁容,元春看在眼里,轻轻一笑,“圣上今年不挑人。表妹想进宫,只怕要小选,母亲回去问问,他们可乐意。” 王夫人一怔:圣上挑不挑人,女儿都能这般笃定?心中百转千回,却不耽搁她答话,“是。” 李纨半天没说一句话,只把贵妃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只等回家跟丈夫学舌。 三天后,贾蓉跟他们上司和同僚一起面君,得了圣上一通嘉奖,之后又在临出宫时被乾清宫的太监招了回来。 跟着太监来到毓庆宫圣上的书房,行过大礼他也不敢抬头,可余光一转忽然扫到了双……绣鞋,贾蓉惊喜至极,就听他姑母笑道,“哎哟,蓉哥儿倒是越发精神了。” 贾蓉在心存疑惑的时候,要么找堂叔贾珠解惑,要么就向姑母求救。不过这回涉及自家的爵位,他的前程,还有他那个吹不得打不得的媳妇,他更想听听姑妈的建议。姑母这一进宫封妃,便再难得见,他还曾失落过一阵子呢。 现在嘛,存着的一肚子疑问有着落了!可是圣上……也在场,这可怎么开口呀。他又愁上了。 ☆、第91章 贾蓉微垂着头,却一个劲儿地给姑妈使眼色,却是一点儿余光都不敢往圣上身上落。 元春还没说话,赵之桢先乐了:这是嫌我“碍事”啦? 元春轻推了下赵之桢的胳膊,“园子里桃花开得正艳,圣上不去逛逛?” 赵之桢道:“这就赶我走了啊?”顿了顿,又玩笑道,“你们姑侄两个可得说快些。”说完便起身,带着内侍和侍卫们扬长而去。 贾蓉这会儿下巴都快戳着锁骨窝了:圣上跟姑母相处起来,跟寻常人家恩爱的小夫妻越发没差别了,关键是宫中内侍宫女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李靖带着将近两万的精锐安然归来,且几无折损——这是大齐最为精锐的一支骑兵,同时对他也最为忠心耿耿,赵之桢自然底气见足:毕竟手中有兵,心里不慌。此时再到花园再看那满园绿树繁盛,鲜花娇艳,面色果然更灿烂了几分。 元春跟侄儿说话,他便招来长子一起赏花品茶——赵晗刚刚从北面大营归来,除了公事公办地禀报,父子间也有体己话要讲。 话说,元春“占用”毓庆宫的书房跟侄子说话,也不好把赵之桢晾得太久。于是她连寒暄都省了好些,“蓉哥儿,宁府里你安排得怎么样了?”又特意补了一句,“不必拘束,别因为我入了宫就生分起来。” 姑母做了贵妃,横竖比以前更威风了……贾蓉觉得礼数做足没坏处,“回贵……”眼见元春眉头微皱,立即改口,“回姑母的话,我父亲如今搬到祖父住过的道观里静养了。”只是他离家还带了两个水嫩的丫头贴身伺候……这算是哪门子的静养? 贾蓉心里明白:能从父亲手中夺过家业和人手,并逐渐掌握族中大权,他的能力和潜力固然为族中大多数人看好,都源于当初姑妈的偏爱。 不然就凭他老爹多次给废太子传信、献策和孝敬,宁府还能不能保全尚在两说呢——要知道费家嫡支如今已经剩不下多少活人了。 总之,站得越高,见识得越多,也更懂得敬畏和感激。 元春闻言只笑了笑,“且让你父亲安心享福去吧。” 若不是珍大哥哥是她的娘家兄弟,在加上宫变当晚果断地没跟费家同流合污,否则难逃一个发配的下场。 听侄儿应了声是,元春又嘱咐道,“你袭爵名正言顺,害群之马你正该理一理。”贾家族人不少,但吃着闲饭还爱挑毛病的未免太多。如今几位老爷知道自己抱错了大腿,正闭门思过,可不就是“立规矩”的好机会? “侄儿记住了。”贾蓉暗自给自己鼓了劲儿,却还是免不了轻声,“侄儿那媳妇……还让她进宫来吗?” 如何对待秦可卿,真得请元春过问一下:当时大家一起被堵在关外,若非贾蓉那便宜大舅子出力出钱,居中联络,大家未必能有吃有住直到等来恰当的出兵时机;贾蓉能及时乘船经海路回京城报信儿,更误打误撞地遇见废太子,这位大舅子也是功不可没。 贾蓉知道哪怕看在大舅子的面子上,也不好随意处置秦可卿——说到底,贾蓉对秦可卿至多是嫌弃,却提不上憎恨。他已能明辨是非,知道他那个父亲才是祸根所在。 元春对这个侄媳妇也是怜悯居多:凭她珍大哥哥的私德,她压根不信会是秦可卿~撩~拨在先! 再说秦可卿的身世难言之处颇多,若是待她好些,蓉哥儿这儿怕是挂不住面子。元春便劝道:“看在她哥哥的份儿上,你莫要苛待她。彼此都留些体面最好,可别闹得都不痛快,让外人知晓,再拿咱们家事说嘴,于你前程也颇多不利。”侄儿家事,她也是点到为止,最后她又提醒道,“难得在家,南边的事儿你也替我留些心思。” 贾蓉郑重应了,又小心道,“听甄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南边那些看好大殿下的人家,对圣上似乎还有些不服气。”甄家也是跟错人的一众人家之一,好在他家跟宁荣两府向来交好,如今正借着贵妃这条路全力讨好圣上呢。 元春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甄家求你什么没有?” 贾蓉毫不犹豫就把甄应嘉“卖了”,“不管是书信,还是来府中拜会的管事,都没明说,但侄儿估计甄家老爷是想谋个京官了。” 外任,京官,再外任,再京官……如此几个循环,逐步升迁,才有入主中枢,时常得见天颜的机会。甄应嘉在金陵再怎么“独霸一方”,充其量不过是个地头蛇,而且他多年官职都没半点动静,再加上这回又看错了人……焉能不急?哪怕行险一搏,都在情理之中。 不过请托到贾蓉头上,元春稍稍意外,不过转念一想,贾蓉毕竟年纪小,偏就得她青眼——甄应嘉定是觉得这小子好糊弄呢。 元春微微一笑,不再提甄家,“你琏二叔没向你打听什么?” 贾蓉肩膀一僵,膝盖一软,旋即求饶道,“姑母您饶了侄儿吧!侄儿哪能说琏二叔的是非。” 不能说,却不是没有“是非”。元春会意,“莫非你琏二叔还能急病乱投医不成?” 话说贾琏如今真是如坐针毡,手足无措:单说王夫人和儿媳妇一起进宫探望,也只带了李纨,凤姐儿更是提都没提! 王子腾早早押中昔日的大皇子赵之棣,又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凤姐儿这些年来,可没少亲近叔父,她却没料到,一场宫变过后太上皇果断地废了太子,又把皇位传给了当今的圣上,饶是凤姐儿身为脂粉堆儿里的英雄,智计百出又手段多样,也跟贾琏一样,直接傻了眼。 其实王夫人跟凤姐儿一样,一直都偏心娘家,可她在意识到自己的儿女与娘家兄弟立场相悖之际,她选择了儿女……话说回来,不得不承认,贾珠实在是太厉害,早早说服了母亲跟姑妈贾敏多多来往走动。 而跟小姑子贾敏往来最大的好处便是,王夫人的见识绝对不止五品诰命。至于宝玉也鲜少在内宅里厮混……倒是时常跟着大哥贾珠一起练习骑射,出门访友。 母亲和弟弟犹如脱胎换骨一样的变化,让元春大为欣慰,其余“小事”她并不那么介意,又笑问,“王都督那边也没动静?” 却是连舅舅都不再称呼了。这个舅舅本事不小,但身在关口,一颗心全向着赵之棣。北方大营的动静,多是他传给大殿下,而且在李靖等人困在关外之际,这位都督的言行也绝不光彩!无怪乎他前世落得“暴毙”这么个结局。 果然,贾蓉偷瞄了眼元春的面色,再次小心翼翼道,“王都督……使了不少银钱。” 元春笑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贾蓉赔笑道:“毕竟沾亲带故,有时想眼瞎耳聋都不成。” 贾蓉官职低,年纪小,接触起来并不难。王子腾有多急着挽回圣心,就有多少人想要借着贾蓉攀上贵妃以及贵妃的娘家哥哥。 姑侄俩总共聊了不到半个时辰,赵之桢就遣了总管太监前来说话。 元春见到来人,忍不住笑问,“怎么又来了?” 这太监正是原先王府的大总管,礼毕便曼声道,“禀贵妃,圣上说您若是得空,不妨陪他到院子里坐坐。” 元春转过头,望向侄儿,“听听,这就要找补回来了?” 贵妃跟圣上的玩笑话,贾蓉最怕他随口答上一句,“正好”传进圣上的耳朵里……他好歹也是圣上亲兵出身,最是知道圣上在北面大营中历来杀人不眨眼。 不过大太监身为王府“旧人”,还能捧上元春一句,“圣上离不得您呢。” 元春摆了摆手,“数你嘴甜。” 她目光再落回侄儿身上,贾蓉立即道,“侄儿这就告退了,家里还等着消息。”他回府后还得跟叔叔贾珠说道一会儿呢。 却说元春离了毓庆宫,先回去更衣梳洗,特地加了衣裳才到园中与赵之桢“汇合”。 元春脸上嘴角微挑,踩着后跟绣鞋,迎着圣上的融融笑意衣带飘飘地快步走向他,忽地脚脖子一崴,险些“大礼参拜”。 从怀孕到坐月子,元春真是有日子没穿有跟儿的鞋了。 赵之桢从宫女手中接过元春,赶忙给她看起来伤处:稍微肿了些,但肯定没有伤筋动骨就是。 他不由叹道:“穿不好,就别穿了。万一摔了……”他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元春穿平底鞋该崴脚还是得崴脚……女为悦己之者容,元春专心打扮就是给他看的,他还是别泼冷水了。 元春只以为赵之桢苦口婆心劲儿又犯了,便辩解道,“我也是摔惯了,再说我也很犯愁啊……”元春个子不矮,无奈赵之桢太过高大,“圣上,我若是不穿得高些,稍微抬头就只能看见您的下巴和鼻孔……” 周围……众人神情齐齐一滞,随后便是微微低头,一副艰难忍笑的模样。至于赵之桢看着一本正经的元春,忽然轻咳一声,“爱妃口才真是越发了得。”说完,他也笑了起来。 元春顿时大喜,“我也这样觉得。”圣上果然心情不错,又问向身边侧后的内侍,“刚才谁陪圣上说话呢。” 内侍回道:“是大皇子。”这里的大皇子说得自然是赵之桢的长子赵晗。 元春这才真心欢喜道:“大皇子果然没有辜负您的期待!” 赵之桢点了点头,“北面大营我经营多年,万没想到宫变那会儿还是出了岔子。” 元春目光一凝,把架在赵之桢膝上的小腿都收了回来,“这事儿您可没跟我细说过。” 当时,太上皇迅速决定传位,赵之桢只得抓空往大营中走了一遭,回来之后也似乎没什么异样…… 多年相处,足够让元春看得出在京城的赵之桢更愿意扮作温和安静的君子,而非杀人不眨眼的铁血大帅。而过于平静的赵之桢有实在不大寻常……不过她那会儿什么都没问,相信圣上那会儿也是想着先握住大宝再说。 准备进宫,她该忙活的事情太多,自己身子又不怎么爽利,也没精力“过问”太多。 如今的她已然有几分把握,她想知道的事情总能得着答案:不必旁敲侧击,而是直接从圣上口中问出来。 同时立后封妃,登基后一如既往地朝夕相处,军国大事又几乎没瞒过她……元春又如何对自己的“分量”没个差不多的估量? 果不其然,赵之桢毫不犹豫道,“当时杀了不少人,你做月子都没好歇着,我又如何跟你细说?” 话里话外的呵护之意,元春哪会视而不见?她连忙笑道:“您说得在理。” 赵之桢稍一挥手,周遭心腹得令,便齐齐退后,只留两个内侍守在圣上身后。 赵之桢等众人撤后,才继续道,“费家光查抄出来的家财,都称得起富可敌国。去年年底,就有谣言说我要拥兵自重。” 单就“拥兵自重”而言,元春明白乐意相信这番话的人家恐怕不会太少。 随着赵之桢越发得到父皇信任,并握稳兵权之后,昔日看走了眼,得罪过甚至是不曾留心过他的人家在心生悔意之余,当然要“顺口”败坏他尽力降低他的声望,当然赵之桢那些的兄弟们大多也乐见其成,没准儿背后还有他们一二“功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莫过如是。 不过这话当时圣上,如今的太上皇并不相信,不过他也没出手刻意制止:因为赵之桢与大齐几个大世家几无往来,又从没正经得到过文臣的推崇……再说北面大营终究是大齐众多精锐之中的一支罢了。 这个儿子差不多就是个“孤臣”的好苗子,再好生磨砺下性子,没准儿又个忠诚持重的大将军王! 而这番谣言传到北面大营之中,赵之桢的心腹未必会动摇,但却难免忧虑……至于其他人可就看到了“取七皇子而代之”的希望:毕竟大营之中派系并不少,只是强弱泾渭分明罢了。 因此李靖他们一时回不到大齐……似乎也不出人意料了。 可惜太上皇不是没想到费家会丧心病狂、铤而走险,只是他没预料到他们会出手得这么早这么果决!军中异动他还没想到如何平复,费家先“矫诏”用太子卫率和宫中部分侍卫围住了乾清门! 后面的事儿自然无须细说,赵之桢从心中愧疚的父皇手中接过了皇位。 不过在宫变当晚,一个费家送入军中的小校传信说:七皇子意图不轨,太子正带人守着圣上……这纯是颠倒黑白,只要稍微仔细想想七皇子赵之桢在京中能调动多少兵力,这话真假立辨。 无奈这谣言真是及时雨,更是说到了某些人的心坎里。万幸宫变来得快,去得更快,第二日便有特使带了圣旨前来…… 不多日,赵之桢更是亲临大营,而他的处置手段更是雷厉风行:确定与费家有牵连的将兵没有一个还有命在,而曾经“心思活络”之人则直接被剥了官职,甚至……连这些人都不用各个带回京中审问都省下了——因为有几人直接在牢中自尽。 元春稍微琢磨了一下,便摸透了赵之桢当时的心思:有道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话也适用于皇子,不过那不得不死的臣子或是皇子就当真无怨无恨无怒意了吗? 不待北方大营的血腥气散去,余下的将领也算是见识了他们的新君真正的脾气:这位居然比他老子更狠!赵之桢轻易不行杀戮之事,但显然他并不介意手染血腥。 北面大营自此服帖了,京郊大营和禁卫军本就是忠于圣上:谁当皇帝就忠于谁……远的不说,至少数年之内北方怕是再也掀不起什么风雨了。 不过因为文武之隔,京中的文臣和不少世家依旧要按照他们的规矩,称一称新君的斤两。比如不少被人鼓动或是哄骗的出头鸟,就在以南方兵饷和战事来试着威胁赵之桢,他们一部分想要以此脱罪,毕竟费家威风赫赫,跟他家往来的人家实在数不胜数;而另一部分则是干脆地图谋费家倒台后留下的空缺:包括官位、人脉、土地和商路。 甄家和薛家也是后者之中的一份子,不过他们都觉得靠着贵妃娘娘,他们的愿望自是有机会“上达天听”。 这两家子的心思元春心知肚明,至于能不能让他们如愿,得看他们如何行事。而王家这次大撒钱财却是彻彻底底地承认失败,伏低做小认罪认罚,只求圣上罚过他们能出气就好,有趣的是,与王家处境相似的还有韩皇后的娘家…… 赵之桢看似依旧和气,但对这个人家可谓深恶痛绝。这会儿他寥寥数语说尽这些人的贪婪之态,愣是让元春听出阵阵杀气。元春思量片刻,终于轻声劝道,“您可想好除掉哪几只猴子?” 赵之桢微微一笑,“鸡猴一起杀。” 这些贪得无厌的人家有多年经营河运和漕运的,也有大粮商和大盐商,若是他们真地狠下心一起发难,对平南王的战事可就艰难了! 而真正那些的大世家还没正经出头,正虎视眈眈静等圣上出错呢,哪能真不计后果地把这群碍眼之人砍了…… 最好还是杀一批不冤枉的,再拉一批尚能戴罪立功的,不过前提是圣上得先展示一下他的手段。 赵之桢显然也这样想,他便问了一句,“你娘家在金陵的亲朋可还有得用的?” 元春万分实诚,“若是寻常时候,循规蹈矩自是无妨,可勇于任事,他们大多提不上。”贾史王薛四家之中,最后唯有史家依旧保得安泰荣光,“我祖母的两个侄儿史鼎史鼐兄弟本事怎么样,我知道得不多,不敢妄言,不过人品应是靠得住。” 赵之桢好奇道:“何以见得?” 元春徐徐道:“我娘家当年……您也知道,大家心思也都不同。” 当年,贾赦贾政贾珍看好太子,贾琏更偏向大皇子,而贾珠和贾蓉则站到七皇子这边,这些都不是秘密,元春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史家兄弟从没落井下石过,而我封了妃,他们也不见如何热络谄媚。我是觉得,把持得住本心之人,总能耐得住寂寞也受得住~诱~惑。” “你说得很是。” 元春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蓉哥儿那位犹如“贵人”一般的大舅子,她又道,“我见识有限,有个主意您姑且听听,若是不成,您可别往心里去。“ “我什么时候怪过你?”赵之桢好奇道:“说来听听。” 元春壮着胆子提议道:“若是那些人真在运送兵饷上使坏,圣上不如试试海运?” 赵之桢眼神微动,望着元春却没有立即说话。 “我侄儿那个大舅子很是有些家底,手里有不少大船,”元春又来了一句,“我听说驸马家里也有条船队。他能把船队当个正经事情来说,向来规模不会小。” 元春话音未落,赵之桢便猛地把元春抱在怀里。 元春紧紧贴在赵之桢胸前,一时耳边只剩圣上砰砰的心跳之声。 片刻后,赵之桢才把下巴压在元春肩上,吐了两个字,“大善!” ☆、第92章 二人正情意绵绵地相拥,元春忽地打了个喷嚏。 就算无意大煞风景一回,她也是一本正经辩解,“圣上,您也不够暖和啊……” 赵之桢一挥手,“回景仁宫!” 回到景仁宫里,元春揣着手炉一边歪着去了,赵之桢则笑眯眯地逗弄着已经能认人的女儿宝儿。 宝儿的脾气比健儿还好,趴在父亲的腿上气定神闲地吃着自己的手指头,任由父亲和哥哥时不时揉揉她的小脑袋瓜和水嫩的小脸蛋。 跟父亲几乎天天见面,健儿根本都不怕他爹。这会儿正抱着赵之桢的胳膊扭动着小身子,央求着父亲带他出门打猎呢。 元春初始还有精神搭上几句话,后来干脆把两个孩子丢给他们的亲爹照看,她合眼便安然入睡。 元春此番做派,从王府跟来宫中的老人早就习以为常。不过景仁宫也难免有人特别“勤快”,这边眼见着贵妃又把圣上“晾一边”,而圣上宁可没爱妃搭理也要留在景仁宫……预备着出去再跟上峰报告动静的小太监刚出了景仁宫大门,就让毓庆宫大总管亲自带人给摁住了。 等元春一觉睡醒,睁开眼便撞上赵之桢的目光。 此刻赵之桢依旧一手儿子一手女儿,阳光照在他脸上,显得温柔极了,“睡得可香?” “可安生了。”她嗓子有些干哑,转过头便找抱琴要水润喉,可抱琴这眼神……她便问道,“你怎么了?” 赵之桢截过话头,“我替你清了几个小钉子。” 元春“哦”了一声,“有劳您了。” 话说元春入主景仁宫,便把在自己这地盘上办差的宫人挨个儿查了一遍,再结合前世的记忆,早就圈住了几个“钉子”。她的衣食用度,以及往来传信,向来都只是从王府跟来的心腹接手,其余空缺她倒不介意摆上“钉子”引鱼上钩。 赵之桢见元春一派平静,也失笑道,“看来你也猜着他们的背后主使了?” 元春应道:“差不多吧。水至清则无鱼,没准儿将来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那几个不安生的小太监,不巧他们正跟贵太妃,也就是圣上的生母身边大太监有些干系……她干脆坐等压得住贵太妃的大人物出手:宠妃与圣上的生母斗气,那可足够些许见钱眼开的御史“赤膊上阵”了! 幸亏真正敢出这样馊主意的人家最多~三~流,京中有底蕴且繁盛了百余年的老牌世家可不会这么下作:原因无他,若是这般对付圣上,圣上便也能以同样的阴招回敬就是。多方联姻且族人众多的人家,谁又敢保证自家铁板一块? 元春的心思自是瞒不过赵之桢,他不急不恼,“你啊……也罢,这些事儿还是我最为妥当。” 当晚,景仁宫便少了两个太监,而贵太妃宫中的大太监则让圣上的大总管叫走“聊天”去了。 这位太监再回到贵太妃身边时,他的“孝子贤孙”好徒弟却是一个都不见了。至于顺藤摸瓜抓出的主使如何处置也不劳赵之桢费心——证据确凿之下,随后的应对足够那些主使连哭爹喊娘的力气都剩不下。 至于“开导”贵太妃的重任,自然又落在了圣上的十二弟身上。赵之桢的这个弟弟摇了摇头,“看来我还是太仁厚了。” 当然,这些比起饭后二人商量的事情都是细枝末节。 元春睡饱吃饱,正是精神的时候,打发掉两个小祖宗,便任由赵之桢拉着她一起到书房说话。 眼见元春咽下半碗黑漆漆的汤药,赵之桢开口道,“明儿我就召你姑父细细议一议。你也把你侄儿那大舅子,还有驸马一起叫到宫里来。” 以元春见见亲戚的名义把人招进宫中,他先看一看。省得这个好主意还没来得及落实,先露了行迹。重现启用海~军~和海运,不知断了多少人家的财路,他们为此拼命一点儿都不稀奇! 元春立即应下,“明早我就打发人出宫去。” 前朝末年~战~乱~四起,陆上有山贼流寇,海上也有数支大海盗,大齐太~祖~爷横扫天下,靠得也不只是精锐无比的骑兵,海~军~也功不可没:虽然这海~军~在当年也是半商半匪,投奔了~太~祖~爷之后,得了大幅支持,在几年内便扫尽南面盘踞多年的多支海盗,还抢占了海外不少大岛。 赵之桢难得当了把话唠,讲古不说还感慨了下如今海运以及~海~军的现状,总之兴奋地絮叨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元春算是彻底知道了自己那个再启海运的主意确实切准了圣上的心脉。 不过想想赵之桢若能开创一片盛世……不过一个念头就让元春也热血沸腾了一会! 只要是读圣贤书长大,无论男女,谁不想着名垂青史,为后世称颂? 元春一把攥住赵之桢的双手,双颊微红,“永泰之治……光想想我都难以自抑。我也要沾您的光,在后妃传上留下一笔!”赵之桢登基后改元永泰。 元春自认前世不过是个目光短浅的可怜虫,因告密废太子而得封号“贤德”,这二字又是何等讽刺?而这一世她终于有种扬眉吐气,名至实归的踏实之感! 赵之桢一胳膊又把元春按到了自己胸前,郑重许诺道,“还得是重重一笔。”元春有此志向他一点都不奇怪,只是兴奋之下透露真心最是难得。 转天,赵之桢上朝,元春便打发总管太监出宫传话:除了请大公主与驸马,贾蓉的大舅子入宫之外,自然也不忘暗示请他们进宫说话的缘由。 贾蓉的大舅子就在宁府暂住,送走宫中太监,仰头便是跟贾蓉相视一笑。 至于大公主赵暄万分直白,“父皇可算想起你了。” 大驸马石江显然沉得住气,“且看明日应对。”说着,轻轻捏住大公主的双手,“辜负谁我也不能辜负你。” 这日早朝后,林海应诏到毓庆宫跟赵之桢书房说话。 稳坐户部尚书多年,深得太上皇信任同时也为赵之桢倚重的林海,果然也觉得重启海运再建海军英明无比,当他得知这主意还是元春琢磨出的,也微露惊讶之色。 片刻后,林海起身道,“恭喜圣上!”他也是深谙点到为止之道,毕竟圣上的嫔妃不是臣子能轻易品评的。 林海的反应,让赵之桢十分受用:爱妃因为才智或是品德而得人敬重赞美,他也是俱有荣焉! 之后君臣二人又细细计算了一回,只要赵之桢不是从零开始的重建,也不希冀~海~军数年之内一横扫东南,国库还是“游刃有余”的。 不过赵之桢分明心情不错,林海有心提醒道,“圣上,西南战事不容小视。” 难不成林海觉得向来不擅兵事的平南王麾下骑兵,会比以四处作战劫掠北狄骑兵更能打不成?显然不是。 身为一个恪尽职守的老牌户部尚书,哪怕他即将转任吏部,这“毛病”也是一时半会儿改不掉:打仗不怕花钱,但他很不满“手太长”以及“心太贪”。他此时压根不能算是“上眼药”,而是实打实地告状了! “温家啊,”赵之桢自是闻弦歌而知雅意,比起温家他更相信林海的为人,“爱卿且瞧着吧。” 重启海运便是为了杀鸡……若说猴子做得让大家都没了脸面和默契,赵之桢可就没耐性先“儆”,而是像他跟元春说过的那样“鸡猴一起砍”。 傍晚,赵之桢一如往常踏进景仁宫。 元春迎出门来,抬眼一瞧,“圣上今天有心事?” 赵之桢摸了摸脸,“这么明显?” “掐指一算。” “你……真是神机妙算。” 进门落座,元春亲自端了盏六安瓜片上来,“您先润润喉。” 赵之桢掀开茶盖一瞧,“你这是让我降降火气吧?今天看你精神倒是足。” “春乏罢了。”元春抿嘴一笑,“您刚才见谁了?” “你姑父。” 元春沉吟片刻,指尖往西南方轻点,“又是那边儿?” “除了他们还能是哪?”赵之桢啜了口茶,“先说说你见了那两人感觉如何。” 上午,贾蓉那位大舅子的媳妇扮作大公主的丫头,跟着大公主一起,先去见过太后,又到坤宁宫晃了一圈儿,之后才到在景仁宫里坐了大半个上午:若无赵之桢作陪,元春也没胆子擅见外男。 再说贾蓉大舅子姓方,身为前朝皇族不说,如今在大齐还是东北都无官无职,他媳妇身上也没个诰命,不想点法子也进不了宫门。这个年轻媳妇是东林大海商的大女儿,自是颇有见识。出嫁后与丈夫仔细经营,加上娘家的好底子,十几年下来,果然挣下一份偌大家业。 钱挣得太多,自然就该琢磨把钱换成权了。此番,她也不是只为了丈夫的前途,而是为了全家,甚至包括她的娘家一起进宫谋条晋身之道。 元春跟这位说了会儿话,认定这位是个伶俐人。此时,对赵之桢也老老实实地道出自己的心思:他们两口子态度恭敬,投靠之心亦是十分坚定,大约为此付出大半家财也在所不惜。 元春轻声道:“原先我也是小瞧了他们,他家光是大船就有二十几艘。”而赵之桢真正指挥得动的海军大船又统共有多少艘?也不过这个数量罢了。 赵之桢闻言,笑着应道,“听着是挺诚心的。” 其实大齐海~军~就在京城之外百余里的地方驻扎巡游,无奈积弱太久,大家也就不怎么把他们放在眼里,宫变之前,费家都没人想起要争取下这支部队,而时至今日连圣上差点都把他们忘到九霄云外,不得不说是种悲哀。 话说,太上皇顾不上海军,也不是什么眼界问题,原因就俩字:没钱。 从刚登基那会儿国~库~里干净得连耗子都看不见一只,到如今银多粮足,更是养出了三支真正称得上精锐的骑兵——分别驻守北面大关,京郊,以及堵在平南王的大门外。 太上皇已经非常了不起,不过这也是他的极限,实在是没有精力和财力再养出强大的~海~军了。 关键是,太上皇对精锐部队从未吝啬,向来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可惜太上皇并没亲自带过兵,他的慷慨也让军中生了为数不少的“蛀虫”。 而新君赵之桢大半辈子都在军中打滚儿,虽然比他父皇更为重视兵权,却不会像太上皇这样好说话……也好哄骗了。 赵之桢琢磨片刻,又道,“既然你瞧着好,我也召他们见一见吧。” 圣上果然雷厉风行!元春问道:“你可是下定决心了?” “千难万难也得推行下去。”赵之桢摇了摇头,“你最知道我的心思。” 元春当然知道! 赵之桢的“杀鸡杀猴”打算之中,“鸡”都是三四流人家,处置了也没啥影响,只要别牵连太过便是。至于“猴”,元春还真猜着了赵之桢真正的目标:那就是温家和李家。 李家倒还好说,赵之桢暗示他们让出吏部尚书之位,他们也知趣,没什么犹豫便交了出来,好歹让赵之桢心里舒坦了不少。 温家……似乎不那么容易“屈服”。身为太上皇爱将信臣,这么些年也快了成了无冕的“南方王”,而南方军也差不多能改成“温家军”了! 而之所以跟不会打仗的平南王僵持了好几年……尤其这一两年,温家打不过平南王纯是笑话,在赵之桢看来他们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狡兔死走狗烹倒是真的。 元春轻叹道:“武将哪里会像文官这样好妥协呢。” 她其实能想得更远一些,温家能发展到今时今日,险些把~官~军变成~私~兵,后勤必然让他们掌握了大半,甚至连当地官员行事都要看他家的脸色:想让别人为了卖命,帽子银子真是一样都少不得。 当然,温家若非深得太上皇倚重,同时更是废太子的母族,想军政一把抓也是白日做梦。同时,这也是赵之桢无论如何都忍不下温家的关键原因。 赵之桢也跟元春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在北方大营那会儿,兵饷粮草会过问,却都不敢伸手。” 元春睁大眼睛,“您难不成还嫉妒了?” “对极了。” 对他这个亲儿子,太上皇当年尚且没有这般放权,赵之桢心里如何舒坦? 没登基那会儿,他曾跟元春商量用儿女亲家来安抚一下温家,结果他的“好意之桥”都搭上了,温家虽不至于毫无回应,但也矜持上了,和赵之桢的期待实在大相径庭。 眼见赵之桢眉头微皱,元春轻捶起赵之桢的肩背,“迟早得有一战。有些人不撞个头破血流,不会学乖。如今看您和气,还要得寸进尺呢。” 太上皇总体而言,还是倾向于能不打就不打,但真要动手也不畏惧。赵之桢则不然,一般他都习惯于先把敌人抽得亲娘都认不出,若是一口气没弄死,再坐下来谈一谈…… 这个爽利脾气……说实话,元春很是欣赏,毕竟她也是将门之女。不过在军中这样行事,能收获军心,但做了皇帝,没准儿得让“读书人”扣上个“暴君”的名头。 赵之桢拍了拍元春的手背,“正是这个理。” 这话若是别人来说,赵之桢必得勃然大怒,把人骂走不说还得作势要罚:明明恨不得温家人立即交权,滚回他眼皮子底下养老,偏偏太上皇还看着呢。 温家在先犯上之前,赵之桢还不能落下“卸磨杀驴”、“翻脸无情”的口实。 元春想了想,又劝道,“我听说南边走私成风,给这些船家留条明路,您……也能多收些商税,毕竟商贾获利远超农工。” 以圣上一向的为人,他用人,绝不会白用,好处是肯定有的。用海商牵制住那些越发骄横,几乎控制了整个漕运的官员和商人们,不失为好计策,而且这些人大多都“诚心”过孝敬圣上的大哥和二哥。 赵之桢越听嘴角就越往上挑,最后终于忍不住道,“你这些主意,都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元春一点也不谦虚,“虽然见识还差得远,但说起赚钱,我还是有些心得的!” 赵之桢笑眯眯地揽住了元春,“不止。” 元春微垂下头,掩住满脸笑意,“您连夸我都这么含蓄。” 赵之桢果然配合,“我现在压根离不得你。” 元春正想回一句“我也离不得您”,暖阁里忽地爆出一阵“哇哇咯咯”,她只好笑道,“那还一个更离不得您的呢!” 赵之桢赶紧道:“还不抱过来。” 乳母小心翼翼地抱来不依不饶非要闹腾着“爹娘抱”的宝儿。 小丫头一沾着母亲,果然闭上了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挥着胖乎乎的小手,划拉过母亲,还要努力地往父亲那边凑……不抓着父亲的大脸不罢休的架势,险些让元春都没抱稳她。 赵之桢接过女儿,可这小祖宗抓住父亲的领口,又扭着身子向母亲伸起小手……最后她坐住爹娘一人一条腿,才算老实了。 赵之桢捏捏女儿的小脸蛋,“这脾气可真不像你。” 元春道:“这就是粘人,哪里就是脾气大了?” 赵之桢大笑,“这就护上犊子了。” 元春轻哼一声,没再说话。倒是宝儿也拍起小手,跟着父亲“咯咯咯”个没完没了。 如今赵之桢对元春颇有言听计从的意思,第二天下了朝会——因为南方战事未息,还是每日一朝,赵之桢召集了心腹,再次商议如何重启海运重建海军,订下大致步骤之后,又召大驸马石江、贾蓉以及他那位大舅子进宫说话。 赵之桢不用像元春一样,面见无官无职的妇人还得绕个圈子,他只要以褒奖有功之人的名义召见,谁都说不出什么。 要说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驸马石江他老爹为家族兢兢业业赚了一辈子的银钱,可惜地位尚且不如嫡支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若说他真能心平气和……也不可能。 等赵之桢登基,儿子也跟着水涨船高,做了驸马,家里便多了不少“往来亲密”的好亲戚,当然还有为数不少热衷于说酸话的亲朋,更有人干脆指使了一群下人在外败坏起他儿子。 甚至有人跑到大公主赵暄处说三道四,被大公主身边的妈妈一记嘴巴子抽了出去。赵暄更是气冲冲地当众宣布:三品以下的石家诰命不许登门! 却说缮国公府里兄弟俩听说惹恼了大公主,这才连忙打发各自的媳妇到公主府上劝说安抚:他们是打算压一压驸马父子的心气,省得他们觉得傍上公主,连整个石家都能使唤如意。万没料到大公主比预料的还敢横冲直撞,要知道得罪金枝玉叶,甭管石家占理不占理,都得先进宫赔罪! 缮国公府的管家太太带着大儿媳妇来到公主府也长了见识——这位太太是个二品夫人,儿媳妇只是个五品宜人,然后儿媳妇竟真地被堵在了门外。 不到半个时辰,这位诰命夫人也灰头土脸地出了公主府的大门,在马车里跟儿媳妇再提起大公主,已是一脸敬畏:没事儿还是少招惹这位吧。 对大公主赵暄而言,已经受用了驸马温言软语好几天,这点小事儿再不值得跟妃母提起,更别提打搅父皇。可缮国公一家子足足商量了一个晚上,这一晚过后敢用阴毒计策的石家人再剩不下几个。 不过驸马石江见到岳父时,还是得老老实实地替石家向岳父请罪。 赵之桢倒是看得开:横竖女儿没吃亏,女婿跟石家稍微疏远一些也没坏处。 于是他对石家行事不置可否,寒暄过后便问起了女婿的“家底”。 石江不敢隐瞒,“家父能指挥十余艘大船,每年贩货往来于大齐和东海诸岛国之间,获利十万有奇。” 再问得细些,果然这石家商队,确切的说是驸马他爹的实力,要比方家略强,不过甭管石家还是方家,又似乎比驻守京城周边的北方~海~军……都强上一截。 事实上,赵之桢也是越听越怜悯北方海~军~都督:这还是大齐东、南、北三支海~军~之中最强的一支。 因此他也道了句公道话,“能支撑到今天,也是难得。” 而真正耗费银钱最多的部队,还就是由温家人掌控,正在跟叛逆作战的南方军。 眼见圣上殊无怪罪之意,贾蓉把心一横,腾地跪下了,“圣上,末将有要事禀报!” 原来,宫变那晚,费家压根都没想起~海~军这一茬,而废太子在仓皇出逃时也没把在京郊迅游的~海~军放在眼里。 不过京中出此大事,那位都督只要不聋不哑,如何听不到半点风声?而且废太子乘船出海之时,他几乎是立即就发现了废太子等人的踪迹,只是他也不敢冲上去带人堵住废太子——说实话,当时除了赵之桢的手下,谁抓住废太子都是烫手山芋,只怕有胆拿到手,却没命享用…… 当然,职责所在,这位都督也不敢真地装出一副“平安无事”的模样,而是偷偷派人牢牢盯住废太子商船的那支踪迹。而贾蓉他们能“幸运”地截获废太子,这位都督自然出力不小。 赵之桢听到一半,就知道那都督存着什么心思:他是想卖给贾蓉个大人情。赵之桢略沉吟了一下,便吩咐季先生,“他进京述职时,提醒朕见一见他。” 却说贾琏也已经回到了京城,他先往兵部述职,得了允许后才得以回府……可在家中待了数天,眼见侄儿贾蓉两次进宫,他本就有些心虚此番真是彻底坐不住了。 这会儿凤姐儿只管照看女儿,别的话却是不大多说——这辈子没能执掌荣府管家大权,她的底气可没那么足。 当初正是她建议贾琏左右逢源,与她亲叔叔王子腾多亲近……万幸登基的是原先的七皇子,自己娘家总算不至于一败涂地,不得翻身。 而贾琏极为喜爱的那对姐妹花,此时也跟哑巴了一样:她们也用了不少钱在大殿下身上! 一家子明里暗里唉声叹气了几天,还是凤姐儿跟贾琏谈了谈:为今之计只要先顺着大哥贾珠,贵妃元春这条路,赔足了不是,让圣上出了气,再谈今后的前程。 贾琏当晚主动上门,贾珠在心里叹了一声:早干什么去了……贾琏此时跟太后的亲哥哥李维情形相似,都是“看错了人”急于弥补,不过李维有底气先让出个吏部尚书以表诚意,可贾琏能贡献什么? 贾珠觉得这个堂弟耳根子忒软,但不至于彻底没救,因此难得兄弟俩闭门恳谈,拿李维做了例子,给贾琏仔细分说了一番。 贾琏垂头不语良久,又吃了整整一盏茶,才忽然抬头问道,“大哥,你说我若是主动去南边……如何?” 将功补过倒是说得过去,不过得让圣上愿意给你这个机会才成!贾珠应道:“圣上的心思谁都猜不透。” 贾琏嘀咕了一句,“贵妃……” 贾珠直截了当,“你若能说得动她,自然最好不过。” 而此时此刻,景仁宫中的元春正歪在~床~上,忽然灵机一动:前世……别是皇后她父亲还有王子腾一起帮圣上算计了温家,他们才有之后的风光吧! ☆、第93章 刚重生那会儿,上辈子在凄清的宫中含恨而终的情形历历在目,而今那些过往再怎么努力回忆,似乎也……想不大出来……上辈子连见一眼圣上都是难得,现在嘛,随意挥下胳膊,都得小心糊人家脸上…… 思及此处,她只好深吸了口气。 无奈她这边一点小动静,都能惹来赵之桢的关注,他把粘豆包一样的亲闺女放到腿上,“哪里不舒坦?” “哪就这样娇气了!我摔个倒栽葱,都没喊过疼。”元春定了定神,开口涉及朝政总是需要点胆气的,“圣上,跟着您大皇兄的那批臣子,您打算怎么处置?” 由于赵之桢的大哥素有贤名,又能礼敬能人志士,看好他的人家本就不少,尤其是有孤高的太子作对比,这位大殿下的和煦的态度“感动”了许多大商人,他们直接出力,为大殿下赵之棣收买了大量的士子和官员,包括不少极有前途的寒门士子。 这群人之中,真正称得起位高权重的寥寥无几,无奈牵连太广……时至今日,赵之棣给自己留了保命的家底之后,也跟七弟道了实情:这群人心思各异,连他这个“魁首”都未必掌控得住。 比如那些漕运世家,他们想的就是向新君展示下自己的势力,决不能让赵之桢把他们当成软柿子直接捏扁揉圆! 当然,也有为数不少的墙头草,只要赵之桢做出接纳他们的姿态,他们照旧“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从太上皇属意到如今这小半年里,赵之桢已经抓稳了北方的兵权,李家服了软,林海也转任吏部尚书,空出的户部尚书给了北静王的亲舅舅。 其余要职没有什么变化,太上皇的老臣们依旧留任。 不管是哪位皇子,只要是合乎礼法地登基,老臣都会支持,但真正做事的却是广大中层官员,到了祖父那种政令出不得京城的地步,这皇帝做得也没甚味道。 赵之桢也是有感而发,“都等着瞧我第一招呢。”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横竖京城再也乱不了。” 元春叹道:“我听说那一夜里,许多名声在外的人家,被乱~军~堵了大门,当家的竟是慌乱到打算直接投降了呢。” 元春自有耳目,对此赵之桢也早有所知。他也不意外,“承平太久了啊……真是连祖宗如何挣下家业都丢到九霄云外。”大半生都在军中度过的赵之桢,对京城逐渐奢靡倦怠的风气,自然感慨良多。 元春倒是看得开,也够一针见血,“无利不起早,您只要想些法子,以利诱之,不怕他们再犯懒。” 她想得明白:圣上常年守关,只要有半点疏忽,让北狄人得以破关而入,那么关内沃野千里之地只怕就要生灵涂炭。由初春到初夏,她越发能感受得到圣上……耐性不多了。圣上向来不怕杀人,不过杀得太多,总归有伤天和,也极损声誉。虽然在元春看来,京中那些像样人家里掌权主事的老爷少爷们,根本没有什么无辜之人。 于是她正色劝道:“动之以利,晓之以理,若都不成,那再用刀枪也不迟啊。” 读书人之中……自然不缺有风骨之人,但见利忘义的也不在少数。一旦他们斗不过,就会用言语和文字来败坏。前朝有位明君,就曾吃过他们的大亏:明明是位中兴之主,却被当时若干士绅骂做心狠手辣的~暴~君。 元春出身武将之家,又与赵之桢相处多年,她从心里并不如何看重那些于国于民并无寸功,但却以士大夫自居,笃信新君若不重用他们则政局不稳的“文人雅士”……这些年,太上皇对他们实在太好了啊。 在心里说句大不敬的话,废太子能有今时今日,太上皇要担大半责任的。“子不教父之过”的道理谁都知道,可即使是元春都不敢在赵之桢面前露了太多“行迹”。 赵之桢却忽然端起元春的脸,左瞧右瞧了好一会儿,元春也跟着小心肝一阵阵地“扑通扑通”……忽然宝儿小手一伸,拽住她爹的袖子,不满地“呜哇”起来…… 元春一愣,赵之桢腾出只手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宝儿依旧“呜哇”不止,扯着父亲的袖子越发用劲儿。 元春琢磨了一下,“咱们不说话,她不乐意了?” 此言一出,宝儿果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赵之桢大笑,“这么不丁点儿,就知道护着娘。” 元春捏捏女儿的小手,“健儿也知道护娘,只是一错眼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赵之桢沉默片刻,才轻声道,“你不用总是小心翼翼……我心里都明白。父皇那边,我多少有点不自在。” 他可是所有皇子之中,功勋最卓著也最无争议的一位,但始终并无多少文臣支持,声望也很是有限——至少与他的功绩不符。这其中若是没有太上皇暗中压制,压根说不过去! 甚至连赵之桢两任岳父都不怎么看好他,韩续之父更是借皇子姻亲这一身份,直接搭上了当时的太子……他们若非认准了太上皇的态度,又何至于如此怠慢赵之桢?在圣上的手段之下,仅有兵权但在朝中全无根基的皇子,等到“翌日”新君登基,八成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只是谁都没想到,太子……太心急了! 不过赵之桢登基至今,似乎也没有翻旧账的意思,可他心里真正作何感想……元春只觉得毫无芥蒂绝不可能,而赵之桢这句“多少有点不自在”可不就验证了她的猜测。 赵之桢忽然笑了笑,“我又不能把所有瞧不顺眼的,一口气全赶回家。好歹给他们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但若是还不识相……” 元春忙问,“那又如何?” “那就算了吧。”赵之桢言谈之间轻描淡写,“只要两代没人做官,多大的家族都能散落得不成样子。” 可惜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曾经忠心于废太子的人家就不用肖想了。因此甭管是前世还是这辈子,她伯父、父亲还是宁府的珍大哥哥都是“荣养”的命。 元春如今更关心圣上如何安排她的哥哥和侄儿,只是圣上烦心的人和事颇多,除了姑父林海,元春自认娘家还没有一个要让圣上费心安排的人物,因此她这点心事愣是提也没提。 就看圣上一如既往地天天往她宫里跑,她坚信圣上亏待不了她:前世的经历至少教会她一件事儿,站得越高,就越得沉得住气。 殊不知赵之桢自认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心尖儿元春有所亏欠:温柔体贴识大体,又常有妙计良言,在关键时刻亦能压得住阵……他从开春等到入夏,元春愣是连点念头都没露来。至于她娘家哥哥和侄儿,赵之桢本就打算重用,实在不能算作元春的愿望。 赵之桢左思右想,也没什么好主意,心说干脆把自己“赔”给她得了……可惜他这份纠结元春一无所知,元春只觉得圣上登基之后待她一如以往:圣上的脾气秉性倒是一直没变,真好。 无奈赵之桢平素再怎么寡言,有话憋了小半年也很是难受,今儿元春也难得精神甚足,他直截了当道,“你缺什么想什么,尽管跟我说。” 元春瞬间想岔了:皇后执掌宫务再怎么要立威,也不敢怠慢她啊。圣上天天在她这儿歇,不管什么歪门邪道只要让圣上撞见,皇后准得把自己最好的一丝体面败干净!皇后可没这么傻。 于是她道:“我这断什么,我自己还不知道呢,您就给我补上了。” 赵之桢默然片刻,才道,“这时候你要是任性一点多好!” 元春眨了眨眼,“那我再仔细想想?”转念之间,便有了主意,“秋狝冬狩您不如也带上我?” “准了,你再想想?” “要不您许我回娘家看看?”前世省亲,其实是为了太后——她老人家想回娘家,捎带着后妃们也跟着沾了光。 赵之桢果然毫不犹豫,“成。你容我想个好名头,横竖在你哥哥在离京赴任之前让你们兄妹见一面。” 元春脸上登时就灿烂起来,“您也不怕我们兄妹商量做坏事吗……” “哦?”赵之桢也来了兴致,“那我还真得等着瞧,你能做出什么样的坏事。”说着,还端起已经昏昏欲睡的女儿,可声音却压得很低,“听见没有,你娘要对你爹做坏事啦。” 宝儿还异常配合地“唔”了一声——不管是爹还是娘,只要在她耳边说话,小丫头都会有所回应。 元春一噎,“圣上!您有本事等宝儿懂事的时候再跟她这样说话!” 这真真是……越发不正经了! “不敢啊。”赵之桢依旧笑眯眯的,侧过身子对着门外待命的内侍比了个手势。片刻后,乳母小心翼翼地抱走了圣上的掌上明珠。 等房中再次剩下赵之桢与元春两个,赵之桢忽地环住了元春的腰身,“好事儿坏事儿都得背着咱们姑娘。” 元春闻言,狠狠在赵之桢的手背上拧了一把。 第二天早上,赵之桢起身准备上朝,临走前又特地道,“得空不妨多见见亲戚。有些人我瞧着不坏,他们的家眷进宫,不如你也帮着我瞧一瞧。” 元春自然应下:君臣之间有些话兴许说不出口,通过妻子入宫来“旁敲侧击”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话说元春在王府时就负责招待女眷,只不过当时来访的诰命品级最高的便是姑妈贾敏。 有了圣上的金口玉言,元春便让抱琴和得她信任的内侍出宫,告诉自己的亲戚们:尽可时常进宫拜见,不必瞻前顾后。 三天后,也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贾敏先进宫探望元春。 不过诰命进宫,总要往太后和皇后那边走一遭——其实纵然元春鼓励家人多多来访,但真有底气经常在太后眼前打晃的亲戚还真没几个,至少王夫人并没这份胆量。 因此只要不是什么非得母女之间面对面述说的体己话,宁荣两府的“家事”就都由贾敏代劳了。身为荣国公唯一的嫡女,吏部尚书夫人,在太后眼前也是不卑不亢。 而太后出身书本网,她更欣赏有风骨之人,一味地的讨好奉承可是没用的,这一点不仅元春知道,韩皇后也看得清清楚楚。 在慈宁宫中坐了一会儿,韩皇后、元春和贾敏一同告辞。出了慈宁门,韩皇后忽然停住脚步,“也不用费事儿往我那儿多跑一趟了,你们姑侄多聊一会儿吧。” 元春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韩皇后点了点头,踏上步辇扬长而去。 贾敏见状,心中暗道:皇后倒是爽利,也算难得。 元春却是知道,皇后再没跟她斗智斗勇的资格,如今不得不安心蛰伏。好在皇后越是老实,圣上心里的怒火就越不会轻易落在她头上。 却说她们离去没多久,太上皇也从乾清宫返回慈宁宫。 太上皇退了位,可耳目心腹仍在,落座后便笑道,“她们倒是走得快。” 太后道:“您还有话要嘱咐不成?” 太上皇闲来无事哪里会指明召见儿媳妇与臣下女眷?他解释道:“没想到老七这么心疼他的贵妃,他想下旨许嫔妃回家省亲。” 太后轻声道:“我父亲今年正是九十冥寿……谁知道我还能不能在他百年的时候再去祭奠?” 太上皇闻言沉默片刻,才道,“我和你一起回去看看。”他压根也不反对儿子放妃嫔回家见一见亲人。 “这可真好。”太后微微一笑,自然要替好儿子说话,“老七跟皇后不和睦,怎么会是毫无缘由?” 太上皇比较看重私德,却不会总是关注儿子后宅,这回他能专门开口感慨,显然已是有些不满。太后甚至都能猜着背后在太上皇耳边嘀嘀咕咕的小人是谁,“那一晚,老七的王妃可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一整晚都没迈出院门。”随后,太后又意味深长道,“她和她父亲可真是像。” 太上皇眉头一皱,放下手中茶盏,“原来如此。” 韩皇后的父亲堂堂一品大员,却是个实打实的墙头草,先是看好太子,随后又觉得大皇子更为出色……当然,每一次看好都有相应的动作,不过偏偏动作又没大到在新君登基之时便立即处置的地步。 而且,满朝文武以及像样点的人家之中墙头草也是大有人在。 宫变那晚的一场父子之战,在这些人眼中可谓一场狗咬狗的好戏,甭管谁胜谁负都奈何不得自己,原因无他,这些人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等太上皇与赵之桢父子大获全胜的消息传来,他们便立即表忠心献诚意,让这对至尊父子一时半会儿根本发作不得。 在太后看来,韩皇后的父亲总想左右逢源保住身家地位倒也罢了,可韩皇后自己在关键时刻也作了缩头乌龟——本就不如何深厚的夫妻情谊经此一事,也就彻底剩不下什么了。 韩续当晚若能跟着元春一起坐镇书房,与府中幕僚商议些主意,哪怕一言不发呢……太后没准儿都会替她向儿子求个情:看在韩续是太上皇亲自指婚的面子上。 此时此刻的景仁宫中,元春和贾敏也正聊着一位“贼心不死”的人物。 贾敏道:“蓉哥儿回来之后,珍哥儿倒是在庙里安生了好些。” 贾珍如今的境遇比他父亲贾敬可差得多了——他已被儿子贾蓉软禁。作为曾经废太子的亲信之一,贾珍没被流放,而是交由子女彻底看管起来,也是圣上看在侄儿和侄女儿的份上特别开恩了。 元春也是一笑,“蓉哥儿越发果决。” 贾蓉二十出头,已然在军中待了七八年,手下也有几十条性命,纵然回京不得不有所收敛,但对付向来没把他当儿子疼爱的父亲,真是毫不手软。如此一来,元春也就安心了。 贾敏跟元春也够默契,“有蓉哥儿在京城,宁府那边再不必多挂念。” “正是如此。” “贵妃,史家两位太太打算在赴任之前向您道谢。” 元春点了点头,“烦劳姑母带两位太太入宫吧。”在贾敏微微诧异的目光中,元春又补了一句,“如今我也只信家里人。” 这话虽没明说,其实落在贾敏耳朵里,意思也是再明白不过:贵妃只信任她这个姑母往来于宫内宫外传递消息。 实际上,元春更相信的是姑妈品行! 元春心知母亲王夫人虽然关爱儿女,却实在是定力欠缺了些,前世母亲跟堂嫂王熙凤都毁在了“短视和贪婪”这两条上! 贾敏果然毫不犹豫地应下:林海深得新君赵之桢信赖,贾敏只会跟侄女越发亲近,往来也不必有太多顾忌——也正是因为亲族基本没有,林海才会更得圣上重用。 元春这回是在自己的书房里招待贾敏,屋里的摆设并没特地拾掇,因此书架上的兵书,以及案上的地图都让贾敏一览无余。 贾敏在家里也能随意出入丈夫的书房,见此情景心中快慰无比,更是豪无隐瞒,“听说甄家跟王家走得很近。” 有这一句话就够了。元春再次点头,“我知道了。” 贾敏知道元春娘家自有耳目,不过从她口中说出和从心腹那儿听来肯定大有差别,“大哥那边已经让琏哥儿房里的姨娘待上客了。” 姨娘能待客自然也能插手中馈……像这种不大守规矩的事儿,贾敏可以一针见血,换做元春的心腹想禀告估计还得多绕几个圈子,万一委婉得过了头,元春因为事情太多,这种小事儿兴许也就忽略过去了。 话说荣府两房早就各过各的,不过荣府东府,也就是贾赦这一房虽然分得大半家产,无奈邢夫人实在没那个管家用人理财的本事,更有凤姐儿从中中饱私囊,几年下来也差不多坐吃山空。东府没了银子,贾赦的银子自己用都不够,而贾琏那点可怜的俸禄如何供得起全家老小吃喝嚼用?他正焦头烂额,打算拉下脸找贾珠拆借,或者求个来钱的门路,最后他那对姐妹花挺身而出,接下来东府这个烂摊子…… 听完姑妈的解释,元春忙问,“姑妈估计这姐妹俩家底如何?” 贾敏直截了当,“我也暗中打听了一回,不比薛家差。” 那就是数百万的家底了。荣府长房吃人家的用人家的……当然也得听人家的话了。 只说这对姐妹能在自家跟忠顺王府结仇之余,还保住了这么一大笔家业,见识胆量手段怕是一样不缺,邢夫人和王熙凤婆媳两个当真压不住她们。 再想想她们的仇家忠顺王府,就知道迟早她们也会求到自己跟前! 前世自家的境遇多是源于“自作孽”,但忠顺王府也没少推波助澜。 当年刘娡尚在世的时候,忠顺王妃也曾暗地里算计过她几回,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元春不介意当把靠山,假借他人之手替她出了这口恶气:忠顺王是宗室,抄家夺爵也忒妄想,不过她却能让他们一家子在她活着的时候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加上忠顺王府也是老资格的墙头草,只要提前跟圣上商量好,圣上兴许还会助上一臂之力呢。 不过说起薛家,倒是勾起了元春另一番心事,她又问了一句,“薛家大姑娘还常上家里来?” 贾敏这回也摸不准元春的心思,只道,“是。和侄女儿们,还有我们玉儿都相处得极好。” 让宝钗小选入宫,她父亲薛垣哪里肯认头?想大选入宫,薛垣必要给自己捐官,而且品级一定不能太低——两代圣上对捐官管得都挺严,想捐个三四品的虚衔必得有过硬的门路。 以薛家的人脉,如今当得起“过硬门路”的只有两条,吏部尚书林海以及贵妃元春,无奈这二位贵人偏偏不能用银钱蛊惑。 薛垣没辙,只好退而求其次,打算给女儿挑个出身不错的青年才俊:无疑荣府二房的二公子宝玉,便是个好人选。 说句心里话,元春其实并不愿意弟弟迎娶商家女……非得在黛玉、宝钗和湘云三位表妹之中选个弟妹的话,莫提黛玉这个可遇不可求的重臣掌珠,即使是湘云都比宝钗要强上一大截!以宁荣两府如今声势,商家女也就是个姨娘的角儿——琏二哥房里的姐妹花比薛家更富足呢。 可元春重生至今,自己都觉得过得很是不坏,她也希望削掉亲人臭毛病之余能过得自在一点。因此若是宝玉跟宝钗两情相悦,她也乐意做个主,只是家里人就别再想像前世那样糊弄她了!正好趁着这回回娘家的机会,见见宝玉,也好生瞧一瞧几个妹子。 于是元春又道:“姑妈,过几天兴许我能回家一趟,若是姑妈得闲,也到荣府等我一会儿。” 贾敏实在地吃了一惊,“贵妃……您已经向圣上请旨了?” 元春笑道:“他都答应啦!”想起赵之桢那副百依百顺的模样,元春也禁不住喜上眉梢。 侄女儿这边……总是越瞧越让人安心。 贾敏亦笑,过了会儿她才问道,“是不是有些匆忙了?” 元春心说:就是不想他们再像前世一样造院子充门面,我才要速战速决呢。她却向姑母解释道:“正是不想弄得阵势太大呢。” 这样才好,得意时也不嚣张。贾敏笑道:“回去定要细细准备,恭候贵妃大驾。” 而姑妈前脚刚走,赵之桢后脚便来到景仁宫。他还来不及坐下,便把宝儿抱在怀中。小祖宗如今哪里就安于父亲的怀抱?她对着父亲的大脸便是又摸又抓又挠。 赵之桢迟疑了一下,坐到元春身边,便端着女儿的身子晃悠了几下,宝儿果然“咯咯”起来再不停歇。 元春嘀咕道:“您不在的时候,她可老实了。” 赵之桢笑道:“宝儿想我了呗。”也不用元春主动提起,他先问道,“你姑妈来了,姑侄两个都说什么体己话了?” 元春先把甄家跟王家的动静说给了赵之桢。 要说联合起来跟新君作对,未免太高看甄家和王家的胆量了。估计要是圣上没能在寥寥数月之内彻底收拢了北方军权,顺便稳固了长江以北数省的局面,甄应嘉和王子腾就会继续跟着赵之棣,为“摄政王”而搏上一回。 现在嘛,八成是二位老爷凑在一起商量如何将功折罪呢。 元春的猜测,赵之桢无比赞同:甄应嘉和王子腾都是心眼不少,贼胆差得太多,这种人可以用,但不能重用。 只要心尖儿元春肯开口央求,给甄王两家个机会,他绝对会立即点头。 果然元春不疾不徐地说起自己的主意,“您不是打算把我哥哥放到南边去吗?您说让他们二位破财免灾如何?” 这就是让甄应嘉和王子腾给贾珠打下手啊!赵之桢笑了,“真看不出,你也挺记仇。” 当年,赵之桢还只是个掌兵但前途未卜的王爷,甄应嘉可没半点表示;王子腾更是把王夫人、王熙凤,以及贾琏一起拉到了赵之棣的身边…… 元春笑眯眯地捶了下赵之桢的肩头,“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犯了错总得付出代价不是?孟子还说闻过则喜,我是真心帮他们呢。” 这辈子,也曾因获利甚巨而受舅舅王子腾蛊惑,幸亏母亲听劝又见机得早,不然八成也要连累她们兄妹两个。如今舅舅若再次认准母亲下足“狠手”……反正元春对母亲的操守真没什么信心。 她得宠已经人尽皆知,家里又早就宾客盈门,人多嘴杂之下,不提真地作恶,只说母亲言行若是半点不妥,转眼间就得传遍京城。 元春在宫中想阻拦都未必拦得住,提醒母亲收敛没准儿还会让母亲心生怨怼:好不容易儿女都争气,她一个正经诰命怎么就不能扬眉吐气了?! 这就适得其反了。 另外,嫂子李纨虽然木讷,但办事向来认真,可惜她要跟着哥哥到南边赴任,将来的几年间也指望不上。因此元春思来想去,干脆把舅舅一家子送回南边去。 赵之桢一手闺女,一手元春,“这主意不错。”平南王和温家都在南边,能有地头蛇为他效命,何乐不为? 却说第二日赵之桢便下诏,许宫中嫔妃省亲。 元春要赶在哥哥赴任之前见上哥哥一面,可不立即定下了回家的日子。 这天元春收拾妥当,准备踏上步辇出宫之际,身边赵之桢忽然来了一句,“我跟你一块儿去。” 元春当即脚底一滑,险些扑到在步辇上。 赵之桢双手一伸,稳稳地扶住了元春,“胆子这么小。” 元春小脸通红,瞪视赵之桢良久都说不出话。 赵之桢打量元春半天,更把手按在元春额头,“你没事儿啊。” 元春噎了半天,可算回过神儿来,“您是圣上!”越说越有气无力,“万一……我们家经不起啊!” 赵之桢道:“你家在南边的时候不还接过驾吗?” 元春忙道:“那是什么时候?我曾祖和祖父都在呢。” 赵之桢忽然低声道:“微服,动静有限。”顿了顿,又问,“我陪你回去,你就一点不高兴吗?” 元春狠狠吸了口气,“我开心得不得了!”说着,缓缓站直身子,“这事儿传出去,我的名声……真是都不敢想。” 赵之桢眯了眯眼,“算你老实。今天太上皇和太后要去李家,京城我已经清理过好几遍了,对你名声一点妨碍都没有,放心吧。” 元春终于点了点头。 反正拗不过,不如安心受用。 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荣府门外。荣府正门大开,元春直入荣府正房,落座之前抱琴给她递了个手势,元春这才安下心。 而贾珠乃是外臣,无召不得擅入:妹妹必得跟祖母母亲说过话,才会见他才是。他只在外面静等,忽然妹妹跟前的内侍向他招手。 贾珠疑惑地跟了过去,然后就在自家书房外见到了……他比妹妹反应快了太多,直接大礼参见,却声音很轻,“微臣参见陛下。” ☆、第94章 赵之桢笑眯眯地看着贾珠得了句“平身”后缓缓站起身来,还很是悠然地欣赏了下贾珠的惊容——你还别说,贾珠这副表情跟元春听说他也要跟来时的模样……有七八分像。 他略等了会儿,才道,“爱卿不请朕进门坐坐?” 贾珠心知圣上微服到访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不然就跟妹子一起进大门了。 而且人都来了,他也不会再假惺惺地劝诫圣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早就知道妹妹与圣上相处十分融洽,这回竟能跟着妹妹一起回娘家……得足了“里子”,何不见好就收? 老老实实把圣上引进书房,落座之后房里当值的小厮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双手端着茶盘,明明是缓步前行,可茶盘里的盖碗一路都在轻轻颤动。 贾珠眉头微皱,他干脆把茶盘接到手里,示意小厮退下。 小厮心中感激,快步出屋,终于长舒口气:圣上的威势可真足!虽然总是笑眯眯的……但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要了自己小命哟。 说荣国府显赫,那是相对于寻常人而言。 贾珠也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自从宁荣两位国公先后去世,别说一等人家,连二等都……高攀不上。父亲母亲乍听妹妹封妃的旨意,都喜得有些手足无措,连打赏都隔了好一会儿才想得起来。当家老爷太太尚且如此,就莫对下人们太过苛责了。 话说赵之桢此来,倒真是公事为辅,闲聊了一会儿干脆又嘱咐了几句:查访温家家底和势力之际也要小心为上。 当初道出温家底细之人,正是贾珠的姑父林海:他正是扬州人,又在当地执掌了十多年的盐政,南方数省内错综复杂的关系就没有他不清楚的……林海可谓江南百事通。 赵之桢也是越听越心惊。 一个在鱼米之乡驻扎十数年,可以插手当地政事的将军,若是赶上个“好时机”,比在西南自成一国,并打算谋夺江南的平南王也不差什么! 那些两面三刀,抱着投机心思的臣子实在靠不住。到了南边,他们若是见势不妙,随时都能倒向温家。 可是真派了心腹爱臣过去,比如贾珠,是他既信得过又寄予厚望,在南边亦有人脉声望的人物。 无奈温家乃是武官,逼急了可没那么多讲究,抬手一刀下去,来个先斩后奏……赵之桢深信温家做得出来——纵然因此拿到了温家不臣的证据,可以堂堂正正地处置他,为他忠心办事的亲信小命也葬送了:若是有个好歹,莫说他的心尖儿饶不饶得过他,他也没脸再见元春了。 贾珠却是踌躇满志:妹妹宠冠后宫,娘家亲眷们也只是入得圣上眼里耳中的机会比旁人多得多……机会要有能耐抓得住才好! 他当然知道南下此行未必顺利,夺人饭碗断人财路,就是生死仇敌。因此陪他赴任的亲随,除了两个常年为他处理庶务的师爷,其余随从都是昔日祖父贾代善的亲兵的子孙。这些人在自家被乱~军~包围的当日,忠心耿耿,不急不慌之外,更是显出了不凡的手下功夫。 赵之桢此时又道:“千万小心,自保为要!金陵王家甄家都是你们的姻亲,朕会让王子腾和甄应嘉听你调遣,再派上些侍卫,好歹能护你周全。” 贾珠连忙起身谢恩。 同时他心里也在琢磨:果然,王子腾与甄应嘉还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因为跟错了人而被闲置或是冷落了小一年的二位老爷算是没白忍气吞声。 挂着“待罪”的名头,而不知道还没有机会“立功”……这二位的日子可很不好过。 看人下菜碟儿也是官场常态,这二位老爷当年也很是在大皇子与太子之间摇摆过,若非元春从侧妃到贵妃步步都迈得踏实不已,这两位也未必还能生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念头:你可听说过不记仇的圣上?! 君臣聊了会儿南下后的安排,尤其是由谁来传递消息,万一事有不遂,又该去寻谁相助……总之说了足足两刻钟,赵之桢吃了半盏茶,又传令召见贾蓉。 却说偏疼他的姑妈风光回娘家,贾蓉自然早早到了荣府耐心候着。万没想到姑妈还没开口,他让内侍找来,先见着了……姑父。 当然,这声“姑父”贾蓉也只敢在心里叫上一下。 话说,在堂叔贾珠的帮衬之下,贾蓉清整宁府乃至整个宗族的手段可谓又快又狠,还很准:先是软禁了父亲,更是一口气把闹事族老的位子全都削了,让这些老族老们的儿孙把自家长辈带回家里照管。 贾蓉乃是从军中发迹,行事与贾珠略有差别:他可是先兵后礼。听到被管起来的老头子抱怨连连,他开了宗祠,把各位老爷,以及这些老头子家里真正管事的儿孙叫到一处,给族人们好生分说了回利弊。 他削下去的族人都是废太子一系。 贾蓉第一份差事就是圣上的亲兵,如今宁荣两府加在一起,他也只敬重贾珠,就连贾琏也未必真地着紧。正因为在族中顾忌有限,他开场白就说得贾赦与贾政二位老爷脸色骤变:家中好不容易出个贵妃,又在圣上跟前极得体面,眼见着宁荣两府发迹近在眼前,何苦让圣上想多给自家人恩典的时候心里还时不时地冒出“废太子”这根刺? 就算自己前程注定,你就不顾念儿孙们了吗?连亲爹都看死的贾蓉,说这话的时候谁都不敢小瞧。 贾赦倒是被镇住了——他手里见不得人的阴~私~事实在是不能闹将出来。 贾政深觉不妥但也只长叹一声,终究什么都没说——他一直都看不惯贾珍言行,但对这个霸道又狠辣的堂侄说不过更斗不过,可不就一直……眼不见为净了。至于贾蓉,手段竟是青出于蓝,而且他……做事占理! 贾政无奈之余,再瞧了眼下手安坐的儿子贾珠。长子的赞同之意,简直就是一目了然!贾政才能平庸,但却有自知之明,知道儿子颇得圣上看重……他深信圣上的眼光,自然也相信儿子的手段。 罢了……不塞不流,不止不行,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将来还是都交给儿孙吧。 贾珠倒是不知道父亲经此一事“大彻大悟”,他准备了一肚子安抚且说服父亲的话,居然……全没用上。不过没用上才是好事一桩,再怎么劝解,毕竟是分歧,父子之间总难免要“红个脸”不是? 却说,大棒砸下去,也不能忘记甜枣。之后,贾蓉在年轻人之中挑选了有真才实学,或是真正有些见识的人物,考验一番之后便用心扶持了起来。 果然恩威并施之下,族人们逐渐对贾蓉这位年轻的族长伏膺,这些族人怀着憧憬,甭管是从文从武,亦或是只忙活族务,将来成就如何另说,总之族中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积极向上的模样。 不到一年的功夫,族中事务井井有条,族中风气也为之一变,这些传到元春耳朵里,她大为欣喜之余,更不忘跟赵之桢念叨一番。 元春很是兴奋,拉着赵之桢“振振有词”,“我娘家……说实话真正出挑的也选不出几个,蓉哥儿年轻,忠心,有手段,不夸他就只能反复夸我哥哥啦。不过总夸我哥哥,也有点不好意思不是。” 忆起当时情景,赵之桢依旧忍俊不禁,转头便对贾蓉道,“你姑妈可是对你赞不绝口。” 贾蓉有贵妃“护身”,面君次数多了,对圣上也不再如何拘谨,“回圣上的话,没有圣上、贵妃还有叔叔壮胆,微臣也是不敢这样……一了百了的。” 赵之桢大笑,“一了百了是这个意思?” 贾蓉干笑两声,“活学活用。” 让贾蓉一番抽科打诨,气氛再次松快起来。加上贾珠,三人说话倒真有点家人坐在一处闲聊的意思。 而在荣国府后宅中堂高座的元春,把自己团团围绕起来的家人,也是喜笑颜开,心中更是无比踏实:没有那个奢华景致的园子,甚至屋中的陈设与她出嫁前别无二致。 她日子过得顺意,也实在没必要在家人面前再绷着。 她笑盈盈地问过家人的近况,就听邢夫人忽然开口问起,“听说吴贵人家里得了消息,便造起院子……我们也想为贵妃尽些心意呢。” 元春点了点头,“大伯母有心了。” 凤姐儿即使没抬头,也知道贵妃的目光已然落在了她们婆媳身上。她当即笑道:“再用心孝敬,终究不敢自专。” 在座的都知道贾赦一度亲近废太子,贾琏和王子腾可都偏向过大殿下;不止是邢夫人王熙凤婆媳,贾琏屋里那两个财力惊人因而底气十足的姨娘也想靠上贵妃这棵大树……总之荣府大房上下都迫切地想要且必须讨好贵妃。 这话在理!凤姐儿没有前世那样掌握荣府财权的机会,自然没有胆大妄为的机会,充其量也就是泼辣一点。有她来看着邢夫人也是好事,元春也微笑道,“正该如此。圣上不喜奢靡,咱们家又不断吃喝,不必学那些人的轻狂样子。” 依元春如今的位分,莫说当着娘家人,就算面对圣上也多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众人纷纷应是,心中齐齐道:贵妃比出嫁前可霸气忒多! 话说回来,她对大伯母和堂嫂如此直白也不是毫无缘由。 贾琏能入仕,还要多谢赵之桢,虽然元春也知道这位耳根子挺软的堂兄有过好一阵地犹豫和挣扎,最终他还是坚持两不得罪,而且还稍微那么多偏向一点大殿下。纵然赵之桢还是王爷,元春还是侧妃,见贾琏如此也就不再费心拉扯了。 贾珠贾蓉先后得了圣上青眼,而贾琏却是原地不动……大家都知道因由,不过现在可真没谁敢出面替贾琏求情,至少贾琏自己都没这个胆量。 王夫人却是另有一番愁事:她娘家嫂子,也就是王子腾之妻最近手段频频,王夫人十分犹豫,要不要尽早告诉女儿。虽然女儿知道,怕是少不得一场大怒,没准儿牵连到她那兄弟,大家都得跟着没脸。 众人陪着说笑了好一会儿,元春这才转向祖母笑着问道,“妹妹们呢?怎么不见?” 迎春、探春和惜春得了旨意鱼贯而入,来到元春身前,先规规矩矩地一齐行了礼。 元春挨个拉起,仔细瞧上一回,又问起她们如今在读什么书,三春依次答了。 元春又道,“表妹们是不是也在外面等着?还不赶紧进来。” 黛玉宝钗也领旨进门……跟前世一样,宝黛二人依旧是诸姐妹们最为拔尖儿的人物,无论是才情还是容色。不过此时的黛玉面色并无半点愁苦孤单之色,身形虽然略有不足,但小脸煞是红润,她的小手让做了贵妃的表姐拉着,还能稍侧过头对母亲贾敏俏皮地挤了挤眼睛。 而宝钗却没有黛玉那份活泼和坦然,她……即使打了脂粉,但眼中的血丝和眼下的微青都让人一目了然。 薛姨妈身上又没诰命,此时也不在房中。面对贵妃,纵然是待人接物几乎无可挑剔的宝钗也多了几分茫然和……心虚。 宝钗的反常,在场之人有几个看不到眼里? 元春跟赵之桢待得久了,说话越发直截了当,“可怜见的,你也是无辜受累。” 贵妃何必骗她?宝钗在松了口气之余,忽然又平添几分担忧:这……要如何收场?!大选入宫,常伴君侧,本就是宝钗的志向,无奈她和她父亲都瞧得出……如今事不可为! 王夫人和王熙凤姑侄两个却是齐齐心头狂跳:贵妃果然知道了! 其余几位也好奇地看了过来,而元春不打算在此时追究,又对贾母、邢夫人和王夫人说道,“我瞧着妹妹们各个都好,终身大事上切不可轻忽。”顿了顿,又特地对贾母解释了一句,“不说都包在我身上,但绝不会让妹妹们没个好下场。谁受委屈了,就进宫来,我自会给她做主。” 她居然当着妹妹们直接说了出来! 这话说得王夫人和王熙凤心头狂跳:贵妃……既然得了消息,哪里就肯稀里糊涂地过去了?!这会儿当着老祖宗,就差连面子也一口气剥下来了! 贾母闻言也迟疑地望了望女儿贾敏。贾敏只是听到了点风声,贵妃当场揭破,她只好等周围没了旁人,再跟母亲解释了。 贾母得了女儿的手势,也点了点头。 王夫人目光闪了闪,还是对宝钗微微摇了摇头。 而邢夫人此刻已然面色涨红,片刻后血色退去,脸色苍白不说,连手都有些颤抖。不过这会儿,也没谁顾得上她。 让妹妹们都站到了自己跟侧,元春又道:“妹妹们都见过了,可该弟弟和侄儿们了。” 这里说的弟弟和侄儿们自然都是没成婚的那几位。元春身边坐着一众女眷,在这里召见成年男子可是多有不便。 而宝玉、贾环、贾兰等人一进门,三人便觉出不对:抛开站在贵妃身畔的三春与宝黛二位,屋里众位太太奶~奶~们虽然脸上都挂着笑,而这笑容只消目光一扫,便知道她们“笑不由衷”,唯有贾敏尚算平静。 因此三人都小心了起来——有贾珠在,宝玉依旧十分得宠,却没养出前世那份“混世魔王”,甚至在旁人眼里有些轻佻的性子。 元春看在眼里,满意至极:这辈子不只宝玉,连环儿也长进极多:宝玉俊逸出尘,而环儿则是从容且满脸书卷之气。兰儿年纪还小,行礼回话也是不慌不忙,压根不用人从中提点。 不求他们各个科场官场处处一帆风顺,只愿他们各有所长,将来不坠了祖宗名头就好。 女眷和小辈们一一见过,接下来就该是伯父、父亲、哥哥还有蓉哥儿了。 元春此番召见,在旁人看来也是有些反常,本来府里的老爷们她该早早见了,却偏偏等到了这会儿才传旨——众人再觉得诧异,还是没说什么。她们又哪里知道元春特地留出空挡来,只为让赵之桢“随意见人”啊。 却说元春领着一众亲人来到花园中,此时屏风帷帐都已经置备妥当。她暗自算算时候,再多话圣上也该说得差不离,再不见父兄……一会儿圣上就该催自己回宫了!横竖妹妹弟弟们的诗词学识,她前世已经考校过了。 贾赦贾政兄弟见她也是劝她保重身体,好生辅佐圣上而已——贾政言语之间难掩慈爱之意,贾赦倒像是纯粹的局外人。 至于贾珠和贾蓉也让赵之桢“抬手放行”,准时赶来面见元春。 这二位在场众人之中神色最为从容,元春一瞧便知君臣相谈甚欢。她和哥哥侄儿见面并不艰难,因此话里话外多少家人的关心和嘱咐。 跟哥哥不过闲聊了半刻钟,期间更少不得当众夸一夸侄儿贾蓉……内侍便上前小声且恭敬地提醒道:“娘娘,时辰到了。” 元春侧头瞄了眼抱琴。 抱琴连忙低声报时,元春一听:正好回宫陪太上皇太后用晚膳……这可真是什么都不耽误。 元春身为贵妃,自己一人的仪仗就能占满荣宁街,再加上为护卫圣上而随行的禁卫军……总之她从出门到回宫,至少有一半时间都用在了路上。 元春顿生不舍,可转念一想,回头跟圣上商量一回:他能微服,我也能……吧…… 与家人告别,元春踏上翟车,启程回宫。仪仗刚出了宁荣街,赵之桢又熟门熟路地摸上车来。元春也不意外,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腾出来块地方。 赵之桢坐稳之后,就自然而然地让元春靠在他肩上,“都问完了?” 话说在元春来娘家的半路上,赵之桢跟她说了两件事:以后大选小选都归她管了! 元春当时就是一怔,还没想好如何回应,又听赵之桢提醒道,“留心些你的妹妹们。” 元春难免把两件事合在一起琢磨:不会是有哪位亲戚要把自己闺女硬往圣上身边送?!还是打算用借联姻来给自己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她回到娘家随口问了一句,看看家人的反应,就知道……原来两样都有啊! 毕竟家里出了个宠妃,家里人都想着提携完男人,也该拉扯下女孩儿们——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元春很能理解,不过你们动了心思,有了主意,能不能再动手之前跟我商量一回啊? 不过看起来祖母、母亲、姑妈,还有嫂子们的想法也并不一致。回去后,元春就打发人传信,把一众女眷挨个儿招进宫里,都跟她好生说道说道。 想好打算,元春才吸了吸鼻子,回答道,“人多嘴杂,心思不齐,这都难免。不过,”她抓住赵之桢的胳膊问道,“您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赵之桢笑道:“我不该对你家上心?” 这可真是喜忧参半!宁荣两府再怎么说,也没落了不少,当年祖父伯祖父尚在的时候,都未必值得圣上时刻留心。不是元春自夸,圣上肯关切宁荣两府,还不是因为自己?不过元春深知自家事,最出挑的两个已经都得了重用,剩下的那真是……小的小,没本事的没本事,没操守的没操守,总之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上再出才俊……其实,他们没弄出让大家没脸的事情就算好事了。 赵之桢似乎猜着了元春心思,“你哥哥南下,京里还有你侄儿呢,外事无需太过担心,至于内宅里的门道……你为何不再扶起一个?” 元春略有迟疑:说起才智手段,宁荣两府的女眷们除了祖母,也就是王熙凤和秦可卿了……可正是看在蓉哥儿份上,也不能再重用这个侄媳妇! 话说贾珍被儿子软禁到了郊外的道观里,尤氏也干脆闷在自己的院子里吃斋念佛,又有亲哥哥上门认亲,秦可卿过得挺不错,而且宁府内宅庶务依旧由她掌管,只是和丈夫贾蓉的情分却再也热乎不起来了。 而王熙凤……可是心狠了些,元春担心她得志之后会张狂起来。 元春这边眉头微皱,赵之桢拍着她的手背,柔声开口劝解道,“转眼六七年过去,在王府里也好,进宫后也罢,产业人手你都管得极好,谁都挑不出半点不是……你在家里调~教~出个帮手又有何难?还是说你家里竟有你制服不了的人物?” 元春又是一怔:对啊!我自己前后两辈子过得……简直不像一个人!凭什么认定旁人得了前世没有的机会,不会改变呢?凤姐儿精明,有手段,还上进,可不是个“好苗子”? 这堂嫂固然贪财且狠辣,她这个贵妃若是用心之下,难道这两个“毛病”都管不住? 经过这一回醍醐灌顶,元春难免自嘲:她能勘破,却还没做到放下,至于真自在……还是下辈子再说吧。 另外,对点醒自己的赵之桢,元春也该好生谢一谢,她捏了捏赵之桢的手臂,“哎呀,您不说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好。”说完,自己也撑不住笑了起来。 元春的笑容,看得赵之桢心都快化了,他亦笑道,“你当然好啦。” 二人一起回到景仁宫,元春换着衣裳,就听留守的内侍禀报,“太上皇和太后还没回呢,不过听说也在半路上。大公主来了,如今正在大皇子那儿说话呢。” 赵之桢此时正好更了衣,从外间进来,闻言便道,“她还挺会挑时候。” 大公主赵暄的直脾气虽然时常闹得大家默然无语或是哭笑不得,但在元春还是觉得跟她相处最不费心…… 传话出去不过一刻钟,大皇子赵晗与大公主赵暄便联袂前来。 兄妹二人先是行礼,之后站起身子,便听他们父皇笑眯眯道,“坐。” 元春终归心细,且是过来了,眼见大公主一路都是双手交叠在身前,一副隐隐护住肚子的模样,她正好问起,就听大公主语气含酸,“父皇可真偏疼妹妹。” 话说健儿此时不过是站在母亲身畔,而宝儿却是坐在她父皇的腿上,一双小手抓住父亲的大手,还边眨巴着大眼睛边吐着泡泡…… 赵之桢双手捏在宝儿腋下,微微用力就把女儿架到了自己肩上,还指了指已然腾出的“大腿宝座”,“你们两个,一人一个怎么样啊?” 赵晗简直无言以对:父皇心情若是极好,往往也很难回话! 赵暄眯了眯眼,“嗯,女儿这个座儿还挺舒坦。” 元春插口道:“瞧瞧这一脸喜色……有什么好事儿快说说吧。” 赵暄骄傲地道:“我有了。” 赵之桢点了点头,“不错,好好养身,别再胡乱横冲直撞。” 赵晗一听,知道内里详情的他更不打算开口了。 赵暄有点委屈,“居然还想往您身边塞人,我收拾他们一顿怎么不对?” 赵之桢继续颔首,“收拾得挺好。不过你得记得用对法子。” 石家还有位太妃跟着太后居住呢,对圣上脾气远比那些“旁人”了解得多,因此他们压根没起心思:瞧瞧吧,皇后如今就是个摆设,而自打贵妃嫁给圣上之后,从王府到宫中,你可看见圣上有意给自己再挑人? 拍马拍歪了,还得挨一蹄子,这摸错了龙臀……兴许就没了脑袋! 也正是如此,想送女入宫皇后这条路压根走不通,而太后那边又是真正的油盐不进,贵太妃说话不顶用……最后大家便把注意打到了脑子似乎不那么好使的大公主身上。 不过大公主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的典范,她虽然小错难免,经常给人下不来台,大事儿上却鲜少糊涂。 此刻,大公主便道:“哎呀,父皇你也知道我的脾气。碰上惹不起的人,我躲着走就是。”顿了顿,又瞄向元春,“贵妃不是有个什么表妹,也想入宫,商家女……哎呀,果然豪富呢……不过听说父皇亲自出手了呀。” 赵晗低头猛喝茶。 元春则睁大了眼,侧头问向赵之桢,“怎么回事儿?” 赵之桢坦然道:“我又不缺人使唤。” 元春心里明白:圣上当时肯定不会说得这样客气。 “这事儿我还真知道。”赵暄此时又道,“还是我婆婆说的呢。原先关口城王都督夫人……是贵妃您的舅妈吧?为了送人入宫,还求到了石太妃母亲那里,结果让那位老夫人果断拒绝了。您那舅妈的娘家哥哥……好像已经让父皇调职了呀。” 元春心里敞亮:这是因为她没在圣上面前提舅舅王子腾求情,她那心高气傲出身不凡的舅妈就此怨上她了。无奈她太得宠,那想对付她,干脆就想办法分宠。 仔细想想,宝钗端庄温婉……似乎还挺像她平素在外面的模样。不过再回想起今日的宝钗的神情,她也猜得着,薛垣和宝钗父女大约是不大赞同的。 横竖舅妈也不得不老实一阵子,元春也是懒得搭理她了——她那精明的舅舅总不会无动于衷的。 要是舅舅真地犯了糊涂,削职未免忒难看,但像他这样本就有了“前科”,可用可不用的人物,直接把他闲置一辈子,对元春来说,并非难事, 等赵晗与赵暄告退,元春难掩笑意,扯着赵之桢的胳膊道,“大公主越发刚猛,臣妾险些受不住了。” 女儿替他把不方便说的话一股脑儿都倒出来了,赵之桢还有心犒劳下女儿,不过眼前嘛,他打算先把元春的谢意好生受用下来,“我还得找你要谢礼呢。” 其实,事实正如元春所料。 薛垣早先是想送女入宫,搏一场富贵,可几年下来,圣上对贵妃的心意大家也看得明白。再说,好不容易跟贵妃还算和睦,何苦再把女儿赔进去? 贵妃若是无宠,女儿进宫帮着笼络圣上倒也说得通,可贵妃如今压得皇后都不得不收敛谨慎……薛垣反正是不信贵妃会乐意把圣上往别的女人怀里推! 请贵妃恩典,为宝钗挑个宗室或是世家才俊,薛垣觉得这才是上上之选。 谁知道王子腾之妻火气这样大,动作这样快……愣是没跟薛家商量,就想找门路请宫中的长辈说话,让宝钗直接入宫待选。 听到这消息,薛垣三天都没睡好觉,旋即病了一场:还好没有成功!不然如何收场啊…… 宝钗也知道轻重,因此这回面见贵妃也是陪着万分小心。 这会儿回家后,她忍着胸闷,跟父亲禀报过今日贵妃言行……父女俩都觉得贵妃没有追究之意:不过赔礼却不能少了! 薛垣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央求贾敏出面,替他们求个情。至于王夫人已经为此生了一阵子闷气,不止薛家父女,连薛姨妈都有些没脸再见自己的亲姐妹。 而三日后,贾敏便进宫见到了元春。 贾敏并不爱多管闲事,却也信守承诺为薛家解释了几句。 元春点了点头,“姑妈放心。我心里明白。”她都没空迁怒,这紧跟着就得分批见见大选的姑娘,好为人家指婚啊。 贾敏知道侄女没必要扯谎,她此番进宫更是为荣府姑娘们的婚事而来:她回去探听了一回,哥嫂为迎春挑的婆家,果然十分不妥。说白了,就是没考虑什么门当户对,纯粹这人最肯掏聘礼! 难怪元春说妹妹的婚事尽可以去求她,邢夫人的脸色会那样难看。 前世元春再怎么有名无实,却也能唬住不少人,且是受用了荣华富贵才咽了气。比起她,妹妹们可是凄惨太多了。 探春远嫁那会儿,家里也是走投无路,无计可施,这倒罢了;迎春却是让亲生父亲给活活卖掉了!当时家中固然艰难,却不是什么战乱饥荒,不卖儿女全家就全都得饿死。 邢夫人又向来贪财自保,明明知情却都不敢言语一声…… 为这一点,元春一直跟大伯父大伯母亲近不起来:对自己的儿女尚且不顾念骨肉亲情,何况她这样又隔了一层的侄女? 元春果然眉头微皱,“这人我记下了。若是当真不堪,这荣华怎么来我就让它怎么去。”她也忘了迎春前世丈夫的名姓,只记得那人就是个活脱脱的忘恩负义的银~棍~人渣。若是这辈子伯父依旧属意此人,她只好亲自出手了。 贾敏连忙劝道:“也是说给娘娘知道。那人若真是不堪,大哥怕是受人蒙蔽。这种婚事,母亲必然不许。” 别说贾母了,凤姐儿看出婆婆不对劲儿,自己也派人暗中打听了一番,回来就命人写信找丈夫贾琏告状去了。 凤姐儿可是知道大伯贾珠能受圣上重用,除了早早跟对人之外,就是学问本事和名声样样极佳。娘家渐有衰落之相,婶子又出了昏招,凤姐儿想要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必须指望丈夫……她才不肯公公婆婆为点子银子,就凭白败坏了丈夫的声明! 凤姐儿这一状告得极妙……回京述职后官位纹丝没动的贾琏回到关口,听说贵妃回家省亲时发作了母亲邢夫人,立即请假回了京城:虽然跟庶出妹妹谈不上多少兄妹情谊,但贾琏终究不是什么无情之辈。 此时,贾珠已然带了妻儿南下,贾琏寻了贾蓉商议了片刻,便带了些人手……孙绍祖当晚便被套了个麻袋。第二天天还没亮,这位便被更夫发现在~青~楼外的水沟里。 怎么看都像是“恩客”间的争风吃醋,何况孙绍祖并不曾踏入楼中,却在外面纠缠过楼中头牌甚久。 官员不许~狎~妓,无论文臣武官。这位还躺在床上痛呼的时候,便被御史参了,都没熬过月底,他就被免官了。身上的伤都还没长好,便只得收拾细软灰溜溜地返乡。 而已然抵达金陵的贾珠则遇到了预料之中的阻碍:几位大粮商联合在一起,都不肯按市价卖粮,理由是有战区阻断,粮食运不过来。 贾珠倒是透彻:温家能有今日今日,焉能没有太上皇默许?没有足够惊人且无懈可击的证据,又怎么扳得到温家? 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唯独希望圣上……能坚持到底。 ☆、第95章 在太上皇最为信任的武将,排第一的是禁军大统领,排第二的正是温家父子三人。 太上皇登基之时,也称不上什么众望所归:毕竟太上皇并不好糊弄,那些尸位素餐中饱私囊,以及大肆捞取贿赂的官员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悲剧近在眼前,面对圣上,贪官污吏也一定会挣扎一下。 话说,只要是个做官的,就得有个把靠山,越是奸臣,就越积极~结~党~抱团……不巧,当时给这些~贪~官撑腰的有不少说话极有分量的宗室王公。 不用想都知道,太上皇他爹在位那阵子能混得得意且爱出头揽事的宗室,通身本事大多都没用到治国安民上,而是吃拿卡要撒泼拖后腿的好手。不仅如此,这些人更拉得下脸面,出得了狠手。 于是太上皇花了将近十年,连消带打再安抚,终于将宗室之中富庶且心大的叔伯兄弟们一一打收拾服帖,又速战速决除掉那位心腹大患的堂兄,连带着勋贵们的日子也大不如前……总之甭管是去年年底那场宫变,还是太上皇果断传位第七子赵之桢,宗室和勋贵们也都没什么太大动静:非不愿也,实不能也。凭他们如今的家底,说什么皇帝父子都不会当回事儿的。 但宗室势弱,不能对皇帝指手画脚的同时,也别指望他们帮忙了。 平南王反叛至今据守不出,封地在西南的几位王爷也是无能为力,无论是人还是钱,都没办法给皇帝的大军予以什么援助,甚至连收集来的情报可信不可信都还两说——平南王能~造~反,八成还得多谢周围的王爷们多年照应呢。 因此,比起各怀心思的自家亲戚,太上皇自然更信任他一手提拔,始终君臣相得的温家。总之,对付平南王,太上皇一直都依靠温家。 不过赵之桢对温家的看法可跟他父皇……不大一样:平南王麾下将士也就那样了,若是他们一心死守强攻之下损伤定然不小,但两年下来战局居然几无变化,温家“功不可没”。 贾珠去金陵做知府,刚和前任交接完毕,见过上峰同僚下级,和当地几位大商人聊过之后,摸着了些真实的底细,便写了密折派人火速送回京城。 看完这封密折,又招来负责刺探各处情报的心腹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之后赵之桢整整沉思了大半个下午。直到太阳快落山,角落自鸣钟的指针都指到了“七”,总管才小心翼翼上前询问,他才皱了皱眉,把密折往袖子里一掖,“去景仁宫。” 快步出门的大总管给在外面候着的小徒弟递了个眼色……小太监立马“通风报信儿”去了:陛下甭管是喜是忧是怒,都得直奔景仁宫找贵妃说道说道,这习惯差不多人尽皆知了。 殊不知元春逛完园子,回到书房里看完新收到的密信,便阴了脸,一言不发直到现在。 跑腿的小太监在景仁宫跟傲梅嘀咕了两句,便知道贵妃也心绪不佳。二人也没什么法子,也只能互相提醒今天必得小心伺候。 却说傲梅刚站到书房外间打算禀报,元春已然听见动静,开口问道,“圣上出门了?” 傲梅忙道:“是呢。” 元春伸了伸腰,把信笺往案上一撂,“今儿跟圣上可有好多话得说了。” 身后的抱琴一脸肃容,只默默给元春揉捻起双肩:看贵妃这脸色也知道准不是好事! 元春又轻叹了一声,“百闻不如一见……我这还没见着,光听听咱们自家人的回报,就惊得了不得。既然如此,我怎么好无动于衷呢?也罢,我这就多派些能人过去。”说着,目光便落到了抱琴和傲梅身上。 抱琴和傲梅知道贵妃此番开口必和她们二人有关,齐齐躬身道,“全凭贵妃安排。” 今年抱琴和傲梅就该出宫回家待嫁了:不仅两个丫头已经二十出头,跟她们定亲的两个小伙子也已经等了好几年。 凭抱琴傲梅的见识和本事,再加上贵妃心腹女官的身份,出嫁后在婆家必能当家作主。 何况两个小伙子的前程仕途,元春本就可以“一言可决”。不过元春却想听听两个好丫头的心思,于是接着问道,“你们成亲之后,哪个愿意到南边待上几年?” 抱琴是荣府家生子,父母自然也是金陵人;傲梅家里倒是几代人都生长在京城,她的未婚夫婿却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 抱琴和傲梅对视一眼,面色微红却再次坚定地齐声道,“全凭贵妃安排。” 两个人都是真心话:只要用心给贵妃办差,就不必担心前程。 元春点了点头:给她们的夫婿安排差事,还得跟圣上打声招呼。她如今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圣上不给她颜面。 正想趁热打铁再嘱咐两句,就听门外宫女轻声禀报:圣上驾到。 嘱咐只能回头再说,元春连忙起身相迎。 穿着身寻常宫装,头上也只插~了~几根玉簪,她刚走到书房外,便见赵之桢已然迈步进得宫门。 赵之桢即使心情不佳,面对着清爽怡人的元春也扯出了个笑容,“等久了?”今儿他来得比平常稍微晚了些。 元春挽着赵之桢的胳膊进门,端着他的下巴仔细瞧了一会儿,方道,“您这一副气饱了的模样……我也就不急着招呼人摆饭了。” 这话也就元春敢说,赵之桢闻言一笑,“你倒是火眼金睛。” 元春勉强一笑,“因为我也是。”她觉得她和圣上忧心的恰是同一件事,当下也不多费口舌,而是直接把案上密信塞进了赵之桢手里,“您先过目。” 话说元春的陪房李大夫妇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刚中了举人,小儿子在元春看来比他哥哥都精明伶俐几分,尤其在打探以及整合消息上十分有天赋。 因此在哥哥贾珠南下赴任之前,元春便把这小伙子打发到了南方,一边跟着大管事学做买卖,一边看一看南方“真实的情形”。 这小伙子果然没有辜负元春的希望,两个月来头一封密信就震得元春半个下午说不出话。因为信中说得正是赵之桢的心病:漕运。 江南的粮食往北运,西北的矿石和皮毛向南送,都要靠漕运。大齐刚开国那会儿,陆运海运和漕运都挺兴旺,无奈数十年下来,因为秉承着“好钢要用在刃上”,朝廷在南北陆路和漕运上没省过银钱,只好“厚此薄彼”地“薄”在了海运上。 因为一直没在港口和船坞修缮上有什么投入,不仅大齐海军像是后娘养的孩子,连带着海运也无法再复开国时横扫周边的雄风。 因为太上皇当年紧盯漕运,其中虽然牵扯到的人家极多,总归是没耽误过正事——也正是因为漕运作为沟通南北的要道,万分紧要且利益惊人,靠漕运吃饭的人家彼此关系又错综复杂,上面更有一堆“婆婆”盯着,勾心斗角难免,却从没出过大事。 不过这都是太上皇登基前十来年的事儿了,如今经由运河运送兵饷粮米依旧便捷通畅,可耗费真不能跟前些年相比,尤其要命的是……主管漕运的官员约有一半,以及沿线数个漕帮……这些人如今似乎已经偏向了温家! 这结果赵之桢有所预料,却沉默片刻才勉强赞了一声,“你这手下是个细心人。” 元春这年纪轻轻的手下只是率先到南边转了一圈,竟跟贾珠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这人眼光已是不凡…… 元春此时开口,打算了赵之桢的思绪,“只怕在南边,温家势大且……存了旁的心思都不是什么秘密呢。能这样明目张胆地插手漕运,而且又不少人屈从,又肯听他们的,可见是真地成了气候。” 明摆着的事儿,让元春一口说破,赵之桢也是止不住轻叹,“你果然懂我的心思。温家眼见着又是一个平南王。” 其实从赵之桢登基之后,常有官员在奏报中隐晦地告状:温家有不臣之心。联系起今日贾珠的密报,赵之桢更是冷笑道,“两广也要步西南的后尘不成?!” 元春想了想,挽着赵之桢的胳膊劝解道,“西南两省,人家可是经营了整整三代。两广又怎么能跟西南相比?” 西南可是在大齐立国之初,就被封给了平南王。“两广富庶繁华,读书人也多,甭管是官还是商又有哪个好糊弄好恐吓的?越是明白人就越是想得多……温家把这些明白人一举收伏,只怕也是白日做梦呢。” 别说温家了,就算是太上皇也不能担保两广的官员能有大半真是忠心耿耿! 赵之桢向来是个透彻人,关起门来跟元春说些体己话,他压根没有太多顾忌,“谁给乌纱帽,他们就听谁的。万一觉得有机会封妻荫子,乃至封疆裂土,他们也会拼着性命搏上一把就是。” 理是这个理,不过说得这样直白也纯是因为圣上的武人脾气发作。 平心而论,这时南边各路将兵的装备战力都不如驻守北面大关的那支精锐大军,就更替拱卫京城的禁卫军和京郊大营了。 元春把心一横,也想着“口无遮拦”一回,“我觉得,温家也知道‘明争’必然打不过……只怕他们打着‘拖’字诀呢。” 温家在两广经营多年,已算是扎下了根,赵之桢也心知肚明:想兵不血刃地解除温家的兵权,机会不大。而且目前为止,太上皇依旧对温家信任依旧,没准儿心里还在抱怨他这个亲儿子对这些老臣重臣太多逼迫。 赵之桢颔首道:“你接着说。” 元春一怔,心说:您倒是指个方向啊!难不成让我一个人想出一整套对付温家的法子?转念一想,她是不是又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圣上再信她,国家大事她随口一说,圣上就照章全收了不成? 旋即元春也失笑道:“您听过就罢了,我一妇道人家难免目光短浅……” 赵之桢忽然抬头,盯住元春,“天下间我又信得过几个?” 元春哑然,自然而然地想得有点远:前世圣上最宠爱的敏妃好像就是明年大选进宫的?只是圣上已经把大选小选全交给了她,而且又明说自己根本不用人伺候。反正她就没把这位敏妃放在心上,如今仔细想想,敏妃娘家跟温家好像是姻亲啊?前世……这家子不是也告了温家的密吧? 所以说世上没有挖不穿的墙角,没能成功也只不过因为法子没选对罢了。 元春不语,赵之桢伸臂紧紧拥住了她,过了好一会儿元春还是一声没吭……赵之桢胸口忽然有些闷,又补了一句,“你别胡思乱想,我又不是前朝庄帝。” 前朝庄帝的皇后十分贤能,帮助年轻的庄帝把一众~权~臣一一赶下台,不过这位皇后功成之后便患了重病,缠绵病榻数年间,庄帝趁机削了皇后的娘家,又亲手清除了皇后的众多手下,最后听信宠妃之言直接废掉了已经下不得床的皇后。 而“卸磨杀驴”的庄帝为了挽回自己的声望,不惜穷兵黩武,自然也没有好下场:他的皇位终为其弟所夺。孤零零地死于幽禁的宫室之后,还让弟弟和重臣们给他谥了个“庄”字:武而不遂曰庄。 其实庄帝的一生正应了“好战必亡”这句话,可大家更愿意把他的悲剧归因于“忘恩负义”。 圣上的语气声音都有些异样,元春回过神来便道,“我是胡思乱想呢,不过我才没担心您会对我不好。” 她如今撒娇……也是信手拈来,不像以前那样心里没底,回话都得慢半拍。 圣上很是坚定且执着,甭管是前世还是这辈子,他看重的和喜爱的,只要别背叛他,他自然也始终如一;但若是他瞧不上或是一开始就让他心生芥蒂之人,那么无论怎么讨饶谄媚还是挽回,也都没用。 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这样的脾性,也轮不到他坐上乾清宫里的那把龙椅。 赵之桢点了点头,扬手揉了揉眉心,老实承认道,“这几天都心绪不宁。” 元春简直太理解他了:冷不丁发现西南加两广都不姓赵了,满心火气都能引而不发,圣上实在好气量。 她这念头一起,就听赵之桢道,“真想不管不顾起兵直接打过去!” 元春连忙轻拍赵之桢手臂,“您好歹得出师有名。” 赵之桢一摇头,“快帮我想想这个‘名’。”圣上乾纲独断——话虽如此,实际上但凡不那么暴戾的君王在下命之前,都会召集内阁好生议上几回。无奈内阁里那帮子老臣,有好战的,有主和的,更有和稀泥,甚至为温家说话的…… 因为他在把如何处置温家摆到太上皇与内阁之前,就必须拿到温家不容半点姑息的证据!温家出过皇后,因此赵之桢打心眼儿里希望元春和她娘家能踩着温家在朝中彻底立足。 元春倒也瞧出了赵之桢真正的心思,娘家真想再恢复昔日风光,势必立下点大功劳。而且温家倒了,娘家也能从这些空出的位子中好生捞上几个。 她琢磨了片刻,终于小声道,“我有个主意,您姑且听听。若是觉得不妥,您骂我也骂得轻点儿啊。” 这一句话就把赵之桢逗笑了,元春继续道,“我听说粤州港商船极多……正是商贾云集才好插手呢。” 自从大齐~海~军没落,海运萧条,沿海周边的十多个港口以及船坞如今甚至有点破破烂烂的,但在温家“地盘”之内的粤州港乃是唯一的例外——这是蓉哥儿那便宜大舅哥离京南下后送回的消息,而蓉哥儿如今在禁军任职,跟姑妈说话可不比以前更便宜了! 元春的意思就是干脆让蓉哥儿的大舅哥主持修缮金陵城外的大港和船坞——这位前朝皇族的身份的确有点忌讳,不过历朝历代都没有过把人家前朝皇族血洗的先例,撑死了就是若干年内不许前朝皇室族人科举做官罢了……而如今大齐立国都快一百年,这规矩其实早就不管用了。 只是元春建议赵之桢直接重用这么一位身份有点敏感,最重要的是商人出身的人物。此人白手起家,从落魄到跟襁褓中的亲妹子失散,再到而立之年便成为东林数一数二的大海商,才干眼光可谓上上之选,同时这位也是早早投靠到赵之桢身边,纵然称不得元老,也绝不是什么新丁。 端看赵之桢有没有足够的魄力了……事实上,他真地有。 一小队精兵怀揣一纸手谕在第二天日出之前拿了令牌直接疾驰出了京城,季先生也顺势在其中准备了几个伶俐的手下。助力、保护加监督,这些都是应有之意:因为圣上从内库中可是调拨了不少体己过去。 等到秋末,抱琴和傲梅也出宫成亲,两队小夫妻在京城都没住上一个月,就双双被元春打发到了南边:分别在金陵和杭州的~守~备~军中的任职。 这二位“新郎官”都是明白人:这是娶了贵妃身边大宫女的好处。光凭圣上亲兵出身,未必就能让圣上看在眼里,并早早得了肥缺。毕竟圣上前后亲兵数万人,哪里能各个都照顾过来? 二人自然也没辜负元春的“爱屋及乌”,到任后的第一封密信……倒是都挺敢说:只说头一个月收到的孝敬,就赶上两家人的全部家产了。要知道这两家人能把儿子送到一位王爷麾下做亲兵,也是挺有些门路和家底的,而且奉上孝敬的各路商贾明里暗里也是打听圣上修葺海港的“真意”。 这些商家包含漕运、盐商以及若干海商……元春捏着这薄薄的信笺,冲着赵之桢懒洋洋地晃了晃,“咱们东南那么多港口,修缮重建的银子终于有着落啦!” 赵之桢眯了眯眼,“我也不讲究一把。” 其实他一直对商人没什么好印象:都是关口那帮投运盐铁出关的~奸~商闹得。 这些人为了出关入关便利,自然少不得贿赂、打点守关的将官,之后更是越演越烈,直到从守将或是军师口中收买情报……害得赵之桢初至大关,头回迎敌时险些陷在关外。 正值秋乏之际,元春枕在赵之桢肚皮上,听着这番往事,“原来如此。”说着她翻了个身,“你后来如何应对的?” 赵之桢笑道:“那我只好让那些不干净的人‘战死’了。” 虽然那些人也是死有余辜,但听这意思也猜得到当然牵连不小,元春应道,“难怪您战功赫赫,偏偏声名有限呢。”这话依旧是元春敢说。 赵之桢还能笑眯眯说道:“当年正是年轻气盛。” 如今他有耐性多了,不过依然能立即下决心,不惜与温家一战。 元春伸了大拇指,“真是条好汉!” 赵之桢安心收下夸奖,又追问道,“你最近看得都是什么书?” “写英雄豪杰的啊。” 话说,赵之桢整个平定南方的策略,元春可谓亲身参与,不仅出谋划策更是荐了不少能人。不过暂且不提南方官场战事,只说关于漕运的各路情报,靠她派去的管事,在南边任职的抱琴傲梅夫妇,再加上亲哥哥贾珠的帮衬,还有蓉哥儿的大舅子的见闻……都不够让她一窥“漕运”的大致情况。 元春深知赵之桢对自己信任有加,不说言听计从……可也差不到哪儿去。越是如此,元春就越发谨慎,她知道自己责任重大,除了仔细琢磨心腹们送来的密信,闲暇时可没少读书以为参考:只要提及漕运的话本或是游记,她都亲自翻看一下。 可别小看这些话本游记,纵然是胡编乱造,也得有个编造的基础。哪怕是道听途说,对元春也琢磨的价值:因为在跟赵之桢说起整顿漕运、打削温家之前,她对漕运的了解也就是“有一条大运河”…… 不过能涉及漕运的话本,大多都是描述豪杰行侠仗义的故事。 这番因果赵之桢几乎片刻就能猜到,于是他又笑道,“你越发周到。”元春总是事事处处替他着想。 按道理这些“闲书”,元春压根不该看。而她不仅看了,还看出了门道,如今大喇喇地告诉了赵之桢。 赵之桢不仅没有责怪之意,反而心中快慰,更是直接开口赞赏——所以说,皇家是天下最讲规矩的地方,同时也是最不讲规矩的地方。 元春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一条连接京城和苏杭的运河,往少了说,也足足牵扯了数万人的生计。断了那些官商些许财路,他们难免煽动那些……百姓……也不好让旁人看了笑话不是?” 自从蓉哥儿“近在眼前”,元春也知道了许多赵之桢在北面镇守时的“奇人轶事”。按照赵之桢以前的脾气手段,他没准儿巴不得那些贪~官~奸~商带人闹上一场,这样他就能出师有名,果断发兵——哪位臣子都不能劝阻圣上平叛! 最终必定是这些人家……人财两失,赵之桢还能借~抄~家去官定罪的机会,好生填补一下自己的内库。 毕竟他立志要做雄主英主,不仅要平定内~乱,治国安民,更要在有生之年好好地开疆拓土。只有这样才算是名垂青史、万民敬仰。 只靠杀人立威,杀来杀去万一杀出了习惯……杀伐太重必定引人诟病,不过她也知道圣上一直都……不大痛快。太上皇与圣上父子再怎么“含情脉脉”,也抹不去曾经的芥蒂。 元春忽然坐起身子,双手端着赵之桢的脸庞道,“我觉着您……还是刚直太过。” 赵之桢无奈,甚至有些委屈,“我怎么不知道过刚易折?我这不还忍着呢。”说着,他伸手捏了捏元春的小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正参详。”又叹了口气,“反正不到关键时刻,我不轻易动兵如何?” 元春想了想,“那些商人,肯定有用。您且等等成吗?” 除了真正领命的那些密探,以及赵之桢那几个经手的心腹,也唯有元春猜着季先生那些属下南下不只要收集情报,建立新分部,更是……为了暗中清理些不听话又爱出头或是出主意的商人。 虽然这些人罕有无辜——自从大齐韩军式微,如今南方的海商大多都是靠~走~私和兼任海贼捞得惊人家产。 也正是这群人,早早发觉圣上对南方态度有变,便不安生起来,同时打算拉上温家以及造了反的平南王一起,让圣上长个教训。 不过人生在世,谁能没有瞧不顺眼之人?官做久了,自然少不了~政~敌,生意做大了,哪里又缺得了~仇~敌呢? 元春的意思明明白白:您先露点口风,以利诱之,让这些~政~敌~仇~敌们先打一场嘛。等他们打得动了真火,您好处收得差不多,再出面主持公道多好。要是还难解难分不听劝告,您再出手平乱多好啊。 毕竟南边暗流涌动,温家自然得不着好! 这回也是一样,元春的话赵之桢又听进去了。 隔天,元春跟以往一样,早早到慈宁宫拜见太后——比起诸位太妃,皇后和其他妃嫔,就属她的景仁宫离慈宁宫最近了。 趁着旁人还没到,太后冲她笑了笑,“我听说了,你做得好。刚柔并济才是正道。” 元春忙道:“太后过誉了。” 太后笑着摆了摆手,“我心里有数。” 贵妃在宫变那夜立下大功,保得王府安稳,事后也没为自己和娘家谋得什么好处,这么多年又对老七真心实意……罢了,你待我儿子好,我自然也该好生谢一谢你。 于是打算在明年大选时,往圣上身边塞些自家姑娘,给圣上吹一吹枕边风,为自家捞点好处,哪怕提前听到些风声的人家,全都在太后这儿碰了壁。 这当然是后话。 就在元春拉着赵之桢,请他暂且……再忍忍的时候,蓉哥儿的大舅哥使了出金蝉脱壳之计,带着一二心腹,和圣上派给他的保镖,瞧瞧跑到了金陵,与贾珠见了一面:兹事体大,他也是不得不来。 却说贾蓉这位大舅子人脉多在北方,但在南边也不是一个肯跟他说点实话的同行都没有:平南王和温家在几年前,可是真地经常“互通有无”!平南王的商队到了两广换身行头和招牌,就能在粤州港出海贩货。就看平南王坚守了这么多年,不见颓势,显然他的商队不仅能出海,更能平安归来。此事温家默许自不必说,若无南方的海军大都督相助……如何说得过去?! 贾珠眉头一跳,端着茶盏默默踌躇了半晌,才道,“这消息可靠得住?” 贾蓉的大舅哥轻声道:“八成。” 贾珠当即拍板,“你先回去等我几天。”若是南方~海~军大都督也倒向了温家,这新港哪里修得起来?! ☆、第96章 温家现在还不敢动朝廷命官,否则温家老大押在京中的家人都全成了可宰割的“肉票”。 不过他贾珠的姻亲,蓉哥儿的大舅哥方愈可没有“朝廷命官”这道护身符。 思及此处,贾珠提醒道,“你多小心。筹备、修缮之事,我定当助你。”尤其是帮你及时向圣上告状诉苦,“这回真是可惜,不过来日方长。” 方愈身负重任,却也没有直接给圣上写密折的资格。 听得贾珠明确的回护之意,他心中满意:毕竟在生死一刻,只要贾珠肯费心费力周旋片刻,他便有很大机会逃得性命——他即使来了南边,也不是毫无根基人脉可言。即使早早“投靠”了今上,他也惯于凡事儿都给自己留条后路。 而贾珠说起“可惜”,他也万分认同,“可惜大驸马不能来,最少要等到明年吧。”大公主有喜且是头胎,听说还有些不稳,大驸马当是万分小心,自然要陪伴左右。 其实,大驸马石江和他父亲手头的财富,也多是靠着海上贸易赚取而来。随着石家大姑娘晋位为妃,石家虽没能官运亨通,但族人也算“不无小补”,尤其石家的生意越发红火。此番大驸马若能成行,便多了个既懂行,又能给大家遮风挡雨的主心骨。 方愈极有自知之明:若是让他站在明处,掌管修缮港口事务,凭他的出身便实难服众。 不到不惑之年便成了东林举足轻重的大海商,他肯南下冒险搏上这么一回,无非是为了给儿女谋个好前程:纵然是皇商,也就称得上“富”,却跟“贵”一点都不沾边。紫薇舍人薛公的后人,家资百万,也依旧是皇商。女儿想经大选入宫,薛垣谋划了好久不也没能成功? 因此方愈有感而发,“我能耐有限,尽力而已。万一……只求大人看顾我那一双儿女。” 贾珠忙道:“何至于此?”不过姻亲这副慈父心肠,也让他微微动容。姑父姑妈对他们兄妹多番护佑,不也是为儿女结个善缘? 就连曾经一心“上进”的甄应嘉,在圣上登基这小一年里也没少“四处用心”,在碰了不少壁之后终于沉静下来,一门心思也为儿女谋划前程了。 自己仕途到头,转而悉心培养儿子,也是应有之义。 贾珠又跟方愈投缘,有感而发之下便主动说起甄应嘉的这番改变。 方愈也点头道:“甄大人倒是和气,这阵子没少相助。”甄应嘉尽心尽力得让他都有些惊讶,须知这位甄大人可是相当“清高”的。 自从甄应嘉在当年的大皇子与太子之间摇摆,贾珠直接偏向七皇子,甄府与贾府便不复昔日亲厚。 同样站队失利的王子腾与甄应嘉同是难兄难弟,两家没少往来,不过王子腾老实认错用心悔改大半年之后还是得了金陵的实职,虽然品级降了点儿。 甄应嘉却是纹丝没动,依旧是那个虚衔……他要是再猜不着圣上的心思,也白做这么多年的官了。反复思量之下,终于“回心转意”,定要好生再跟贾府亲近:面子可没里子紧要。 不过如今贾府是由贾珠和贾蓉叔侄俩做主,这二位可不那么好糊弄。贾蓉在禁军任职,已经不是谁都好随意接触的了;而贾珠就在金陵,他虽然不会把亲朋往外赶,却绝不会像他的长辈那般,听了点好话收了点好处,就会提醒帮衬甄家。 就在甄应嘉琢磨着从何处着手之际,王子腾在冬月悄然到任——说起来王子腾也是好运气。他的前任丁忧,原本他该一直“清闲”直到后年才能就任,结果生生提早到了现在。 而且王子腾带了妻子一同前来。当初,圣上轻描淡写的处置,不止吓着了王子腾之妻,还让她被她娘家哥嫂好生教训了一通。 王子腾知道此事,直接让儿媳妇取代妻子执掌起自家中馈,等他该启程赴任的时候更是毫不犹豫地把妻子一齐带走——省得她留在京城,再言语不妥惹着贵妃……就一定让妻子静修去! 王子腾在自家金陵旧宅安顿下来,他便闷头办差,鲜少往来交际,而他的妻子更是压根出不得门。 甄应嘉闭门琢磨好一阵,看看王子腾的遭遇,心知贵妃的亲戚圣上似乎都能网开一面,再给一次机会。 既然“好处”贾珠轻易不肯收,那联姻总能成吧?他的大女儿配给贾宝玉是个不错的主意:他这个女儿可是精心养育,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原本打算进宫伴君的。 若是此事不成,就让自己的儿子甄宝玉在荣府两个庶出的女孩儿之中选上一个。 于是甄应嘉揣着套宋代孤本,直奔贾珠府上。 那套孤本弄得贾珠很是动心,听明白甄应嘉的意思,他直截了当道,“弟妹的婚事,贵妃要过问。”他婉拒得也是够厚道了。 他跟妹妹元春一样,希望宝玉能和黛玉结那秦晋之好。有元春照拂,迎春、探春和惜春三个妹妹前程也差不到哪儿去。说句心里话,甄宝玉这等纨绔,贾珠还真是……瞧不上。 贵妃十分疼爱宝玉,甄应嘉也有所耳闻。横竖他此来也是表示亲厚之意,结亲一事……退一步想,让两家庶子庶女成亲也成啊。 此时此刻,猫在温暖如春的景仁宫中的元春,正为明年大选费心思,这会儿正翻看着卷宗。她跟哥哥不谋而合:要是甄应嘉想为甄宝玉求配……那还是算了吧。 说起两个妹妹的婚事,她打算在圣上那些亲兵之中选个家底殷实,为人可靠的青年——最好别是长子,说给迎春。以迎春的性子,恐怕做不成当家少~奶~奶。 探春却是个精明伶俐有手段的,不妨从门第高些的人家之中挑个庶子给她。 听了元春的打算,赵之桢想也不想就应了,还调侃道,“又挖我的墙角。” 元春一撇嘴,“我已经挖上瘾了呢!”说着,低头把坐在她右腿上的宝儿换到左腿。怎知宝儿“呜呜”两声,伸出小手稳准狠一下子就揪住了亲娘的耳坠。 臭丫头这一爪子,险些把元春的眼泪都勾了下来。赵之桢见状,连忙上前“解救”爱妃。元春和赵之桢合力,一个捏着女儿的身子,一个小心地掰开女儿的小手……元春揉着自己的耳垂,还不忘把那支坠子赶紧塞进身边的匣子。要不是怕耳坠子扎到女儿,她哪里就舍不得女儿耍玩她的首饰。 被夺了玩具,宝儿可不甘寂寞,靠着父亲目光悄然转到了哥哥手里的毛笔上。健儿眨了眨眼睛,也赶忙把笔洗干净,交到妹妹手上。 光哥哥体贴可不算完,小公主乐得露了新长出来的小白牙,趁着父亲一手托着她,一手给母亲看耳朵的功夫,小手一伸一抓,把父亲发髻上的玉簪一下子抽了出来。 赵之桢只觉脑后一凉,发髻唰地一下……散开。 宝儿这会儿又丢开毛笔和发簪,一双小手揪起父亲的头发……就不肯撒手了,小嘴儿还不住地嘟囔,“爹,滑。”宝儿已经周岁,早就会往外蹦单字儿了。不巧这个“滑”正是赵之桢所教,还是新近~教~会的。 发现元春的耳垂只是有点红肿,赵之桢放心之余,无奈地拍拍女儿的小后背,“原本以为只有你娘有本事把你爹我弄得披头散发。” 元春噎了一下,只得轻哼一声,“又当着孩子的面儿瞎说。”说着,冲着半天没敢说话的健儿一招手,“你临的帖拿给娘瞧瞧。” 健儿看了眼父亲,露了个大大的小脸,便从桌上拿了字帖,小跑着扑到母亲身前。 她所出的一双儿女跟父亲几乎天天见,两个小家伙一点也不畏惧父亲。不止健儿由赵之桢亲手教导,如今看来,宝儿跟她哥哥比起来也不差什么——连学说话都是她爹一手包办的。 那就接着让圣上照看会儿宝儿得了,她把案上卷宗一合,拿过儿子的功课,笑眯眯地夸上一回,再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 兴奋的健儿表示他要接着写大字,元春从善如流,握着儿子的小手,教他一笔一划地临起帖来。 赵之桢眼巴巴地看着元春和健儿母子有说有笑,他的头发依旧在“小祖宗”宝儿手中无人上前“解救”……这就没人管他了啊…… 元春揽着儿子,一手指指自己耳垂,特地还解释道,“我可惹不起咱们宝儿。” 等这俩小祖宗好不容易都睡了,就轮到赵之桢和元春……有说有笑了:当然,这次也是从元春的娘家亲戚说起。 话说,赵之桢已经暗中往南方增兵:与王子腾相似的数位“地头蛇”已然服软,他们也能时不时给温家扯一扯后腿。再有为数不少的伶俐密谍仔细打探消息,并监视温家动静——如此准备已经挺说得过去,毕竟大家都没撕破脸不是? 这阵子王子腾传回的消息,也挺让赵之桢安心:南面当然不是铁板一块,温家对商人们的态度实在不怎么样。 看完这道折子,元春便问,“温将军不能服众,不正在您意料之中?” 其实此事,哥哥贾珠也在来信中也说过好几回,毕竟自家也有经商的亲戚。他还专门提醒妹妹,他给圣上的密折……字里行间还是比较委婉的。 不过舅舅王子腾为了将功折过,不仅说得直白无比,更是不惜亲自上阵:温家与南方商贾大多不睦,且温家在南边行事向来霸道,正可……做些大事栽赃一回! 看到这里,元春皱了眉头,“这个怎么说?” 她也算明白了为何舅舅能得昔日大皇子的青眼:单就这份勇气和狠辣,为了投名状都不顾自己的名声,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温家在南边盘剥甚重,”赵之桢摆了摆手,“逼迫商贾之际,百姓也难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听说他们和西南那一家子都是靠从粤州出海的商队,积攒下的家底儿。” 也就是说,除了温家部分经商的族人,还有因为他家而崛起或是捞取了惊人利益的极少数商人,其余人怕是心中的不满已经积压了许久。只不过温家手里有兵,大家敢怒也敢在暗地里嘀咕却没人敢正经出头罢了。 王子腾便想用这份不满,在南边挑起些“大事”。 元春闻言,按住赵之桢的肩膀,认真道,“江南税赋重地,经不起折腾。” 赵之桢笑了笑,“你舅舅八成是为了表个忠心。真要按他所说,他以后的名声还得了?” 果然他心里有数,元春暗中松了口气,她就怕圣上为了除掉温家不择手段,尤其是刚刚登基,皇位未稳的时候。 些许耐心他还是有的,赵之桢抬手把元春按回怀中,“别担心,我不心急,我比温家兄弟小上二十多岁,熬也能熬死他们。”言毕,就转过头来,接着道,“你倒是越发爱操心。” 重建~海~军,重启海运,整顿漕运和盐铁,圣上立志要在登基最初的几年办好这几样大事:而这几条的中心,毫无疑问就是平定南方。 圣上的志向元春一览无余,更别提那些人老成精的阁老和重臣们了。 不过这几件事无一称不起“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中涉及了太多人的利益,若只是表面功夫还就罢了,但只要认真定下新规矩并一丝不苟地推行下去,刚登基一年的圣上准会遭遇……无穷挫折,一旦因此~朝~局不稳,太上皇定会亲自出面阻拦。 前世,赵之桢正是横扫温家,荡平西南,直至彻底平定了整个南方之后,才立足了威,之后就再没什么人敢跟他阳奉阴违。 若是按照前世情势来推算,等到这一天到来,圣上还得好生熬上三五年呢。 前世圣上的心思元春压根沾不着边儿,这辈子她贴身体会过,却觉得圣上太急迫:虽然圣上总是否认,但心里只怕极想一劳永逸。 说老实话,元春深信赵之桢挥师南下,打温家军和西~南~军全然不是什么问题,但之后呢……打仗容易,收拾战后才要命!万一让江南一片疮痍,圣上这位子也坐不稳了。当然,若是太上皇看不下去,出面阻拦,最后做了完全准备这一仗还打不成,那圣上的声名可想而知,被架空也是板上钉钉。 因此她还是得劝,元春顺势枕到赵之桢肩上,“我才不爱瞎操心,旁人也轮不到我操心。倒是您,三番五次跟我说您不急,等到出师有名再说……可您越是跟我说这些,我就越觉得您心里就是想拔剑,一刀砍过去。” “拔剑一刀砍过去……”赵之桢轻抚额头,半晌后才问,“这么明显啊?” 心急才爱口误,元春也捂了脸,小声道,“我都看出来了不是?” “你看出来哪里稀奇?”赵之桢瞧了她片刻,“难不成还有谁也瞧出来了?”他自知自己的心思瞒不住天下有心人。 元春答道:“我哥哥。”先“卖”哥哥,她真是半点犹豫都没有。哥哥贾珠可是初入官场,便坚定地站到了圣上的身边。 跟赵之桢关起门来说话,只要胡乱评判太上皇和太后,她真是没什么可忌讳的,“自从我祖父去世之后,那些跟我娘家渐渐疏远的人家,在我哥哥到金陵后又……凑了回来。” 赵之桢还安慰了一句,“捧高踩低,趋炎附势,这有什么稀奇。” 元春笑道:“正是如此,可他们也知道自己不厚道,心虚之下可不加倍孝敬。” 做官拿孝敬也是司空见惯,但前提是别捞过头捞过界,不该拿的银子切忌乱伸手。 贾珠算不上清廉的典范,却也是个把持得住的人物。赵之桢若不信任他,也不会把他派到金陵身负重任。因此元春这番话,赵之桢并没多想。 见圣上神情平和,元春又继续道,“银子我家不缺,他们又一心讨好,我哥哥可不就套了不少要紧的消息出来。” 赵之桢蹭地坐直身来,“怎么回事?”贾珠可是能给他写密折的,偏偏要借妹子之口来禀告,怎么琢磨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元春牢牢拉住赵之桢的胳膊,老实道,“姑且算是‘风闻’吧。” 赵之桢眉毛一挑,“无凭无据的事儿你肯和我说?” 元春直接从身边的小抽屉里取了张信笺,递给赵之桢的同时,还道,“您先过目,看完了我再跟您细说。” 这信笺上第一条,便是平南王与温家常年~走~私,获利甚剧。 先说西南的平南王。凭云贵两地自给自足,并撑起三代平南王的野心……这真是痴人说梦。在平南王还没~造~反那些年,他们的商队要么走北路,取道湖广和河东,从北面出关做买卖;要么就是往南,出了大齐经过两个小国,再绕道粤州港出海……须知粤州可是就在温家的眼皮底下…… 这两家自然没少过龃龉。也正是因为他们不合,太上皇才放心让温家看着西南——毕竟太上皇再怎么偏心温家,也不会把江山拱手相让。 不过现在,这两家却隐隐有了联手的意思。 赵之桢听了元春只言片语的解说,便冷声道,“最后准有人说他们都是情不得已!都是我逼迫太甚!” 说起制衡之道,赵之桢自然比不过他爹,可骁勇善战这一条却是公认:他必定不会和太上皇一样,隐忍多年耐心布局。凭赵之桢的脾气,觉得不该再姑息的时候准会果断动手。 君不见他握稳北方兵权之后便悄悄往湖广和江南增兵了吗……他这番作为,自然让温家很是不安,温家都已经深感不安了,平南王哪里会束手待毙? 元春这回也是为此而专门“告状”,“他们两家起了龃龉是从……” 赵之桢颔首道:“你不用特地避讳,咱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我二哥跟费家亲密无间的那阵子?” 元春眨了眨眼,“您都替我说了。”顿了顿,接着道,“当时,温家二老爷扣了西南的两船货,之后他们就反目了。” 贴着大齐西边,乃是十余个小国,而西南则是个国力只比大齐稍次的大国,精锐战力并不亚于温家经营多年的“温家军”。 大齐骑兵彪悍,几乎人尽皆知,而这个大齐的这个厉害邻居自然也有独到之处:他们的弩机就很是不错,关键是他们肯卖,尤其乐意卖给大齐野心勃勃又豪富爽快的平南王……他们巴不得大齐乱起来呢。 当时平南王暗中可是下了几笔大订单,总共装了四艘商船,却被两广“地头蛇”温家得知消息,见面硬生生吞下一半。 赵之桢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插口问道,“总共装了四船?” 元春点头应道:“我娘家交好的人家,还有姻亲,”她伸出三根手指,“足足三家传来的消息都差不多。只说这船上不止有能随身带着的~弓~弩,还有……大物什!” 交好的人家之中,还有当年姑父林海任盐政时结下的善缘,至于姻亲自是指方愈无疑。而这“大物什”不是指攻城弩,就是守城弩,铠甲武器能算什么大物什? 赵之桢如何听不明白?虽然他对温家的不臣之心早有耳闻,但嚣张成这样,他又快坐不住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在他看来,元春向来慎重,没谱的事儿她绝不开口,所以“可靠吗”这句话压根没必要再问。 “因为这四船货,温家和西南那位闹得很不愉快,这才瞒不住人。”话虽如此,但没点本事和根基的大商家定是无缘得知。元春又补充道,“除了这四船货,这些年里断断续续的,他们两家暗中购买~兵~器定不会少。” 这还用说吗? 只能说因为大齐的精锐多在北军,赵之桢此时依旧底气甚足——南方十多年来都挺太平,战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除了太上皇的堂兄~造~反,便是这次平南王的自立。北军年年都要跟北狄人交战数次,大~军~上下战斗力早就练出来了。 赵之桢此时深吸口气,竟强笑道,“你比我知道得都多。” 换了别人,听这话还不得立即下跪请罪?可元春愣是从赵之桢身上看出浓浓的自嘲,她轻轻靠住赵之桢的肩膀,“我哥哥信里说,他已经跟您禀报过。” 赵之桢闻言,又立即坐直了,一抬手招来心腹大太监,令他到书房把近期的密折全都带了过来:贾珠和在金陵的密谍所写的密折赫然摆在了最上面。 贾珠在密折中说起江南数个海港破旧不堪,于是商贾云集粤州港,其中与温家亲厚的海商获利惊人;他麾下的密谍也回报,方愈召集同行修缮港口,应者甚多。温家在粤州亦有商铺商队,定期出海且次次满载而归。 刚看到这两封密折时,赵之桢倒也心中快慰:重启海运果然是明智之举。 如今有了元春的提醒,赵之桢也当起了“事后诸葛”,品出了言外之意:究竟何等获利能让贾珠认作“惊人”?除了盐铁,就剩兵器了!而方愈能大展手脚,也是那些支持他的商人们想出口恶气——温家在两广行事的确比较霸道。 现在想来,赵之桢也明白他们为何如此隐晦:这事儿有人证,但物证不好找了,而能佐证他们所言不虚的两广官员,送进京城的折子又得在中书、内阁走上一遭。赵之桢已经登基小一年,但中书省和内阁官员依旧在太上皇的掌握之中。 爱妃这几句话真是……余音袅袅。 赵之桢沉默良久,方道,“你这是劝我当机立断不成?刚刚你不是还不许我心急。”说着,又倚到引枕上,“你哥哥不好直说,让你费心转述,这是吃准了我当着发不出火?” 元春摇了摇头,“不是说您发不出火,是觉着由我就近劝说……比较方便?” 赵之桢抚住额头:他也知道元春兄妹两个如此谨慎的原因多半在他父皇身上。他若是不是母后亲手养大,就算他全力救驾,帝位能不能落到他身上也还两说。他父皇选择他,有多少是因为“不得不”,又有几分是“情愿”……自从他战功不断,但在朝中不说投靠的臣子,连声望都挺有限的时候,他就对他父皇不怎么指望了。 父皇偏心他没辙,横竖他这辈子也有偏心他的可心人儿。 因此他最多就是心中遗憾,出招时会顾忌父皇颜面,但涉及皇权必然不会想让。不过面对元春,他依旧轻声道,“我再琢磨琢磨。” 元春也在他身边躺下了,沉默片刻,终于小心翼翼道,“京郊大营里还有~火~器~吗?” “有啊。”赵之桢扭头道,“但都快锈没了。”这里的火器专指能手持的那种,原本是用来对付北狄骑兵的,不过考虑到射程、火力以及填充速度……还有那个时不时殃及一大片的炸膛,火器便归入了“鸡肋”之中,这么多年过来,三任帝王都没往这上面投入多少银子。 只是元春说正事时向来有的放矢,他好奇道,“最近又看了什么书?” 圣上书房里的藏书,元春已经能随意翻看。几年下来,不仅书房中兵书读了个差不多,如今甚至能染指军中兵器的图纸了。 元春道:“到时候,南边海战时,没准儿~火~器~挺好用。” 赵之桢自然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瞧了她半晌,忽然抚掌而笑,“妙!” 他重视骑兵,也关心步军,但~海~军……到目前为止也只是划拨了一笔银子,也派了能人修缮港口和船坞而已。 说穿了,在他眼里,原本~海~军也暂且只有“将来封堵粤州港,阻断温家逃跑后路”这一条用途,上得了台面。 但元春却直接点醒了他:能满载四船兵器安然回到粤州,商船恐怕早就成了兵舰!南边海盗猖獗,也不是一天两天,关键是这群海盗多是大齐那些不守规矩的商人与沿岸驻军~勾~结,以及监守自盗。 仔细想想,温家见势不妙,跟他二哥和费家似的,带上财物和族人心腹,一起乘船出海……商队改舰队,压根就是现成的,一点儿不费事儿!就凭如今南~海~海~军的本事,追都未必追得上啊。 到时候人家在海外寻个大岛,就此扎根,再反过来侵袭粤州港——这打蛇不死的滋味,肯定比现在更让他憋屈! 元春偏偏在此时又道:“南~海~大都督为人靠得住吗?” 广大文官对这位新君还在观望之中,但武官却大多觉得圣上很对脾气,这位~南~海~海~军亦在此列:军~人想升官发财,还是得靠打仗,不然光靠资历慢慢熬,那得什么时候? 显而易见,跟着赵之桢不会没仗可打,自然也不会缺了军功。大齐~海~军虽然多年来都是“后娘养的”,但总归在赵之桢这里,还有点盼头。 至于在北~海~大都督的牵线之下——就是当初发现了废太子动向,一路追踪,最后还把功劳送给贾蓉的那位,可是在赵之桢登基之前就投靠过来了。之后他更是为同僚南~海~大都督打包票,于是南~海~这位海~军~大统领也暗中归于圣上麾下。 听了这段渊源,元春也来了精神,“原来如此?您看能在他们那边……都试一试?”大齐只有东面临海,金陵以北称作北海,南面自然叫~南~海了。 赵之桢好奇道:“这个‘都’是怎么说?” 元春笑道:“托您的福,我手下这些年添了许多能人。赚不赚银子倒还在其次。万一赔了,您也会给我偷偷补上不是?” 这话自是“事出有因”。 元春手下的大管事南下采买的时候,买了个难得的方子,又添置了相应的药材,于是银子有些不趁手,答应旁人的货款略晚了一天,就听相熟的卖家一脸谄媚地表示说银子已经到了——元春手下的管事们就没有谁敢行事嚣张的,他们看起来只是有些靠山,买卖公道的平常商人。 元春接着道:“我那个管事回京来就跟我念叨,那卖家都像白送了。” 话说元春手里的产业也就两类,其一是京郊十多个大庄子,其二就是药材。不管是种粮还是贩药,她都没打算赚什么银子,只要不亏损就成:因为价廉物品童叟无欺,赶上天灾,她的管事们还会主动施粥施药,于是元春的几个铺子和庄子名声都很好。 她越说越直白,“舍财求名,我觉着值当。”随即话锋一转,又回到了赵之桢的问话上,“我让人跟着蓉哥儿他大舅子,雇了两艘船离了京城,往东边转了转。” 赵之桢哑然失笑,“你是技痒,想去练练手吧?真是雇船?” 一语中的……元春只得嘀咕道,“甭管是手持的~火~器,还是船上的~大~炮,也是要耗银子的,咱们边上那些岛上盘踞的海盗,不打白不打嘛。我知道那些人背后弯弯绕绕,没个简单的,但有您给我撑腰,我还怕什么呢。” 赵之桢大笑,“看来你练手练得不赖,这便来和我说了,分明是先斩后奏。” 元春如今是真不怕他,闻言反而振振有词,“我可是以多赚零花,给咱们闺女攒嫁妆为名,哪个会多嘴?” 史书上,肯插手政事的妃嫔多了去,但真正能在兵事上说得上话的女子却寥寥无几。满朝文武真并没几人知道元春几乎能在所有事项上给赵之桢出主意。 赵之桢笑得越发灿烂:他最是欣赏元春的“本真”。如今但凡有点见识,有点身份的,无论男女总是不屑于直言银钱,可实际上这些人中有几个并不贪婪爱财?像元春这样一点都不避讳的,最起码也是心中坦荡,求名不求利。 言毕,她起身从枕边的小柜子里拿出了个上锁的小匣子,元春把里面的小册子郑重交到了赵之桢手上,“正经花了些心思呢。” 册子很薄,上面关于海战的内容对赵之桢这种打仗的行家来说,一点都不艰难,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彻底看完,随之便是同样一盏茶之久的沉默。 话说温家之所以花大笔银子去购买大弩机,纯是因为现在的~大~炮虽然在海战以及攻城时伤害惊人,但它又沉又贵……要命的是射程忒短! 但元春的这本册子里的东西若是经过验证,真地跟文里说得一样好的话,赵之桢心道:贵死也值了! 元春等赵之桢的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她才问道,“您看……可还妥当?” 赵之桢直白道:“挺好。一会儿我就召他们来议一议,回头北海的舰船修理完了,也拉到海上去打几~炮~试试。” 元春赶忙拉住赵之桢的胳膊,“我那些手下在海上‘练手’,不会谁都不知晓。不过一众海商之间也勾心斗角,甚至直接刀兵相向……他们说话也不易传到有些人的耳朵里。” 这番意有所指,赵之桢“照单全收”,听完还道,“你好像还话里有话啊。” 元春也不含糊:写就小册子之人,正是前朝负责军械官员的后人,改进火器~火~炮全是家传的手艺。 话说连前朝皇族都能做官了,一个前朝官员的后人身份当然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阻碍。关键是这一家子得罪了赵之桢……他大哥。 这家人的本事知道的人不多,而但凡知道了……就连大皇子都要眼红。因此大皇子便吩咐手下好生拉拢这一家子,可惜手下们跋扈惯了,所谓的拉拢就成了巧取豪夺。 这家人当然不肯了,又躲又藏地好不容易熬到了“变天”。 怎料昔日的大皇子赵之棣在宫变之后果断服软,并带着自己的心腹归于赵之桢麾下。又因为赵之桢在文臣之中声望手段都略显不足,赵之棣在新君登基后依旧风光不减,且握有想当的实权。 于是这家人万般无奈之下,透过方愈寻到了元春……这根粗壮的大腿……元春果然没让他们失望,她已经有了足够的气度:只要你有真本事,得罪谁我都能替你兜着。 而这家人的仇家是大皇子妃的亲戚,元春听说直接把这位妯娌拎进宫来说道了一回——前世她得小心应对的人物,如今连打带敲也是轻描淡写,而且压根不怕人家怀恨在心。横竖你恨我倒也罢了,若是露了行迹,我正好顺理成章地收拾你。 自此之后,这一家子终于安然回京居住了。 于是这家人兴奋之下小试牛刀,把船上的~火~器和~大~炮~略略改进了一番,元春得了心腹的报告,转过头便跟赵之桢照实说了。 果不其然,这点事儿在赵之桢看来压根什么也不算:手里没兵也没什么威望的兄弟们,他又真正在意哪一个? 就在赵之桢吩咐下去,召几位心腹入宫之际,特地把大皇子也叫了出来,这会儿可都已经掌灯了。 如今的大皇子赵晗最近多了桩烦恼:他妹妹已经有喜了,他这边还没动静。 其实他还算绷得住,但他那个活泼聪慧,行事又有分寸的媳妇……终归是个没经过太多风浪的年轻姑娘,却未必能像他那般淡定。 换做平常人家,新婚两年没动静也不稀奇,姑娘出身好的话,婆家也不好太焦急。 但嫁入皇家,尤其还是嫁给了圣上的嫡长子,一年没有动静赵晗他媳妇心有点乱:好在岳母常进宫宽慰,太后和贵妃也都很和气。 小两口正相依偎着,你侬我侬呢,赵之桢的大太监忽然到来传达圣上的口谕。赵晗让妻子等他回来,便换了身衣裳,匆匆出门。 到了他父皇的书房,压根没费什么唇舌,赵晗便得了件要紧的差事。平素他大多数时间都跟父亲理政,边学边做的那种。 这回他父亲让他跟着北海大都督,看看新火器和新舰船:主要是多看多学。 赵之桢也是吸取了他二哥的教训,一个在兵事上一无所知,且还任人唯亲的太子,要么被废,要么登基之后也得把国运玩光。 话虽如此,可在场的北海大都督登时冷汗就下来了:若是没看好这位爷,我全族就再也好不了了啊! 赵晗却很兴奋,他受父亲的影响极深,颇有几分重武轻文的意思,好在他一直都没表露出来。 把北海~海~军暂且交给了儿子,赵之桢继续整顿军务,而元春也开始为明年的大选和小选正经忙碌去了。 转眼到了年底,贾琏也回了京城,凤姐儿则头回单独应诏进宫探望小姑子——贾琏明年要升六品,还不是闲职,以他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挺不得了。 凤姐儿纵然得意,也不会在元春面前得意忘形。见礼后,她先为姑母王夫人解释了一下:王夫人前几天出门不小心受了寒,身子无甚大恙却也不敢硬撑着进宫。 这事儿元春自然知道,如今她在娘家可不止陪嫁的亲朋这些耳目了,即便是哥哥一家子到了金陵,宝玉、环儿甚至探春都能给她传话,更别提宁府的蓉哥儿也贴心无比——在元春心里,这个侄儿也只比哥哥略差了那么一点儿。 母亲无碍,元春并不很担心,打发人送了些药材,又从凤姐儿口中得知正逢年底,母亲也有托病躲清闲之意,便笑着问起其他亲戚的近况。 二位老爷是彻底赋闲在家,甭管是不是心甘情愿,这兄弟里都斗不过自己的儿子。 横竖衣食无忧,也挺有体面,不用像当初废太子在位那会儿,动不动还得受人勒索,总之日子过得很是悠哉,偶尔有点怨言,大家也都不放在心上。 元春也是看得明白:二位老爷办正经事的本事有限,但说老实话,他们为恶的本事也……一样不怎么样。 元春回了趟娘家,直接插手了弟弟妹妹的婚事,二位老爷,尤其是贾赦再如何不满,终究也没敢大放厥词;贾政干脆则是甩了手,反正自己管不了,那就不管了! 凤姐儿学舌时倒是绘声绘色,却不敢添油加醋。 她对这个小姑子也是有敬有畏:当初没几个人看好,从一个没品级的王府侍妾,一步步成了后宫之主。 凤姐儿读得少,却不妨碍她的见识:谁不知道如今的皇后就是个摆设?而能让出身不凡的皇后——那可是生了儿子的皇后,成了摆设,小姑子的手段可见一斑了! 听完家中各人近况,元春略琢磨了下:迎春还是懦弱了些,她若是有探春的上进刚强劲儿……哪怕一半儿,元春都无需特地为她忧心。 你还别说,这回凤姐儿还真是带着好人选来的,她小心翼翼道,“回贵妃的话,我们二爷有个下属,二十出头,为人稳重厚道,只是有一条,丧妻,不过无所出。” 元春眯了眯眼,“既是琏二哥瞧着好,嫂子便多费心好生打听一番,若真是个良配,我便做主了。” 贾琏特地为了妹子,从驻地请假赶回京城,并给孙家那个什么人套了麻袋暴揍一顿……元春因此对这个堂兄有了少许改观,而且琏二哥总不至于跟他爹似的,不怎么把骨肉亲情放在心上。 说完迎春,凤姐儿还得替老祖宗和姑妈探一探贵妃的口风,“宝玉明年也十六啦。” 宝玉和黛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大家都瞧在眼里。这一对表兄妹经常相约到贾珠的书房里读书——贾珠也没旁的嗜好,就是爱收集古籍善本,他的书房之中可有不少连林海都挺稀罕的孤本。 贾珠再金贵自己的“宝贝”,黛玉想借还是借得到,偏偏人家要到荣府和表哥一起读书,黛玉的心思也再明白不过了。 亲上加亲,贾母自然乐见其成,王夫人虽然跟小姑子不大合得来,无奈人家势大位尊,再加上她一双儿女就明里暗里地提醒她别得罪贾敏…… 王夫人拗不过儿女:她这半生的荣华富贵全都落在儿女身上,哪有不听劝的道理? 况且林家将来对儿子的帮助,怎么看都小不了。她心里明白,小儿子前程恐怕比不过长子,而且心思似乎也没怎么落在仕途上……但无论如何有这样的岳丈前程总不会差了! 唯一的阻碍似乎在贾敏这儿:说句心里话,她总觉得宝贝女儿跟宝玉有点委屈。可女儿的心意,她也知道,说起来宝玉除了幼年时有些不懂事,如今可是副才俊之相,她又溺爱女儿,因此阻止女儿跟宝玉往来的话她就怎么也都说不出口。 而林海又向来开明,看出妻子的纠结心思,也劝解过几回,“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指望靠着女儿晋身,女儿将来能平安喜乐才是最好。”反正我不担心女儿嫁过去受欺负。 林海入阁已是板上钉钉,因此将来儿女婚事也不得不慎重:他不想也最好别跟高门大族结亲。 荣府虽然蒸蒸日上,但真正能做官的族人还是太少,跟那些族人多有功名且官位不低又遍布全国各地的~豪~族世家,终究不能比。 林海和贾珠能让圣上放心任用,也是沾了几分“两家人丁不算兴旺”的光。 不过贾敏的这番犹豫,落在元春眼里,她只会感慨姑妈一派慈母之心:黛玉前世凄惨,这辈子却有十足好运道。 反正宝玉年纪不大,再等一二年定定心智也还使得。 因此元春便和凤姐儿道:“此事不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顺其自然也好。” 凤姐儿心里嘀咕:迎春的婚事,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完自家人,就轮到姻亲了。 凤姐儿受人所托,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请示,“薛姨妈来过好几回,托二太太向您求个情。” 元春微微一笑,“薛家表妹究竟是想大选还是小选啊?抑或是干脆不选了?” 凤姐儿登时起身,“全看贵妃的意思。” 薛姨妈也是糊涂,不知道是不是又听了婶子的挑唆,或是真不甘心?让薛家表妹规规矩矩参选,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仔细想来,贵妃别说觉着薛家仗着是亲戚,想跟她讨价还价了?跟贵妃你只能“求”,却决不能“要”! 原本她就不大想搀和此事,无奈收了银钱,该问的总归要问,不然家去如何跟王夫人交代? 元春曾在警幻仙子的水镜之前,看过家人以及诸多姐妹的遭遇。凭良心说,宝钗纵有心机手段,也不过是个在困境中苦苦挣扎的可怜人。 想想自己艰难的前世,元春也生起几分怜悯之意,再说宝钗的父亲薛垣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这些年来,薛家也没断过孝敬,也没拆过她的台——至于薛姨妈就是纯粹的耳根子软,又溺爱儿女罢了,她还不至于特特跟这位姨妈计较。 元春一直都在仔细揣摩太后的言行,尤其是太后对待她娘家的态度:不听话就让你吃些苦头,老实认错之后……再“以观后效”,当然该给甜头的时候她也不吝啬就是。 要说太后的亲哥哥李维也是要入阁的人物,原先对妹子的心思和要求都不是特别放在心上,结果还不是在圣上被确定登基之前就服了软:原本李维没看好今上,而太后在圣上登基之前便有本事把哥哥入阁的时间硬生生地往后拖了好几年,更是交出吏部尚书的位子,又把自己女孩儿嫁给圣上的长子,这才让太后回心转意。须知李维比林海大了小十岁呢,按道理可不该跟林海同期入阁。 若是亲朋之中真有人不听劝,元春也不介意仿照太后,找几个出头鸟试一试“身手”。 凤姐儿告退没多久,元春便迎来了面带疲惫之色的赵之桢。 元春亲手奉茶,“您今儿回来得早了些。” 赵之桢双手接过茶盏,轻舒口气,“心累,便想早些见你。” 圣上这是从太上皇那儿回来呢。 元春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赵之桢揉捻起肩膀:圣上头上还有个父皇呢,许多事情实施起来难度倍增。太上皇已经错看了费家,错看了废太子,大约再不会容许天下人说他错看了温家……没准儿他还觉得,留着温家,圣上便有顾忌,不好太苛待被圈禁着的废太子。 元春越想越是无奈:太上皇年纪大了,自从宫变之中身子也不大爽利——他难免越发执拗。前世,他老人家就是明年驾崩的。圣上也不用再忍耐和煎熬多久了。 元春自认也是见过了真正的神仙,这辈子对皇权仍旧存了几分敬畏,却也没……敬畏到哪里去。 赵之桢深知元春瞧得出他的心结何在,但他自己也不强求元春再给他出主意。接连在父亲那里受了不少气,好在有太后和元春宽慰和帮衬,这小半年来,艰难……倒也说不上,主要还是“意难平”。 磕磕绊绊地度过了登基的头一年,这一日正是祭天地的日子,忙活了一整天,赵之桢回宫后匆匆梳洗,到了景仁宫便躺下了。 元春已经有些打瞌睡,可身畔赵之桢的眼睛却是一直晶晶亮——这分明是有话要说! 元春笑道:“有喜事儿?那您赶紧给我提提神。不然我可歇了啊。” 赵之桢果断道:“温家要送女入宫。” 元春眯了眯眼,“他家会服软?” “我也不信。”赵之桢道,“不过是缓兵之计。” “您……抓住什么把柄了?” “给他运兵器的商船被扣下了,要紧的人证我也得了。” 元春抚掌道:“这可真好。” “这里面还有你的功劳呢?” “那就更好啦。”元春笑道,“我的眼光不赖嘛。正好安心睡个好觉,”方愈可是有些真本事的。若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蓉哥儿媳妇也得静修去了。她亲戚朋友的功劳自然也在她这个引荐人的头上“记上一笔”。 赵之桢轻推了下元春的肩膀,“真要睡了?那咱们明天再说?” 圣上也会看我的脸色……光凭这一点,就值得说嘴了。元春顺势靠在赵之桢肩上,“您说,我听着呢。” 听着声音还挺清楚,赵之桢便继续道,“物证是晗儿抢下的,人证就是你那姻亲弄来的。” 温家为了~走~私,自己也养了一支水军,但战力嘛……跟一直手头没钱的大齐~海~军还差了一小截儿。其实,扣下他家的商船,人赃并获不算难,难的是谁有这个胆量率先捋虎须。 反正绝大多数武将都得犹豫。赵晗则不一样,他和他父亲性格相似,果决又不迂腐。说来也有趣,赵晗本来是出海找几个小岛,试试新炮的准头……结果误打误撞地击中了温家的~走~私~船。 既然是~走~私,温家再如何跋扈,也不会从买主那边起航直达粤州港,而是在数个岛屿和小国间中转补给,同时这些岛屿和小国也是“万一事有不遂”的好退路。 听圣上三言两语地说完始末,元春叹道,“难怪要送女入宫……王莽的女儿还做了皇后呢。” 这一句话就又说到赵之桢心坎里去了:刚刚他父皇希望等温氏女入宫,他也要跟温家和睦,好生相处。 圣上难得抱怨一回,可见也是憋狠了。元春闻言点了点头,“大皇子扣下的东西至多是犯点忌讳,恐怕不足以让太上皇回心转意吧。” 太上皇真要护起短来,大家全都无能为力。 “究竟得犯了多大的忌讳才成,”赵之桢越说越来气,“总觉得我会使乱七八糟的手段。”顿了顿,又恨声道,“百官们也是,好像都相信我会卸磨杀驴。不说旁人,韩续在那一晚不肯出面,也是得了她爹的消息,认为我……必败无疑。” 这大过节的,又开始闹心……圣上您是真不知道原因,还是又逗我说话呢。 只是这回的话题,又是一言难尽:文武之别啊。至于韩家,反倒好说,因为当初这一家子都更亲近太子啊! 元春揉了揉脸,又把趴在她爹腿上的女儿送回暖阁里睡觉……幸亏健儿已经大了,住在隔了几间屋的房子里。他爹刚刚那番话真不适合让健儿听见。 一顿收拾过后,屋里又剩了他们二人——连值守的内侍和宫女都到了门外候着。他们二人的贴身宫女、内侍和侍卫都值得信任,不过也难保……隔墙有耳。 赵之桢坐起身来,靠住了引枕,“今儿这么正经?” “您都抱怨上了,”元春认真道,“我也得多说几句。” 赵之桢点了点头,“你说。” “你这辈子就是将军、大帅,”元春意味深长,“满朝武官心思如何还用我多说?那文臣又作何思量,您自然心里有数。大宋的富庶令人咋舌,国祚又如何?又因为什么亡国?那些读书人……眼见着亡国,痛哭着自尽……要我说句刻薄的话,早干什么去了?正当守国卫家园之际,也没见几个敢上战场啊。” 说完这番话,元春坐到了赵之桢的身边。 当然这话多少有些偏颇,元春自己也承认,“我娘家靠着军功起家,自然跟武官们更亲近些,虽然到了我这一辈也该诗书传家。” 善待文人士大夫没错,可善待过了头,就会重蹈大宋的覆辙。 隔了一会儿,元春又道,“大皇子原本有些文弱,又酷爱读书,可自从那一晚他亲自带着府中卫士平乱……您让他去北海~海~军,这才多久就传来了好消息?这些事儿我都瞧得出,无需那些人老成精老人家,就是寻常些的五六品官员都能看出苗头。” 眼见着风水轮流转,新君是个重武轻文的,要命的是他儿子跟他老子一个样! 一想起要足足老实两代……不趁着向来偏向他们的太上皇还在,好生压制下新君父子,他们这些文官士绅读书人,难道真要坐以待毙了? 而压制新君,法子也简单:赵之桢十分自律,不好色不爱财更不嗜酒,但他……图令名。圣上还没如何,就先明里暗里败坏一下圣上的名声:读书人的“空谈”以及他们写就的文章,有时比圣旨圣谕流传得更广。 对温家一击致胜还好,若是战事胶着,圣上只会面对更糟糕的局面:大家都没撕破脸,好歹还能粉饰天平。 显而易见,圣上如今还真没有一战了解的把握。但前世他……胜了,还是大胜,正是靠着这一战,后面再没什么人敢跟他乱嘀咕。 牵扯太大,甚至能影响国运,圣上之前犹豫也是应该的,元春也没肖想她早早一劝,圣上就立即听取:总得给他点儿时间。 现在,元春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温家和西南那位联手,往云贵的深山里一躲,再把两家的十几艘大船改造一下,隔三差五地侵袭粤州港,收拾这两家这就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了……难不成这个烂摊子还得留给您的儿孙吗?” 这话其实已暗讽太上皇给儿子没留什么好家底了。 但这话够实在,而且直击赵之桢的心事,最关键的是,元春最懂他,元春的话他也最听得进去。 赵之桢沉默良久,忽地抬头笑了开来,拉住元春的双手,“你的心越发大了。” 元春一点都不惶恐,“我的心当然大啦。都是青史留名,唐太宗和宋太宗能一样吗?”顿了顿,她也乐了,“不怕您笑话,我娘家当初就是想靠着我哥哥和我上进呢。” 指望自家女孩儿高嫁,连带着整个家族发达,这么琢磨的人家不少,但真正宣之于口……还是挺没面子的一件事儿。 想起当初站在警幻仙子的水镜之前,她也只是想免去自家的抄家败落之祸罢了。如今嘛,时也运也命也,她谋划的事情真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紧要。这些哪里是她重生之前所能猜得到的? 元春定了定神,轻声道,“可我觉着,若是能跟着您,缔造一个四海升平、万国来朝的强盛王朝,比光振兴自己一家……强多了不是?明君和明君的典范,终归不同。” 赵之桢闻言又是片刻沉默,之后长叹一声,“你说的……我都动心了。”说着,轻抚着元春的后背,“这才是你的本心吧。” “我若是去年出手,未免太不把一力劝阻的老臣们当回事,一年过去,我还是事事处处忍让……明年他们就该骑我头上了。” 圣上跟她说话也越来越“不讲究”,元春应道,“有礼有节就够了。谦让多了,总有人觉得您好欺负。” 太上皇那边亦是如此,总想着避免冲突,静等他老人家放权或是改变心思,便是落了下乘。为君者~施~政是该仔细权衡利弊,但瞻前顾后个没完没了……肯定跟“明君英主”无缘。 元春这般思量还不算完,更难得火上浇油一回,“这一年里,您脾气越发好了。” 赵之桢还点了点头,又无辜道,“我以前就爱发火吗?” 元春笑道:“您直接动手哇。” 赵之桢哈哈大笑,一把将元春揽进怀里,“你不说我也都快忘了啊……” 之后的一个多月里,赵之桢果然像是放下了大半心事:教导宝儿说话和认字,比以前还尽心。而元春也从太后那儿得了大大的肯定。 太后趁着其余妃嫔尚未到来的功夫,先夸了元春一回,“我听说了,老七好歹开了窍。你有大功。” 若说是功劳,元春也便安心受用了,这“大功”……她不敢稀里糊涂就认了。她连忙道:“太后过誉了,我不过是耍耍嘴皮子,关键还是在圣上身上。” 太后指指自己的眼睛,“我都瞧着呢。”你对我儿子好,我自然要为你挡挡风浪。压制贵太妃和皇后纯是小菜一碟,倒是太上皇那边,她还是费了些心思的。 太上皇传位给七皇子赵之桢,的确是真心实意,尽管他并不如何偏爱这个儿子,但却很是肯定这个儿子的才能。 偏偏他表示传位的当月,禁军和京郊大营,甚至连掌控皇家密谍的庆王也……欢欢喜喜地向七皇子效忠——当然,这个欢欢喜喜是太上皇自己的感觉,他心里就想当不舒服了,再加上被废太子宫变而气得够呛,他再次病倒,不得不接着静养。 这个时候,他老人家甚至都不想再看见自家老七那张脸:其实比起生母,赵之桢的容貌要更贴近他父皇一些。 至于其余的儿子,他越琢磨就越来气。既然他连儿子都懒得见,儿媳妇就更不用提。最后还是太后亲自照料太上皇的起居,结果不用一个月,太后也累病了。 这回太上皇也不好意思继续“缠绵病榻”——他年纪大了,身子难免衰弱,但他的不自在大部分还是源于愤怒和不甘。 于是太后歪在榻上,太上皇忍了又忍还是开始嘀咕。 太后从来就不怕太上皇,身子不爽利脾气也稍微有点急躁,她一针见血道,“您只为老七得了军心不舒服,怎么不看看他为政还十分幼稚呢。” 太上皇哑然。 可即便如此,太上皇也没去教导登基的儿子为政之道,他跟太后说过,他的耐心全耗在了废太子身上。 这回太后都懒得说他了:她对太上皇的厚此薄彼早都习惯了,废太子身上那股子任性劲儿究竟和谁学的,还用说吗? 亲爹太坑,这个当娘的自然都多疼疼儿子,于是太后暗中嘱咐哥哥李维有空提醒一下。 妹妹的吩咐,李维如今可不敢等闲视之。他思来想去,把心一横,傍晚出门拜访了林海……就算要硬着头皮当一回晁错,好歹也再拉上了强力盟友一起分担一下…… 林海琢磨明白李维的来意,也就顺水推舟地应了:圣上对自己人向来都是不错的。 李维这位国舅一直都挺“墙头草”,但为了家族和自己的前程,难得“悍勇”一回:在内阁里跟两位老臣针锋相对。 林海见状,心中暗叹:身为圣上的舅舅,注定您不能再左右逢源。林海自己至少站准了位子,就再不曾有半分动摇。 却说元春从慈宁宫回来,便从赵之桢口中听来了这段故事,她一点也不惊讶,“我姑父跟您可没少往来呀,亲近些不是应该的?” 圣上以前又不是没在李维那儿碰过壁,心里有点疙瘩在所难免,不过以圣上务实的性子,努力找补再用心办事,还是能挽回不少。 赵之桢抱着宝儿,一边晃悠一边笑答,“你哥哥跟我打交道更多。”贾珠也是正经读书人,但他素来行事公道,在赵之桢看来,就是贾珠也有私心,但不会因为些许~私~欲~而蒙蔽本心,误了士大夫应有的公心。林海亦同。赵之桢自认重用这二人,绝不只是因为他俩早早便支持自己,以及他们和自己颇为投缘。 赵之桢的心思元春这回还真没瞧出了,她只是撇了撇嘴,“我跟您不是天天见吗?” 赵之桢连忙道,“对对对,我还是跟你最好了。” 元春抬手一拳头就砸在赵之桢肩上,“太敷衍了。您说‘宝儿我的心尖儿’可比这句真诚多啦!” 赵之桢揉着宝儿,满脸笑意,“宝儿,你看看,你娘因为吃醋打你爹啦。” 二人登时笑作一团。宝儿看了看父母,也跟着挥手,“咯咯咯”个没完。 笑够了,元春也难免感慨:姑父和哥哥,好像比李维还有韩大公子更像国舅啊。 在金陵的贾珠……可不就感受到了“国舅”待遇? 贾珠既不贪婪,又不清高,说话又管用,更是能“上达天听”,在大多数人看来实在是太好相处又必须好好相处的人物,因此他回到金陵不过一年,消息来路比当年祖父荣国公在世的时候还多。 他听说的事情够多,自然没少给京里传消息:当然是经过他判断和分析过的。而赵之桢心腹季先生的手下也把各路信息不间断地送回京城,经过庆王和季先生的筛选之后也跟贾珠的密折一起摆到了赵之桢的案头。 元春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反正几方的意思全都一样:温家好像有点坐不住了,而且温家的姑娘已经启程进京。 元春当着赵之桢的面儿就笑,“这是死活都要塞给您?” 赵之桢毫不在意,“大选直接黜落了就是。” “善者不来啊。”元春应道,“温家也未必会吝惜一个女孩儿。连太子外甥不也是说丢就丢了。” 赵之桢点头道:“所以都交给你了。” 科举和大选乃是同年举办,而大齐的小选又在大选之前。 所谓小选,乃是从士农工商推荐自家的女孩儿参选,这里的士既包含读书人也包括了些品级不够的官员,宝钗按规矩也只能参与小选。她父亲薛垣此时也彻底不想折腾了。 薛垣不仅老实实地让女儿参加小选,还请王熙凤再次带话:只求娘娘好生教导些规矩,将来出宫也有了品级,谋个一世安稳才好。 小选进宫,也是能做女官的,只是品级绝不会比大选入宫的女孩儿们高。 再见宝钗,这个表妹倒是一如印象中的沉静娴雅。元春把她安置在自己宫中,让她的心腹女官教导她,之后转过脸便忙起大选指婚。 说来也有趣,探春这一年满了十三,贾珠便按照元春的意思给庶妹报名大选。身为贵妃的亲妹子,哪怕是庶出,在一众待选的小姑娘之中也结识了几个出身不凡的手帕之交。 元春忙里偷闲,便把妹妹和她投缘的几个手帕交一起叫进景阳宫说话。探春和宝钗打个照面,二人也能相视一笑,彼此都不见尴尬。 说实话,探春的吃穿用度远远不如备受宠爱的宝钗,但出身二字却把两人的前程彻底分割开来。 话说如今元春案头的信笺码得不比圣上矮几分,说是给庶弟庶妹相看,其实也没法花费太多心思功夫。不过元春毕竟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又比较乐意帮衬亲戚,再加上前途无限的贾蓉和贾珠,因此那些家底出身都不错的人家也挺愿意跟元春再亲近一下。 元春给环儿选了个勋贵人家的庶女,这姑娘的爹还在礼部任职。而探春这边……也是巧了:圣上有位堂弟,今年还不满二十,便已经袭了公爵,去年又没了老婆……两厢一说和,便是皆大欢喜。 期间,元春也没忘记把温家的姑娘黜落。她给庶弟庶妹全安排了亲事,唯独宝玉还没“着落”。 宝玉眼中也只有个林妹妹,可他却不傻,知道姑妈贾敏还是稍有不满意。他把心一横,跟林妹妹打了声招呼,看着黛玉满脸通红,他欢天喜地地……跑去软磨硬泡起林海和贾敏…… 宝玉的软磨硬泡可一点都不无赖,他无非就是趁着姑父在家的时候,跑去请教诗文:这一世的宝玉不仅诗赋灵气依旧,他的文章也在哥哥贾珠的教导之下颇有独到之处。 而他每每缠够了姑父,更要一心一意地讨好姑妈。宝玉若是贴心嘴甜起来……而且这辈子还加上了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脾气,贾敏未必抵得住。 事实也是,贾敏终归还是面皮薄,侄儿的心诚她也瞧得出,而林海又明里暗里夸过几次宝玉,她犹豫了几天,也“认了输”。 于是这一桩亲事也顺利地定了下来。 等元春忙过大选小选,而赵之桢也忙完科举,二人难得休息一天。 赵之桢正歪在榻上摆弄小女儿的时候,大总管忽然上前禀报:温氏女于京郊道观中自缢身亡,而温家妇孺也在这一天内下落不明。 赵之桢闻言表情都没变,摆了摆手道,“按计划行事。” 等大总管出门,元春好奇道,“有什么坏主意瞒着我呢?” 赵之桢笑道:“问你侄儿去,他今儿当值。” 元春轻哼一声,“还卖起关子了!”说完,一甩袖子便带人出门。 赵之桢望着元春的背影,“你娘不会真生气了吧?” “会哇。”宝儿挥着小手,忽然嗝了一下,而后……便一口吐在了她爹的胸前。父女俩一时间……相对无言。 却说元春乘着步辇,带着内侍女官一路气势汹汹地奔向神武门——宫中站岗的都是侍卫,而在宫中周边巡逻警戒的则是禁军。 元春到了地方,侍卫们已然齐齐低下脑袋也一个劲儿地往边上靠:现在谁不知道,这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娘娘勇猛起来,连圣上也扛不住啊。 元春倒是见侍卫们军容齐整,心中满意,侧头吩咐内侍上前去问话:禁军官员在哪儿吃茶休息。但凡巡逻警戒别有换防之地,也有供军士军官休息梳洗的小院子。蓉哥儿今儿当值,要么在带兵巡逻的路上,要么就在这小院子歇着呢。 内侍领命而去,不多时就见蓉哥儿跟在内侍身后快步走来。 元春冲着已经退出十步的侍卫们又挥了挥手。侍卫们只好再垂头后撤,直到元春觉得他们听不见姑侄说话为止。 而元春也开门见山,“温家那一家子是怎么回事?”她瞥见蓉哥儿腕上裹着层纱布,不过看侄儿行礼时姿势自如,想必这伤并不碍事。 贾蓉小声道:“温家有银子,足够买通人让他们逃出京城。”也不光是银钱,总有人乐意投机,赌温家大胜,圣上坐不稳皇位,当然这话不能直说。 可蓉哥儿的言外之意,元春却听得出来,“知道了。用心办差,圣上看着呢,圣上看不见我也会让他看见的。” 贾蓉咧嘴乐了:姑妈真是霸气。 元春回返景仁宫,刚进门就见赵之桢换了身衣裳,她微皱眉头,目光便落在了不敢抬头的女儿身上,“原来如此啊。” 赵之桢则笑道:“问完了?” “您也是心宽,这就刻意放走了?” “留着几个老弱病残也没用,不如放回去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赵之桢揉揉女儿的脑袋,“晗儿带兵黥了他温家两个岛,我不信他还能接着忍。” 温家的确忍不住了,那两个岛上都是温家积攒的粮米和值钱的货物! 听说家人已经逃离京城并已到了湖南境内,温家大老爷召集齐心腹,果断拍了桌子,直接揭竿了!他的名义便是自己无辜家人全为赵之桢害死! 自立的平南王也发了封檄文助阵,自此两家的联盟也摆到了明面上。 消息传来,太上皇当夜便呕了血:太医也实话实说,无非是怒急攻心。太后一脸“不出预料”的神色,又照顾起太上皇。 至于其他太妃太嫔担惊受怕者有之,心乱如麻者有之……温家能收买京城的守城军,也能讨好几个嫔妃为他家说些好话,甚至通风报信不是? 赵之桢忙着挥师南下~平~叛,三日都没睡过囫囵觉,元春则伴着赵之桢也熬得双眼通红……当此关键时刻,韩皇后抱着儿子再次神隐,赵晗的妻子又年轻,哪里镇得住宫里这群各怀心思的女人? 太后终于看不下去,把嫔妃们该关的关,该审的审,让孙媳妇掌管消息往来,又另外派人死死盯住皇后,一切吩咐妥当,便回身继续守着太上皇。 元春满脑子战局之际,偶尔过问了下宫务,知道太后再次出手,便放心跟赵之桢一起参详当今战局。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听说大齐再次~内~乱,北狄人果然趁火打劫。北狄人此举,赵之桢可一点都不意外,但他早早便通过方愈与东林暗中联手。 于是赵之桢令李靖亲自带着精锐出关,并与东林骑兵汇合,一口气把北狄人此番前来进攻的精锐堵了个正着——要说北狄人也是由诸多部落组成,有些部落十分悍勇,不刀头舐血就通身不舒畅;有些则是真地打杀得累了厌了,只想找块肥妹的草原老老实实过日子。要命的是,自从赵之桢守关,北狄人就很少能在大齐占什么便宜,赢也就罢了,一直都输还一直坚持打下去……当然有人不干了。 没经过几次辗转,这路北狄精锐的消息便从东林顺畅地传入了京城。于是占足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大齐精锐一口气把北狄人精锐砍死了九成,又把他们整体往西赶了数百里。 同时西域诸国也早就对北狄人四处劫掠又贪婪无比忍无可忍,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如何肯放过?北狄人无奈,形势比人强,终于再次西逃…… 根据李靖的捷豹,出关后千里之外都无北狄踪影,杀敌三千,自家损伤不过五百。 赵之桢接到这消息,终于睡了个好觉。第二日起身,更是神清气爽。 睡在他身畔的元春显然也是满脸灿烂,二人梳洗完毕,元春也绷不住了,拍手笑道,“经此一役,不说一劳永逸,也可保四五十年太平呢!” 话说大齐内乱,甭管是已经自尽的太上皇堂兄,还是平南王乃至~反~叛的温家,两军对垒自然生死有命,可这些人基本不对平民下手,毕竟大家都是大齐人。 退一步说,就算打下新地盘,领地里处处焦土,杳无人烟,又有什么意义? 可北狄人劫掠倒也罢了,关键是他们杀人,破关深入大齐境内的几次无一不是见人就杀,经过的数个村镇几无活口。 因此赵之桢也发了狠,一口气屠了他们能打能战的大部分成年男子。北狄人就此式微,而与他们夙有仇恨的西域诸国也绝不会放任北狄人再次壮大,如此算来,大齐北面可不至少有四五十年的太平! 赵之桢满脸笑意,元春的话显然让他十分受用。 更受用的话还在后面呢,元春晃起了赵之桢的胳膊,“您这才是真真的厚积薄发!”赵之桢花了二十多年,耗费无数心血,才养出了这样一支精锐。 如今他们正领命,和从京郊大营前来换防的袍泽告别,悄悄南下。因此这一场大胜,朝上也是一派“安宁”。尤其是当时叫嚣着“不可腹背受敌,北狄人来势汹汹,圣上该与温家求和”之人……直接请了病假。 话说赵之桢在一月之内平定关外,消息传来,南方的温家和平南王瞬间沉寂。平南王的云贵尚好,毕竟西南多山,平南王一家又经营数十年颇得人心,但原本跟着温家想搏一把富贵的人家,自然再次“活络了心思”。 温家~造~反之际,便有人不愿同流合污,想办法从两广逃了出来。这里有真不想跟温家混的,自然也有不少探子……这些人这会儿都在驻守安徽的柳桓扣押至下。 挨个儿提审闹得柳桓也有些脑仁儿疼,思来想去跟圣上请示过后,便从在湖南做官的哥哥以及金陵的贾珠那儿借了四位擅长诉讼的幕僚。 从“庶务”中好不容易逃离出来柳桓,立即给麾下众军士加训,同时也不忘在驴子面前拼命挥舞萝卜:封妻荫子在此一举!咱们再安徽,圣上令下,咱们就要出征! 与他做出相似举动的则是在湖南为将的史鼎。 早先大齐中南部的守城军战力……也就能收拾下地痞无赖,遇上手握武器的山贼结果都还两说。但赵之桢不过登基两年,便已经从精锐军中抽掉了部分军官尤其是教官分派到长江南面,两广和西南之外,同时还把心腹们一个个地安插过去~操~练领兵——这些将军们和自己的亲信们可是一起赴任,同时他们还带了足够的兵饷和兵器。 而赵之桢探望过卧床不起的父皇之后,心知父皇要到大限,他果断驾临乾清宫召集群臣,当着内阁重臣的面,大宝与虎符齐出:捡日不如撞日,今日下命出征! 荣华富贵大半辈子,且坐镇两广二十余年的温家,与大齐真正精锐交战后竟然一触即溃…… 赵之桢得了战报,也难免惊讶,“够明智。” 温家这是在甩包袱呢。凭温家真正的家底,其实也养不起这么多人,尤其在他家两个当库房用的小岛还被赵晗扫平之后。 对于赵之桢来说,温家后撤回广西,就此闭关不出,而撤退是四散的逃兵也是够赵之桢派人好生收整一阵子。 不管如何,场面上依旧是大胜。而柳桓与史鼎两支步军在汇合后,也受到了赵之桢的命令,直接挺近百余里,堵在了广西门户大关之外。之后……他们也算长了见识,关上的硕大弩机几发连射,顿时便把关下推着攻城车的披甲前锋扫死了大半。 柳桓和史鼎看得瞳孔皱缩,忙令鸣金收兵:这一下子便死伤数百,比李靖荡平北狄死伤的还多! 同时南~海~大都督也遭到温家商队和平南王商队突袭——如今是联合舰队,再损失一艘大船后迅速北上,好歹平安到了金陵港。 也是幸亏方愈“手脚”够快,如今的金陵港港口和船坞都是修缮完毕。 战事不利的消息到了京城,果然力谏圣上与温家和睦的议论声再次此起彼伏。 赵之桢听说也不生气,只和元春抱怨了一句,“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元春一针见血,“其实他们哪里真地眼瞎,不过是担心您再好一点,他们就没好了。” 赵之桢笑了笑,“不管他们,咱们商量的计划也该执行起来。” 元春亦笑道:“我盼着这一天好久啦。” 当夜,装载了五十门改进大炮的舰队迎着月光起航,而这支舰队之后则是另一支装满了人和粮草的舰队,由李靖的部将,部分京郊大营的精锐组成的奇兵——他们之中亦有一个专门的火器营,便是这小一年来日夜练习操纵~火~器~和大炮的兵士和他们的统领。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各个手腕上都裹了厚厚的白布,而且他们的大统领是位真真正正的二甲进士,至于副统领则是宁府现今的当家人贾蓉。 尤其是旗舰上原本属于大都督的屋子里,北海大都督此时就在边上站着,而坐镇中央的正是大皇子赵晗。 而赵晗行至金陵,便把~大~炮与奇兵一起放下,补给之后便把停靠在此等待命令的~南~海大都督的舰队一起“捎走”:目标,继续南下!谁挡轰谁! 却说温家跟平南王几乎一个样儿,据守险关并不冒头,除非打到他门前。而柳桓和史鼎几番试探都没占上便宜,可如此“胶着”,让二人口中起了一串儿燎泡。 过了大半个月,大营忽然来了三千兄弟,以及百余辆马车……这三千人的统领从怀里摸出封信,郑重且恭敬地交给了柳桓和史鼎。 两位将军看完信,二人齐齐向北拜倒,“谢圣上!” 起身后,二人又大笑着一左一右地拍起这位新人的肩膀,“有劳了兄弟!” 话说温家守关的兵士发现齐军正在关外修筑砖石掩体,禀告给自家将军后,他们依令出战过数次便就任由对方修建了:那些掩体都建在关上大弩机射程之外数米而已,当他们配备~手~弩~出关攻击,又也不敢离开大关多远,手~弩~一次齐射,齐军修筑掩体的军士就势往掩体后面一躲,温家军也就无可奈何了。 转眼即将入冬,而广西门口大关之外的掩体也修建完成,温家军上下都觉得入冬便是休战,这一年也是平安度过,正想着如何准备新年的时候,大齐忽然发起了猛攻。 那些掩体后面出现了一个个黑漆漆的洞口,而后便是火光一闪……几十个洞口火光齐闪,而后守军负责瞭望的兵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其实这改进后的大炮也就能三发连射,之后便得休息,但能撑得住五十门大炮齐轰三次的大关……整个大齐唯有北面大关能做到。 之后,自然捷报频传,年关时广西已然收复,而到了来年初夏,赶去贵州赴任的官员也先后启程。昔日意气风发的平南王和温家大老爷也一起躲入了云南的山林。 身处山林,的确不易剿杀,但同样的,这两家想东山再起……却是不能了。就在此时,噩耗再次传来,两家最后的退路,那支强大的联合舰队被赵晗追击个正着,不敌之下最后只逃脱了两条船…… 入秋后,在“贫病交加”之下平南王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温家大老爷则在硬逼着平南王的心腹和亲信投靠他的时候,被一个愤怒的平南王死士刺死。 大齐南方彻底平定,而本该是一片欢腾的宫中则是片片素白:太上皇驾崩了。 三个月后,赵之桢果然大刀阔斧地调整期防务,以及清整起昔日跟温家以及平南王眉来眼去的官员。 韩皇后的父亲也被削去大部分实权,回京任大将军……在京城的大将军纵然还是一品,但这位置是个虚职!但比起那些举家发配,削官后灰溜溜返乡的人家,韩家还算幸运。皇后的哥哥好歹还在河西任知府,政绩说得过去,圣上似乎也无心牵连过重。 终于,赵之桢心事了却大半,转年开春便立赵晗为太子。之后留他大哥和三哥还有十二弟一起看家,自己则带着元春、健儿宝儿,以及太子夫妇一起出京春搜,全家一起散散心。 横竖没有长辈,元春便自告奋勇骑马,并实施射箭——其实元春的骑术也过得去,最起码不会轻易摔下马,而她拉弓射箭的姿势十分一般,可在赵之桢眼里依旧美不胜收。 关键此时的元春神采飞扬,活泼又……多话,与宫中那位体贴温婉的贵妃差别甚大。 赵之桢只笑眯眯地带着侍卫,身前则坐着宝儿,赵晗和健儿也都骑马跟在父亲身侧,而这一大队人则缓缓前行,紧紧缀在元春的身后。 元春射过靶子,中了几箭红心,自然难免跃跃欲试,她瞄准了只兔子弯弓搭箭——一箭射出……瞎猫碰上死耗子,兔子中箭一瘸一拐地还没命地逃。 元春立即策马追了过去:生平第一只猎物呀。她盯着那只兔子,全无留意一箭陡然从林间窜出直取她的脖颈。 电光火石之间,元春身子一歪,直接落马:前世好像自己也是这一年咽气的,这真是还逃不过这一劫啦? 难得日子过得这么顺心!元春此刻千言万语汇成俩字“哎呀”…… 赵之桢看得目龇俱裂,那一瞬间似乎连心都不会跳了!他想也不想,把宝儿丢给身边的赵晗,策马狂奔数步,几乎是撞开了一众侍卫,亲自下马抱起元春,另一手则死死按在元春的肩上——这一箭没中咽喉,而是钉在了元春的肩上。 元春躺在赵之桢怀中之际,正是刚好仰天“哎呀”那会儿,而后她拼命眨了眨眼,又念叨了一句,“头晕!”说完,人就真晕了。 等她再醒来,发觉自己已经回了景仁宫:箭上没毒实乃大幸,但肩头乃是专为射熊射虎等猛兽所制,因此取箭时她受创不小。 想想也是,想趁着春搜行刺,弓箭啊兵器啊都是就地取材,从侍卫们那儿偷或者拿才行。不然带着兵器还能偷偷潜入春搜之地,也忒不把禁军当回事儿了。 元春半个身子都是麻的,勉强扭过头便见着了圣上——圣上双目通红,眼眶中也隐隐闪烁着水光。 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元春说话很少含糊,但脑子还能动,“您哭什么?” 赵之桢深吸口气,“没了你,我都不敢想。”说着,也不逞强,拿起帕子抹了抹眼睛,“皇后主使,挑唆晗儿的心腹行此大逆!” 皇后神隐都好些年了,上辈子她就很能忍啊,最后还笑到了最后。元春想了想,前世赵之桢再怎么宠爱妃子,也没宠到她这个地步,皇后那时能忍,这辈子却未必能一直装聋作哑,忍出一片海阔天空。 她还是太顺遂,于是连防备皇后的心思都没了。再琢磨一下,因为皇后无宠,娘家衰落,连带着她的儿子也不得赵之桢青眼,这才是她觉得人生无望,从而铤而走险的原因吧。 元春用力眨了眨眼,“我是不是没大事?就是亏了点?” 赵之桢声音比元春还含糊几分,“亏大发了。” 却说赵晗则在东宫跟自己那位行刺贵妃的心腹……说最后一番话。 “你真是蠢不可及,居然信皇后所言,只有除了贵妃,才不会让贵妃之子取代我……”赵晗一拳砸到了案上,“皇后若是可以,她最想除掉的是我!若是我不在了,她的儿子是正经的嫡子。” 那心腹猛地抬头,“那也比贵妃的儿子……强!殿下您大婚多年都没有动静,贵妃执掌宫务,必定是她所为!” 赵晗怒极反笑,“太子妃见贵妃落马,父皇上前,她也晕了过去,太医已经瞧过了,她有喜了。可你看看宫里,哪里喜得出来!” 那心腹立即磕头,“恭喜殿下!” 赵晗顿时觉得无话可说:当初他挑选亲卫,也是刻意挑选了憨厚忠心之辈……毕竟古训有云,将贵智兵贵愚。赵晗此时后悔得无以复加,挥了挥手,颓然道,“你好自为之吧。”言毕,便令东宫侍卫把此人拖了下去,直接交给了他父皇的心腹季先生审问。 元春也的确并无性命之忧,但安心静养的话……至少得半年。这还是幸亏她年轻。 而韩续在事情败露之后,也坦然面对失败,只是把儿子交给心腹,送出了坤宁宫。 就在元春醒来的第二日,赵之桢下令废后。 朝堂上立即有御史出列,跪求圣上回心转意:皇后岂可轻言废立,说完还偷瞄圣上身边的太子赵晗。 赵晗面无表情。 可有些人把太子的意思理解为“默许”,于是立即有人出班,也言之凿凿皇后失德,小逞便是,并皇后奶先帝亲自指婚。 此人话未说完,脑门便是剧痛,从糊了雪的余光中发现“凶器”:是个香炉。 而圣上的两侧的香炉正好缺了一个。至于圣上干脆就不见踪影,他再转头,正好迎上太子冷冰冰的目光,耳中更是传来一句,“你该庆幸,父皇不爱用廷杖”。 他吓得肩膀一缩,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一天数人丢官,与此同时赵之桢宣布废后。太后如今也多卧病在床,鲜少出面——太上皇驾崩对她刺激极大,这会儿也强撑着出面,全力支持儿子。 数日后被夺去皇后之位的韩续搬到了宫中西北角的小院子,继续安生地熬日子——她谋划了半天,真正令她意料不到的是,她的儿子,她的宝贝儿子,她最后的希望……被赵之桢直接交给了元春教导! 听到了这个消息,韩续怒急攻心,立时就是一口鲜血! 却说韩续这个儿子不比宝儿大多少,元春倒不担心这孩子白眼狼,到了她如今的位置也是无欲无求,真要看谁不顺眼,圣上就已经亲自扑过去了。 至于那孩子……她也不担心,真正会用心盯着这孩子的,还有太子赵晗呢。 不过这一日,她还在床上躺着,大宫女上前禀报:圣上驾到……还有大夫也来了。 元春一怔,“大夫?”等人拜见后,她再一瞧,又是熟人。当初她救过人家的闺女,还把他介绍给姑父的……孙先生。 元春笑道:“又麻烦您了。”姑父一家子,还有哥哥都体弱多病,经他仔细调养,压根就是好人一样!元春自己也多次受此人恩惠,没有他当年为刚生下孩子的自己诊治,能不能扛住这一箭都另说。 孙先生道:“您可是折煞卑职了。” 赵之桢为了能让孙先生顺利入宫给元春调养,给了人家一个品级不低的虚职……一番望闻问切,赵之桢请孙先生到隔壁详谈。 元春哼了一声,“神神秘秘的!” 当晚,赵之桢跟她郑重道,“我要立后。” 元春比他更认真,一字一顿道,“太后当年为何不肯做皇后,我如今就为何不肯做皇后。我不想太子将来与健儿会因此而有芥蒂。”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太子赵晗在圣上登基和平定天下之际,战功卓著,他又比健儿大了将近二十岁。等健儿长大,开始拥有自己的势力和人手时,太子赵晗的位子已经无法撼动了。 而且元春能立足的根本,除了赵之桢的宠爱,也是在他登基和平定天下时都立了大功劳——这是赵之桢原话,并非元春自夸。 可以说,元春和太子赵晗有几乎完全一致的~政~治~资本来源,将来想撬动太子时,如果从此处下手,等于元春自己也要撬动这根基。 若是不从此着手,有这份大功压身,只要太子不~造~反,就不用再琢磨废太子一事了。 元春想得万分透彻,直接拒绝了赵之桢的意愿,“不做皇后,我就没法陪着您了不成?” 赵之桢在琢磨了三日之后,终于放弃立元春为后。 而元春还没彻底好起来,太后……先去了。 赵之桢就坐在元春床边,嚎啕大哭,而元春也含着泪,用完好的那只胳膊给圣上抹泪:太后才是慈爱睿智的长辈典范!而且她几乎没什么私心。 也许她后期跟太上皇有些分歧,可太上皇走了她也终究……不能独活。太上皇能不能为人称颂,尚不好说,毕竟他在军事上并无成就,反而在位时经历了数次内乱,他的任人唯亲,也逼得儿子给了收拾了数年的残局。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也当得起勤政爱民,而太后……却当得起贤后二字,她的一生几乎没有污点。 太后与太上皇合葬之时,天上下起细雨,赵之桢与元春决意不肯撑伞……雨水落在脸上,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二十年后,赵之桢枕在元春的腿上,迎着耀眼的阳光,在纷飞的桃花花瓣中溘然长逝。 元春一滴泪也没流。 第二天,她便被登基的赵晗奉为太后。脚下跪了一地人,她脸上也殊无表情。七七之后,健儿和宝儿同时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母亲恢复了年轻时的模样,笑盈盈地冲他们挥手,“娘要走啦。” 健儿宝儿同时惊出一身冷汗,而京中丧钟长鸣…… 再次来到地府,元春还在思量,好歹也捞了个贤后,这辈子也值了:哥哥眼见着要入阁,儿女也都成婚做了父母,她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恍惚之间,警幻仙子忽然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元春一怔,旋即道,“仙子久违啦。” 警幻仙子笑盈盈地夸赞道:“好。”言毕,便不见了踪影。 谁知眼前风景再此皱变,一个高大又熟悉的背影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 元春惊讶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赵之桢扭过头,一胳膊就把元春拎进了怀里,好一阵子揉搓之后,方解释道,“明君和贤后都有功德你不知道?” 元春瞪大眼睛,“没人跟我说啊!” 赵之桢一挥手,指了指二人身前的水镜,“你说咱们下辈子投个什么胎好呢?”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